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卷第11章三大杀招
    元宗真的死了!一股悲伤袭上项少龙心头。想起当日落魄武安,元宗不但供应食住,还传他墨子剑法,那三个月的相处,使自己在这乱世里有了求生的筹码和本钱,真个义高情重。若非知道元宗因严平而致死,他也不会和这赵墨的钜子决裂,故虽为此平白多了几百个苦行者式的可怕对手,心中仍感痛快。
    他仰伏在一张长几上,享受着春盈等四女给他浴后的按摩推拿,尽量让自己松弛神经,好应付今晚的连场大战。这是个强者称雄,无法无天的世界。否则他早去了报警,申请人身保护了。他的手中把玩着那方铸了一个"墨"字的钜子令,感觉着那奇异的冰寒。
    严平和符毒这些墨家的叛徒,为何如此不惜一切要得到钜子令呢?元宗身上没有钜子令和楚墨夜袭信陵君府两事,自然是赵穆这奸贼告知严平,好教他来找自己麻烦。这人真的非常狠毒,几句话便使他陷身险境。他仔细研究手中符令。
    以前他在二十一世纪看武侠小说时,总爱描写什么令牌,只要拿在手中,对某一门派和组织的人便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可以指挥命令他们。不过这钜子令显然没有这个作用,否则元宗举起它来便成了,不用拼命逃生。所以这钜子令必然有某种实质的价值,非只是钜子身份的象征那么简单。
    但若是如此,元宗为何不告诉自己,是否因为他也未曾悉破这秘密,所以心中存疑,没有说出来呢?乌廷芳和婷芳氏两女这时笑着走进浴堂来,到他身旁几沿坐下,两对纤柔的小手加入为他按摩肩肌。他不由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手指却在钜子令上摩挲着。
    当他摸着那个"墨"字时,字体内上方的两点似若微不可察地转动了少许,吓了一跳下,睁眼细看。再用力以拇指摩擦,两个凸出的圆点却是纹风不动。心中一叹,待要放弃,忽地想起若这么容易便发现钜子令可能存在的秘密,元宗早便发现了,于是又专心研究起来。
    乌廷芳在旁笑道:"项郎啊!这是什么宝贝,你看它比看我们更用神哩!"婷芳氏则道:"这东西真精巧!"项少龙笑应着,以指头用力向那两个圆点按下去,可是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乌廷芳这时顽皮起来,俯身轻啮着他的耳朵,往后一扯。项少龙舒服得呻吟起来,正要放下钜子令来对付她,忽地灵机一触,按下没有作用,那可否扯上来呢?遂吩咐春盈找来一个小钳子,夹着其中一个圆点,用力往上一扯。"得"的一声,圆点应手而起,由令身升起近半寸。项少龙精神大振,坐了起来。
    众女不解地簇拥着他,趁热闹般一齐研究他手中的令牌。项少龙又把另一点拔高,变成了由"墨"字上方凸了两枝小圆柱出来。他不由紧张起来,试着顺时针转动小圆柱,果然应手旋动起来,发出另一声开锁般的微响。众女都啧啧称奇。
    乌廷芳挽着他的手臂道:"里面定藏了东西,项郎快扭另一边看看。"项少龙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的心情,扭动另一边的小柱。试了一下,却是动也不动,但转往逆时针的方向时,异事发生了。"得"的一声下,钜子令上下分了开来,露出藏于其内五寸许高的一个小帛卷。众女齐声欢呼。项少龙心头震荡,知道自己在神推鬼使下,终于发现了钜子令的秘密。
    小帛卷在榻上摊了开来,长达二十尺,密密麻麻布满了图形和绳头小字。前半截是上卷"墨氏兵法",下半截的下卷竟全是剑法,卷首写着"墨氏剑法补遗三大杀招"。项少龙大感兴趣,用神观阅下,心中狂喜。原来这三大杀式全是攻击的剑法,与墨子剑法的以守为主大相径庭,不知是否墨翟晚年心态转变,创出了这主攻的三招,以补剑法的不足。
    名虽为三招,但每招至少有百多个图形,可知复杂至怎样程度。最巧妙的是这三招全与防守有关,故可天衣无缝地配合在元宗传授的墨子剑法里。
    第一式名为"以守代攻",只见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像,由打坐、行走,以至持剑作势,腾跃蹲滚,各种姿势,应有尽有。每图均有详细文字说明练习和使用的方法。真是句句精妙,字字珠玑,使人对墨翟这人的才情智慧,生出无限景仰。
    第二式名为"以攻代守"。若说第一式稳若崇山峻岭,这第二式便若裂岸的惊涛,有沛然莫测的威力。只是这两式,实已尽剑道攻守的窍要,配合起墨子剑法,威力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第三式名为"攻守兼资",变化更是复杂,但却非另两式的混合,而是玄奥之极的剑法,不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最厉害处是变化无穷,随时可由攻变守,由守变攻,看得项少龙心神俱醉。
    这时他已无暇研究上卷的兵法,拿起木剑,来到园中,专心一志地把这三招的剑式,研练起来。众女则坐在园中的小亭里,看着爱郎苦心专志地挥剑起舞。
    项少龙边看边练,开始时停停看看,练到得心应手时,每剑挥出,或砍或劈,或刺或削,其中都隐含剑道的至理。不知不觉间他沉迷在奇奥巧妙的剑法里,浑忘一切,这种美妙的感觉,自由元宗处学懂剑法后,还是首次尝到。木剑在帛卷运力用劲的指引下,忽似轻巧起来,破空之声反收□净尽,变成沉雄的呼啸,更增使人心寒胆落的威势。
    他又配合原本的墨子剑法,再度演练,一时剑气纵横,生出亦静亦动,静时有若波平如镜的大海,动时则似怒海激涛,变化莫测。众女看得心神俱醉,只觉项少龙每一姿态都妙至毫巅,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人类体能的极限,既文静又激烈,形成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
    时间飞快溜走,到滕翼、荆俊和乌卓三人来找项少龙时,他才知道不经不觉练了三个时辰剑法。对于未习墨子剑法的人来说,要练这三式可能三年都没有成果,但对项少龙来说,三个时辰已足可使他脱胎换骨,得益不浅。项少龙一点劳累的感觉也没有。心中大奇,墨翟那种奇异的呼吸方法,必是与人体神秘的潜力有关,假若自己日后能依他的打坐法练习养气的方法,可能效用更为神奇,说不定真能成了武侠小说中所说的高手那样,拥有神妙的内功。匆匆梳洗更衣后,他到厅堂去见乌卓等三人。
    滕翼惊异地看着他道:"项兄神采飞扬,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是否有什么喜庆之事。"乌卓也道:"孙姑爷眼神比前更锐利了,真使人惊叹!"项少龙心中暗喜,岔开话题道:"眼下有多少人手可动用?"
