天魁星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静静地,今晚。
    春夜的天空,仍是轻柔可人的,黑得像缎带一样的滑腻又泛着莹洁的光泽,天上有闪亮的繁星,它们宛似一个个眨着眼睛的小精灵,又像一颗颗灼烁的钻石;有几片云浮游在夜的空中,却显得这春夜更为温婉飘逸了……
    楚楚的风吹拂着……
    不知名的虫在悄悄吟唱着……
    “澹泊小筑”一片宁静安详。没有灯光,没有人语,整座小楼也好像沉沉入梦了。
    突然——
    在夜空的微弱光亮下,“澹泊小筑”四周出现了幢幢人影,这些人影因为迅速移动着,他们身上的农袍也反映出淡淡的黄色光影,他们自黑暗中来临,显露得这般神秘,举止又是如此鬼祟,仿佛他们身上散发着不祥征兆,又带着邪恶的意味,好像一群来自九幽地府的索命鬼魂。
    这些黄色人影匆匆移俄着,运动着,一切全在无声无息的进行,一切都在沉默寂静中枯署。终于,在片刻之后他们全部停止下来——没有一丁点儿声响的将“澹泊小筑”团团围住。
    一名黄衣人飞也似的掠至竹篱之前,他毫不隐藏自家的行踪,猛起一脚踢散了那扇脆弱的竹门,在“哗啦啦”的碎裂断折声中,他一扬手,只见一道青森森的光芒暴射,“咯噎”
    一声,业已有一件物体牢牢钉在小楼下花心木木门上。
    于是——
    又是整齐,又是划一,在“澹油小筑”四周,立刻有一只只的火把同时亮了起来,火把的光亮是像红又带着青绿的哗剥燃烧着,像恶魔口中的红舌头在伸缩,恐怖,狠厉又阴毒。
    无数的火把,一共将“澹泊小筑”围成了两圈,另外,还有零散的火把分布在这两个圈子之外,熊熊的惨红光辉,映照得“澹泊小筑”一片明亮,纤毫毕露——一种染着赤海海色彩的明亮,一种鬼森森的纤是毕露!现在,“澹泊小筑”业已像浴在血海红雾之中了。
    轻轻的,“澹泊小筑”楼下小厅里亮起了一线灯光,光彩却是柔和清新的,有如一部蔚蓝的流水倾泻向每一个角出,明静又安详,在赤红的火把围映下,这一缕莹洁的光线,更显得如此圣雅高远了……
    缓缓的,门儿启开,仇忍依旧一袭白袍,倏然出现,他出在石阶上,回头,静静注视那枚深深嵌入门楣上的东西——那是一具纯铜铸造的人的面模,面模上五官宛然,却依木纳毫无生气,如今,那具面模的两眼中,有两行鲜血红海漓的往下滴落。
    当然,仇忍知道,此乃“八忠社”寻仇报复的标记——“血眼头”!每在“八忠社”恨极了某个仇家,而欲待将对方斩尽杀绝的时候,他们便会在那铜铸的面模,事先染上血迹,然后以协秘方式钉射向仇家的住处。告诉对方他们的意念,自然。也向对方表示出他们复仇意志的坚强——这是指一般有分量的仇敌而言,其他一些不够场面的人物,他们根本便不予通知,总是暗中除掉了事……
    仇忍淡淡一笑,他使了一个最令敌人难堪的动作——伸出右手两指,慢慢将那具“血眼头”拉下,“当”的一声抛落阶前。
    这时,四周火把下的每一张人脸,都蓦地扭曲了。
    在原先竹门所留下的散碎支离的破窟目前,六个黄衣人于左右两只火把的照耀下大步进入园中,距着仇忍十步,六个人齐齐站定。
    六个黄衣人的为首者,是个形象成武凌厉得叫人不敢正视的中年人,他满头猩红的赤发,满颔猩红的长髯,这一片红,几乎就像一片熊熊的孤火,他的眉毛也是淡赤的,一只眼睛巨大而闪射着一股炙热又尖锐的光芒——宛如能透穿入的灵魂,他的鼻子是宽大的,似一条柱子直撑天庭,嘴巴厚而阔,紧抿着,由红的两唇上干燥得没有一点湿润的柔光,就是这样,他凝视着仇忍不动。
    第二个人物,像貌却狰狞如鬼,他身材瘦长,长方形的光头头皮是铁马色的,几乎没有眉毛。三角报细小阴承恶毒毒冷僵僵的毫不转动,似一只响尾蛇的小履!一只鼻子的两边界超分朝友在张开,具毛黑恶扬的丛出,扁嘴,甚至有两只僚牙伸出唇外。
    紧接着这一个,是个矮胖如缸的角色,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躯,短短的四肢,看上去像一团肉球,但他的面孔却是惊人的,五官像挤迫不开似的堆在脸上,以致将满脸的肥肉全压得往腮边挥了,这是一副怪异的容貌,但是,更怪异的,却是他套在那又粗又短的脖子上的一串拳大铜铃档——那是十二枚边沿打磨得又光又利的铜铃留。
    第四位,瘦小枯干,一只右眼科吊着,眼角有一条蚯蚓议偻苈疤痕,这人异常阴沉冷漠,鼻嘴全没有丝毫动作——像是它们永远便未曾使用过,只是放在那里好看一样。
    再就是第五位了,他于人的印象几乎与第一位同样的深刻难忘,他是高大魁梧的,像一座小山,斗大的头颅上也全是大号的眼鼻嘴巴,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无比的强霸与力量意味,像是能双手抬起天幕,最奇怪的,是他右臂自后开始,竟是赤裸的,显露了古铜色肌肉,而每一块肌肉都坟突虬结,鼓起如采,隐泛着油亮的光彩,在这只赤裸的右臂手中,便紧握着一柄有人腿般粗细的六尺月牙银铲。
    第六位,嗯,不用再描述了,他即是那位顶着个尖芋头浪脑袋的“狂拐”雷匡。
    就是一个人,仇忍就是孤伶价的一个人独立站在石阶之上,红毒毒的火把光辉,映得他拖在地下的长长的影子扔晃不定,而越是如此,就越加露出他的孤单无助,与对方的人多势大,截然成为两个强烈的比照!
    就这样对峙着,僵默着,好一阵子——
    终于,那站在首位的赤发人升了口,语声任骼有如金铁交击:“很好,仇忍,你没有跑,我更欣赏你的气魄——竟敢当着本社众人之前揭下那具‘血眼头’,并弃之于地!”
    慢吞吞的一笑,仇忍道:“这些,该并不出你意外,屠继成!”
    不错,这赤发人,正是“八忠社”的最高掌权者,“八忠社”首屈一指的大魁首——
    “幻尊”屠继成。
    凛烈的一笑,屠继成道:“你真想和我们动手么?”
    仇忍半眯着眼,淡淡的道:“难道你屠大当家还有更好的建议?”
    点点头,屠继成宏亮的道:“仇忍,你是一个江湖上少有的霸才,也是普天之下有数的几个厉害人物,我说句老实话,若非你扯破了‘八忠社’的脸,我极不愿和你树仇!”
    瞥了一眼抛弃在地下的那具“血眼头”,仇忍可不太相信对方的话,他笑了笑,道:“说下去!”
    屠继成明白仇忍心中的怀疑,他又道:“虽然‘血眼头’已钉上了你的门户,但那只是在我以下所要提的某些条件不成之后才发生作用,如果你能接受这些条件,我便立将这具‘血眼头’粉碎,以表示对你的纠葛消除,仇恨释清,仇忍,这是‘八忠社’多年以来所未曾有过的例子!”
    双目中闪泛着冷沉的光彩,仇忍徐缓的道:“先不要希望太高,大当家,我还不知道你要提的是些什么条件?”
    怪笑着,屠继成道:“好,你听着……”
    他又恻首道:“老二,你来讲。”
    那位头皮身青,双眸如蛇的扁嘴僚牙人冷板板的道:“第一,宣告天下武林,黑白双边,向‘八忠社’摆筵赔罪!”
    仇忍不动声色的道:“第二呢,万怯虫?”
    这位“八忠社”坐第二把交椅的头儿“冥魑”万怯虫面色不动,木然道:“第二,赔偿‘八忠社’损失黄金一万两!”
    笑了笑,仇忍道:“请再说。”
    万怯虫阴沉沉的又道:“第三,自断右手,并永不得再与‘八忠社’为敌!”
    平静的,仇忍道:“还有没有?”
    三角眼凝聚不动,万怯虫道:“第四,交出屈无忌由“八忠社”押回处置!”
    吁了口气,仇忍道:“第五?”
