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有眼_伴霞楼主武侠小说全集

第03回冰美人香消玉殒
    史三娘听罢,心中又是一气,哇然大叫:“罢了,我史三娘半生英名,竟断丧在这不肖子手上!”
    刚才下斗场来一共四人,秋娘南玲先后走出来说话,这刻剩下两人,那二人待得南玲说完了话,也便挪身而前,正要说话。
    忽见史三娘双眉一蹙,紧声问道:“苗金凤,怎地你会下来了!”
    史三娘心中颇引为怪,那些年轻的姑娘前来证斥玉箫郎君罪行倒也罢了,金凤年纪不轻了,难道也与畜牲有染?
    苗金凤恭谨地应道:“晚辈是代人伸冤!”
    史三娘心下一凛,说道:“替什么人伸冤?”
    苗金凤手臂一扬,遥遥朝着广亭中座上的南芝指去,正要说话,却听史三娘急口叫道:“你不用说了,老娘已经明白,这事老娘也有不是!”
    苗金凤正容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老前辈既悟前非,晚辈也不便喋喋,但望老前辈有个公道措理。
    似此玉洁冰清,丽如天人的姑娘,毁在贼子手里,岂非弥天罪过!”
    苗金凤挺身而出,列位看官谅也明白,不外想把一线天中所见一幕人伦险象惨变、玉箫郎君的兽行说出,只缘其时史三娘袖手不理,也有不是之处,是以才阻拦着不肯让苗金凤把真相揭露。
    史三娘皱了一阵眉,方对苗金凤身畔的另一人说道:“女娃子,你是紫府宫的门人,也受畜牲之骗?”
    那人是个绝色少女,虽无南芝的天仙般仪态,也有绝俗清丽。她略一裣衽,答道:“不错,晚辈正是紫府门人,但也是赤城山旁传弟子,我叫秦寒梅,与令郎有一段过节!”
    史三娘明知故问道:“什么过节?”
    秦寒梅尚未答话,她师傅紫府掌门葛衣人已替她接上了腔,道:“史炎那畜牲两度图辱这孩子,一在三峡舟上,一就是在这岛上,北山之处陡峭,幸亏我发觉得早,不然她一生清白,早已完了。”
    他顿了一顿,庄重地说下去道:“我门中人出手废了史炎,就是在那一次,事先,我已屡屡示警,可惜畜牲怙恶不悛,因此才下辣手!”
    葛衣人回过头去,对秦寒梅道:“你把经过告诉史前辈吧!”
    秦寒梅两度涉险,均能化险为夷,创痛不深,是以并无哀容,只有愤慨。当下,她朗声昭告,把玉箫郎君的罪行也说得清清楚楚。
    语毕,但听南星元呵呵笑道:“史妹妹,这回你相信了?”
    史三娘默然不语,过得半晌,腰肢一挺,短链愤然向旁边一块大青石凳子扫去,登时把那凳子打得粉碎,石屑飞扬,撒落满地。
    同时嚷道:“老娘知道了,这畜牲多行不义,老娘一生英名都给断送了,这怎能忍得下去,待会事情解决,老娘自当手毁畜牲,以谢武林豪杰!”
    南星元摇摇手道:“且休着恼,史妹妹。苗女侠说得是,人孰无过,你我半生英豪,也就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等如是,岂能遽怪史炎,这一切都是冤孽,徒把一切过节了结,我自会替你出个好主意!”
    塞外怪杰以仁存心,这也难怪,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揆其言语,似有把史炎宽恕之意。
    史三娘的心何独不然,她要置自己一生希望所寄的儿子于死地,也是出于无奈,听了前夫的话,心中稍宽,问道:“似此罪大恶极,如何得恕,老不死的,你有什么主意可出?”
    南星元答道:“待会儿再告诉你。我与几位姑娘来此证斥畜牲罪行,不过是想使你明白,紫府中人出手并无错误,要你不可与紫府宫的人为难!”
    这几句话,不仅是南星元由衷之言,也是那几个孩子的心愿,只缘史炎已罪有应得,给点成废人,对一个废人再加惩处,于里未免说不过去。
    塞外怪杰言语才落,葛衣人已接口称道:“本门中人这次出手,也深觉遗憾,但望史姑娘明察,不误会本门无信无义,恩将仇报便好,至于史炎,已然成残成痴,今后也不会遗害江湖,又何必再加惩罚呢!”
    史三娘点头道:“我知道了,唐古老儿,老娘不怪你就是,畜牲罪有应得,不提也罢,但放着如许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难道一概抹煞?”
    葛衣人一怔,他也感到着实为难,因为座上不乏与史三娘有血海深仇的人,单以塞外怪杰和桑龙姑两人,和史三娘已有誓不两立的仇了。
    他嗫嚅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往者已矣,天下无不可解决之事,史姑娘能以海量谅人,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一件美事么?”
    斗然间,史三娘脸色一变,即道:“不成,什么都可饶恕,夺人之爱,淫姘兽行,幽囚老娘二十载于谷底,废体之恨,怎生谅恕?”
    这种血海深仇,岂是片言所能化解,葛衣人默然,他望了南星元一下,心中不由好生奇怪。史三娘说话时,南星元也在一边,怎地他全无半点异色。
    正诧异间,南星元已开言了,他说道:“史妹子,我南星元乃顶天立地汉子,绝对不会有错不认。前此一段冤孽,委实也太对不起你了。不过,我自有公道主意,教你满意而归,妹子且休焦急!”
    史三娘瞪大了眼望着他,心中却酸楚起来,数十年来老伴,中道相背,其中不只有恨,余爱仍未泯灭呢!
    南星元续说下去道:“我塞外怪杰不过微不足道人物,生死何足介怀,咱所系念未释于怀者,只是这群小儿女,只缘他们是两个母亲养育的,而两位娘亲又已成为仇家,我们这一代恩恩怨怨倒也罢了,我南星元心中,雅不欲下一代儿女,继续仇恨下去!”
    史三娘似是听不懂南星元的话,愤然道:“我儿史炎不肖,已成废人,其余尽是桑龙姑那贱人的天下了,还有什么下一代儿女仇视之事,老不死,你怎地扯到下一代上面去!”
    怪妇人虽不明白前夫所说的话,但葛衣人听了,却已恍然,搀言道:“史姑娘你已认为令郎没有希望啦,你不是想要运功医治令郎?”
    史三娘心情矛盾已极,凄然道:“救好那畜牲不难,只是他如此滔天罪行,神人共愤,救好了他,岂非助纣为虐么?”
    葛衣人摇摇头道:“不然,善恶一事,分野只系一念,史炎绝顶聪明,神韵俊朗,若肯弃恶向善,不失武林一位人物。依我老儿主意,史姑娘还是把令郎治愈了,再劝他悛改前非,也不失一件好事。料武林同道闻讯,不但不会怪你胡涂,反会赞史姑娘处置得当呢!”
    这话也颇有道理,坏人变好人,好人便会行好事,对江湖武林,当有稗益。
    葛衣人续说下去:“其实,史姑娘与南桑两位,过节虽大,但非绝不可解,这些恩怨,看去严重,其实平常,只要看得开,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史三娘想了想,垂泪道:“我救好那畜牲,武林同道不会非议么?唐古老儿,你有没有骗我,陷我于不义?”
    葛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行之得当,怎会招来非议,即使有人不谅解,流言闲语,也只好听它,只要于德无亏,管他做甚!”
    史三娘反复沉吟:“只要看得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些恩怨,并非不可解决!”
    她喃喃半晌,猛可里,睁目一扫,棱光四溢,桀桀笑道:“唐古老儿,亏你是一派宗主,想要诓骗老娘!”
    葛衣人一怔,瞪目道:“我说的都是良心话,怎地会诓骗你?”
    史三娘嘿嘿哂笑道:“妙啊!你倒想得周全,教老娘不计恩怨,南星元这老不死如是立心向善,那还说得过去,玄冰美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又全无悔改之意,难道老娘也罢手不理,让她继续怙恶!”
    她的话声才落,广亭中居然有人附和,但听一人吭声大呼:“史前辈说得是,若大家一笔勾销,本门尊长废体之仇,岂非冤沉海底?”
    南星元放眼一看,心中着实难过,当年与桑龙姑联手合斗好友赤城山主的事,历历如在眼前,他已看到喊话的人,正是赤城老儿唯一女儿那眇目妇了。
    他再向广亭筵席座中扫了一眼,只见桑龙姑脸如死灰,如坐针耗,只缘史三娘与唐古拉铁争执火头,已移到她身上,只怪妇人已难应付,何况加上赤城门的几个高手,她一家数口,不命丧今晚才怪呢!
    眇目妇叫声一过,复闻史三娘幽幽叫道:“唐古老儿,我的话可有错么?你听,即使老娘肯放过那贱人一家,别人也不放过!”
    陡然间,但见广亭之中,走下一人,她正是桑龙姑。且说桑龙姑听了眇目妇的话,心是愧悔交集,以她身份,总算一派主人,那容任由非议。
    当下,她把心一横,咬牙离座,谁知她一离座,她的几个儿女,竟也紧跟而下。
    史三娘早已瞧见桑龙姑率领着儿女们离开广亭,下来斗场,心中自忖:“好个全不知耻的桑龙姑,还要下来辩理?”
    别说史三娘心中正自琢磨,桑龙姑莲步姗姗,已然下到斗场中。
    史三娘正待破口大骂,但一桩出人意料之事发生了。但见桑龙姑冉冉而前,在距离史三娘三丈开外之处,忽地跪落尘埃,口里称:“史姊姊在上,妹子这厢有礼了!”