    乌卓道:"我们人手充足,调动五、六百人也没有问题,可是如此一来,却暴露出我们手上的实力,长远来说是有害无利。"项少龙信心澎湃道:"不若就我们四个人,再加上你精选出来的十名好手,去闯他一闯!"三人同时愕然,这样岂非强弱悬殊吗?
    项少龙道:"若是僵持交锋,我们自是有败无胜,但现在我们的目的只是要安全抵达郭府,便是两回事了。"荆俊道:"若只是我一个人,定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偷到郭府去。"乌卓忽地兴奋起来,道:"与孙姑爷并肩作战,实是最痛快的事,来!我们研究一下。"由怀中掏出一幅帛画,赫然是邯郸纵横交错的街道图。
    乌卓指着城内一个小丘道:"郭府就在这山丘之上,正式的道路只有两条,分别通到郭府的前后宅,其他不是乱石就是密林。"滕翼道:"只要来到山丘处,凭着乱石密林的掩护,就不用怕他们的弩箭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亦不怕他们人多势众了。"
    乌卓道:"问题是他们必会派人监视着我们,那他们便可以在长近一里的路途上,在任何一个地点截杀我们了。"项少龙苦思顷刻,道:"我们可以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噢!"
    看到他们愕然望着他,才想起暗度陈仓的故事发生在楚汉相争之时,他们自然听也未听过。忙改口道:"乌卓你可以同时派出三辆马车,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发,那些墨者自然要追每一辆马车,到发现车内无人时,已被分散了实力,而那时我们才出发,教他们方寸大乱,应接不暇。"三人一听都感此计可行。
    荆俊道:"我们可利用挂钩攀索,越过民居,跟我们的人,一定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众人愈说愈兴高采烈,就像已打赢了这场仗般。最后项少龙道:"若我是严平,必把人手留在郭府所在的山丘脚下,那时我们便可以借密林和他们打一场硬仗了。"
    滕翼神情一动道:"不若由我和荆俊先溜到那里去,预早布下陷阱,那就更有把握了。"荆俊最爱闹事,跳了起来道:"事不宜迟,趁离宴会还有两个时辰,我们立即带齐家伙,赶去布置。"乌卓站了起来,兴奋地道:"你要什么东西,我都便可供应给你。"
    三人离去后,项少龙回到寝室内,取出装备和装满飞针的束腰,好在身上,吻别了众妻婢,赶去与乌卓会合。途中遇上了脸现喜色的陶方。陶方一把扯着他道:"我们真幸运,查到了一个身份神秘的人,刚在今天见过赵穆,听他口音应是楚人无异。"
    项少龙喜道:"拿着他没有?"陶方道:u他仍在城内,动手拿他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根据探子的调查,他那旅舍的房子只订到明早。只要他踏出邯郸城,我们便把他生擒活捉,囚在我们的牧场处,我才不信他的口硬得过我们的刑具。"项少龙一把搂着陶方的肩头,往外走去,哈哈笑道:"若给我们拿着那奸鬼的阴谋证据,我们便要他好看。"
    这时两人来到正门后的大广场上,乌卓早预备了三辆马车,恭候着他的指示。陶方奇道:"你一个人,为何要三辆马车呢?"
    项少龙笑道:"三辆马车都不是我坐的,而是赠给严平那短命的家伙!"大笑声中,放开陶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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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01章郭府夜宴
    细雪漫漫,天气严寒。幸好没有狂风,否则更教人难受。
    乌卓、项少龙和十多骑策马离府,人人戴着竹笠,遮着大半脸目,驰出乌府。到了街上立时分道扬镳,两人一组,各朝不同方向奔去。先是有三辆马车,现在又有这惑敌的手法,就算严平的三百名手下全在府外守候,亦很难同时跟这么多的"疑人"。何况谁说得定项少龙是否其中一个。
    这一着就是要迫严平的墨者武士,只能退守在郭家下的山路和密林处。项少龙和乌卓循着一条精心选择的路线,迅速离开了乌府外的园林区,到了民居林立两旁的大道,不往郭府的方向驰去,反冒着雨雪,转左往相反的方向。他们无暇理会对方是否跟在背后,到了一所大宅前,发出暗号。
    宅门立即打了开来。这大宅的主人是个和乌府有深厚交情的人,自然乐意与他们方便。两人也不打话,闯宅而入,再由后门来到宅后的街上,这才往郭府所在的"秀越山"快马奔去。这一手由乌卓安排,就算真给人缀上,亦可将对方甩掉,漂亮之极。
    雨雪迎脸打来,项少龙忽地一阵茫然。来到这古战国的时代里,虽只短短年许的光阴,但他已有着颇多惨痛无比的伤心事。舒儿、素女的横死,已使他受到严重的创伤!但赵妮的惨死,更直到这一刻也难以接受!可是那又是残酷无情的现实!