    豁然大笑,屠继成道:“就这四条而已,没有第五了。”
    目注仇忍,他又道:“仇忍,这些条件并不苛——尤其对你来说,因为你非但庇护本社的仇敌,再将本社弟兄杀见及杀伤六名,这六人里,有两个还是‘八忠社’上层,换句话说,这俩人乃本社八位魁首中的,此等执意而卑劣的挑衅行为,若是换一个,本社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若是你,自然又当别论,因此才有这四个条件的折衷办法,如目的固然具为了两息干戈,免得伤残过甚,却更为了你的身家性命着想,仇忍,你以为如何?”
    微微一排袍袖,仇忍道:“你要知道我的答复?”
    屠继成道:“当然!”
    仇忍一笑道:“这四个条件哪一个也比要了我的性命还更为残忍,更为狠毒,更为可耻可笑!”
    双目怒睁,屠继成厉烈的道:“怎么说?”
    冷冷的,仇忍道:“宣示天下武林同道,我仇忍向你们摆筵赂罪,这乃丧尽我的尊严,扫尽我的威信,辱尽我的名节之举,其后果只有一样,天下人同声一骂,骂我仇忍懦弱无耻,我还能混么?还能活下去么?”
    神色越寒,他继道:“第二条,我从哪里去找一万两黄金来赔偿你们?我整个家财也不及这万两黄金的一小半,赔了你们叫我如何生活?将家人全卖出去么?固然,我有法子到处找到万两黄金,但那也不能奉送各位,有很多人比各位更有正当理由需要这万两黄金,况且,在这种情形下,我献出这笔金子乃代表什么意义?畏惧与屈服,事实上,我却并非如此!”
    叹了叹,他又道:“至于要我自断一手……”
    他伸出双手,目光冷峻的扫现敌人啼陈笑了:“各位。‘天魁垦’的这双手,是他能以自行断得的么?而又在各位的压力下?”
    仰头狂笑,他接着道:“再叫我交出屈无忌,那就更是好笑得不可思议了。如果我会做出这等背信首义之事,五天之前,我又何必救他?那个时候,我也早就知道他是‘八忠社’的眼中钉了呀!”
    赤发突紧,屠继成形容可怖的厉声道:“仇忍,这总比出全家死尽划算得多!”
    素森森的,仇忍道:“如果我接受这四个条件,就更会生不如死了,何况你们还不见得拥有这等力量!”
    桀桀怪笑,其声有如果啼很嚎,屠继成狂做的道:“仇忍,可不要尝试,须知却只能试上一次,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仇忍忽然露齿一笑,道:“恐怕我要试一次了——假如你们非要我试的话!”
    双目猛地射出一片火焰似的光芒,愿继成大吼道:“仇忍,你不要后悔!”
    缓缓的,仇忍步下石阶,道:“只要做了,我决不后悔!”
    大笑如雷,屠继成怪叫:“八忠社!”
    四周,回应声能将天地摇动:“嗨!”
    屠继成怒吼:“给我宰绝了!”
    “了”字市始跳扬空中,仇忍先发制人,他身形暴起,兵式有如鹰隼扑俯,而“当卿卿”连串脆响,那有如一团向球般的人物业已挥动着取自脖颈间的银铃项圈当空迎上!
    这人,乃“八忠社”的第三号头子——“妖铃”卓秋。
    仇忍蓦地凌空翻腾,怪异至极的陡然一记“漩涡手”洒出,在空气“噗嗤嗤”的呼啸中,一下子就将卓秋逼出五尺!
    但是,惨景却突然惊人的展现了,包围在四周的“八忠社”人马,这时竟像潮水一样排山倒海的拥向“澹泊小筑”,他们冲散了竹篱,践踏花圃,砍倒了修竹,见什么烧什么,遇什么斩什么,这数有三四百人之众的“八忠社”爪牙们个个如狼似虎,的神恶煞,他们的黄袍闪闪泛光,兵刃寒全如雪,在火把的惨赤舌焰下,越像一群妖魔鬼怪——吃人饮血的妖魔鬼怪!
    而这边,“八忠社”的六个魁首却寸步不离,他们以六对一优势,牢牢圈定了仇忍不放!
    现在,除了“妖铃”卓秋之外,那“冥魑”万怯虫也挥展着一条长有寻丈的“龙须倒钩获”围攻而上,同一时间,袒赤着一条右臂的巨浪也扑身而来,几乎没有停歇,在屠继成的怪笑中,“狂拐”雷匡亦暴舞着他的“狮头拐”像疯了一样加入战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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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势的恶劣是异常明显的,“八忠社”的人们并不按照正规的江湖索仇步骤来进行,他们非但采取了一种毫无理性的以众凌寡的群攻战术,更合并施展着残忍的焦土破坏,换句话说,他们要一举将仇忍的生命及家园全部毁灭。
    仇忍在武林中出生入死的经历太多了,什么样的险恶场面他也尝试过,也领教过,但越是因为如此,大局的演变及其特性他便越加看得清楚,现在,“八忠社”的计谋与用心,就在这一个突始的发展下他便已了然于心,可是,他却忧虑了——“八忠社”可能使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他,这是他所预料到的,不过,也是他所最不愿意对方采用的,因为“八忠社’,一旦使用了这种不讲规矩、道义,与理性的群殴战法,则仇忍和屈无忌再三头六臂也防止不住如此优势敌人的攻扑——他们可以自保,可以突围,甚至可以将敌人挫败,但他们却无法阻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越过他们留守位置的敌人们所将做的破坏与杀戮,简单的一句话,仇忍与屈无忌无论何等的英雄盖世,他们也只能抵抗正面四周的敌人,而无法对全部的敌人有所牵制。
    虽然,仇忍已经将他的爱妻与两名丫鬟,一位老妈子完全藏入楼中暗室之处,但他却仍将尽以全力不让“八忠社”的虎狼们冲进楼中,他要拼命护卫这栋小楼,因为他很明白,小楼的建筑遭到损坏或室内的陈设被破毁都无关紧要,如果对方开始放火——情形就比较不妙,但“八忠社”素以狠毒闻名,或许他们做出比放火更邪恶的事呢?全楼上下遍洒桐油,里外燃烧,或者以他们的经验搜遍全楼,那么。仇忍那个藏妻的隐秘地方恐怕就靠不住了……
    在“八忠社”的人马夜袭“澹泊小筑”的瞬息,仇忍等都已警觉,他按照预料的计划迅速将他所能运用的九个人指派妥当——说来可怜,除了他本人之外,他所有的帮手,也不过是四个人而且———屈无忌、撞仇福、仇贵,加上一个长工仇德,屈无忌的功夫自是不消说的,但他的旧伤却未痊愈,而仇福、仇贸与仇德三个人只是仇忍的书憧庸人平日随着练了三招两式,应付寻常的汉子固然绰绰有余,但若要与这些以凶狠剽悍闻名、素以杀人放火为能事的“八忠社”爪牙周旋,可就不敢瞧了,可是,仇忍别无选择,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好将能够用上的人力全用上了。
    仇忍将那四个人是这样分配的,书撞仇福躲在正门外对面的古玩架后,这个年才十八岁的孩子自己能打得一手好弹弓,仇忍便利用他这个特长加以训练,把他玩的弹弓加大,皮筋加强。而所弹射的东西也由石子改成了八角铁块,这几年来,仇福业已能用手中弹弓击落五丈外停歇着的飞鸟了,此刻,仇福拿着弹弓静候该处,仇贵却隐于楼梯底下,他的单刀学得还有点名堂,他在那里,便专门自梯板隙缝中创人的脚——如果有敌人强行登楼的话,仇德是年纪最大,也较有智力的一个帮手,他向仇忍学了三年的“齐眉棍”,如今也颇有几分火候了,仇忍派他守在楼上五个房间的对面走廊上,五间房子的门全部打开了,而窗户却惧紧闭下闩,仇德守在那里,防备有人破窗登楼,楼上的转弯处,便是仇忍夫妻的卧房,这里,屈无忌独自镇守,房间也是启开的,里面当然没有人,为什么偏叫在这时最能发挥力量的屈无忌守着这间卧房呢?原来就在屈无忌的脚下,表面上是磨花方砖,事实上方砖之下却是中空的,那是一层设有赌局的夹层,因为限制于隔楼的高度,这砖夹层只有三尺半上下的空间,宽度却有立许,可容十余人藏身,但藏在夹层中的人无法站直,只有坐卧的份儿,如今,仇忍的妻子及三名婢妇便隐于内。
    现在——
    仇忍正遭受“八忠社”的四名魁首围攻,这四个人姑不论在“八忠社”里的分量如何,便是在江湖道上来说,哪一个也都是难意难缠的凶悍人物,此际除了他们以四对一,面又仅是顾以全力的狠拼猛搏,自然那股子压力就相当沉重了。
    手抚赤髯,屠继成暴烈的道:“仇忍.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闪旋加电里,仇忍大声道:“你们也没什么好狂的,用这种法子对付人,显不出啥光彩来!”
