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旗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断肠人之谜
    上官灵听说“断肠人”所练“阴尸煞气”,竟有如此厉害?不由也觉暗自心惊!这时那生烤山鹰香味,一阵阵地高腾之下;那位“断肠人”似乎馋得难耐?“隆隆”一声,竟在上官灵斜对面的山壁上,开了一个方圆尺许小穴,高声叫道:“小娃儿,山鹰不必烤得太熟,就这样连皮带骨,并连着脏腑大嚼,味道才好!你用暗器手法,向这小洞以内,丢两只进来,给我解馋,但千万不必多丢,因为你必需吃饱,才有精神体力,应付明夜的‘黑眚阴风’,及闯越‘黑风穴’,生出‘断魂谷’!”
    上官灵饿不及待,业已撕了一条鹰肉,入口大嚼,闻言应声笑道:“这尺许方圆洞穴,我运用‘缩骨神功’,还进得去!不如陪你一同……”
    “断肠人”不等上官灵话完?便即怒声叫道:“小娃儿,怎不听话?赶快丢两只山鹰进洞!因为既交朋友,彼此必须维持良好形象,我如今这副形相,万一被你看到,可能连刚刚吃的山鹰肉,都会呕将出来。何况我‘阴尸煞气’,尚未练到能发能收阶段,任何人近我五尺以内,便中尸毒!”
    上官灵听出“断肠人”所说,确是实情,遂取下两只山鹰,抛入小穴以内,并含笑问道:“‘断肠人’,你知不知道,这谷中,为什么凿壁为棺,嵌进了数以百计的骷髅白骨?”
    山壁中传来“断肠人”大快朵颐的哇嚼之声,并狂笑说道:“我既已住在‘断魂谷’内,自然摸透了一切有关情事!这是明初有名海盗金天龙的藏宝及埋骨之处!金天龙枭雄性格,不愿死后寂寞孤独,遂在生前凿壁为棺,并于这‘断魂谷’中,犒赏手下,暗地却用‘鹤顶红’毒药,把百余名巨寇,一齐毒死,嵌尸壁上,自己却由秘道,进入山腹,在生平所聚集的珠宝堆中,长眠不醒!”
    上官灵也曾听人说过这位明初海盗金天龙的宝藏之富,足可敌国,但绝无人知,就在武夷山“断魂谷”内!遂讶然问道:“照你这样的说法,金天龙的尸骨,就在你所住的山壁以内?”
    “断肠人”狂笑说道:“抱歉,抱歉,金天龙的骨头,早已被我吃光,他生前虽然穷奢极欲,但骨头的味道,却还不如这两只新鲜山鹰好吃!”
    上官灵听得不住摇头,“断肠人”又复说道:“我住在壁中一年多的时光以内,除了锻炼得自金天龙一册‘九绝经’中,两般恶毒厉害的‘白骨玄功’‘阴尸煞气’之外便整日把玩山腹中的各种奇珍异宝,日久天长,终于发现其中颇有几样合于武林人物所用!故而等你明夜行前,当挑出一件送你,并托你再带上几件转送‘乾坤五绝’!”
    上官灵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立即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认识‘乾坤五绝’?”
    “断肠人”被上官灵问得默然片刻,方自颇为勉强地,笑声答道:“你年龄这么轻,却身怀极为罕见的上乘武功,除了‘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等‘乾坤五绝’以外,还有谁能调教得出?”
    上官灵何等聪明,发现“断肠人”答话牵强,遂把这点疑问,深记心头,暂时未加反驳,自顾撕食那只本来又老又瘦,味极不佳,但如今却在饥肠辘辘以下,无异珍馐的山鹰肉!
    鹰肉虽然尚可下咽,但上官灵却决无勇气,效法“断肠人”那等连着脏腑,一齐入口大嚼!他在吃完一只鹰肉以后,忽起童心,竟把那只带着内脏的山鹰骨架,抛向中藏“铁线青王铲”,“七星蜃”等怪物的黑洞洞口!
    洞中那些怪物,早被烤鹰香味,引得馋涎欲滴地,在近洞口处,焦急徘徊,但不知有甚原因?始终不敢出洞而已!