    两人本是誓不两立的仇人,不交手拚斗倒也罢了,史三娘万万料不到,桑龙姑竟会在她面前,行起大礼来。不由怔了一怔,转瞬之间,脸容又冷漠起来,桀桀笑道:“玄冰美人,你认罪了么?”
    桑龙姑不声不响,跪落尘埃之后,端端正正地朝史三娘叩了三个响头,又慢缓地直身站起来。
    照说,仇人见面,分外眼明,史三娘恨不得一链便把桑龙姑结束,但此际玄冰美人对她行起大礼,她倒不好意思发作了。
    又是叠叱连声。桑龙姑跪拜既罢,苦笑地对史三娘道:“史姊姊,你错了,我八荒门中子弟,岂有惧死之人?”
    这句话,逗得史三娘又生气啦,她冷冷地笑道:“你不怕死?然则拜我何为?”
    桑龙姑点了一下头,正容道:“不错,我八荒门中子弟,宁死不辱,岂有随便跪拜他人之理,只缘……”
    说到这儿,史三娘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腰链哗喇喇,便已亮开,横里一扫,便朝桑龙姑拦腰扫到。
    这一招,端的快如电光石火,桑龙姑要躲开它,那有这般容易。众人不由大吃一惊,斗然间,长空白练闪耀,人群中闯出一个素衣少女,只一挪步,便已掠到桑龙姑之侧。轻飘飘地一带,已然把桑龙姑带过一旁,口里哎唷一声叫出道:“这位妈妈有话好说,别伤了我娘!”
    场中诸人俱齐往前一望,带开桑龙姑的正是她的最小女儿,那神仙般的南芝。
    只缘这一招比诸史三娘拂来的链势更快,是轻描淡写的躲了过去。史三娘一招落空,心中骇然,想不到当前这位小姑娘,不只美艳绝世,且也武功高得惊人,单凭刚才亮出这招,功力似乎还在她娘之上。
    桑龙姑一退之余,却不着恼,苦笑一下道:“史姊姊,我玄冰美人已认栽了,尚咄咄迫人,虽胜也是不武!”
    史三娘咬牙切齿地叱道:“我与你这贱人,血海深仇,恨不得啖你肉寝你皮,何计及武与不武!”
    语毕,又作势挥动腰链,看看便要追打过去。忽见桑龙姑脸色一整,叫道:“史姊姊,且听我一言之后,再打不迟!”
    这一边,南星元与葛衣人也双双出手,阻拦下史三娘动武,同时劝道:“史姑娘且休出手,听听玄冰美人说去,料她刚才举止,迥异平日,其中必有缘故!”
    端的一言惊醒梦中人,史三娘盛怒中骤听葛衣人如此说话,心中之气稍平,想道:“对啊!玄冰美人为人高傲,目空一切,也算是武林中一名尖顶儿人物,未必怕死,但她何以……”
    想着,想着,这怪妇心中端的困惑,既不怕死,何必礼下于己?但听她口气,又似蕴藏着莫名隐情,莫非她已憬悟前非,前来谢罪?
    不但史三娘心中如此想法,南星元与葛衣人也是这般揣测。
    葛衣人为人胸襟豁达,只望场中那些过去有了邪行的人,能及早回头,悛改前非便算,并无半点要伤害人家之意。
    南星元的想法倒与葛衣人略有差别,他自知过去与桑龙姑狼狈为奸一段往事,委实不当,赎罪无由,此刻史三娘至此索雪旧恨,南星元心中早已打定偿还主意,只是时机未到,没有启齿而已。
    他鉴貌辨色,陡觉玄冰美人在神色与他似有心事相似之处,是以他特别留神,以防不测。
    葛衣人一旋身,又对桑龙姑笑笑道:“桑姑娘,你知错了么?”
    桑龙姑面挟寒霜,并无半点哀戚颜容,她的脸孔本来就冷如霜雪,此际显得更冷,葛衣人心中一诧,皱起眉来。却听桑龙姑冷冷地说:“江湖豪杰,一人做事一人当,何悔之有?”
    她既不是认错,又非怕死,但对史三娘跪拜是缘何故?
    史三娘断喝一声:“贱人,有话趁早好说,老娘要送你回老家去!”
    桑龙姑兀是不惧,但见她沉吟半晌,忽地长长叹息一下,说道:“史姊姊,如果我死了以后,你会怎样?”
    史三娘怔了怔,却答不出话来。
    桑龙姑环视自己的儿女一下,忽地叫道:“孩子们,你等都给我站拢来!”
    其实,她的儿女们也并不分散,就环绕在她的身畔,有如拱月的星星,听了娘的呼唤,不过把身形略向前移挪近了一点而已。
    待得南雍等姊妹兄弟五人站拢在一起时,才见桑龙姑朝史三娘指了一指,对她的儿女们叫着道:“孩子们,快些拜见大娘!”
    怪,这倒怪道得很,莫非桑龙姑决心捐弃前嫌,与史三娘修好,若是如此,本也是一件美事。只不过以史三娘创痛之深,仇恨之切,那容桑龙姑如此轻描淡写便与修好,废体之恨,夺爱之仇,将如之何?
    桑龙姑的五个儿女同时一楞,五人之中只有最长的南雍与最幼的南芝这双忠厚纯良兄妹,跪到史三娘跟前,余南琴南玲南浩三人,却是端然不动。
    南玲早已下场,大兴问罪之师,力斥史三娘纵子行恶,此刻忽地叫她跪向对头人,她怎么会甘心愿意呢?
    南玲咬碎银牙,哀然嚷道:“娘你……”
    南浩这少年,虽无大恶,性情却是偏执得紧,也嘶声大叫:“我头可断,志不可夺,决不向那疯婆子行什么鬼礼!”
    只有南琴,既不听命跪拜,也不做声。
    桑龙姑冷冷的脸孔一变,喝道:“你等三个畜牲,究竟听不听话?”
    三人齐声大哭起来,颤抖地叫着:“娘啊!你……”
    此情此景,尽收入史三娘眼底,弄得她莫名其妙。她忽地把腰链摆动,摇得震天价响,小叫:“畜牲,你们都给我站住,谁稀罕你等的礼!”
    桑龙姑却不理会,一叠连喝:“跪下,快给史大娘跪下!”
    虽然连声催叱,他兄妹三人,兀是置若罔闻。跪在地上的南雍,一抬头,珠泪披面,对他的三个弟妹哀声劝道:“母命不可违,弟妹啊!史前辈既为我爹家室,也即你我的娘,再说以她老人家的辈份武功,我等做晚辈的给她叩几头,于理何亏呢!”
    这少年人天性果然纯笃,明白当前怪妇与自己的娘有血海深仇,但知曲在爹娘,且执守礼教,是以对史三娘如对己母,一视同仁。
    南雍的话声才落,只听得南玲呸了一声,叫道:“我这大哥可是个响叮当的汉子,想不到竟是贪生怕死之徒,你自己受辱也罢,休要我兄妹也跟你一般没志气!”
    这小妮子兀是倔强得很,但听得桑龙姑长叹一声,双眸一霎,已然涕泪交垂。
    南星元和唐古拉铁一旁见了,心中诧然,想不到玄冰美人这婆娘也会流泪,看来事情更不寻常了。
    桑龙姑一声长叹过后,幽幽啼道:“畜牲,全不把娘的话放在心上,气煞我了!”
    陡然间,伸手往腰际一拔,拔出那杆母蛇鞭来,迎风一幌,鸣鸣作响,跟着一飘身,便已到了三个儿女之旁,又是一声叱喝:“畜牲,你等究竟听不听话?为娘可要你等毁了!”
    南玲等人吃一惊,要违拗也违拗不来,无奈只好乖乖跪落尘埃,那南浩与南玲,心中委实不愿,虽然膝盖软了下去,口中犹自喋喋不休,只是语音细小模糊,旁人听不真切而已。
    五个儿女已全然跪下,桑龙姑才把衷心的话说出。但见她举袖拭了一下泪眼,遥遥朝史三娘一揖道:“这几个孩子,是南家骨肉,不消说姊姊也知,若我死了,彼此视姊姊为娘亲,姊姊可视其为儿女?”
    事情变化得恁地大,恁地快。史三娘心中一亮,心中之气已然消了一半,但却不愿转口认软,只是嘴缄不答。
    桑龙姑见她不声不响,自顾又说下去:“南星元哥哥的话说得是,我们这一代的恩恩怨怨,大可在今天解决,只是下一代,他们本来是骨肉,骨肉阋墙,因上代过节而成仇家,未免令人痛心,是以,我才教几个畜牲,先来拜认大娘!”
    史三娘口风仍然不软,哼了一声道:“拜认了我又待怎地?”
    桑龙姑苦笑一下,道:“拜认过姊姊,就算是姊姊的儿女啦!”
    史三娘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跟我学混元一气功,好去对付赤城派的人!”
    桑龙姑脸色一整,答道:“我与赤城门的过节,终得解决,下一代也得解决,只是并非想藉姊姊高艺去对付别人,但却恳望姐恩允,明年端午子时,在天姥之巅,让几个孩子和赤城门徒一比高下。”
    史三娘心中更是困惑,口中喃喃:“这干老娘屁事,何用老娘恩允?”
    桑龙姑笑道:“其中当然有个道理。妹子所以低首下恳心求姊姊,不外想先解决好家事,再去应付外人。”
    一提起家事,史三娘余恨未消,忙不迭地叫道:“有什么好解决,除非你这贱人纳命!”
    桑龙姑听罢,仰天哈哈大笑道:“姊姊放心,妹子已有纳命之念。不过,此一纳命,并非技不如人,而是自知罪孽深重,诚恐祸及儿女一代才肯一死以谢世人,以赎对姊姊不起之愆!”