    忽然间,这三位芳华正茂的美女,便永远消失在这尘世间,就算他杀了赵穆或少原君,仍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现在他的大恩人元宗也证实死了。唉!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自己也随时会给人杀死,那是否一种解脱?死后会否和他们有再见的机会。自有生命开始,生死的问题便一直困扰着人类。那是否只是一次忘情投入的短暂旅程,人的存在并非至坟墓而止。这问题从没有人能解答或证实。宗教的答案:天堂地狱,又或生死之外,很可能只是一种主观的愿望。但没有了又不行,死后空无所有,是很难被接受的一回事。
    并骑身旁的乌卓道:"孙姑爷!前面就是秀越山了。"项少龙一震醒来,收摄心神,往前望去。这时他们刚离开民房,到了山脚处,只见一条山路,直通丘顶,上面古木成林,隐见巨宅崇楼,极具气势,但却看不到有伏兵的形,山脚处有座牌楼,写着"郭氏山庄",却没有人把守。
    两人转入道旁刻有与滕荆两人约定暗号的疏林里,跃下马来。树木草地均积盖白雪,景像纯净迷人,却不利隐藏或逃跑。乌卓在另一棵树脚处找到刻记,向项少龙打了个手势,领先深进林内。
    项少龙把墨子剑连着赵倩为他造的革囊才背在背上,左手持着丢而复得的飞虹,追在乌卓背后。忽尔四周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幢幢人影和火光,把他们团团围着。"锵!"乌卓背上两枝连铤来到手上,暴喝一声往前方突围攻去,不让敌人有时间摸清地形和巩固包围网。
    项少龙正伤痛心爱美女和元宗的死亡,满腔怨忿,拔出木剑,拿在右手,随在他背后,杀往林里。对方想不到他们如此凶悍。正面拦着乌卓的两名赵墨行者仓忙下一个往后退了一步,另一人长剑挥来。
    "铿锵"一声,刃铤交击,在暗黑里迸起一阵火花。乌卓欺对方膂力及不上自己,荡开长剑,令敌人门户洞开,使了个假身似要向另一人攻去时,左手连铤回转过来,闪电破入对方的空门里。那人也是了得,回剑守中,挡格连铤,岂知却忘了乌卓右手的连铤,只见精芒一闪,乌卓扭腰运铤由下而上,直没入对方小腹里。
    那行者几曾想到乌卓的连铤角度如此刁钻,一声惨叫,往后跌退,鲜血激溅往雪地上,当场毙命。乌卓毫不停留,两铤化作两道电光,随着扑前之势,往那另一行者攻去。战争终拉开了序幕。
    这些行者人人武技高强,怎也想不到只两个照面便给名不见传的乌卓杀了一人,都红了眼,围了上来,一时杀声震天。紧跟在乌卓身后的项少龙进入了墨子剑法守心的诀窍,敌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看得清清楚楚,更由于大家的剑法都来自同一源头,使他对敌人的攻势更是了若指掌,甚至看到所有不足和破绽处。
    他暴喝一声,左手飞虹狂格猛挑、右手墨子剑重砍硬劈,左右手竟分别使出柔刚两种截然不同的劲道和招式来。他的眼神燃着愤怒的火焰,神色则冷酷平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气势慑人之极。兵刃交击中,三名行者同时被创,其中一人伤于乌卓铤下,另两人自是由项少龙包办了。
    一声大喝自项少龙右方。一名特别高大,看来有点身份的行者,手持铁棍排众而出,由一棵树后抢了出来,右脚踏前,左脚后引,俯倾上身,在火光下闪闪发亮的铁棍直戳项少龙心脏而来,又准又狠又急。项少龙见他移动时全无破绽,知道遇上了行者里的高手,不敢怠慢,左手飞虹使出墨子剑法三大杀招里的"以守为攻",回剑内收,剑尖颤动,也不知要刺往敌人何处,应付左侧扑来的两名行者;右手墨子剑则施出"以攻为守"的"绞击法",化作一道长芒,游蛇般窜出,和对方铁棍绞缠在一起。
    墨子剑法最利以寡敌众,虽同时应付两方攻势,仍丝毫不乱。兼且是着重感觉而不只着重眼睛,所以即管蒙着双目,亦可与敌周旋,在这种黑林的环境里,只凭外围的几个火把照明下,对项少龙更为有利。那持棍行者想不到项少龙忽然使出这么精妙的一招来,只觉有若狂龙出洞,劲道惊人的一棍,触上对方木剑时,有种泥牛入海的感觉,虚虚荡荡,半点力道都用不上。
    大吃一惊下,本能地抽棍后退,蓦地小腹下剧痛,原来给项少龙飞起一脚,命中要害。纵使他比一般人忍痛的能力强上十倍,仍要惨嚎一声,往后仰跌,再爬不起来。这一脚当然与墨子三大杀招无关,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自不会墨守成规。
    另一方的两名行者,还以为项少龙改采守势,挺剑便攻,那知光影暴涨,一人给齐腕斩掉右手,另一人大腿中剑,惨哼声中,往后退去,撞得己方想补入空隙的人左仆右跌,乱成一团。谁想得到项少龙剑法如此精妙狠辣,大别于墨子剑法一贯温淳的风格。
    乌卓的表现亦毫不逊色,硬撞入两个敌人中间处,手移到连铤的中间,施出近身肉搏的招数,虽给敌人的剑在臂上画出一道口子,但同时却刺入其中一人胸口,另一敌人则给铤尾回打,正中耳朵处。
    倏忽间两人推进了丈许之远。背后弩机声。两人同时闪往树后,弩箭射空。他们虽杀伤了对方多人,可是行者武士潮水般由四周涌来,形势仍非常不利。项少龙见势色不对,飞虹剑回到鞘内,探入外袍里左手拔出飞针,连续施放。这一着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登时有数人中针倒地。
    对方见项少龙手扬处,便有人受伤或仆死,如施魔法,纷纷避往树后。两人那敢迟疑,朝暗黑处疾进,刹那间没入林木深处。行者都给抛在身后,仍纷纷追来。
    另一个问题来了。在这种逃亡的奔走和漆黑中,那看得到滕荆两人留下的暗记,幸好就在此时,左前方远处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惟妙惟肖。两人知定是荆俊这狡计多端的小子弄鬼,大喜下循声摸去。
    树林愈趋浓密,积雪深厚,确是举步维艰。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前方上空一点火光,像星火般掉下来,原来是荆俊由树上轻轻松松跳了下来,向两人贬眼道:"这边走!"两人如遇救星,忙随他去。
    不一会走上斜坡,来到一块大石处。上方丛林处隐见郭家透出来的灯火。滕翼巍然现身石上,单膝跪地,手持大弓,脸容肃穆,凝视着下面迫来的火光和人声。三人来到他身后。
    乌卓奇道:"你想干什么?"滕翼没有答他。乌项两人大奇,在这种密林里又看不清楚敌人,强弓劲箭何来用武之地?蓦地下方惨叫连连。荆俊雀跃道:"掉进去了!"