    故而上官灵一只山鹰骨架,脱手飞甩,刚刚到达洞前,尚未及地之际,洞中便似有股无形强大吸力喷出,吸得那山鹰骨架,中途改变路线,“呼”的一线,横飞进沉沉黑洞以内!
    上官灵见状,方知洞内怪物,果然厉害,正待接连抛出第二只山鹰骨架,“断肠人”忽然叫道:“小娃儿,莫要折福!你不爱吃那骨架脏腑,便投进山壁小穴,送给我吃多好,为何要用这好东西,去引逗那群怪物?万一逗得它们凶性大发,不再顾忌洞口的‘阴风藤’,一齐冲将出来,‘断魂谷’内,又难免闹得天翻地覆!”
    上官灵闻言,目光微瞥,果然看见那黑洞洞口,长着一大丛色泽乌黑的黑色山藤,方始悟出这丛“阴风藤”能克制洞中那群怪物,使它们不敢随意出洞!
    遂把意欲抛出的第二只山鹰骨架,改向“断肠人”所居的山壁小穴之中投入,并微笑说道:“这几只鹰肉,到足够使我吃饱,但饱了又渴,‘断魂谷’中,能不能找到水喝?”
    “断肠人”在一阵大嚼以后,怪笑说道:“断魂谷虽是绝地,却有灵泉,泉源就在山腹以内,我年来便仗这甘冽灵泉,及成堆白骨,勉强维持生命!你既口渴思饮,我且行功自小穴中,逼出灵泉,你听我招呼,觅物飞身设法接取!”
    上官灵几乎整日整夜,未曾饮水,加上刚刚吃了两只烤鹰,不知有水还好,一听有水越发口渴难耐,赶紧应声答道:“你且行功逼水,我就在空中喝上两口便了!”
    “断肠人”低“哼”一声,果然立自山壁小穴之中,缓缓飞出一股清泉,上官灵身形电晃,一式“野鹤孤飞”,横掠数丈,迎着清泉,张嘴承接,“咕嘟嘟”地,一连喝了几口!
    这泉水委实极其甘冽,上官灵几口入腹,精神一爽,烦渴齐消,身形落地以后,含笑高声叫道:“断肠人,谢谢你啦!如今我饥渴尽除,精神、体力,均已恢复,我们可以商量应付‘黑眚阴风’之策。你先告诉我这‘黑眚阴风’,究竟有多厉害好么?”
    “断肠人”怪笑答道:“这‘断魂谷’内的两侧峭壁以上,草树本就不多,你先看看那有限的几株松柏,及藤蔓之属,可有丝毫生意?”
    上官灵先前自然不曾注意及此,如今听“断肠人”一说,抬头四瞩,果然不仅壁间有限的一些松柏藤蔓,全属枯枝,连那附壁苔藓,也多半萎黄而死!
    看清以后,讶然问道:“难道‘黑眚阴风’所经之处,连草木均难生长?”
    “断肠人”极为郑重地,“嗯”了—声答道:“‘断魂谷’内,最厉害的就是这种‘黑眚阴风’,风力阴寒彻骨,常人难以禁受不说,风头初起之时所挟以俱来的‘黑眚砂’,尤为霸道,中人人死,中兽兽亡!洞中那群凶毒无比的怪物,不敢轻易出洞之故,一半固然怕那丛生在石洞口的‘阴风藤’,另一半便是怯惧这种‘黑眚砂’的威力!”
    上官灵知道“断肠人”决不会对自己虚言恫吓,但展眼望去,这条谷径,两壁陡立,无法攀援,不禁皱眉说道:“照你这样说法,‘黑眚阴风’一至,我便将魂断‘断魂谷’……”
    “断肠人”不等上官灵话完,便即大笑说道:“小娃儿不要发愁,我已经替你找好了避风之处!”
    上官灵目光电扫四周,摇头说道:“除非你让我施展‘缩骨神功,钻进山腹……”
    “断肠人”接口笑道:“不行,不行,因我苦练‘阴尸煞气’,以致弄得这山腹之中,除了灵泉珍宝之外,满蕴尸毒,你怎能冒失进来,平白送死?”