    她侃侃而道,稍停,再说下去道:“姊姊,你答应了么?”
    史三娘人性已复,见此情状,也不忍再予咄迫,偶一低头,目光看到站在最前的南雍和南芝,心中不由一酸。寻思道:“这双兄妹,端的神仙中人,凤凰种子,令人见了,自生祥瑞之感,若苦苦迫他们的娘,对他兄妹二人,必生反感,罢了,看来这场冤仇要消于无形!”
    以怪妇人这样乖谬绝伦的人,也会给南雍兄妹二人神态所感,足证邪不敌正了。
    史三娘胸襟豁然一朗,皱眉颔首道:“桑龙姑,我答应你就是,你的儿女既出南门一脉,也即我的儿女,你放心好了,不过……”
    她正想诘问桑龙姑何以突然出此,心中衷情究竟是如何?陡然间,但听玄冰美人声声朗笑,打断了史三娘的话柄。
    史三娘正自怔神,桑龙姑一笑既罢,大声叫道:“赤城山的小辈们听着,当年老娘下毒手,伤了你家赤城老儿虽有不是;但你家老儿,多管江湖闲事,找上门来,这一番是非曲直,不是错尽在老娘。哼,小辈们,休要想迷了心眼,以为老娘有了悔改之心,即使老娘自栽谢世,也与你门无干!”
    葛衣人、南星元以及史三娘听了桑龙姑的话,都不由愕然起来。而这其间,广亭由筵席上剑魔夫妇师徒三众,俱均直身站起,似有意下斗场来。
    桑龙姑抑一抑嗓音,由激昂转为低沉,幽幽说道:“史姊姊,一切你都明白啦,人总有过失的,我的过错太大了,欲赎无从,只有……”
    她的声量渐渐提高,续道:“妹子与赤城山二十年前有约,明年端午子时,便是践约之期,双方门人较量真章,唉,妹子恐已不能亲目见到,一瞑不视之后,这责任,姊姊是他们的亲娘,自应由姊姊负起!”
    场中每一个人均已清楚地听出桑龙姑的心意。南星元首先大叫起来:“桑妹子,千万休寻短见,有话好说!”
    葛衣人与史三娘也正待开口,跪倒地上桑龙姑五个儿女益加焦急,俱已长身跃起,高呼:“娘亲”了。
    但这一切都是迟了,只见桑龙姑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手中母蛇鞭随着一拂,便向自己咽喉点去,在众人惊呼声中,已然香销玉殒,颓然倒卧地上。
    桑龙姑才倒下,众人随着已一扑而前,南星元先扑到桑龙姑的遗体上,哀然哭道:“桑妹子,我教你休寻短见,你怎如此不智,什么事情不可解,何必如此,若妹子有悔改从善之志,谅史妹妹必会谅解,何须……”
    别说南星元哭之甚哀,桑龙姑那五个儿女,益是悲怆莫禁,嚎啕痛哭起来。
    人既死了,前事俱休,一切仇隙也自随着消解。此时,史三娘的满腔毒怨,已然化为乌有,心中反而悔恨起来,想道:“桑龙姑不愧是武林宗主,果然做得干净利落!”
    玄冰美人在八荒英雄中,名气甚大,自得阴阳门的五魔阵与紫府门的武笈之后,已隐隐有领袖中原之势,不料因果报应,难逃今日之劫,也是命该如此。
    忽地里,史三娘腰间断链一摆,哗喇喇地响着,叫道:“让开,你等让开,待老娘瞧瞧,可还有救?”
    史三娘自恃混元一气功乃当今武林绝学,既可制敌,复叫医人,是以想要起死回生,救一救桑龙姑。
    此际,南星元还俯伏桑龙姑尸体之上,闻言止住了哭,随手向桑龙姑胸口一抚,喜形于色地叫道:“史妹子,要救人就得快点,她有胸中尚有微温!”
    史三娘点点头,残躯一弹,弹到桑龙姑之侧,蜷伏地上。因为她手脚俱废,无法运用,乃把腰链一抖,抖得笔直,朝着桑龙姑身上各大要穴点去。
    这一举止,正是在探听桑龙姑脉穴血液。各人屏息以观,在看这怪妇人如何起死回生,如何疗治已死的人。
    史三娘初时面无异状,渐渐似已喜上眉梢,一忽儿又是微蹙春山,忧形于色,一瞬万变,令人难以捉摸。过了半顿饭光景。
    陡见史三娘的腰链朝桑龙姑的头颈之处一拨,本来桑龙姑死状至怪,头颈几乎缩到胸臆,给她这一拨,便已伸直。
    史三娘目放神光,定睛盯视,忽地摇摇头道:“恐怕没有救了,怎地咽喉之处,竟成蜂巢之状!”
    不错,桑龙姑正是死于自己母蛇鞭首上的毒针,原来桑龙姑设计这种蛇鞭,极其精巧,鞭首附有一个藏着小如牛毛的针囊,那些毛针,俱都经过喂以剧毒,见血封喉,不可猝救,而针既微小如毛,若距离太近,当真防不胜防。桑龙姑这般设计,本是用以未来天姥之顶,对付赤城派的人,万不料到,竟用它来自裁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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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回随母轻生、大彻大悟
    南星元怔了一怔,拿眼望去,慨然一叹道:“唉,桑妹子这番可谓自食其果了!”
    要知兵刃中密藏暗器,此乃邪派中人始肯使用,武林正宗,断断不屑。顷刻之间,史三娘也已明白过来,接上腔道:“原来桑妹子致命的不是兵刃,而是自己暗器。唉,似此雕虫小技,以八荒英雄的声誉之隆,也屑为此。”
    其实,这种歹毒设计,并非出诸桑龙姑心意,乃五魔图中附有,史三娘虽门出阴阳魔宫,也不知道,见足二怪生前为人的诡诈了。
    半晌,南星元才问道:“史妹妹,桑妹子有救么?”
    史三娘摇摇头,道:“咽喉受创,已是难治,何况兼中剧毒,桑妹妹看来命该如此。”
    猝然间,史三娘忽觉脑后风响,似有人在向她暗袭,心中微微一诧,她是何等人物,那用旋身回首,腰际短链已然微微一扬,便向后边风响之处卷去,竟落了个空。
    就在此时,陡听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叫道:“姊姊不可造次,哎哟,怎暗杀起母亲了?”
    那声音好熟,史三娘一听已知是发自桑龙姑最幼那个宛如神仙中人的女儿南芝口里。
    急急回首一顾,可瞧得真切了。原来施暗袭的人不是别人,乃是南芝的姊姊,那红衣女郎的南玲。
    南玲受玉箫郎君所辱于前,复目睹娘亲惨死于后,五内欲裂,对史三娘已恨入骨髓,自知绝非这怪妇人敌手,哀伤之下,心念怦动,出其不意,便尔突施暗袭了。
    南玲目布红丝,怒火直喷,尖声锐叫道:“妹妹休要阻拦,这疯婆是咱仇家,谁还认她做娘亲,好歹和她一拚!”
    当史三娘腰际短链朝后一卷之时,南玲早已防到有此一着,是以手中鞭急抽,她这一招原来是五魔鞭法中的“镜花水月”,虚可实之,实也可虚之,变化极其神妙。因此,才堪堪可以避过史三娘后卷一击。
    南玲一招落空,大叫方罢,手里鞭又是一挺,当真要来和史三娘拚命了。
    史三娘心中微微有气,但念及桑龙姑适才托孤的情景,不便发作,只冷冷地笑道:“好丫头,你能打得过我?”
    南玲气得两眼发直,大叫道:“打不过也得斗斗,姑娘反正活不了!”
    史三娘诧然道:“谁迫你死去,丫头,你娘已把你兄妹五人交我管教,怎生如此无礼?”
    这其间,南玲的几个兄弟姊妹都团拢上来,帮着史三娘交口相劝。
    这几个孩子,灵台已经空明,对史三娘并不存敌,只怨造化弄人,酿成这般悲剧。
    南玲想发蛮动武已不可及,给隔了开去,兀是破口大骂。
    史三娘柳眉直皱,想道:“这孩子也忒可怜,毁在自己哥哥手里。罢了,不杀那畜牲如何谢武林豪杰之辈!”
    别说史三娘心中自顾咕嘀不已,且说那南玲骂了一会,忽地住嘴不响,痴痴呆呆地立在当道,这时,场中所有的人,也为接连悲绝场面,弄得呆楞当地。
    半晌,陡听南玲凄然叫道:“娘啊!且慢走一步,不孝女跟你来了!”
    众人一听不妙,正待觑个真切,但见南玲一长身,已然抖上了半空,斜斜往左方一派短丛林之前落下,离开群雄所聚之地,少说也有十来丈之遥。
    葛衣人暗叫一声:“不好,这丫头要学她娘!”
    话未落口,已见南玲手中的子蛇鞭斗然一扬,自朝喉头要穴扫去,竟是和她娘一模一样,落得一个毒针封喉之局。
    前后相隔不到半顿饭光景,天姥山桑门母子六人已死其二,剩下来的四个孤儿,目睹娘亲姊妹,先后横死,无不怆痛欲绝。
    蓦地,陡见南雍向他的三个弟妹招一招手,霍地闯出,一腾步已到史三娘面前,他的三个弟妹,已经紧紧跟踪而下。
    南雍人材出众,有如玉树临风,武功精湛,才腾身已见非同凡响,冉冉而至,行的竟是紫府门绝世轻功。史三娘乍见南雍,心上一怔,暗付道:“唉!这番可麻烦了,南雍这小子莫非也来与老娘为敌,那就大负桑妹子生前善念之转了!”