    他们两个都是优秀的猎人,自是设置兽坑的一流高手。"飕!"一枝劲箭,离开了滕翼扳满的强弓,射入了密林里。一声惨嘶应战而起。荆俊佩服地道:"滕大哥的'夜林箭'名震韩境,连走过的耗子都避不过。"
    说话间,滕翼以惊人的熟练手法,连射三箭,真的箭无虚发,必有人应箭惨叫起来。这时项乌两人才发觉下面再没有半点火光,原来持火把者都给滕翼射杀了,火落到雪地上,那还不熄灭。滕翼的劲箭一枝接一枝往下射去,每箭必中一人,听得乌项两人五体投地,心想幸好他不是敌人,否则死了也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呢。
    滕翼放下强弓,淡然道:"没有人再敢上来了!"荆俊跳起来道:"我们早绑好攀索,又劈开了路,只要沿索而上,便可及时到郭府赴宴了。"项少龙想不到这么容易便破了赵墨的重围,可见战略实在是至为重要的事。
    再想到可在严平身上试试三大杀招的威力,不由涌起万丈豪情,低喝道:"我们走!"郭家山庄位于山丘上,沿山势而建,虽不及乌氏城堡垒堡森严的气势,却多了乌氏城堡欠缺的山灵水秀,宅前是两列参天的古柏,大门灯火通明,左右高墙均挂了风灯,亮如白昼。项少龙在门口报上姓名,立时有自称是管家高帛的中年男人,亲自为他们引路入府。
    通过一条两旁都是园林小筑的石板道,一座巍峨的府第赫然矗立前方。只看这宅第,便知郭纵富比王侯的身家。路旁两边广阔的园林灯火处处,采的是左右对称的格局,使人感到脚下这条长达二十多丈的石板路正是府第的中轴线,而眼前华宅有若在这园林世界的正中处。
    园内又有两亭,都架设在长方形的水池上,重檐构顶,上覆红瓦,亭顶处再扣一个造型华丽的宝顶,下面是白石台基,栏杆雕纹精美。先不论奇花异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只是这两座亭,便见造者的品味和匠心。
    园内植物的布置亦非常有心思,以松柏等耐寒的长青树为主调,再配以落叶树和四季花卉,组成了浓郁的绿化环境,现在虽是满园霜雪,雨雪飘飞,但仍使人想起春夏时的美景。林木中不时看到由别处搬来的奇石,增添了园林内清幽雅致的气氛。那座主宅在园林的衬托下,更是气象万千,比之赵宫也不遑多让。乃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阔九开间,进深四间,呈长方形,上有重檐飞脊,下有白石台基的殿式大门。宅前还有小泉横贯东西,上架两座白玉石栏杆的石桥,宏伟壮观得使人难以置信。
    荆俊这长居山林的小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凑到项少龙耳边低声道:"这样大的房子,怎睡得着觉呢?"项少龙见那管家高帛遥遥在前领路,听不到他们的对答,笑应道:u搂着个美人儿,还怕睡不着吗?"荆俊立时眉飞色舞,显是想到今晚回乌府后的节目。
    项少龙想起赵宫,忍不住又想到香魂已杳的赵妮,忆起在御园内与她调情的动人情景,心中绞痛,恨不得插自己两刀来减轻噬心的痛苦。待会还要和赵穆虚与委蛇,自己是否忍受得了呢?滕翼见他脸色忽转苍白,明白到他心事,伸手过来用力抓了他一下臂膀,沉声道:"大事为重。"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泛起肝胆相照的知己感觉。
    项少龙强压下内心伤痛,硬迫自己脑内空白一片,步上石桥,踏着长阶,往府内走去。府内□开十六席,分列大堂左右。当项少龙四人入内时,其他客人均已到齐,郭纵殷勤迎客,为他逐一引见诸人。赵穆今晚示威的带来了一群家将,只看他们彪悍的外型便知是厉害的剑手,主从十二人,占了四席。
    严平白巾麻衣,孤身一人,脚上破例穿了对草鞋,有种独来独往的骄傲和洒脱,若非有元宗这仇恨筑成在两人间不能逾越的阻隔,说不定项少龙会和他攀点交情,现在则只能以这时代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用武力来解决。