    大吼一声,屠继成叱道:“骆玖,你也上!”
    于是,那除了屠继成之外,唯一没有动手的瘦小枯干人物,也突然一坚那只斜吊着的叉服。鬼悠般飘身而上。就在他双手闪动间,一对地头大小的,布满尖锐锥角的圆球已暴射出去。这对玩意有个名堂,叫做“满天星”。只要确实在这上面下过功夫的人施展起来,那种凌厉威猛之概,就真和满天星斗流烁的情形差不多了。
    “冥魑”万怯虫的“龙髯倒钩鞭”、“妖铃”卓秋的铜铃串,“狂拐”雷匡的“狮头拐”.骆玖的“满天星”,赤臂巨人——哦,他乃是“八忠社”的第六名头子,号如其人—
    —“赤臂”,姓湛,叫湛洪斗,他手中使的是月牙铲.五件兵器所布成的罗网有着无比的罡力,至极的狠毒。不可比拟的严密,是光的扩展,气的澎湃,速度的竞赛与人类最高技巧的运用,这只是仇忍,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已连尸首也变成血泥了……
    这时,围攻小楼的“八忠社”人马业已逼近,他们用兵刃、石块,尽其所有。尽其所能的攻打破坏这座精巧的石砌小楼,只听得人声喧腾,杀声震天,而沉闷的撞击声,清脆的破裂声,燃烧的劈哗有便响成了一片,既是惨厉,又是惊心“八忠社”的人们几乎变成一群失去理性的恶魔了。
    狼嚎般刺耳的怪笑,屠继成道;“我已说过,儿郎们哪一个首先冲进那场楼里,哪一个便可全数收下他所获得的战利品不须呈缴——无论是人或物,仇忍,你也想看看是哪一人有此殊荣么?”
    冷静如恒,仇忍纵横飞掠于五名敌人强有力的攻击阵势里,他双手各握的“认命圈”彩芒如虹,闪旋四射,与对方兵刃的寒光相映,与那荡魂动魄的铃声搀合,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景象。
    残酷的注视着这一切情况的演变,屠继成又狂笑道:“希望我儿郎们能找到你的妻子—
    —听说你们是颇为恩爱的,我要重重奖赏那搜出你妻子来的人,我也要试试你的妻子与我那搜出她的好汉能否恩爱一番?”
    金雷般叱叹一声,仇忍鹰振翼也似一飞冲天,那模样——简直就和一只真鹰无异。
    这是他的独门腾挪扑击术——“大鹰扬”。
    “妖铃”卓秋的银铃串,闪耀着黄澄澄的光芒飞卷而上。铃声震耳中,仇忍抖手九十环挥出,彩光飞射,卓龙秋被逼落。
    “你便看看哪一个能先进去吧,屠老狗!”
    这十五个字像十五颗冰豆子进跳,仇忍已脱出重围,流星也似长射至八丈之外。
    黄衣鼓涨,屠继成闪挪如电,尾随而去,他大喊道:“截住他!”
    仇忍的身形自半空外落——恰好到了阶前,他猛然暴转,七条正以利刃砍劈正门的黄衣大汉立即分成七个不同的方向震出,满天血雨中,彩光缤纷纵横,又是十一名“八忠社”爪牙怪叫着滚成一片。
    斜刺里,一溜火红的拳人光影飞来,仇忍倏然倒恻而出,“叭”“叭”连声,一共七十三枚红艳艳的球状暗器全部打在门上,但是虽未伤着仇忍。那扇异常结实的桃花心术门却立即在一震之下,“晔啦啦”塌碎。
    仇忍知道,这是屠继成的法宝之一:“丹球”,这“丹球”非铁非钢,却是一种碎石如粉,较钢儿更为坚硬沉重的“赤顶岩”所琢磨而成,屠继成用这“丹球”出手可以在十丈之外洞穿三寸厚的皮革。
    情势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了,这一刹那,仇忍已决心使用在他出师之前,师尊所一再告诫不可轻露的搏命保命绝技“千秋一环”——这手绝活儿,十二年来,他仅使用过一次,现在,他知道,必须要用第二次或更多次了……
    屠继成怪啸着,赤髯飞扬如火般扑来,这时,他已现出了他的家伙——一双长有三尺、又粗又重、通体蓝光流烁的巨号“仙人掌”。
    仇忍两手紧握“认命圈”,突而闪晃,屠继成石破天惊的十六“仙人掌”全落了空,却碰得石阶粉碎,屑块飞扬。
    彩光著然由四面八方聚射屠继成,他庞大的身躯一个翻腾,决不可言的进出五步,仇忍旋身,左手环脱飞,“呼”的一闪,稍差一线扫过接近的“赤臂”湛洪斗又转回手中,这一来,湛洪斗却被迫倒跃逾丈了!
    此刻——
    五六名黄衣大汉趁此空隙,蜂拥冲入门内,黑暗中皮筋之声连环响起,这五六名大汉前面的三人突然抛掉兵刃,捂着脸尖号倒地,后头的俩人见状之下亡命退出,狂喊着道;“里面有埋伏!”
    “注意哪,姓仇的还有帮手……”
    仇忍连头也不回,据挥右手,银环闪耀出一溜半弧形的红光疾飞电旋。“叭”“呗”两声骨骼裂响突起,那两位位叫的仁兄眨眼间全被撞出五步——两颗大好头颅却变成烂柿子了。
    屠继成勃然震怒,他大吼道:“冲进去,用所有的方法冲进去,十二名大头目给我督阵,哪个后退更当场格杀不误!”
    于是,叱叫声立即响成一片,先是一阵火把雨点似的挪向那破碎的门框里,紧接着,第一波数十名大汉猛向前冲。另外,小楼四周也有不少人影开始迅速往上爬升。
    仇忍又被“八忠社”的一干头子们围住了,而这一次,不只是五个,连他们的首席大当家屠继成也加入了战圈。
    原本漆黑一片的正门小厅里,这时已因无数火把的投入而被映照得赤红惨绿,甚至更有些厅内的陈设着起了火,焰革蹿吐,浓烟弥漫,那十名如狼似虎的大汉各个手舞大砍刀,疯狂冲进,听皮筋又响,当堂血花进溅,前锋的六名大汉不是眼珠碎裂,便是脑门开花,翻滚哀号了一地,但是,后继者却没有停止,仍然潮水般扑了进去。
    这些情形,苦战中的仇忍看得分明,他知道除非倾命一拼,再不会有侥幸了——
    亢烈的暴啸出口,声如裂帛,仇忍在六件兵器的包围中突然取定一点猛冲,这个方位,正是“赤臂”湛洪斗的角度。
    于是,湛洪斗狞笑不停,全身肌肉突虬.粗重的月牙铲映起一片寒光,呼呼轰轰罩截仇忍,同一时间其它五件家伙也紧随而到。
    蓦地——
    仇忍的身躯古怪的倏然恻斜,握在手中的两只银环闪电般猛迎湛洪斗的来铲,两只银环上的五色彩光旅射飞流,夺目刺眼,而就在快要迎上对方月牙铲的瞬息,没有丁点儿征兆,仇忍右腕上的另一只银环却突然暴弹而出,它的速度是如此快捷,出现的时机又那般怪异,当湛洪斗察觉,这只银环业已带着沉重力道将他撞出三步,一跤倒跌了个四仰八叉。
    是的,这即是“千秋一环”!仇忍从未失过手的“千秋一环”。
    那只奏功的银环蓦然回弹,恰好套回仇忍腕上。但是,就在这微小得不能再做小的空隙里,“冥魑”万怯虫的丈长“龙髯例约鞭”已扫过了仇忍的背脊。
    散碎的白色布屑与点点的血肉四溅,仇忍哼也不哼,头都不转的直掠而出,他隼鹰也似扑进了火光熊熊的小厅,却刚好来得及目睹他那忠心耿耿的书憧仇福被十多名“八忠社”大汉用砍刀分了尸。
    狂吼一声,仇忍的手中的银环.闪电也似扫过那十几名凶手的后脑,于是,十几股鲜血与脑浆到着毛发喷洒,那十几个大汉便连哼也来不及吟的叠倒成一堆!
    两眼血红,神色猛野而悍厉,仇忍大叫道:“仇贵。”
    目光扫处,他却蓦地位住了,那隐伏梯后的仇贵,如今正大半个身子仰躺梯外,双眼笑凸,满脸痛苦之色,从仇忍的角度,可以看见仇贵胸膛上碗大的一个血洞,而在楼梯上,却俯卧着三个黄衣人——三个失去双脚,仍在哪里撤弱呻吟的黄衣人。
    仇忍咬着牙道:“小贵子,至少你和小福一样,都捞够了本!”