    她暗自准备,真劲已贯腰际短链,惟定睛一望,但见南雍脸容肃穆,满布哀戚,却无半点杀气,心中才稍稍定了下来。
    南雍一履当前,突地跪了下去,泪如泉涌,对史三娘泫然道:“娘亲大人在上,恕孩儿等不孝了。”
    史三娘瞪目道:“你等好大胆,要和娘亲较量?”
    南雍摇摇头道:“不然,孩儿等自幼赖家慈桑龙姑鞠育成人,相依为命垂二十载了,兹目睹家慈惨死,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昧,而今又见手足折断,念念于兹,已无生趣。
    孩儿故率三个弟妹,前来向娘亲告个死别,并宽恕孩儿不孝之罪!”
    史三娘一听骇然,但南雍一长身已然腾起,叫道:“弟妹,生无可恋甘为鬼,我等只好追随母妹于地下了!”
    语毕,手中蛇鞭一举,便待向咽喉刺去。他的三个弟妹,也自肝肠寸断,听了大哥的话,无不决心自栽,以随母妹之后。
    只是这番,场中环伺高手,早已有了准备。史三娘不待南雍的蛇鞭拂到自己咽喉,腰际短链已哗喇喇地亮开,朝前一荡,随之扬起一股劲风,疾取南雍腕肘之处掠到。
    说时迟,那时快,南雍的鞭子已经递到颈项间,顿觉斜斜罡风大作,心知必是史三娘出手阻拦,咬了上下牙,心一横,手指已按下了鞭首机钮,这一下可险极了,只缘毒针细小,相距又近,一经放射,那有幸免,看看这个俊朗绝俗的翩翩公子,便要死于非命了。
    那料南雍尽按机钮,毒针已经放尽,但听嗤嗤风响,所有毒针,竟如泥牛入海,不知去向,而自己咽喉,却丝毫无损。
    正一怔神,忽觉腕际一颤,手中蛇鞭已斜斜飞出,给史三娘的腰链卷掉了去。南雍一楞之余,急拿眼顾视,但见史三娘一截短链,竟满满粘着个个针球,那些针儿正是自鞭首所放出暗器,才知所以自栽不成,原来毒针全给史三娘运到内劲所吸取而去。
    史三娘桀桀怪笑,叫道:“小畜牲你好不孝,弃亲命背娘训,该当何罪?”
    断喝方下,一旁有人朗声大笑道:“不成,不成,你们这几个孩子万万死不得!”
    史三娘回首一顾,才知发出朗笑的人是紫府掌门葛衣人,但见他一双阔阔长长大袖,迎风飘动,粘在他袖上也是一个个针球,心中不由明白过来。
    原来当南雍举鞭自死的当儿,他的三个弟妹,都是死志已决,随他大哥扬鞭放针,射的方向,全是自己项际要穴,怎知葛衣人早已料到他们有此着,紫府绝学,八手神功忙不迭展出。
    紫府门的神功岂同寻常,一经使出,南琴兄妹三人,陡觉自四方八面突来劲风,把他们三个人撞得身斜步歪,不待鞭子扬处失了准头,且所放毒针俱为那阵阵罡风卷去无踪。
    方错愕,三人三鞭已然脱手,迅如惊电,瞬间已入葛衣人袖内。才知是为当前这位前辈高人所救。
    众人正惊愕间,南雍已然再度跪下答话:“孩儿不敢,母死妹折,孩儿委实并无生趣!”
    史三娘瞪目怒喝:“胡说,你娘临终吩咐你什么来,你却如此不孝!”
    不错,桑龙姑临终,不是殷殷告嘱膝下诸儿,要听史三娘的管教,可没有教他们自己寻死啊!也正因不愿自己夭折,方苦苦哀求史三娘,代负管领之责,如今南雍等遽萌短见,不啻违逆母训。
    南雍涕垂泪落,戚然道:“孩儿知罪,只缘叠遇打击,方寸已乱,难怪孩儿遽萌短见!”
    史三娘自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人谁无死,一死便可了结,人生还用烦恼么?”
    同时,她又敞声笑起,叫道:“若是死了就可什么都解决,老娘也不用幽囚一线天,达一十九年之久!”
    南雍还没有答话,但听他身后的妹妹南芝含泪道:“哥啊!史妈妈说的是,世上确有许多事,不是一死可以了结的。我在天姥山时,见到苗妈妈多可怜,她也不愿死,就因为她要亲睹她儿洪哥长成,所以不愿死去!”
    南芝这孩子已经变得不简单了。史三娘目中棱光一闪,掠过南芝脸际,笑着点头道:“你娘之死,因为无法活着赎其罪戾,所以才毅然赴死,这种行径,正是武林豪杰所为,你们何辜,也跟着寻死,未免太傻!”
    南雍大抵因哀伤母妹过度,是以不愿单独活下去,此刻聆及南芝及史三娘言语,心中茅塞顿开,连连叩头道:“母亲金石良训,孩子自当凛遵!”
    史三娘腰间短链又哗喇喇地挥动起来,叫道:“起来,别跪着!”
    她手足已废,每有动作,俱以链代手示意。陡听一个苍沉声音,朗朗敞笑地叫道:“好了,我南家事已然解决,老夫死也瞑目!”
    史三娘吃了一惊,张目望去,但见南星元笑嘻嘻地走了近来,旁边随着一人,乃是紫府宫掌门葛衣人。
    史三娘皱眉问:“南星元,你也想寻死?”
    南星元笑而不答,却对葛衣人道:“唐古公子,烦你做个见证,替我见证一事!”
    葛衣人心中十分担忧南星元也会走上桑龙姑的老路,暗里提防,亦步亦趋,竟是如影附形,紧随在塞外怪杰身后。
    此时听了南星元的话,心中不由一诧,问道:“要我见证的事是什么事?”
    南星元且不答他的话,却对史三娘问道:“史妹妹,你阻拦几个孩子寻死,是单为了却桑妹子生前心愿?”
    史三娘微微一楞,腰链略略一扬,应道:“桑妹妹临死托嘱,岂容置之罔顾?”
    南星元叹了一口气道:“不然,凡事必须想个清楚,不能拘坭,托嘱之事,若不可行,又待如何?”
    史三娘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遗嘱行事,必无恶意,我不想做个无信小人!”
    南星元苦笑道:“桑龙姑这个人死前虽已悔改,但不彻底。对家事,她做得极好;但对江湖忠义之辈,容有未周。
    因此,我才劝你不可拘坭,要弄个清楚!”
    史三娘沉吟半晌,憬然地问:“南星元,你是指桑门与赤城派过节的事么?”
    南星元点点头道:“对了,我担心的正是这事!”
    他顿了一顿,说下去道:“史妹妹你好不明道理,桑龙姑之死,乃因怕下一代兄弟阋墙,酿成家庭惨祸,是以死明志,以死劝谏儿女,使大好家庭,不致从此瓦解;但对外人她却偏执得很,其实,家庭如是,江湖亦如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结下梁子的人已然死去,何必牵上下一代永为仇恨呢!”
    史三娘又是一阵凝思,才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冤家永结,殊为不智,只是江湖的人,最重然诺,岂有言而无信,食言自肥之理。南星元,我看桑妹妹并不是个胡涂虫,临终犹如殷殷叮嘱,岂会无因?”
    南星元长眉一掀,忽问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史妹妹,若我临死,所说的话算不算也是善言?”
    史三娘闻言一怔,葛衣人更是暗里提防。史三娘正待答话,只见广亭之处,已下来了三个人,那三个人竟是缓缓地朝着他们站处移步而来。
    南星元叫道:“好了,赤城门的人到来更妙!”
    果然,广亭下来的三个人,正是剑魔夫妇他俩的门人秦九凝。
    不一刻,三人已到当前。葛衣人皱一皱眉,想道:“辛源鸣耳目恁地通灵,也知史三娘与塞外怪杰在讨论他们?”
    要知广亭与斗场相隔并不太近,少说也在半里地之谱,只缘盛开筵席面对斗场,筵上坐满佳宾,距离得近,自然不大方便,何况下场较量的全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打将起来,威力惊人,难免殃及旁边物事,如果把席上菜肴酒果打个稀烂,不特大煞风景,抑也有煮鹤焚琴之慨。
    遥遥半里,若武功精湛的人要听半里外人家说话,本来不难,但必须说话的振嗓大嚷,或者运起真元,只是方才史三娘与南星元的说话,既无运用内元,发音也极低微,竟然剑魔夫妇可以听到,难怪葛衣人大感惊奇了。
    南星元的话声方落,剑魔辛源鸣已遥遥接上腔叫道:“南前辈,晚辈下斗场来,正是为要与史前辈一商本门与桑龙姑的过节解快办法!”
    还有猜岔么?剑魔前来意图若何,葛衣人竟是一猜便对,益发对辛源鸣的功力惊疑不迭了。
    南星元欣然回话,叫道:“辛老弟说的对,冤家宜解不宜结,天下无不可解的怨结!”
    话才落口,陡见史三娘掀嘴嘿嘿冷笑,说道:“辛小子,你不耐烦啦,明年端午之日,距今不过半载,何必急急于一时,你的弟子方洪又不在,要和我的儿女比一比五魔阵也不行啊!”
    显然史三娘的想法和南星元迥然异趣,但和葛衣人却有相同之处,她也已为剑魔夫妇把她和南星元的话听去,以为这双赤城门人,要趁早较量,把这宗过节了结。
    却见剑魔辛源鸣两手撑地,双脚朝天,大嚷道:“史三娘,我敬你是个前辈,才好和你说话,怎地瞎说八道,谁要下场来和你的儿女比量?”