    初见面的是赵氏武士行馆的馆主赵霸,听名字以为他是个彪形大汉,其实他比一般人都矮了点,可是骨骼粗大,一切向横发展,胸阔背厚,脖子特别粗,与背肌形成使人印象深刻的三角形肌肉,使人想到就算任你捏他脖子,亦休想能把他捏得断气。肤色黝黑,颧骨显露,方形有如铁铸的脸容,闪闪有神铜铃般的巨目,体内似充盈着无尽的力量,移动间自具威势和气度,连项少龙亦看得有点心动。他以前当特种部队时,打架乃家常便饭,最懂观察对手,看到这赵霸,立时把对方列入最难应付的敌人行列。
    有四个弟子随他来赴宴,当然都是一流的剑手,但最引人注目是其中竟有一个叫赵致的年轻姑娘。乍看下她并没有夺人心魄的艳色,但玉容带着某一种难以形容的沧桑感,配以秀气得惊人的凤眼,瘦长的脸庞,性感的红唇,极具女性的魅力。尤其她身长玉立,比赵霸高了整个头,只比项少龙矮上三寸许,这么高的姑娘,因大量运动练成的标准身型体格,予人鹤立鸡群的出众感觉。
    赵霸和赵致等对项少龙都非常冷淡,介绍时只略略点头,表现出掩不住的敌意。当荆俊忍不住上下打量赵致时,此女更露出不悦之色,秀目闪过骇人的杀机。吓得荆俊不敢再看她。另两个客人赫然是赵穆的文武两大走狗。
    大夫郭开生得仙风道骨,留着五绺长胡,只是眼睛滴溜乱转,正如雅夫人所说的,满肚子坏水,众人中亦以他表现得对项少龙等最是亲热。更使人印象深刻是他那把阴柔尖细的嗓子。将军乐乘与郭开都是三十开外的年纪,两眼若闭若开,似有神又似无神,予人于酒色的印象,身材瘦长,手足灵活,一身将服,亦颇具威势。两人均有几个家将跟随,占了四席。
    接着是郭纵的两个儿子,郭求和郭廷,都是平平无奇之辈,反是十多个家将里,有个智囊人物叫商奇,无论风度和气质,均使人知道此人足智多谋,学识丰富,不可小觑。介绍过后,郭纵招呼各人入座,首先要项少龙坐于右方第一席的上座,项少龙推辞不果,惟有坐了这代表主宾的一席。对面的主家席自是郭纵,接着依次是赵穆、赵霸和郭开。
    项少龙的下首则是一直脸色阴沉的严平,打下是乐乘。郭纵的两个儿子则陪于末席。事实上直至此刻,项少龙仍弄不清楚郭纵为何要设这庆功宴,假设刚才自已被人伤了,于郭纵面子上亦不好看。酒过三巡后。
    郭纵欣然道:"老夫一生都是伴着个打铁炉做人,现在年纪大了,粗重的事交了给儿子,闲来只是踩踩穷山野地,找寻穴铁脉,研究一下器械兵刃的型制。对我来说,没有东西比先圣鲁公的手录更珍贵,少龙今次宝而回,别人或者不知少龙的功劳多大,但老夫却最是清楚。来!为我大赵中兴有望干一杯。"众人纷纷举杯,只有严平半点都不碰几上美酒。项少龙心中叫苦,郭纵这么一说,分明指赵国的兴衰由他一手包办,在这争权夺位的时代,怎会不招人嫉忌。
    果然赵穆和乐乘脸上都闪过不悦的神色,赵霸则凶光闪烁,只有郭开仍摆出一脸欢容,严平则仍是那毫无生气、半死不活的表情。项少龙亦偷偷留意那别具风格的赵致,她每次举杯,都是浅尝即止,不像其他人灌得一滴不剩。乌卓在项少龙耳旁低声道:"郭纵想害你!"项少龙点头表示知道,扬声答谢道:"郭先生过奖了,末将只是奉大王和侯爷之命尽心办事,所有事均由大王及侯爷指示,末将幸好有点运道,不负所托,我看这一杯应敬的是侯爷。"众人慌忙向赵穆举杯。
    项少龙等自是边饮酒边心中诅咒,暗骂赵穆这残暴的奸鬼。那美女赵致想不到项少龙对答如此得体,眼中亮起讶异之色,细细打量起项少龙来。赵穆的脸色好看了点,哈哈大笑,欣然喝酒,好像功劳真是全归于他的样子。不过谁都知道以他的城府,绝不会被项少龙区区数话打动,这表面的欢容只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郭纵向立在身后的管家高帛打个手势,后者立时传令下去,顷刻数十美婢穿花蝴蝶般捧着热荤美食,摆到席上,又殷勤为客人添酒。项少龙特别留意严平,只见他几上只有青菜麦饭,显见郭纵特别的照顾了他的"需要"。郭纵哈哈一笑道:"老夫的宴会一向必有歌舞娱宾,但今天钜子肯赏脸来敝府赴宴,所以节目安排上有点改变。"
    大力一拍手掌。忽然十多个女子由后方的两扇侧门拥出,几个□斗来到堂心立定,表演起各种既惊险又精彩的杂技来。当其中两女绝无可能地在另两女的肩头凌空翻身,交换位置,再立定在对面下方的女子肩上时,众人除严平外都拍掌叫好。荆俊低声自负地道:"看过我的身手才拍掌吧!"