    上官灵不解问道:“这‘断魂谷’两侧夹壁,百仞排云,既乏松萝,又缺藤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行正好迎向‘黑眚阴风’后退则必须招惹那群怪物!你再不让我钻进山腹,却哪里来的避风之处?”
    “断肠人”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上官灵,你聪明一世,懵懂—时……”
    上官灵抓住对方语病,接口问道:“你我今夜萍水相逢,刚刚订交,怎会知道我秉性聪明?抑或资质鲁钝?”
    “断肠人”这是第二次被上官灵问得暂时无言可对,在略一迟疑以后,纵声狂笑答道:“看你长的一副聪明面孔,心肠料来也不致太笨?”
    上官灵摇头微哂说道:“你这种解释,太以牵强,我始终怀疑……”
    “断肠人”问道:“你怀疑什么?”
    上官灵目注山壁小穴,应声答道:“我怀疑你是我的旧识之人!”
    “断肠人”闻言大笑说道:“天地万物逆旅,光阴百代过客,短短的一段蜉蝣人生之内,十年旧雨与顷刻新交,似乎并没有太大差别?但你既有此怀疑,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你怀疑我是你的哪位旧识?”
    上官灵剑眉双挑,目内神光一闪,朗声答道:“我怀疑你是一年多前,与‘玉箫郎君’潘午,在这武夷山绝顶,三仰峰头相拚,坠崖未死的第四‘夺魂旗’,‘幽冥神君’阎元景!”
    “断肠人”这次听完上官灵话后,沉默时间更久,缓缓说道:“我不是‘幽冥神君’阎元景,但我倒听说过此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如此猜测?”
    上官灵听“断肠人”否认他是第四“夺魂旗”“幽冥神君”阎元景,不由将信将疑地,应声答道:“你纵不是阎元景,也必是一位知道我来历之人,如今虽然不肯明言,总有一天,会被我揭破本来面目!至于我猜你是阎元景之故,是因为昔日与阎元景同时坠下三仰峰的‘重泉秀才’甘化桂,曾经回过‘万姓公坟’‘九幽地阙’,并未当时死去!试想以甘化桂那等功力当时坠崖未死,阎元景自然更可能仍在人世?你既住在‘断魂谷’内,时间方面,亦颇吻合,又与孟三娘师姊弟有仇,故而我猜你是昔年旧识‘幽冥神君’,而你口中所称,最痛怕的另外一位仇人,也就是假‘夺魂旗’中的坏‘夺魂旗’,‘九毒书生’姬天缺!”
    “断肠人”静静听完,用一种凄惨声音,怪笑说道:“错了,错了,完全错了!但你虽然猜的不对,我却听出自从‘新旧乾坤五绝’‘罗浮元宵大会’之后近一年多来,江湖中又起巨大纷争!如今距离明夜,尚有整整一日光阴,大家闷得无聊,你先对我讲讲这一段时间以内的热闹故事,然后我再告诉你什么才是躲避‘黑眚阴风’的绝佳妙处!”
    上官灵自对方弦外之音以内,听出无论“断肠人”是不是“幽冥神君”阎元景,均与自己相识,不由暗想任凭对方再怎样地掩饰本来面目?自己在讲述故事的一日光阴之中,也可用各种旁敲侧击方法,加以试探!
    想到此处,首先脱口说道:“好,我就讲几件这一年多来,武林中惊天动地之事,给你听听,第一件是‘九幽地阙归新主’!”
    上官灵这第一句话,就使“断肠人”听得一惊,讶声问道:“‘九幽地阙’,位于‘万姓公坟’以下,颇为幽僻,极少人知,并系‘幽冥神君’阎元景旧居,你方才不是还说过‘重泉秀才’甘化桂,于三仰峰坠崖未死,曾返‘九幽地阙’,怎会突归新主?这位新主人是谁,倒令我猜不透了!”
    上官灵暗想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断肠人”百般掩饰,结果故事才一开始,就有点露出马脚!
    一面窃笑,一面又撕了条鹰肉,入口咀嚼,吃完方自继续说道:“‘九幽地阙新主人’,是‘九毒书生’姬天缺远赴滇西怒山百盘岭请来的‘万相先生’百里独!可怜那位‘重泉秀才’甘化桂,却已被百里独害死,并把他的遗尸铸成一具石人,在‘万姓公坟’的蔓草荒烟,凄风苦雨之中,与无知翁仲为伍!”