    剑魔为人心高气傲,自半截躯体残废以后,人益变得乖谬,那能随便受旁人的气?
    史三娘叫道:“好啊!你这小子竟骂起我来啦,不想跟我的儿女比量,难道要和老娘比划?”
    两人都是一般性子,一言不合,便冲撞起来,毕竟那眇目老妇较有涵养,扯一扯她丈夫的衣角,喝道:“老不死,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好好说话不行吗?”
    剑魔两手发力一蹬,身子腾上了半空,翻了两个跟斗,坐到地上,霎霎眼道:“糟婆子,你受得了,就跟史三娘说去,我可不理!”
    眇目妇望也望她丈夫一眼,自顾朝着史三娘和南星元抱拳施礼,说道:“源鸣性子偏急,开罪前辈,还请看在本门尊长面上,原谅他则个!”
    南星元忙不迭拱手还礼,脱口说道:“不敢,请姑娘放心!”
    史三娘没了手脚,无法还礼,腰际链子又动,哗哗地向前抖开,圈了一圈,链影幌动,看去也如她的一只手在抱拳作揖,也算还了一礼。
    史三娘笑道:“休要客气,像辛源鸣这般说话,若在往日,你要我原谅也不行,可是今天,我已……”
    坐在地上的辛源鸣并不服气,不待怪妇人把话说完,冷冷地接了上去,道:“不原谅又怎样,难道把老子宰了?”
    史三娘瞪了他一眼,南星元怕把事情弄僵,连忙劝道:“有话好说,辛老弟别呕这闲气!”
    同时,眇目妇也吆喝道:“老不死,你当真要把事情弄僵?”
    她已然动怒,灰白长发竟是条条竖起,辛源鸣对他的妻子一向忌惮得很,一睹此状,心中不由纳了一口凉气,挤挤眼端坐不响了。
    眇目妇转过身去,对史三娘道:“适才因为目睹桑龙姑和南玲自裁身死,我夫妇俩心中难过极了,窃念本门和南前辈本是莫逆,想不到竟为了他人之事,弄得化友为仇,此事想来,难免令人沉痛非常,兹桑龙姑既肯寻死,想来已有悔过之心,虽然一再声明,对本门绝不谅解,惟人既死了,一了百了,何必再使下一代为仇复为仇,是以特下场来,和你们两位前辈商量,还是大家好好和解为妙!”
    南星元点点头,史三娘眉目一朗,笑道:“你这小辈倒很懂事,其实,老娘也雅不愿看赤城派与南家儿女结仇怨下去!”
    史三娘微微嘘了口气,忽道:“此事我等怎么解决都好,怕只怕就是令尊,他老人家惨罹废体之祸,如此轻易和解,他肯答应么?”
    话才歇口,忽听辛源鸣又直嗓大呼叫道:“对啊!你这老怪妇也想得周全,我师当年委实太惨!”
    眇目妇皱皱眉,苦笑道:“这个,晚辈料也无妨,家严自静坐深洞,二十年来清修,他老人家已臻达神仙之境,对世俗的事,俱能看得开,何况小小这点嫌怨!”
    她略为提高声量,续道:“其实,家严创建奔雷神剑,用意并非全在报仇雪恨上面,只缘过去的桑龙姑邪恶得很,佐以五魔鞭法,当真如虎添翼,他老人家有见及此,为了要克制魔音这邪门技业,使不致横行武林,为害江湖豪杰,才琢磨出本门的新武功来,这点心事,也请史前辈鉴谅!”
    眇目妇侃侃而道,史三娘想起当年的事,心中戚然起来,那年若非老人出手相救,岂但她自己性命难以保全,即儿子史炎怕也没命了。
    史三娘把头垂了下去,低声问:“他老人家可好,唉,光阴过得挺快,算将起来,我们已经二十年没有会过面啦!”
    语调细暗,充满抑郁,眇目妇凄然地答道:“二十年来,他老人家枯坐清修,虽然残废,已是习惯了的,在另一方面,却大有进境。”
    眇目妇拿眼望望她丈夫一下,又道:“谢史前辈存问,不过,他老人家所感遗憾者,只恐后继无人,我夫不肖,徒孙年幼,又兼与桑龙姑结下夙怨,这一切,都是他老人家所不能去怀的,若是知道与天姥山之过节已了,我想必是喜出望外!”
    史三娘颔首道:“孩子们的事不提也罢,天姥赤城两派从此捐弃前嫌,永为友好!姑娘,你离山回赤城之日,却宜把事情经过,详为他老人家回禀,同时替我问安!”
    眇目妇恭谨地答应道:“是!”
    这声“是”字犹未落口,斗然间,只听得旁边有人哀然接了下去道:“不必回赤城禀告什么了,他,他……老人家已然身归道山多日了!”
    原来赤城山主在修为之所为阴阳二怪所害的事,场中诸人,除苗金凤与南芝外,尚无第三者知道。苗金凤到宝岛来传信时,屡遇意外阻拦,竟不曾把凶耗传达出来,wωw奇3uww書com网是以连赤城本门徒弟女儿,也茫然无知。
    众人大大吃了一惊,急齐回顾,不看犹可,一看益是惊疑不定,叫出这话的人,不是别人,乃是桑龙姑最幼女儿南芝。
    众人那里知道,赤城山主罹难的事,除去南苗二人之外,又有谁知道呢?
    众人错愕一过,不由交口催询,赤城门师徒夫妻三人更是急得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眇目妇颤声叫道:“孩子,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其实这一问颇为多余,谁个不知当前这如天仙般的女孩子,性情笃厚,岂有撒谎造谣之理?
    南芝目蕴泪光,指一指广亭中端坐的苗金凤,泣道:“是晚辈苗姑姑亲耳所闻,怎会是假?”
    同时,南芝尖起嗓子,呼唤了苗金凤几声:“苗姑姑,苗姑姑,请到这边来,把赤城老前辈的事告诉各位叔伯和这位妈妈吧!”
    却说寂坐广亭之中的苗金凤,对于刚才一幕,早已见到,已经瞧料几分,一听南芝的呼唤,心中立刻明白过来,不待催请,已然飞身朝斗场之处闯到。
    场中的人,这刻俱是翘首企盼,在等待苗金凤到来报告真相。只见赤城门的眇目妇与秦九凝,已一洗平日冷漠神态,涕泪交流,哭得十分凄切。
    展眼之间,苗金凤已经抵过,足未履地,眇目妇斗然腾身,跃到半空,一把抱住了苗金凤,颤声叫道:“苗女侠,芝儿的话可真?”
    这也人之常情,虽明知事情不假,却仍存痴念,希望事情不真,宁愿南芝信口胡说。
    半空里,苗金凤那有暇答眇目妇的话,双双落下地上以后,苗金凤微微吐了口气之后,才泫然道:“芝儿没有胡说,赤城老前辈确已身归道山了!”
    此际,剑魔辛源鸣也挪近了前,问道:“他老人家是罹疾不治?”
    苗金凤摇摇头道:“他老人家是给恶人谋害,惨遭裂脑身亡的……”
    话犹未了,眇目妇已摇摇欲堕,差点晕了过去。秦九凝也哭得死去活来。
    半晌,才听辛源鸣哭问道:“苗女侠,家师究竟为何方恶魔所害,想害他的人,必非武林寻常之辈了!”
    苗金凤抹泪点首,幽幽道:“以他老人家的修为,泛泛小贼,别说害他,怕近他身畔也不容易,就因他老人家所遇的对头人,乃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
    辛源鸣吃了一惊,急口又问:“是谁人如此厉害,我辛某虽不济,师门之仇却不能不报,但请苗女侠明示,天涯海角,龙潭虎穴,辛某也要找他去!”
    苗金凤仰天长叹一声,不胜抑郁地说道:“师门之仇,不必辛大侠劳心,花老前辈,他已为阁下报仇了!”
    这话一出,旁听的人都恍然叫了起来,眇目妇也止住了哭,拭泪问道:“这般说来,辣手伤害家严,是阴阳门那两个魔头了!”
    苗金凤颔首称是,再把事情经过,扼要说了一遍,听得旁人潸然泪下,赤城门弟子三人,更是号啕大哭,过得半晌,始听眇目妇幽幽啼道:“爹啊!你死得好苦,可恨女儿不能手刃仇敌,可恨可痛!”
    更听辛源鸣哀然嚷道:“师傅之仇,想来冤沉海底,阴阳遗裔,刻下只得苗女侠一人,苗女侠若非忠义之辈,老夫岂能就此罢休!”
    这种恩怨,当真难以解决,剪不断理还乱,若按江湖门规,门户之见最深,前化梁子,往往移祸晚辈解决,苗金凤虽然秉掌阴阳魔宫门户,但时移势易,岂可与昔日来比,是以辛源鸣才会口出怨怼之言。
    剑魔之语才歇,蓦地里,乍见眇目妇拭干了泪,单眼一张,精光激射,朝着苗金凤身上扫到。
    苗金凤心下一颤,想到:“莫非赤城山的人要拿我来做替死鬼,若此,则赤城派英名势必扫地!”
    寻思未已,但听眇目妇问道:“苗女侠,我有一事,斗胆求你,不知肯答应么?”
    是何事相求?似此又不是要找苗金凤麻烦。苗金凤应道:“前辈但请明示,如属忠义之举,晚辈自当凛遵!”
    苗金凤应对得礼,态度也极恭谨,眇目妇神态略定,勉强破涕苦笑道:“这事相求,看来不情之请,但我若不这样做,难对本门尊长在天之灵,情非得已,尚请亮察!”