    门外,风声骤响,“八忠社”的五名魁首又冲了进来。
    五个人立即站好方位将仇忍围在中间,屠继成发竖髯张,他目光如火,咬牙切齿的叫道:“很好,仇忍,湛老六算叫你慈悲了,你那阴毒的一记业已撞碎了他的胸骨,连他内腹也震破……”
    仇怨怨毒的道:“希望你们五个也一起跟他下地狱!”
    在左面的“冥魑”万怯虫阴冷的道:“头子,该招唤‘鬼家帮’的来了吧?”
    屠继成迟疑着,愤怒的道:“不到必要,不用他们!”
    在这里,他们全可以听到楼上传下来的折腾声,那是人们在叱喝,号叫,扑击,奔走的声音所融合起来的,不时更夹杂着沉重的摔跌声与翻滚声,看样子,楼上打得正烈。
    仇忍全神戒备,又在心里祷告:“老天啊,盼你予屈无忌以神力,令他能支持到我上来之后,不使他旧伤加以影响……”
    毫无声息的,一对“仙人掌”据自左右交叠,风声突啸。两团“满天星”电射胸前,而银铃串飞缠面门,“龙髯倒钩鞭”“暴卷下盘”“狮头拐”也直取而落。
    又开始了,他们。
    仇忍卓立不动,碎然旋回,手中双环飞快挥闪,“叮当”控响声中火星四溅;五个敌人的兵器俱在刹间吃他磕开,他对准屠继成,“噗”的一口气吹出,像箭一般,一般无形气流直射而去,愿继成却不躲避,暴叱着,一双“仙人掌”急握,空出左手“呼”声迎上。
    屠继成左手推迎,竟有一片淡红色的雾气随着一道强劲炙热的罡力涌来,与仇忍的“长龙气”相轮,“轰”然互震波散,满厅的火花乱飞,烟硝气浪,仇忍和屠继成各退两步。
    方才,屠继成所运展的掌力,乃是他成名的功夫——“火云掌”。
    就在这震荡混乱的瞬息;“妖铃”早秋蛇一样窜进,铜铃串骤响如收魂。却又在一沉之中猛然直飞仇忍咽喉。
    不分先后,那有“毒舌”之称的骆玖也闷声不吭,“满天星”飞快远射仇忍下盘。
    突然侧斜,仇忍双环分迎来势,影光四旋.耀眼欲花,而他戴在腕上的另两只银环却暴弹突出。
    是的,再一次的“千秋一环”出现了。
    “当”“当”两声,一对“满天星”与一串铜铃猛的斜荡,卓秋和骆玖怪吼着拼命跃开,但彩光如削,流星似的射到,两个人便是再躲得快,也一个被银环击得臂骨折断,另一个脸上刮掉了大片皮肉。
    这时,屠继成的十七枚“丹球”暴雨般罩向仇忍,雷匡的“狮头拐”与万怯虫的“龙须倒钧雉”也长蛇似的凌空卷来。
    仇忍快冲,套回反弹过来的双环,猛的扑地,手中双环挥挪,彩芒电绕,“叮当”连串,十七枚“丹球”四散纷飞,但雷匡的“狮头拐”却一下子打在他后在胯骨上,将他震得一个踉跄,也借此一震,万怯虫的“龙须倒勾鞭”才稍差半寸的擦头而过。
    闷不作声,仇忍溜地扫旋,恰好接回倒垂的双环,他一口“长龙气”又吹向了万怯虫。
    万怯虫闪斜三步,长鞭扬起,尚未及挥落,彩光实现,一只银环业已到了当门。
    尖叱着,这位“八忠社”的二头儿奋力跳跃,击空的银环却在不足三寸的距离猛然作了相反方向的转回笔直撞向正面来投的雷匡。
    飞扑向前,一双“仙人掌”挥出漫天掌影,屠继成大吼道:“老五快躲!”
    雷匡在措手不及之下,哪还来得及躲,他咆哮一声,单拐迅速力磕那只银环,可是,那只银环却仿佛有着灵性一般,嗡声一颤,猝然倒飞回去,雷匡一击不中,尚未及收力,彩光如电,天爷,另一只银环又到,这一下,却给结实实的撞上这位“狂拐”的脑门子。
    “嗷……”
    当雷匡掺降着血浆进裂的向后倒地,仇忍也被屠继成的“仙人掌”逼得连连闪移,他险险的接回了那只夺取雷匡生命的银环时,胸前业已吃屠继成尖削的纯铜“仙人掌”五指划开了一条半尺长血口子。
    双方的动作是快若电掣的,每一次接触。俱在眨眼间开始,又在瞬息里结束,没有犹豫,无可思考,当心念转动,已经几日生死了——这将是一场打反应、打经验、打磨练,又打机智的狠战,也是一场搏命的血斗!
    现在,“冥魑”万怯虫狂怒着夹攻上来,方才他受了仇忍的一记“障眼法”欺骗,以至失去了数次攻敌机会,如今他虽来得够快,但却已让对方占尽先机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碰撞声响传来,两名黄衣大汉正叭哩叭啦滚石头似的由接上顺着楼梯滚下。
    捂着满脸的鲜血,“长铃”卓秋尖厉的大叫,道:“头子,还不唤‘鬼家帮’来!”
    屠继成一边狠命攻击业已创伤累累的仇忍,边怒吼道:“上来帮我抬摄下姓仇的,他支持不了多久了,忙着唤‘鬼家帮’作甚?”
    “妖铃”卓秋一肚皮岛气的冲了上来,汇屠继成、万怯虫三人之力,合攻已经血流满身、气喘吁吁的仇忍,只是,他们却仍然无法将仇忍挫败。
    垂挂着左臂,“毒舌”骆玖的这条臂骨当已折断了,他的斜吊眼痛苦的抽搐着,连眼球也拉斜了,阴警的孔面也变成蜡黄一片,原本枯干的额头上青筋暴露,他冷汗滚滚,坐在那里咬着牙道:“头子……情形不对了……楼上毫无进展,姓仇的老婆未曾搜到……而姓仇的本人又一时拿不下……再不唤‘鬼家帮’的人来……只怕就要栽跟个……如若这个跟斗一栽……我们……我们就除了跳河没有第二路可走……”
    恰在此际,又是几声惨叫,咕隆隆再度自楼梯上级下三名黄衣人来,这三个人与先前滚落的两个同伴一样——满口喷血,当场命断。
    屠继成、万怯虫,与单秋仁人对仇忍之战,却依然没有进展,而他们更发觉仇忍逐断移向梯口,颇有往上突围的趋势。
    忽然——
    一个牛高马大的黄衣人跌跌撞撞的自楼梯奔下,大汗淋油,神色败坏,惊恐交集的叫道:“大当家,不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由楼下或窗口冲到楼上,至今除了干掉他们一个使棍老家队之外,那个尖鼻子、阔嘴、大脑门的混帐却丝毫奈何不了他……上得接的七十多名弟兄业已死伤过半啦,连五名上去的大头目也让人家摆平三个……”
    痛得面上变色的“毒舌”骆玖愤怒的道:“叫,叫你妈的狗头!”
    那黄衣大汉立时院若寒蝉,手足失措的僵立在那里,蓦地,激斗中的屠继成狂吼道;“召‘克家帮’的人来。同时再加派人手上去攻,上面那王八蛋就是杀手刀的屈无忌!”
    黄衣大汉马上转身朝外跑去,片刻后,又有四五十名句“八忠社”的爪牙一窝蜂般冲上了楼,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却是五个叫人一见就开毛直坚的人物。
    五人中,前行者赫然是一个体魄魁梧、白发长披至腰、脸孔惨绿生像狰狞无比的妇人,她身后,是一个长了双怪异金色眼球的三尺侏儒,一个生了双青碧眼球的免唇可怖怪人,另两名,一个是满脸密密麻点的丑陋跛子,另一人却双目细若一线,投有鼻子。尖削的嘴巴上,只到两个朝天的黑洞。他们这五位俱是身着黑祖,技发,状极凶邪怪异,骇人无比,若是夜晚叫人碰上,胆子小的,恐怕还真能叫他们吓晕过去。
    这五人,即是所谓“鬼家帮”的成员了。
    自然,久闯江湖的仇忍是不会不知道这五个怪客来历的,对它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对方在此时的出现越于他极大的愤怒与不安,他知道白发妇人,她即是“鬼家帮”首领——“白发鬼母”童梅,那金限的海街叫“金眼鬼”夏川,碧眼的兔唇怪人,是“碧眸鬼”夏山,这俩人乃同胞兄弟,一母胎生,却不晓得那个做母亲的是如何生下了这一对宝贝的。那麻脸跛子,号称“千里鬼”名叫简炎,没鼻子的仁兄则是“啸魂鬼”,姓季名文儒,“鬼家帮”上上下下就是这五个“鬼”,但幸亏为数不多,因为。就算只有他五人业已捐得所到之处愁云惨雾,血雨腥风了……
    “鬼家帮”的不二谋生之道只有一个“利”字,而这个“利”字便也包涵了他们的一切——行事的方针,为人的准绳。生活的目的,除了这个“利”字,其他的仁义道德在他们眼里可不屑一顾了,“鬼家帮”的成员当然有他们立足的条件,他们全负有一身诡异阴狠的功夫,而且每个人也都生就一副不知悲悯为何物的铁石心肠,此外,在各行各道中,亦有供给他们生存路子的那些人……
    现在,“鬼家帮”的人马亮了相,无可置疑的,他们是“八忠社”请来助拳的帮手了,更无可置疑的,“八忠社”恐怕早已应允了他们优厚的条件。
    走在前面的“白发鬼母”童梅先是发出一阵粗硕刺耳的“咯咯”怪笑——一个女人的笑声竟有这等的难听法,却是少见少闻,她那顶大的朝天鼻子一皱,声如破锣般沙哑的道:“看这样子,老屠啊,你像是吃不下姓仇的啦!”