    项少龙为之莞尔。荆俊始终是个大孩子,充满了好胜心。众女表演了变化万千的罗汉后,才在众人掌声中退出堂外。郭纵笑道:u真正要喝彩的人是致姑娘,我这些家婢的身手,都是由她训练出来的。"众人闻言忙向赵致喝彩,其中又以荆俊叫得最厉害,使人恼笑皆非。赵致盈盈起立,淡淡还礼,似对赞赏毫不在意,予人甚有涵养的印象。
    郭纵忽地干咳两声,正容向项少龙道:"老夫听说少龙与钜子间有点小误会,不若由老夫当个和事老,把事情解决。"项少龙心中大恨。郭纵似乎没有一句话不为他着想,其实一直在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原因自是因他项少龙与乌家的关系。几句话便弄到他十分难堪,就算他立即交出钜子令,亦开罪了赵穆,因为他把拥有钜子令一事瞒着这奸鬼;但假若他不让郭纵做这"和事老",郭纵便有借口对付他了。
    幸好严平冷然道:"郭先生这和事老做得太迟了,现在本子和项兵卫的事,只能依从墨门的方式解决。"众人不用问也知道,那种方式舍武力再无他途。赵墨行者伏击项少龙一事,这些位于邯郸权力最上层的人怎会不知道,亦明白严平方面吃了大亏,种下不可解的深仇。
    赵穆从容道:"一个是大王最看重的客卿,一位是大王最宠爱的御前剑士,谁也不愿看到任何一方有失,不若明天由本侯禀奏大王,由他定夺,好吗?"郭开和乐乘立即心中暗笑,严平在赵国地位尊崇,最近对付燕国的入侵时又在辅翼守城立了大功,对着赵王都平起平坐,把这事摊在他面前,不用说吃亏的定是项少龙。他两人的想法郭纵这老奸巨猾的狐狸怎会不知道。
    他和乌氏不和已不是一朝半日的事,而有关乌应元和吕不韦的关系,亦是由他透露与赵王知晓,现在乌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孙姑爷,无论如何他也要毁掉他的。起先他还不明白赵穆的心意,经过言语试探下,立时有了默契。不过现在孝成王非常看重项少龙,又有乌氏在后面撑腰,他们不敢公然明枪明刀对付这由无名小卒变成有身份有地位的年轻剑手。
    赵穆先打出了查察贞操的牌子,那知晶王后另有居心,为项少龙隐瞒了真相。于是他选中了剑术高明,手下又高手如云且身份超然的严平,告诉了元宗身上没有钜子令的事,挑起两人间的矛盾。再由郭纵借摆庆功宴为名,实是制造严平杀他的良机。如此连环毒计,确是厉害。赵穆如此一说,严平首先反对道:"侯爷的好意心领了,钜子令乃本门至宝,一刻也不能留在外人手上,此事必须立即解决。"众人心中暗乐,知道严平立即会向项少龙挑战。
    赵霸一阵大笑,吸引了各人的注意力后道:"项兵卫宫宴与连晋一战,声震赵境,可惜赵某刚到了别处考较行馆儿郎的剑技,未能目睹盛况,至今仍耿耿于怀。下面的儿郎均望能见识到项兵卫的绝世剑术,这绝对是切磋性质,希望项兵卫不吝赐教。"乌卓等均皱起眉头,世上乃有这么不公平的事,这岂非采车轮战法吗?而且让严平先摸清项少龙的剑路,更会对后来者提供大大便利。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赵致倏地起立,抱剑来至项少龙席前,含笑道:"请兵卫指点!"项少龙心道: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竟来向我挑战,正要拒绝。滕翼已向跃跃欲试的荆俊打了个眼色,这小子大喜跳了起来,一点几角,凌空打了个□斗,越过赵致的头顶,落在她后方,笑嘻嘻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傅对师傅,徒弟对徒弟,便让小子和致姑娘亲热一番。"项少龙等见这小子忽然变了项少龙徒弟,又口没遮拦,语意轻佻,均感好笑。其他人见荆俊身手灵活如猴,都心中懔然,暗忖赵致今回遇到对手了。因为赵致亦正以灵巧多变名著邯郸。
    赵霸一向崖岸自高,极为自负,暗忖项少龙那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心中狂怒,冷喝道:"小致便领教这位小兄弟的技艺吧!"赵致知道乃师在暗示她下辣手,兼之她又最恨男人向她调笑,应命一声,猛一转身,长剑电掣而去,标刺荆俊心脏,姿态既美,手法又疾又狠,确是第一流的剑法。
    众人见她突然发难,均以为荆俊猝不及防,难以闪躲。连项少龙和乌卓的两颗心亦提到了喉咙顶,怕他有失。只有滕翼像严平般毫无表情,似若尽管地裂天崩,也不能使他脸上的颜色有丝毫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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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02章公开决裂
    荆俊亦想不到对方招呼都不打一个,便立即动手。不过他一生在山林出没,在猛兽群里打滚长大,比这更凶险的情况都不知遇上过多少次,哈哈一笑,使了个假身,似要往左横移,到长剑临身时,才差之毫厘般往右移开,闪到赵致的左后侧,比鬼魅还要迅疾。
    赵穆和郭纵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惊异,项少龙有此子为助,确是如虎添翼,这样看来,那乌卓和滕翼亦非易与之辈,不由使他们对项少龙的实力,重新估计起来。
    赵致夷然不惧,这一剑纯是试探荆俊的反应,这刻已知对方身手灵活之极,娇叱一声,两脚一撑,离地而起,一个大空翻,手中利刃化作千万点剑花,就在空中往荆俊撒去。赵霸的人立即高声喝彩。
    项少龙见赵致剑法既好看又严密,非只是花巧灵动,心中大讶,亦由此推知赵霸必然非常厉害。同时想到当日连晋号称无敌邯郸;赵穆、严平这些身份超然的人,当然不会与连晋动手,可是赵霸这武馆的主持人,为何竟任得连晋横行呢?
    心中一动,似已捕捉到□中因由,但又不能清晰具体地描画出来,那种微妙的感觉,令项少龙颇为难受。场中两手空空,只在腰间插了一把长匕首的荆俊,终于亮出了他的兵器。只见他手往怀内一抹,一团黑忽忽的东西便应手而出,先射往赵致的右外档,然后加速弯击回来,"当!"的一声击中了赵致长剑。
    赵致的剑花立被撞散,人也落到地上。荆俊那东西则飞到头上,不住随着右手的动作在上空绕圈,原来是把半月形银光闪闪的"飞陀刃",两边均锋利无比,尤其弯若牛角的尖端,更使人感到那可怕的杀伤力。项少龙还是初次见到他这独门兵刃,暗忖若以之击杀猛兽,当是不费吹灰之力。
    荆俊笑嘻嘻看着不知如何应付他武器的赵致,一对眼趁机贼兮兮的盯着她的胸脯。赵霸喝道:"旁门左道的兵器,怎可拿来在大庭广众中见人。"一声大笑在大门处响起,只听有人道:"赵馆主此言差矣!天下间只有杀人或杀不了人的兵器,那有什么旁门左道可言。"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大将李牧在十多名家将簇拥下,踏进门内,后面还追着高帛和几名郭家的府卫,显是连通报也来不及。项少龙趁机把荆俊喝了回来。赵致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悻悻然回座去了。
    郭纵这老狐狸笑呵呵离座迎客,满脸笑容道:"大将军何时回来的,否则今晚怎也不会漏了你。"李牧虎虎生威的目光扫视了全场所有站起来欢迎他的人,当他瞧到赵穆时,虎目杀机一闪,才迅速敛去,冷冷笑道:u郭先生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就好了。"
    眼睛盯着表情尴尬的赵霸道:"馆主负责为我大赵培育人材,切莫墨守成规,本将军长期与匈奴作战,见惯战场上千变万化之道,两军对垒时,唯一的目的就是胜过对方,那管得用的是什么武器。"赵霸气得脸色发黑,却是哑口无言。李牧转向项少龙,语气立转温和道:"少龙立下大功,今天我来就是要向你敬酒三杯,给我拿酒来!"