    她的脸色,就如阴天里的太阳,一笑过后,又是回复暗晦,续说下去道:“我老妇人斗胆相求之事,便是要苗女侠立刻脱离阴阳魔宫之门。嘿嘿,否则势将恩尽义绝,变为赤城仇人!”
    这种说法,这种提议,不消说,眇目妇囿于门户之见,阴阳二怪做出坏事,要他俩的后人来负担了。
    眇目妇的话才落,剑魔已接上了腔,说道:“糟婆子所见极是,我夫妇二人,感于苗女侠迢迢千里,到来报讯,不忍与女侠为敌,就请女侠答应了吧!”
    歇得一歇,剑魔又道:“再说,令郎既入我门习技,天下岂有母子分处两个敌对门户之中,请苗女侠细予思量则个!”
    提起方洪,苗金凤不期然心中一跳,这令她益感难以措置当前错纵复杂的事了。
    要知苗金凤秉执阴阳门户,并非二怪所授,乃单婵代师授徒,用意最深,用心最苦。揆单婵心意,不外因阴阳魔宫一向蒙有邪派不杰之名,存心物色一个忠义之辈,继掌门户,一洗昔日污誉,自遇上苗金凤后,单婵认为这妇人心地善良,人品极佳,又出忠义门户,是以才有把本门武笈相授,立为掌门户之人。
    单婵这点用心,苗金凤自然十分清楚,况且当日单婵曾经晓以大义,对善善恶恶,不在门户而在人为之事,解释得极为详尽,苗金凤也豁然憬悟,因此,才肯接受,万料不到在这岛上,竟碰上了麻烦。
    苗金凤宅心虽仁慈,但也非荏弱可欺的人,她略一思索,毅然回话道:“不成,我不能这样做!”
    眇目妇单目一瞪,勃然怒道:“我敬你是个忠厚的人,才会劝你,难道敬酒不吃想吃罚酒,要与我赤城永为仇敌不成?”
    这当真蛮不讲理了。苗金凤心中有气,愤然道:“本门祖师罪行,与我何干,律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罪不及妻孥,况弟子耶?”
    她举目环顾场中四周一下,昂然说下去道:“我本来就不肯接受这个掌门之职,只缘相授的人不是本门祖师,乃是单师叔,所以才从权宜,难道阴阳魔宫人物,就永远侧身邪恶之列?”
    这席话,听得史三娘、南星元和葛衣人暗暗点头赞许,嫌怪眇目妇无理取闹。
    且说眇目妇听了苗金凤的话,非但没有住手,反而冷冷地道:“我不管谁授你掌门之职,只是我赤城既与你阴阳宫有怨,二个老魔头已经死了,不问你这掌门人问谁来,苗金凤,识相的快依从老娘的话!”
    眇目妇磨拳擦掌,辛源鸣跃跃欲试,他夫妻俩看看似要把苗金凤立刻毁于掌下泄忿。
    苗金凤心知这对赤城门人无理可喻,不由长叹一声,叫道:“都是我苗金凤生来命苦,处处开罪别人,也罢,两位老前辈若要教训小辈,尽管请便!”
    她已然视死如归,只缘江湖最重信诺,苗金凤既应允了人家,当是义无反顾之理。但这还了得,剑魔夫妇躁栗的性子,那容她如此挺撞,眇目妇双掌一扬,倏地已经打出,竟是运起十足真力来对付苗金凤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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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怪杰之死、芳心大乱
    苗金凤是场中各人武功最弱的一人,虽云掌执阴阳门户,对阴阳门武功其实未曾学到半招,如何能抵挡得下剑魔夫妇数十年修为功力呢?
    那知眇目妇打出掌劲,忽地反撞回来,而且给撞退了几步,心中不由大震,自忖道:“放着紫府宫的掌门和南史夫妻二个高手在此,要收拾这贱人,恐怕不易!”
    眇目妇心意中,料反撞她掌劲之人,必是当前这三位前辈高人了,怎知定睛一看,心中又是一阵骇然,眼前已影绰绰地站着一个素衣少女,笑咪咪地对她扬手示意,那少女所站位置,正是遮障了苗金凤被击之处。
    她一眼便已认出当前这少女不是别人,乃是桑龙姑遗孤,那天仙化成的南芝。眇目妇心中琢磨道:“时闻江湖上传言,这小妮子尽得乃母真传,且有奇遇,看来不假!”
    眇目妇正沉吟间,南芝已然开口了,她道:“你这位妈妈好凶,不问情由就动手打我苗姑姑,大家都是好朋友,别动手啦!”
    眇目妇咬牙切齿,回顾秦九凝一下,只见秦九凝目孕泪光,莹然欲滴,却是不声不响,表情木然。
    眇目妇挥一挥手,叫道:“九凝,你就把本门技业亮出,教阴阳门的苗大女侠见识见识!”
    方才虽然只亮一招,这老妇人顷刻之间,已然瞧出苗金凤功力平常,未习阴阳门绝世武学,掌门之说,不过浪得虚名而已。是以不屑自己动手,才教弟子秦九凝把奔雷神剑使出制敌。
    秦九凝略一怔神,漫应一声,慢条斯理地把背上的银蛇宝剑轻轻拔出。
    剑一出鞘,陡地荡起一泓雪晶银光,掩闪在月色之下,顿使人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久久,秦九凝仍然没有动,楞楞依旧,眇目妇单目一睁,棱光四溢,斗然又是一声断喝:“九凝,为祖师报深仇,雪大恨,此其时了,还呆什么,炫3ǔωω.сom书难道不听本门尊长吩咐么?”
    忽地里,秦九凝凄然叫道:“奶奶,不,我不能……我宁愿负背叛师门不美之名,宁愿受师门尊长责备,也不愿……”
    这小妮子芳心已乱做一团,倒也难怪,因当前这中年妇人,乃自己所私心爱慕师兄方洪之母,且这桩师门恩怨,其实极其胡涂,那就难怪秦九凝进退维谷了。
    要知秦九凝襁褓之中,便受师门严厉训练,一向柔顺有如羔羊,从来不敢违忤,怎知今天竟敢如此大胆,公然反叛,这口气,教眇目妇如何咽得下去。
    但见眇目妇巨掌一扬,一长身便向秦九凝天灵盖上砸到。这其间,当真快如电光火石,秦九疑心上一凉,紧闭双眸,泰然受死,眼角处已然淌下两滴珠泪来。
    说时迟,那时快,眇目妇大喝一声:“孽障,不把你毙在我掌下,还道我赤城管教徒儿不严。”巨掌已经递到秦九凝顶上。
    陡然间,但听衣带飘风之声,秦九凝身形一斜,轻飘飘已给人带下数步,顶上犹觉一阵热辣辣,好不难受,堪堪避过她师娘一掌。
    秦九凝睁眼一望,方知救她的人乃是南家最小女儿南芝。心中不由一哀,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南芝一见,欣然叫道:“秦姊姊做得对,何必定要殴斗,伤了武林义气!”
    且说南芝前后两次自眇目妇掌下救去两人,眇目妇那会不气,但听她嘶声振嗓叱喝:“你这丫头,别人惧你功力深厚,我赤城门的人岂会怕你?”
    一长身,已然朝着南芝九凝二人站处扑到,南芝一瞥,心下微微一震,正待把秦九凝带开,那知她才伸手,突觉眼前银光闪动,触手生寒,不料那秦九凝已然斜斜砍来一剑,阻拦着南芝出手相牵。
    南芝心中一诧,自忖道:“当真岂有此理,我好意救你,你却来伤害我,怪啊!天下尽是不近人情的家伙!”
    沉思未定,已听秦九凝幽幽啼道:“别动手,否则休怪姑娘手下无情!”
    南芝心中一气,呶起小嘴道:“不理就不理,我又不存歹意!”
    秦九凝顷刻之间,回复冷漠之色,沉声道:“本门之事,外人休要插手,我生死与姑娘无干!”
    南芝背过身去,不悦道:“好了,别唠叨,我不再插手就是!”
    话才落口,南芝听得背后一声龙吟,接着,寒生两肋,深觉不对,脚下急挪,三爻六变九转,轻飘飘便躲了过去,转身时,才见是那身材高大的眇目妇,已然夺过秦九凝的银蛇宝剑,追杀上来。
    眇目妇敞声大呼:“贱丫头,奶奶不教训教训你,还道天下无人!”
    剑起处,往上平伸,乍闻风雷,起自中天,轰隆轰隆地响个不绝。这个乖僻赤城山主女儿,一怒之下,竟亮起本门绝技奔雷神剑来杀南芝了。
    奔雷神剑,威震江湖,在次一辈如方洪、秦九凝等使开,已见凌厉,何况在眇目妇手中,厉害自不待言。
    南芝皱皱秀眉,便已把蛇鞭抽出应敌,口里叫道:“好不讲理的妈妈,非是我想打你,是你要打我,非还手不可了!”
    这孩子依然一派天真未凿,说的也是孩子话。眇目妇欺她年幼,目中那有她在,南芝的三个兄姊,恐她不敌,都已跑拢近来。
    南浩南琴性子不比南芝驯良,那甘受辱,飕飕连声,蛇鞭俱已出手,看看便要与南芝联手,合击眇目妇。
    只有南雍,虽跑近些,却是袖手不动,绰立当地,有如玉树临风,连鞭子也没抽出。
    三兄妹品字形而立,把眇目妇围在中央,眇目妇奔雷剑式周而复始,已使了九招,只差江海凝光一式,便是满满十式。
    眇目妇每一招,俱对准南芝要害刺到,挟着风雷,声势益见凌厉,可是,俱为南芝绝顶轻功,消解于无形,兼以她的二个兄姊在后牵制,眇目妇每每反觉险象环生,不克放心进击。
    剑魔与秦九凝两师徒,在旁悄悄看了半晌,剑魔忽对秦九凝道:“快折下树枝,助你奶奶一臂之力,收拾这几个小畜牲!”