    正在拼命的屠继成须眉怒张,他的一对“仙人掌”风起云涌中,昂烈的大吼道:“鬼婆子,你少给我废话,我有把握还召你作甚!”
    咯咯大笑,童梅颔首道:“这倒是老实话,但老屠啊!价钱可要加三倍!”
    猛一下子被仇忍的双环退出两步,屠继成愤怒的叫道:“不要罗噱了,‘八忠社’欠你们‘鬼家帮’的帐?”
    惨绿的怪脸突沉,童梅道:“‘鬼家帮’的帐也不是好欠的!”
    倾屠继成、万怯虫、卓秋仁人之力,才堪堪将创伤累累的仇忍圈住,而这种情势犹不敢担保没有变化,仇忍的狂野、狠厉之概,并不比他们三个稍有逊色,而仇忍功力之精深超绝,更非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所能够单独匹敌的,眼前的局面并不能持续多久,屠继成等三个人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无法永远围住仇忍,只要略一疏忽,这位“天魁星”即将突围而去,他若一已脱出,纰漏可就会出大了。
    顾不得再利“白发鬼母”童梅争执,屠继成恶狠狠叱道:“鬼婆子,你有完没完?”
    斜包着那一双阴掺惨的三角怪眼,“白发鬼母”童梅傲然道:“你说吧,老屠,怎么干法?”
    屠继成匆忙叫道:“你本人加入这里,与我们合擒仇忍这小子,你的四个孩儿上楼,对付屈无忌那王人蛋!”
    童梅大咧咧的道:“行,就这么办!”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道:“孩儿们,听见屠继成大头子的吩咐办你们四个给为娘的上楼去收拾那屈无忌,娘在这厢侍候仇少爷。”
    后面,默立着的“金眼归”夏川、“碧眸鬼”夏山、‘千里鬼”简炎、“啸魂鬼”李文儒四人一声不响,马上四溜轻烟一般飘向楼顶。
    双手一拍,童梅怪笑道;“老娘这就来了!”
    “了”字方才在炙热的空气中响动,白发旋舞成为一个白色的怪异圆弧,童梅魁梧的身形一眨眼便到了仇忍眼前!她二话不说,两只又粗黑又厚实的大手倏然伸缩,三十七掌暴涌飞舞,掩隐在她的一片掌影中,童梅正在同一时间挥出了她的一指剑”——所谓“一指剑”,并不是寻常所显的宝剑,那只是一条锋利非凡、宽窄仅若人们食指,以孤钢打造而成的骨柄长刃,这玩意约二尺有半,不用的时候卷隐于袍袖之内,待施展之际,只须以熟练之技巧猛一挥手,刃身立舒,又快又急,猛然一见,倒像是由使用的手中变出这柄“一指剑”
    来似的,休看这种兵刃又短又窄。其造诣深厚者,却可以千变万化,神鬼莫测,有意想不到雅精妙之处,当然,“白发鬼母”童梅在这“一指剑”上的修为,自是不用说也堪可惊人的了……
    “一指剑”的青光甫现,有如毒蛇舌信也似飞快伸缩,陡然间,又幻成一面扇形的光孤,带着经钻异响,猛取仇忍。
    是的,“白发鬼母”童梅在她这“一指剑”上的功夫,业已有着“化剑成气”的初步成就了。
    仇忍的戒备自是无庸赘言的,他十分明白有着“化剑成气”的剑术至高造诣的人会有一种什么样的厉害,会难缠到何等程度,而童梅这一出手,已足可证明她的武功之高,绝不在屠继成本人之下了。
    心里的怀恨是不用说的,因此仇忍也倔强的要对童梅还以颜色,他闪电般自屠继成等三个人的凌厉围攻下弹闪,正面朝童梅迎上,以人无比的尖锐目力与奇快的反应力挫准了那团来势太疾而幼成一片扇形青弧的到芒,仇忍的一双银环彩光四射,在一论幅度极小的抖画中精确至极的猛磕而出——一下子就是七十七环,于是,火花进溅,脆响连串,“白发鬼母”
    童梅一个跌扑倒闪了回去。
    “哎唷唷,你这小富生哪!”
    童梅大叫,飞快返身复来,“一指剑”挥舞如电,青光流际,纵横交织,恨不可当的再度攻向仇忍。
    屠继成等人自然也是努力围扑,但是,三人心中却俱不禁为方才童梅的失算而暗暗窃喜。
    仇忍的“二十八宿环”乃是采集周天二十八星宿的分布方位形态,由东方“苍龙”位、北方“真武”位、西方“白虎”位、南方“朱雀”位,合并形成各式出手路数,其精良浩瀚、广大周密之处,可说无所不包、无所不含,而招式动作之隼利毒约,更是匪夷所思,令人破阻,他的四个敌人固然全是武林中的拔尖角色,但是,却是自童梅加入战圈后于地以更大威胁,目前来说,他却仍可暂时支撑。
    双方进退抱移,团团游走,屠继成方面的三个人对于仇忍这种无比的狠劲感到极大的惊骇,他们想不到连“白发鬼母”童梅这等厉害角色帮场之后,仇忍却依旧能够继续周旋。而且,除了模样较为吃力以外,并看不出丝毫难挥难支之处。
    汗水业已浸湿了屠继成的赤发赤髯,他疯狂的进攻,边大吼道;“鬼婆子,你怎不加把劲?姓仇的并没有因你的压力而略形气馁呀!”
    “一指划”飞旋加电,童梅怒叫道;“你急什么?这小富生已以是强弩之末了,他没有多少戏能唱啦,瞧着吧,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在猛烈的反攻中,仇忍裂帛般吼道;“童梅妖婆,你今天落井下石,乘人之危,这段梁子你可要记着了,我若是能够生出,你‘鬼家帮’就等着散伙!”
    枭啼般尖笑,“一指剑”挥掠展舞,流光旋射,童梅破锣般道:“小畜生,死在临头,还敢讲这大话?今天老娘若是不收拾你,也就不会到此地来了!”
    一闪向右,双环猛然回砸屠继成,仇忍狂笑道:“试试看吧,你‘鬼家帮’还有多长的气数!”
    斜刺里,银铃串地刚响着扑卷,仇忍一下子横了心,他双环立出,抖手一百环溜泻砸碰,“妖铃”卓秋飞快收劲,大旋身,双腿疾蹴,但是,仇忍突挥一环,暴射卓秋。
    “好小畜生!”
    童梅任吼着,“一指剑”以狂风骤雨之势漫天罩下,屠继成的一双“仙人掌”由下往上,猛撞敌人,站得较远的万怯虫也怒骂着将他丈长的“龙须倒钩鞭”遥卷仇忍。
    一只银环,“噗噜嘈”飞射而来,卓秋双腿蹴空,倒仰后掠,仇忍怒啸着,贴地电拥,双手猛挥,另三只银环在彩影光流际里,也同时呼啸着飞袭卓秋!
    于是——
    屠继成、童梅、万怯虫的三样四件兵刃刹时落空,仇忍的四只银环却全飞向了卓秋。
    屠继成大惊之下,声嘶力竭的大吼道:“老三快躲!”