    这赵国除廉颇外的一代名将,一来便镇慑全场,连赵穆这么霸道的人,亦不敢出言开罪这军方的第二号人物。乐乘和郭开更噤若寒蝉,不敢搭口。项少龙心中讶然,想不到这代表赵国军方的人物竟会公然表示对自己的支持,使他不致势单力孤,一筹莫展。
    只有严平仍踞坐席上,不卖账给李牧。李牧亦不怪他,迳自和项少龙对饮三杯,还坐入了项少龙席内。乌卓等三人慌忙离座,由郭纵使人在席后另安排了三个席位,安置了他们和李牧的随员。
    各人坐定后,赵穆干咳一声道:"大将军风尘仆仆,不知边防情况如何呢?"李牧冷冷道:"巨鹿侯还是第一次问起匈奴之事,本将今次赶回邯郸,为的却是妮夫人的事情,我征询过廉相国的意见后,均认为她的自杀疑点颇多,故决定由军方联名上书,求大王彻查此事,侯爷乃一手处理此事的人,当知李牧所言非虚,我还要向侯爷请教呢。"
    项少龙恍然大悟。记起了赵倩曾说过赵妮乃赵国曾大破秦军的一代名将赵奢的媳妇,兼之因坚守贞节而甚得人心,更得军方拥戴,所以连赵穆也不敢碰她。现在赵穆色胆包天把她害死了,他与军方赵奢系统将领们的斗争再无转寰余地,变成了正面交锋,所以李牧现在才毫不客气,摆明要对付他赵穆。
    赵穆的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难看,但冲着李牧的军权地位,仍不敢反脸发作。郭开阴声细气地道:"妮夫人因思念亡夫,自尽而死,此乃千真万确的事,大王最清楚其中情况。大将军不把精神放在边防上,是否多此一举呢?"
    项少龙想不到圆滑如郭开者,竟会如此顶撞李牧,可见军方和赵穆一党的斗争,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再不顾对方颜面了。李牧不愧强硬的军人本色,仰天长笑道:"我们就是怕大王给小人蒙蔽了,才不能不理此事。争胜之道,先匡内,后攘外,若说此乃多此一举,真是笑话之极。"
    郭纵一向不参与任何派系的斗争,而各派亦因他的举足轻重而对他加以拉拢,使他能左右逢源,这时见火药味愈来愈浓,势头不对,插入打圆场道:"今晚不谈国事,只谈风月,老夫安排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美人舞剑,请各位嘉宾欣赏如何?"尚未打出手势,严平沉声喝道:"且慢!"
    缓缓站了起来,拔出背后比一般剑长了至少一半的钜子剑,冷然望着项少龙道:"项兵卫,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本子看看叛徒元宗传了你什么绝技?"由于严平身份特殊,李牧也找不到插嘴和干预的理由。项少龙知道此战避无可避,心想这一仗就当是送给元宗在天之灵的祭品,若非以众凌寡,严平休想伤得这墨家大师的半根毫毛!霍地立起,两眼寒芒电闪,盯着严平道:"谁是叛徒?钜子你见到墨翟他老人家才辩说吧!"
    严平怒哼一声,显是心中非常愤怒,移步堂心,摆开门户。堂内鸦雀无声,人人均知道严平的剑法深不可测,当然有人暗中叫好,有人却为项少龙担心。赵穆则在偷笑,若杀了严平,尽管孝成王知道项少龙情非得已,亦必然大大不悦。若严平杀了项少龙,去此眼中钉,更是对他有利。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对他均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项少龙离开席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他竟往对席的赵穆走去,两眼寒芒闪闪,一点不让地瞪着赵穆。赵穆和一众手下都泛起戒备的神色,有人更手按剑把,准备应付任何对赵穆不利的行动。项少龙来到赵穆席前立定,微微一笑,解下腰间的飞虹剑,连鞘放在赵穆眼前席上,淡淡道:"这把剑还给侯爷,它既曾痛饮嚣魏牟的鲜血,当没有辱没侯爷赠剑厚意。"再深深盯了这与他有深刻血仇的奸贼,才转身往立在堂心的严平走去。
    嚣魏牟虽因他而死,但真正下手杀嚣魏牟的却是滕翼,项少龙这么说,是要故意激怒赵穆,同时让他知道自己已悉破他的阴谋。这还剑的行动正表示要和他画清界线,公开对抗。在这一刻,他连赵孝成王也不放在眼内,更不要说赵穆了。亦只有这样公开决裂,他才可得到廉颇和李牧等军方的全力支持。
    赵穆果然气得脸色阵红阵白,难看之极。其他人还是首次知道嚣魏牟给人杀了,齐感愕然,纷纷交头接耳,连李牧和严平亦闪过惊讶神色。不用再和赵穆这大仇人做戏,项少龙大感轻松,两眼凝视着严平,伸手拔出墨子木剑,心中涌出腾腾杀气,像热雾般蒸腾着,同时心头一片澄明,万缘俱灭,连元宗的恩仇也忘记了,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墨子木剑和对方的钜子剑,再无他物。
    严平虽然稳立如山,毫无破绽。可是项少龙却似完全明白敌人的所有动向和意图,一丝不漏地反映在他有若青天碧海的心境里。这正是墨翟三大杀招"守心如玉"的心法,借着奇异的呼吸方法,专一的心志,而与赵穆的决裂,更使他像立地成佛,忽然得道的高僧,达到了这种剑道的至境。在旁观者眼中,项少龙忽地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渊亭岳峙,静若止水,但又涵蕴着爆炸性的力量和杀气。