    秦九凝应了一声,再不打话,一长身便已在场畔一株柳树上折下一缕带絮枝儿,柳枝最软,擎在手上一抖,摇幌不已,如何可以用以代剑,这便是奔雷剑神妙之处了。
    九凝这孩子,适才眇目妇叫她拚杀苗金凤,她兀是不肯,是为了师兄方洪之故;此刻要她打桑龙姑儿女,她倒没有违逆,大抵一因桑龙姑一派为赤城夙仇;二因她本门尊长,这时身陷重围,岂容坐视之故。
    秦九凝手里柳枝一挺,左手诀,右手枝已向空一指,这正是奔雷剑的起手“擎天一柱”,已然隐闻风雷交作,乍生中天了。
    剑魔见徒弟秦九凝已加入战团,自己也不闲着,左掌一按,整个身躯已然幻起,错掌进拳,遥遥向着围攻眇目妇的三个少年击去。
    这一来,殴斗之势已成,赤城派与天姥山两拨六人已然打拼起来。
    剑魔师徒甫加入战团,忽听场畔观战人群中,有人说道:“以大压小,是什么道理!”
    声音冷得很,也熟悉得很,直听得赤城门三人心头猛颤。百忙中,眇目妇卸剑旋首,哀然叫道:“史前辈,咱今天教训这几个小辈乃是情非得已,尚望谅解则个!”
    发话的人,不错,正是怪妇人史三娘,但见她听了眇目妇的话,忽地嘿嘿怪笑起来,少遽,振嗓吆喝道:“你等不是说过么,不再与天姥山的人为敌?怎地又是食言自肥?”
    接着,反覆呢喃道:“什么情非得已?天下岂有无不可解决的过节?”
    哗喇喇连珠暴响,那怪妇人腰际断链,顷刻已然亮开,呼呼声中,竟是朝着酣斗中的六个人砸去。
    这一招,用得不徐不疾,起势看去,宛如星丸泻地,其实却是急劲潜蕴,安知不如何快速。
    要知史三娘数十载修为功劲,若着实真要动起手来,当前这几个人,那里抵挡得住,只见她那时腰际,一抽一卷,陡地卷起一股罡风,随在如山链影中,猝向六人身上扫到。
    南星元大大地吃了一惊,猛然叫道:“史妹妹,休要造次,伤了赤城山主的人不好!”
    葛衣人却端然不动,扯了南星元一把轻轻道:“别大呼小叫,她没有伤人,你急什么?”
    当前这些紫府门人已然观出端倪来,史三娘此一出手,其实用意不在伤人,而在劝架,自从返朴还真以后,史三娘已无昔日那嚣张桀傲不驯性情,岂会随便取人性命?
    葛衣人的话声才落,已听得两拨打斗的人一齐大嚷起来,在声声惊叫中夹杂着金铁交鸣锐响,史三娘身躯倏地朝后疾弹,已然退出丈许之遥。
    众人睁眼一顾,又是吃了一惊,但见史三娘把链抖得笔直,链身上黏满了样样物事,摇摇曳曳,因风摆动。
    那些物事,竟是对打两拨人手中兵刃,计共三根蛇鞭,一柄银蛇宝剑,只有秦九凝手中柳枝,早已给震得粉碎,无影无踪。
    史三娘仰天桀桀怪笑了一阵,叫道:“你们这些小辈,连老娘一招也抵挡不了,敢在这儿撒野,好不害臊!”
    她此一骂,连自己的儿女也包括在内,亦城山门下三人,都给她的声势慑住了,那敢言语,不由地目瞪口呆,楞然立在当地。
    南芝人最天真,走前两步,叫道:“娘,女儿只是救人,没有伤人之心。却惹那妈妈气恼,当真莫名其妙,她也委实太凶了!”
    史三娘睨目一顾,见了这个端丽无邪女儿,心中的气早消了一半,喃喃薄责道:“你这丫头,对长辈怎可无礼,亮出兵刃缠打,以后娘不许你!”
    竟然以娘自居,足证她对桑龙姑前此仇怨,已然冰解一空了。语出慈祥,可知也如桑南二老之钟爱这小女儿了。
    南芝呶起小咀,应道:“女儿下次不敢了。不过,那妈妈要打苗姑姑时怎样办?”
    孩子的小心灵中,仍然牵卦着苗金凤,本也难怪,人原就是感情的动物,南芝和苗金凤相处了不浅日子,双方又以过义相交,感情岂泛泛可拟,是以这小女孩,念念不忘的苗姑姑的安危了。
    史三娘接上了腔道:“赤城门的子弟伤她不得,大人们自有主意,用不着你这孩子操心!”
    南芝应了声是,恭谨退下,却听史三娘又对南浩南琴两人骂道:“你这两个小畜牲,教你亡母宠坏了,养成一副狠勇好斗的性子,将来到江湖上行走,能不闯出祸事?”
    她顿了一顿,喝道:“浩儿,琴儿,你知错么?”
    南浩,南琴心中不服,不约而同地暗骂,过去你也不是和咱一样爱好打架,恐怕比咱还凶,一旦不动手,便来骂人,当真无理!
    不服之色,自自然然地流露到脸上来,史三娘是何人物,那会瞧不出来,不由心中好笑,莞尔笑道:“孩子,你不服娘教训么?”
    南浩南琴默然,史三娘接下去说道:“人人都有过失,娘也有,而且过失很大,好在二十年来,不曾杀过一命,此刻,娘已痛改前非,不再如昔日之视人命如草芥,娘既改过,你等也得学娘一般,去恶向善,再说,叫你们不可随便动武,难道是件环事?”
    南浩南琴这才颇悟心服,齐齐跪下,惭然道:“孩儿知罪,谨遵娘的吩咐,下次不敢了!”
    史三娘的声调越发温和,她笑道:“罢了,站起来吧,娘不怪你们!”
    南浩南琴两人才直身站起,又听史三娘叫道:“兵刃还给你们罢,不许在我面前撒野!”
    语毕,抖得笔直的的链子一幌,哗喇喇的声音陡起,黏在链身上的三根蛇鞭,已然疾飞离去,倒也怪道,竟是不偏不倚,分向她的三个儿女面前掠到。
    这份功力当真非同小可,要知一齐把黏着兵刃震去,不是难事,难在一震之下,竟分为三个方向,一心无两用,而史三娘竟然一心三用,其功力之深,端的不可遽测了。
    南芝、南浩、南琴等三人,乍见自己兵刃飞到,俱是不敢怠慢,齐齐反手一抄,便都抄在手内,虽说均抓得牢,但手心已给震得热辣,隐隐作痛,才知这位继娘,名震武林,并无虚传。
    待得三个孩子收回兵刃之后,才听史三娘对剑魔夫妇叫道:“辛大侠,辛大嫂,怎样?还斗不斗!”
    两人的脸色倏红倏白,既羞惭,又气忿,半晌说不出来。
    良久,才由眇目妇开口答话,只听得她愤然叫道:“咱赤城山的人又没与你的儿女打架,是你女南芝横里插手本门的事,这不教人可恨么?”
    少遽,又道:“罢了,咱赤城派的不再和令媛令郎为难就是,省得伤了和气!”
    口风竟已软了下来,史三娘嘿嘿冷笑道:“不只不许你们和咱女儿打架,和什么人打也不许,总之,老娘不许你等在我面前撒野!”
    话才歇,链子又是一抖,黏上的银蛇宝剑脱链一飞,朝着眇目妇跟前掠到。
    这一下是有意较核赤城山主唯一衣钵传人的眇目妇功力,是以潜蕴混元一气功劲,但眇目妇那里知道呢?乍见银蛇宝剑来势极其劲疾,心中虽然暗暗防备,却是不十分在意,略一挪步斜闪,暗运真劲在手。
    待得剑自身畔擦过,才急一伸手,抓那剑柄,谁料触手处,给一股大力震荡,竟然拿它不牢,反而虎口给震得破裂,血涔涔下。
    这一唬可大了,震惊之余,不由急口嚷道:“源鸣,九凝快闪!”
    剑魔与九凝两人恰恰是和眇目妇直线而立,若眇目妇抓剑不牢,而二人又不来得及闪避,势必殃及。
    叫声才落,剑已如飞掠到剑魔之前,分心刺来,剑魔心头一震,脚下急急蟠龙绕步,反手也是一抓剑柄,那里抓得牢它,还是给史三娘潜发的一股真力震得脱手,往后飞去,而剑魔和他妻子一般,虎口已裂,血流如注了。
    站在最后的秦九凝已然瞧得真切,那敢怠慢,身形一卸,更不敢学她的奶奶师傅随便出手,斜斜滑落数尺,才堪堪避过这一剑之危。
    银蛇宝剑去势未衰,向前疾掠如旧,站在九凝之后共有两人,乃葛衣人与南星元,葛衣人因南星元出言他自寻短见,乃亦步亦趋,并不放松。这其间,宝剑已至两人身畔,本来若不移步挪身,距离剑锋,尚要偏差尺余,绝对不会为其所伤。
    猛可里,南星元觑个真切,一长身竟以迎上,场中诸人,尚以为他要显能耐,别人抓它不牢,他要把剑接下,因此,葛衣人虽暗里留神,却不阻拦,他深知以塞外怪杰功力,远胜赤城老人一双门下,要抓牢宝剑并不是件难事。
    怎料南星元迎了上去,却无意伸手抓去,反把自己咽喉要害,对准剑锋撞上。
    要知银蛇宝剑岂凡物可比,利可削铁断金,咽喉乃人体要害,即有深湛内功,也难抵受一刺。
    葛衣人这才恍悟南星元的用意,大惊失色,倏地展开本门神功相救,两袖齐幌,遥击南星元身形,希图藉此一震之力,把南星元震开,避过刺来剑锋。
    可惜已是迟了,那飞来宝剑,不偏不倚,正与南星元的咽喉重地,撞个正着。但听得一声惨叫过后,这位武林怪杰,半生英雄,已然血染黄沙,毙命当场了。
    场中众人哗然,葛衣人首先跑到南星元身边,把他抱起,一瞥不由老泪纵横,失声痛哭起来。
    只见南星元咽喉已经洞穿气绝,即有仙丹灵药,也难以回天了。
    多年来只有暴怒不曾哭过的史三娘,此时也号啕大哭,合着南氏遗孤四个孩子,一齐哀号,一时间,声遏行云,其余诸人,也均潸然下泪。
    史三娘哭道:“南哥哥,你,你怎地也寻短见,我不是不再恨你怪你了么?”