    第一只银环凌空蓦折,直取屠继成,第二只银环在逼使卓秋翻腾的瞬息,“嗡”声震响,斜撞童梅,第三只银环稍差一线又迫得卓秋拼命朝右边跃去,“唉噜噜”弹向较远的万怯虫,而第四只银环,却不偏不斜,正好一下子击中卓秋的背后,将他懂得一头栽倒于地。
    就在其他三个人被那三只银环遏住的一刹,仇忍已暴射而起,直扑梯口,在他尚未到达梯口之前,那袭敌已奏功的四只银环,却像活的一样,全部“呼”声齐往仇忍那边旋飞而回。
    赤髯翻虬中,屠继成雷般叱喝,七枚“丹球”猛击上层楼梯,在一片震响中,上半截梯板竟然“哗啦啦”坍塌,全部朝下泻落。
    白发飞扬,童梅怪叫着流虹般掠向前面,她的“一指剑”射出手,有如电光闪转,同一时间,她猛然弓背,头上的长被白发竟怪网一样罩向仇忍,除了这些,她的左手也挥出一片紫雾。
    万怯虫的长鞭,此刻却正在半空往下落。
    动作的连贯是其决无比的,仇忍方才收回四只银环,正在躲避凌空飞泻的木板横条,各样的攻击业已来到。
    童梅的“一指剑”“喀”的一声掠过了仇忍的右肋——剑的来势,原乃指向他的背心—
    —血光涌戏中,他单足挂地,猛往左边挂出半步,童梅那奇异的长发便全部扫在下半截楼梯上,“蹦嚓啦”一声,整个下半截楼梯仅皆应声碎裂。
    这时,仇忍业已闻住气又移五步,而那片紫雾并没有伤到他!
    屠继成再度扑到!
    大量的流血、大量的耗力、无比的急忿、无比的焦灼,这些全侵袭着仇忍,现在,他已经感到异常痛苦了!
    蓝汪汪的纯钢“仙人掌”凌空而下,怪蛇似的长数暴滚而来,仇忍无法立即登楼,只有勉力后退!
    童梅已拿回了她的“一指剑”,恶魔一样冲了过来,她狞笑道:“小畜生,你再往哪里逃!”
    脑袋是晕沉的窒重的,目光看出去是那么迷糊炫花了,仇忍觉得周身火热,四肢乏力,连内脏也在抽搐收缩,汗水业已浸透了他的白袍,而这一袭白饱,却早已变成血红的了!
    童梅的剑光舞起如馒天的电闪金蛇,交织穿射,屠继成的一双“仙人掌”沉猛雄浑,像风起雷动,那条长鞭,万怯虫的长鞭,便其议变成了一条妖龙了!
    尽管喘息粗浊,头重脚轻,尽管歼下如雨,目视天地在旋。仇忍却仍拼命抵挡冲刺作最后之搏,于是,一下子他肩上中剑,一忽儿肚腹挨鞭,这里吃了记掌力,那里又被扫过一腿,不消片刻,他已成了一个血人了!
    不过,固然他已到了最后关头,可是,那三个敌人却仍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们依旧不能将仇忍马上摆平!
    在这时,楼上已烧起熊熊大火,烟雾弥漫——
    突然间,一条粗矮结壮的人影自硝烟烈火的楼上飞落,这人非但浑身上下皮开肉绽,血糊糊的累累伤痕,头发衣衫上更燃烧着火,他双手各握着一柄大砍刀,身未落地,凌空盘旋,两柄大砍刀呼轰扫劈,寒光回卷,有如匹练千条!
    想不到会遭遇突来的攻击,童梅、屠继成与万怯虫三人怒骂着立即跳开,那出手之人—
    —天爷,竟是屈无忌!
    一着地,屈无忌狂喊着抖手飞出一柄砍刀,砍刀旋转飞出,力大无匹,又将被待冲上的童梅及屠继成挡了一挡!
    屈无忌贴地翻滚,剩下的一柄大砍刀在他翻该之际周身环转,银芒四射流穿,一下子再将万怯虫也逼出老远!
    “快走,仇老弟!”
    屈无忌嘶哑的怪刚,但仇忍却脚步限跄的欲在前走——他记挂地的妻子尚在楼上的夹层里!
    再也管不了许多,屈无忌仅存的一柄大砍刀又暴飞三名强敌,他一个虎扑,疯了一样拦腰抱着仇忍,又急又快的滚向小厅门外!
    在地下波动的仇忍尖厉大叫道:“不,不,嘉琪还在上面,嘉琪还在上面啊……”
    屈无忌哪还来得及说话,他紧紧搂抱着仇忍,连连搀到门外,几名黄衣大汉正想横刀拦截,吃他双腿飞旋,踢得那几个拦截者四掉而出,连头也不回,他亡命般朝着晦暗的夜色中狂奔!
    这时——
    三枚“丹球”,一蓬乌光毒针正稍差半寸的随他背后射空!
    就像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屈无忌疯虎出押也似扛着仇忍冲出重围,眨眼间消失于沉沉的漆黑荒野里,等到屠继成、童梅、万怯虫三个人追出来,业已人影不见了!
    屠继成气涌如山,暴跳着厉吼道:“你们这群猪锣,连两个半死的人也拦不住,快追,快给我追啊!”
    几十名黄农大汉高举火把,呐喊着往屈无忌奔逃的方追去,“冥魑”万怯虫也紧跟着随后接上!
    连连顿足,屠继成气急败坏的大叫道:“糟了糟了,这群饭桶——若是让他俩人逃掉,不啻放虎归山,后患可就无穷了!”
    “白发鬼母”童梅阴沉沉的道:“你甭嚷嚷,老屠,我也不比你们轻松——假如这两个人果真逃掉的话!”
    屠继成双目突怒,咬牙切齿的道:“鬼婆子,你的‘鬼家帮’虽是下了场,但于事情又有何补?”
    勃然大怒,童梅高叫道:“什么?你是说老娘的,‘鬼家帮’毫无作用了?老娘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若非我‘鬼家帮’出助你们一臂,姓屠的,只怕这逃走的人不是仇忍与屈无忌,将是你们‘八忠社’的一群了!”
    赤发突竖,屠继成咆哮道:“你少这么张狂,鬼婆子,我屠继成不吃你这一套——”
    童梅更是火上加油,她正待还以颜色,在腾腾烈焰浓用的小楼中,一名黄衣大汉业已适时奔来,这人满襟血迹,脸染乌焦,气吁吁的急叫道;“大当家,大当家,在楼上的地砖夹层里,我们搜出四个女人来,其中一个还是那姓仇的小子的老婆,她们全是叫火烤烟熏受不住了大声呼救之下才被我们揭出来的,四个女人全好生生的没有带伤……”
    立即抑止火气,屠继成狂笑一声道:“可确实是仇忍的妻室?”
    黄衣大汉忙道:“回大当家,没错!”
    屠继成大吼道:“通通给我带下来,并下令楼里的弟兄们全部撤出,伤者优先护送!”
    答应一声,黄衣大汉如飞奔回火蛇四卸的小楼中,屠继成瞪着熊熊火光,一抹阴森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唇角。
    冷冷的,童梅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桀桀怪笑,屠继成道:“仇忍将不敢毫无忌惮的来找我们报复了……”
    童梅哼了哼,道:“因为手中捏着他的老婆?”
    一抚赤髯,屠继成得意的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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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半山腰里,在一条山泉旁边,有一座原木搭就的小屋,小屋四周生满了茂密的各色花草,山上大多是野生的相思树,很疏落,由半山腰朝下看,可以望见山下的道路与远处的原野,可是若由于往上瞧,便只见一片青郁郁的林稍子,发现不了什么了,这山并不大,有个土名,叫“三娃子山”。
    那座木造小屋里,现在,仇忍正躺在一张简陋破烂的矮榻上闭目养神,他的脸色苍白泛黄,眼圈乌青凹陷,连双颊全消了下去,头发散披着,身上的那袭白袍也早碎裂不堪,沾在上面的血迹,业已变成紫褐的了……
    小屋里的陈设萧条得可怜,就只这张矮榻,一方以木板草草拼接起来的木桌,再加上铺在地下的一堆干草——那是屈无忌晚上睡的。
    今天,已是“澹泊小筑”遭到横祸的第三天了。
    屋里很静,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外面风拂树梢,响起轻微的簌声,偶而也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啼,但越是这样,却越发加深了这股子寂寞又索落的凄凉气氛,像是连空气也变的冷冽冽的了。
    矮榻上,仇忍依然闭目如定,丝毫不动,若非他的胸口尚在微微起伏耸动,简直就不知道他是个活人如是死的了……
    当然,他的心绪是悲凉的,是愁苦的,也是愤怒与仇恨的,但这些加上一股空虚的迷茫,却全都隐藏在他的魂魄深处,他表面是一片淡漠,一片平静、一片不见端倪的僵木,他闭着眼,却有无尽的思潮在脑海汹涌,他想得很多.太多了,有以往的,如今的,以及将来的,可是,他仅只独个儿把这些思维顺序连贯起来,他不肯流露于容颜上,他十分相信,他所设想的,必可照他的心意连贯起来的,或者会很艰难,但却一定的……
    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迅速移近,还参杂着某一种喘息声,挣扎声,但不管是什么,这象征人们在移动的声响却已到门前了。
    半睁开眼,仇忍没有吭气,他只是沉默的注视着那扇陈旧斑驳的木门,嘴巴紧抿着。
    “砰”的一下,木门被推开了,嗯,屈无忌气吁吁卷了进来,他用背部将门顶上,原来,他手里还另外抱着一个人!