    赵穆和赵霸同时泛起骇然之色,他们都是用剑的大行家,自然知道这种境界,最能发挥剑术的精要。严平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深明墨子剑法重守不重攻之理,欺项少龙年轻气躁,打定主意,决定了不作主攻。若非项少龙显露出如此可怕的气势,他绝不会这般忍手谦让。
    项少龙眼光落到对方的钜子剑上。在灯火下,有若暴长磷光的剑体散发着一种无可名状的璀璨光芒,纤尘不染,可见极为锋利。心中不由奇怪起来,墨子剑法以拙为巧,这种锋快的长剑,不是与墨子剑法的精神相违背吗?除非严平另有绝活,否则这种剑绝发挥不出墨子剑法的精华。想到这里,心中已有计较,提起木剑,一步一步,缓慢有力的向严平迫去。严平双目射出阴鸷厉芒,紧盯着项少龙双肩。
    大堂落针可闻,只剩下项少龙似与天地万象相合无间充满节奏感的足音。众人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似一切均在项少龙的掌握中,万物都要向他俯伏叩首,那知这正是墨氏三大杀招的精神。
    项少龙想起大梁邹衍的观天台,忆起漫天星辰的美景,心中涌起万象豪情,一声裂帛般的大喝,使出三大杀招以攻代守的招式,墨子剑似缩似吐,倏忽间循着一道玄奥无匹,含着物理深义的径路,直击严平脸门。以严平如此沉狠的人,亦吃了一惊,只觉对方剑势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假若自己只采墨子剑法的守式,立时会陷于捱打之局,更惊人的是对方的剑势隐隐克制着墨子剑法,偏又是墨子剑法中不能怀疑的招数,无奈下,钜子剑化作点点寒芒,以攻对攻。
    项少龙正是要迫他施出压箱底的本领,这时见计已得售,蓦然后退,使出以守代攻其中的"回剑式"。严平大喜,还以为对方优越的剑法只是昙花一现,旋又落回墨子剑法的老套里。他这套剑法乃出于自创,名为"破墨",专门用来对付墨门内的敌人,所以对杀死项少龙真是成竹在胸,此时怎肯错过如此良机,忙抢前狂攻,早忘了刚才拟好以守为主的策略。项少龙脑际澄明如水,见对方剑芒暴张,但目标却是自己的右肩,那亦是他故意露出来的破绽。
    以守代攻乃墨氏三大杀着的首式,内中包含了一百二十势,每势均有一个破绽,而这些破绽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引敌人入彀,这正是以守代攻的精义。这时见严平中计,哈哈一笑,闪电移前,严平登时刺空。项少龙略一沉腰,墨子木剑电疾回旋,不偏不倚重重砍在对方剑上。
    他知道严平剑法高明,火候老练,绝不会输于自己,纵使自己有三大杀招傍身,始终是刚刚学晓,未够纯熟,所以不求伤敌,但却把握了机会,以比对方长剑至少重上三、四倍的木剑,又凭着自己过人的臂力,硬是迫对方比拚内劲。严平立时吃了大亏,右手酸麻,钜子剑差点甩手落地。项少龙亦心中懔然,原来严平表面看来精瘦如铁,但臂力却非常惊人,那反震之力,亦使他右手一阵麻痹。
    严平闷哼一声,往横移开,使出墨子剑法的守势,门户森严至泼水难进。旁观诸人看得目定口呆时,项少龙剑交左手,由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木剑似燕子翔空般弯向外档,再回击而来,扫往严平右肩处。严平那想得到对方左手使剑同样厉害,右手血气又未复元,不得已再退一步,变成面向敌人,钜子剑使出巧劲,往木剑斜挑而出,意图化去对手重逾千钧的横扫。
    项少龙大笑道:"你中计了!"木剑一绞,已与对方宝刃缠在一起。人影乍合倏分。表面看来两人毫无损伤,但人人都瞧出严平吃了大亏,脸色苍白无比。项少龙"嚓嚓嚓"一连上前三步,往严平迫去。严平咬着牙根,相应后退。又同时齐往左移,似若有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牵着。
    严平不愧长年苦行的人,神情很快回复正常,便像没有受伤那样。原来严平刚才被项少龙起脚扫中小腿侧,若非他马步沉稳,又立即横移化力,早仆倒地上,但仍隐隐作痛,知道不宜久战,沉吼一声,钜子剑疾如流星似地往对方击去。项少龙斗志如虹,数着严平的呼吸和步调,当对方出招前,早由对方转急的呼吸和步伐轻微的变法察觉先机,觑准虚实,使出三大杀招最厉害的"攻守兼资"中的"忘情法",把自己投进死地,全凭稍占优势的先机,和对方比赛本能和直觉的反应。
    一声惨哼,严平长剑堕地,跄踉跌退,脸色若死人,左手捂着右肩,鲜血由指隙泉涌而出。这一剑虽不致命,但严平短期内将难有再战之力,右手会否给废掉,仍在未知之数呢。当下有人抢出,要掺扶这心高气傲的人。
    严平站直身体,喝开扑来的人,瞪着项少龙道:"你为何要手下留情?"项少龙回剑到背后革囊里,淡淡道:"元兄虽因你而死,但始终是你墨门本身的斗争,与我项少龙无干,为何要分出生死?"
    严平沉声道:"刚才你使的是什么剑法?"项少龙平静答道:"是本人自创的剑法,钜子感觉还可以吗?"严平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喝了一声"好",头也不回,朝大门走去,连剑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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