    一时回溯起二十多年前的恩爱,更是怆悲莫禁,人性本善,而史三娘的真性,也已此刻表露无遗了。
    众人哭了半晌,才听葛衣人咽噎道:“史姑娘且休伤怀,南兄台死意早已预蓄,看看他身后可有遗物?”
    当前这位紫府掌门果然精细,此言一出,史三娘如在梦中惊醒,把伏在南星元身上的残躯弹了开来,黯然道:“唐古公子说的是,我已手足俱废,搜亡夫衣袋遗物不便,敢烦公子代为办理则个!”
    史三娘以未亡人资格,请求葛衣人协助,葛衣人才敢动手,也于礼无僭之意。
    南星元身无长物,腰间只有一个小小行囊,若要搜寻,自应就这行囊着手。
    葛衣人把行囊当着众人面前开启,并把囊内东西,逐一取出,围观诸人,俱屏息注视,一时间阒静沉寂,只隐闻暗暗饮泣之声。
    行囊里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普通应用金丹伤药之外,便是几册薄薄武学秘笈,计共三本,全是南家家传绝学。一本是“龙形八掌”掌式;另一则是“排山掌法”;另一为南家正宗内家修为心法,这三本秘笈,俱为武林上乘武学典籍。
    因是他派武功,葛衣人只见册名,不便翻阅内容,手一递,便待交给史三娘,却忘了史三娘手脚已经瘫痪。
    史三娘腰际短链哗喇喇一卷,便已接过,自从手足俱废以来,她已把这根腰链熟如手足,举凡手足所用必以短链代替,竟也随意而为。
    但史三娘的短链虽运用得妙,毕竟不同手脚,不克久持,是以一接过手,倏地向前一抖,几册小书直奔南雍站处飞去。
    同时口里嚷道:“雍儿接着,你是南家长子,宜乎保管你爹爹遗物!”
    其实南雍那是长子,长子另有其人,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史三娘亲生儿子南宫化,亦名史炎,绰号玉箫郎君者是。
    只缘玉箫郎君已成痴残,且前此多行不义,史三娘恨其不肖,竟不以南家长子视之,足征当前这怪妇人性已复,全无半点私心偏坦。
    南雍正哀戚间,陡觉眼前影子幌动,又听到史三娘呼唤,急急伸出一抄,已把史三娘掷到武笈接好。
    掷过武笈以后,史三娘连眼尾也不去瞧南雍一下,却问葛衣人道:“唐古公子,袋里还有什么东西?”
    葛衣人只顾搜索,不暇答话,半晌,才摇头道:“就只有这么一点东西,囊中已然空空如也。”
    史三娘顿觉一阵失望,只缘南星元适才分明死在自己掷去宝剑剑锋之下,虽说自己没有杀他的意图,但将来传到江湖上去,终是不大好听,若南星元有什么遗物佐证,那就不同了。
    又搜了一回,葛衣人忽脸色一异,低低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怎地好像一颗金丹!”
    随说随把那东西拿了出来,史三娘一望果然,见在葛衣人手里的是一颗腊壳丹丸,转瞬这间,诧然之念又生,自忖道:“这金丹怎地如此大,那是什么灵丹妙药?”
    原来在葛衣人手里的腊丸子竟有鸡卵般粗细,这种丹丸,在江湖上也实在罕见,更不明是何名堂!
    史三娘喃喃道:“怪呀!我和塞外怪杰相处多年来闻他有什么金丹丸药,何况他一向对医道并非擅娴!”
    葛衣人把丸子放在掌上,端相一会,皱眉道:“休管它什么丹丸,史姑娘是否可以许下剖开瞧瞧!”
    史三娘颔首道:“唐古公子所见极是,不剖开他怎知端倪,那有不允之理?”
    葛衣人也不打话,两指略略加劲,剥察一响过后,那腊丸子倏地分裂为二,可是里边却不是藏下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团搓成绉绉的纸团。
    葛衣人欣然低声呼道:“史姑娘,我说南兄台不会无言自死,果然不错,这不是遗书还有什么来?”
    史三娘叫道:“唐古公子,烦你把丸里所藏纸图读出!”
    要读团做一捏的遗书,就非史三娘武功所能济事了,当然不是说史三娘目不识丁,而是她哪有手儿去拭平绉纹,腰链即可代手,也难做到如此细腻功夫。
    葛衣人迟疑道:“没干碍吧?”
    史三娘秀眉一扬,说道:“尽管读出,我巴不得将塞外怪杰的遗书能够公开,使日后江湖上的人休说我史三娘不是!”
    葛衣人点点头,乃把那团纸条拭平,朗声读出。
    果然是一封早已预写好了的遗书,大意是说,自偕群雄抵达宝岛以还,眼见各派过节纷纭,亲仇为仇,内心实感沉痛,尤以家事无法解决,不愿目睹家庭至亲骨肉,伦常惨变,是以遽萌短见。
    又云:自知二十年前,与桑龙姑所作所为,罪孽深重,万死不足遮其辜,今日广场群贤毕聚,本待花老前辈莅临,一并解决梁子,讵料事有中变,花老前辈不幸身归道山于前,史三娘力迫于后,披沥衷情既不可得,前此所为弃信背义,良感羞惭无地,彷徨无策,唯一于此,只有一死以谢天下,尚幸生前友好,谅之誉之!
    遗书之末,乃是嘱咐家事,南门武学秘笈,交由长子南宫化掌执,勉其秉先人豪侠遗志,去恶向善,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则他死可瞑目,能安于九泉之下了。
    葛衣人朗朗诵出,史三娘已然噎不成声,几个儿女更是悲悲啼啼,这情景当真惨绝人寰,连一向冷如冰霜,桀傲不群的剑魔夫妇,也已掩面掉泪。
    遗书读毕,葛衣人叹道:“史姑娘这番你该明白塞外怪杰的心意了罢?”
    史三娘幽幽应道:“可惜已是迟了,早知如此,我也不去迫他。不过,我已还复本性,谅也不会再记前恨,这一点,难道他会不知道?”
    葛衣人垂下了头道:“南兄台阅历丰富,智力过人,那会瞧不出史姑娘已有谅解之意,大抵是因负咎太深,无法自解,是以才自裁以谢姑娘,这一点用心,恰与桑龙姑死前心情一样!”
    不错,南星元毅然就义,乃缘自感舍死而外,别无补偿过失办法,一死以谢天下,虽云侠义道所为,母乃下策一些。
    陡然间,但见南雍冉冉而行,到得史三娘跟前,突地双膝一软,跪落尘埃,手里捧着适间史三娘抛给他的南门几册武学,涕泪道:“娘亲在上,辈有尊卑,家有长幼,孩儿上有兄长,委实不宜掌执家传至宝,且爹临终遗书,明白叮嘱须交长兄南宫化,父命不可违,还请娘亲熟思卓裁,以免日后孩儿遭武林义士物议!”
    史三娘怔了一怔,心中踌躇起来,南雍俊朗绝俗,高雅无伦,宅心也极仁厚,乃南家之凤,把家传实物,交由掌管,至合人迭,自己亲儿南宫化已经残废,怎能应此大任。
    再说南宫化这畜牲平日恶行昭彰,为江湖败类,虽然长幼有别,世俗有先长及幼之例,惟也必衡量情势,情势不许,便须从权了。
    正沉吟间,只听葛衣人正容对史三娘道:“史姑娘,恕我僭越,插手你南门家事,哈,老夫也只以南家至好相劝,姑娘不必再予思量了,既南兄台遗命如此,姑娘就依了他吧!”
    史三娘愕然一顾,反覆呢喃:“遗命如此,就依了他?”
    葛衣人颔首道:“正是!”
    半晌,史三娘忽地目放精光,连连摇首道:“不成,不成,想不到唐古公子,也是一个迂泥俗物!”
    竟然语出不逊,葛衣人听了并不生气,只微微蹙起双眉,说道:“史姑娘有何高见,骂老夫为俗物?”
    史三娘呼道:“倘你不是俗物,就是存心危害南家!”
    葛衣人轻叹了一下,应道:“何所见而云然?请史姑娘明示!”
    史三娘大叫道:“你也该知道,我那不肖子南宫化,多行不义,臭名昭彰,老娘本得把他毁了,以谢天下忠义,姑体上天好生之德,留其一命,兹他已身残体废,如痴如呆,以一个残废痴呆的人,可以秉掌大事么,唐古公子,老娘问你有何分说,这不是存心要害我南家么,亏你还自诩为南星元生前知己!”
    语才毕,已听葛衣人又是阵阵哈哈笑道:“我道史姑娘有什么高见以资我老儿借镜,其实比我还要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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