    大大的吐了口气,屈无忌双手一松,“扑通”一声,他紧抱着的那人便重重掉了个四脚朝天,冷冷一哼,屈无忌又将肘弯上挂着的一只檀木小箱掷到那人身上,狠巴巴的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不要乱动,你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要你敢耍一点花枪,着老子不活剥了你!”
    说着,屈无忌急步来到仇怨愤前,堆满笑容,细声细气的道:“老弟,啊,觉得好点了么?”
    睁开眼,仇忍哑着嗓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投注向在地下坐着,痛得知牙咧嘴的那位仁及身上,这人大概四旬出头,扶凌凌的脑袋配着资凌凌的身材,面色有些往黑,唇蓄八字胡,穿了一身浅灰福寿四字图的组绸夹袍,看那种神情外貌,倒像个教书先生或是走方郎中。
    甜甜唇,屈无忌笑道:“老弟,你这一身伤,光靠咱们自己那点有限的医术知识去照方拿药是不行的,那只是陕摸陪撞,我眼看你的伤势没有什么好转,人又颓患不堪,这样下去怎是办法?所以么,我一再思忖之下,只好打出个榜老二惯使的法子——下山去抢地一个郎中来!”
    看了看那坐在地下成若寒蝉般的朋友,仇忍苦笑道:“就是他?”
    点点头,屈无忌一屁股坐在木桌上,笑道:“我一早下山,经过仔细打听,知道十五里外的‘小磨集’上有位好大夫,这位大夫叫金嘉祥,“小磨集’周围两百里地的范围以内,他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名医,我槁清楚了,呃,便去请了他来诊治老弟的伤势,坐在地下的这一位,即是金大郎中了。”
    笑了笑,仇忍无力的道;“你该好生招呼人家,怎能这般祖鲁?”
    扬扬焦斑处处的头发,屈无忌道:“这位名医一路上又挣又闹,我火了,才赏他那一下子,妈的,他好像不太情愿呢……”
    仇忍吁着气道:“当然,他以为你押来他是要绑票了!”
    屈无忌哈哈大笑,回头道:“金大夫,你可以过来看看我老弟的伤势啦,千万要仔细尽心,治好了,少不了你半文诊金药费,出了纰漏,你就跟着上道!”
    跟着他站了起来,一把抓着金慕祥的领口将他放到木桌上坐定,边笑道:“喏,我的宝座也让你啦。”
    惊慌加上恐惧,屁股还在痛得发麻,这金慕祥结结巴巴的道:“英雄……好……好汉……你要多少银……银子……我……我全给……只要……呃,只要放我……回……回去!”
    “呸”的吐了口唾沫,屈无忌道:“你他妈的晕头晕脑,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快点给我老弟治好伤,包管毫发不动的送你回去,还另加你的双份诊金!”
    竭力稳定心神,金募祥怯怯的道:“只要治好了这位的伤……便……便送我回去?”
    用力一点头,屈无忌道:“当然!”
    仇忍低哑的道:“还有,屈老哥,你的伤也得治一治……”
    哈哈一笑,屈无忌道:“先医你的伤,我全是些皮肉之伤,敷了这几天的草药,业已好得多啦,老弟。别念着我,我会调理自己的!”
    于是,金嘉祥正襟危坐,观气色,把脉搏,开始按步就班的为仇忍诊视起来,半晌,他又仔细察看仇忍身上的各处创伤……
    脸色连变,这位大郎中惊窒的道:“老天爷……这是些什么东西伤的?口子大,入肉深,简直想要你这位兄台的命啊……”
    仇忍平静的道:“一点不错,伤我的人正想要我的命,险些他们便做到了!”
    连声惊叹,金慕祥一面正反于视,一边骇然道:“狠,太狠了……你看右胁的伤处,前胸的口子,背后那片刮伤,后胯骨的青瘀浮肿,其他皮肉的擦卷……至少有多种不同的利器相加,才能造成这样可怖的伤痕,真是作孽啊……”
    忽然,他又怔了怔,迷惑的道:“怪了,从这位兄台身上伤势看来,几乎每一处都可以直透要害,就说后胯骨这一记吧,照伤处的情形判断,那乃是一种钝器以大力敲撞而造成,按理说便该将大腿骨砸断才是,不过非但没有砸断大腿骨,甚至连篇脉也未受到严重伤害,只是瘀血浮肿而已,那些本来能够直透要害的伤口,却又全都稍差一线的错了开去.不曾深入内腑,就好像……呃,是一种什么怪异的力量在千钧一发之际投消了那些利器的劲道与方向……”
    淡淡一笑,仇忍道:“那是一种武术的修为,大夫。”
    屈无忌亦笑道:“也是一种深请技击之道的人身体上的特殊反应,大夫。”
    讪讪的,金慕样点点头道:“呃,真的真的,在下一看,便明白二位兄台乃俱武林中的英雄,江湖上的好汉,久仰,久仰了……”
    环眼一瞪,屈无忌道:“快治伤!”
    哆嗦了一下,金慕样忙道:“是,是,但……呃,兄台,有淡水么?”
    呆了呆,屈无忌马上道:“我这就去烧来。”
    金慕样定定神,又道:“多烧几大壶,你这位兄台的伤势在下也一并看了吧。”
    挥挥手,屈无忌立刻出门转到屋后烧水去了,于是,金慕祥启开檀木药箱,又勤练的将仇忍全身衣衫脱下,开始再一次的细心检检……
    只不过顿饭时分,屈无忌提着一大铜壶滚走进来,他将滚水倾入取自榻下的一面容盆中,金慕样早已从药箱中拿出净布白钢及各式药物,为仇忍彻底清流效抹起来。
    仇忍默默忍受着滚水浇拔伤口的痛楚与药物救抹时的刺激,他若无其事,平静如常,只有从他嘴角的偶而抽搐中,才能以体会他如今是在承荷一桩并不舒适的感觉……
    屈无忌谨慎的监视着金慕祥的动作,而由对方利落的手法与充满自信的神色上,他业已晴里放心了,他知道,仇忍的伤势虽说不轻,但至少是要不了命啦。
    屋子里静寂了一会——除了金慕祥工作时所带起的细慢声响之外——屈无忌低咳一声,启口笑道:“痛么?”
    仇忍抿抿唇,道:“自是不如平时来得舒服。”
    笑了笑,他又道:“但忍得住。”
    挥着一双大手,屈无忌于涩的道:“老弟,全是我累了你……”
    微一皱眉,仇忍道:“三天来,你这句话已讲了一千遍了,老哥,我不是早已说过么,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叹了口气,屈无忌道:“可是,若不是为了我,你也绝不会闹到眼前的——狼狈凄凉!”
    滚水又渗入伤口,仇忍咬了咬牙,强笑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我既帮了你,便不在乎这种后果,老实说,我也早就预测到像这样的后果了,这没有什么,江湖上,总该还有人维护一点道义,是么?纵然这代价太大……”
    低沉的,屈无忌道:“老弟,你的恩德厚赐,我这一辈子是报答不完了……”
    “啧”了一声,仇忌道:“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帮你,老哥!”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老哥,不是你我相在自怨或愧疚的时候,这些对事实毫无补益,我们眼前应该首先考虑到的,是如何与他们结滑这笔帐,如何复仇雪恨!”
    屈无急忙道:“但我认为第一步应该设法找到你的妻子……”
    苦笑一声,仇忍道:“我不否认,这也是我现在最为迫切的希望,可是……老实说,我不敢想象地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屈无忌急道:“不要胡思乱想,老弟,弟妹一定还活着……”
    握握手,他又汗颜愧疚的道:“这也全是我的无能,我本来死守在弟妹她们所隐藏夹层的方砖上头,一直到‘鬼家帮’那四鬼上来助战之前,‘八忠社’的人们根本难越雷池一步,我大约一连干掉他们四十多五十人,但我心里十分焦急、火起得那么大,浓烟又呛得人眼也睁不开,虽说‘八忠社’的主力全给你牵引住,可是你在下面的情况我一点也不清楚,再说,我实在也没有把握保证能在那种强敌轮波冲杀,烟硝烈火的劣势下掀开地砖携弟妹突围,——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这样做,至少,我要与你共生死,同进退,又怎能光保着弟妹逃走呢?”
    仇忍恳切的道:“不能怪你,老哥,别忘了你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你的顾虑很对,这个险冒不得,换成我,我也会和你一样处理的……”
    叹了口唾液,屈无忌又徐缓的道:“当时我那种忧急如焚的情形,就算在我有生以来几次最危难的关头也未曾有过,我已无法确定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鬼家帮’那四个狗操的冲了上来,局面又更形恶劣艰困,我到后来挡不住了,身上又多处挂彩,四鬼中那‘千里鬼’简炎贪功过切,吃我一砍刀砍在腿上,但我在这一刹那也是挨了那‘碧眸鬼’一梭子,这时情势大乱,楼下哗啦轰隆的响个不停,我在危急中匆匆衡量了一下轻重——回援弟妹她们业已不及,而你在下头又不知战况如何,但我一见四鬼上来,便料到你的处境大大不妙,否则,你一定会拦阻他们的,当时我也顾不了太多,一横心,便只有没命的冲下楼来逼着你突围……”
    眉宇深锁,仇忍忧郁的一笑道:“假如你不下来,只怕我已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屈无忌激动的道:“假若真的搞成了这个局面,老弟,我也断断不会偷生,就在那里与他们一道拼绝了吧!”
    为了怕屈无忌过于自责,仇忍连忙岔开话题,强笑道:“是了,老哥,难怪他们后来追我们不上,原来那个‘千里鬼’简炎的一双手里腿已以给你砍跛了!”
    咧咧嘴,屈无忌道:“别看那狗操的原本就跌了条腿,听说跑起路来却像一阵风似的快速,而且,历久不疲。老天有眼,希望我那一刀是欢在他那条跛腿上,看看还叫他用什么去跑千里?”
    仇忍看了看仍在治疗自己伤处的金慕祥群,嗯,他正专心凝神,小心翼翼的在上药包扎着呢,他确实用上心了,额头鼻尖,业已冒出了汗珠子……
    屈无忌低声问道:“好受了点吧?”
    点点头,仇忍道:“是的,舒服多了。”
    搓着手在屋里困了几步,忽然,屈无忌站住了,他兴奋的道:“对了,老弟,我记起一件事来——”
    仇忍迷惘的道:“什么事?”
    屈无忌忙道:“记得我在将要冲下去的俄顷间,好像听到了女子的尖叫呼救声,那声音似乎便由方砖夹层里传出来的,我想我能听到,‘八忠社’的人与那四鬼也必会听到……”
    仇忍神色一动,却又叹息道:“你是说,对方一定会掀开方砖,救她们出来?”
    连连点头,屈无忌高兴的道:“这是无庸置疑的,他们当然会这样做,而且那里虽然烈火腾腾,烟霞弥漫,时间上却来得及——”
    闭闭眼,仇忍道:“若是如此,实在也比当场烧死好不了多少!”
    怔了怔,屈无忌道:“此话怎说?”
    悠悠的,仍忍道:“她们若被救出势必落入‘八忠社’手中为囚俘,为人质,我们投鼠忌器,这笔血债不好讨了不说,你想想,对方恨我们入骨,我的妻子陷于他们手中,他们—
    —会轻饶了她么?”
    脸孔扭曲了一下,屈无忌连忙道:“也不见得就会这样,‘八忠社’再不讲道义,至少,对妇孺之辈却好歹得留三分手啊……”
    愁肠百结,仇忍苦笑道:“如果他们懂得这些。老哥,他们也不会去截杀一位归隐清官的全家,更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来坑害我们了!”
    屈无忌呐呐的道:“希望不至于遭到如你所说的这步田地……”
    闭闭眼,仇忍低沉的道:“我比你更不希望如此,老哥。”
    强提精神,屈无忌又干笑道;“事情尚未明朗。老弟,我们又何苦在这里东猪西猜自寻苦林吉人自有天相,弟妹瑞庄贤淑,秀外慧中,不是受灾受难的模样,再怎么恶劣的场面,也定管有惊无险,平安度过,老弟,你放开怀,别老是牵肠挂肚了,结果一定会顺利完满办……”
    凄凄一笑,仇忍道:“但愿是这样了……”
    俩人又沉默下来。过一阵子之后,金慕祥已经为仇忍将全身的伤处包扎但当,一模八字胡,他暗笑道:“这位兄台,你可真福大命大,根基硬朗,这累累创伤虽说严重,却仅未伤及要害,仅乃流血过多,且有脱力现象而已,只要好生养息,调治得直,约须一月便可痊愈如常了……”
    仇忍安祥的欠欠身道:“多谢了。”
    连连插手,金慕祥笑道:“不敢,不敢,悬壶行医本为济世活人,此乃在下这一行道中唯一宗旨,这里在下便留下几付场药,每日食前各进一服——”
    忽然,屈无忌打断了他的话道:“对不住,大郎中,恐怕你要留在此地,直到我老弟的伤势复原为止!”
    吃惊的张大了嘴,金慕祥急道:“这……这如何使得?英雄,我的家人会惦记我的呀,说不准他们在惊慌之下会去告官……”
    愁之以鼻,屈无忌道:“你的家人我会通知他们,至于他们要去报官,也随他们的便,老实告诉你,那些吃皇粮拿干响的鹰爪孙在你们一千上老相看来像是威风八面,但在我们眼中,哼哼,却不值半文钱!”
    金慕祥脸色泛黄,喏儒着道:“但……但……这总不太妥善……”
    一瞪眼,屈无忌怒道:“有什么不妥善的?你留在这里替我们治伤,一天多少钱我们照算不误,睡,有地方睡,吃,有东西吃,包管过得熨熨贴贴、舒舒泰泰,没人吵你,没事扰你,又清静,又安逸,等于坐着白拿银子,还有什么不好的?姓金的,这是看得起你,抬举你,你不要不识好歹,硬格杠,你可以看出我哥俩俱非易缠之人,弄翻了我们,你金慕样可有几个脑袋?”
    吸了口冷气,金慕样只有苦着脸道:“好吧,便就如此了……但我那一家老小,英雄你可得先去送个信儿,免得家里头牵挂着……”
    屈无忌颔首笑道:“一句话,你安心住在这里,绝不会给你亏吃,对了,可还有什么药材需我去买?”
    看了看那只檀木药箱,金慕祥有气无力的道:“不用了,需要的药材箱子里全有——英雄你在‘请’我来此之前对不就说过今友的伤势情况了么?我业已带齐了该带的东西……只不过,唉,我不晓得才一出门,便吃你以如此方式‘请’来而已……”
    脸一沉,屈无忌道:“你还唠叨个什么?”
    矮榻上,仇忍十分感激屈无忌的好意,却也对他的粗中有细颇为欣赏,他知道,屈无忌之所以坚持不让这金慕祥离开,固然主要为了可使这位郎中便于就近照排自家创伤,但另一则,却也怕他走活了风声,只要“八忠社”方面探悉到他们的行迹或住处,那群天杀的虎狼定将不顾一切,立时赶来,以求斯草除根,一网打尽,虽说不一定这姓金的会露出口气,却仍以小心为妙,俗云:“不防一万,只防万一!”
    于是.笑了笑,仇忍道:“假如金大夫尚有精神,现下也可以为我们屈老哥诊视一番了。”
    金慕样忙道:“自然,呃,这个自然。”
    不再推拒,屈无忌脱衣褪裳,露出他一身黑亮结实的的肌肉来,他就站在那里受疗,他身上,嗯,零零碎碎的伤处可也相当不少,只是全结成血痴了……
    在金慕祥替屈无忌洗净伤口,效药包扎的中间,屈无忌好像早忘了这件事情似的,他像想着什么,忽然笑道:“老弟,我看‘八忠社’再也称不得‘八忠’了,只能叫‘六忠社’了,这还是说那卓秋未死的话,假如姓单的也完蛋了,便仅可称‘五忠社’啦……!”
    笑了笑,仇忍道:“‘赤臂’湛洪斗与‘狂招’雷匡是笃定当场毙命的,我自己的手法自己心里有效,但卓秋却不一定了,我住他的时候自己也早就挂了好几处重彩,而且流血太多,又造成脱力现象,恐怕出环的力道也没有寻常那样沉猛了,当时卓秋虽然业已倒地,可能救活的机会仍旧很大,对他的生存问题,我们也应该朝着这一方向来推断……”
    屈无忌呵呵笑道:“再怎么说,‘八忠社”这一下是蚀定老本啦,很可能至此便一既不振也未定,我们算算,‘八忠社’的八个头子,除了屠继成、万怯虫尚是好生生的以外,卓秋、骆玖、黎喜、赵奇四个人全受了伤,而湛洪斗与雷匡也翘了辫子,‘八忠社’的主要力量便维系在他们这八个人身上,他们这一损折,赢下的一干大头目,小喽罗之流,根本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若有深思的,仇忍苦笑道:“但是,我们又何尝没有付出很大代价?”
    是的,仇忍与屈无忌的损失又何尝不大呢?伤身、毁家,至今连仇忍唯一的妻子还生死不明,下落渺然……于是,屈无忌讪讪的不再开口了,金慕祥在他身上施药效抹,他却宛似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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