    “断肠人”默默有顷,沉声说道:“这个故事的题纲,已颇精彩,内容一定不错,你能不能讲得比较详细一点?以解彼此寂寞!”
    上官灵遂把这段经过,择要略为叙述,讲完又道:“第二件大事是‘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
    “断肠人”听完上官灵所说“九幽地阙归新主”的一段故事以后,已自默然良久,如今又被这“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二句所惊,口中把“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等“乾坤五绝”名号,反复念了两遍,讶声叫道:“醉鬼是‘东僧’醉头陀,穷酸是‘南笔’诸葛逸,如此说来,这‘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一语,岂不是暗示‘北剑’蒲琨死了?”
    上官灵冷笑一声说道:“岂但这位一代剑豪蒲老前辈,业已分尸惨死,埋骨天台,他蒲家不幸之事,并还接踵俱来,‘北剑’蒲琨倘若泉下有知,可能比他自己遭人暗害,埋恨九泉,还要遗憾百倍!”
    “断肠人”乍听起便觉惊诧无伦,急急问道:“‘北剑’蒲琨那样一身动地惊天的武林绝艺,会被何人害死?”
    上官灵应声答道:“此事虽然尚未查明,但料来还不是那位自称‘九幽地阙新主人’的‘万相先生’百里独。”
    “断肠人”“哦”了一声,又复不解问谴:“‘北剑’蒲琨既已埋骨九泉,他还会有什么人间遗恨?”
    上官灵答道:“‘南笔’诸葛逸、‘西道’天痴道长、真‘夺魂旗’钟离老人等,均与‘北剑’蒲琨是齐名武林的道义之交,既知老友惨死,遂想找寻蒲氏门中的唯一后代蒲铿,扶植他替父雪限,重振燕山‘悬剑谷’的‘北剑’家风!谁知诸位老前辈千寻不得,我反倒在这武夷幽壑,‘罗刹教’的‘玄玄别府’之中,遇见此人,但他却已丧心病狂,忘去本来面目,改名‘艾云飞’,投顺‘罗刹教’,作了‘笑面阎婆’孟三娘大弟子董飞云的裙下俘虏!”
    “断肠人”将信将疑地问道:“蒲琨之子,会这样丧心病狂?”
    上官灵气愤异常地答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真难令人相信!但我曾经与他在陕西‘七里山’、东海‘长生矶’,及罗浮‘万梅谷’三次相逢,保证决未认错!”
    “断肠人”好似感慨无穷,一阵怪声狂笑说道:“想不到这段时间以内,武林中掀起偌大风波,可惜我因居‘幽魂谷’中,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未曾躬临其盛,真是莫大憾事!你‘九幽地阙归新主’及‘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的两段故事,业已讲完,第三段故事是不是应该讲到‘百里独又起杀人心,甘化桂溶尸变翁仲’?”
    上官灵微笑答道:“你这‘百里独又起杀人心,甘化桂溶尸变翁仲’的题纲,做的倒颇恰当!我所说的故事,共分四段,讲完甘化桂惨死‘万姓公坟’,尸变仲翁以后,便将到达尾声结束阶段了!”
    “断肠人”业已听出兴趣,迫不及待地叫道:“快说快说,说完以后,我便要告诉你怎样躲避‘黑眚阴风’寒威,及风中所挟‘黑眚砂’之术!”
    上官灵遂把这段经过,细细讲完,然后又复说道:“如今故事已到最后的尾声阶段,题纲是‘诸葛逸铁汁封地阙,百里独崩山震九华’!”
    “断肠人”听了一惊问道:“‘南笔’诸葛逸已与‘万相先生’百里独,朝过相了!”
    上官灵点头说道:“岂但朝相,鼎鼎大名的‘南笔’诸葛逸、‘西道’天痴道长,当今第一奇人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以及区区上官灵,均中了‘万相先生’百里独安排的巧妙已极的阴谋诡计,诱入死域,若非苍天默佑,消厄无形,几乎全数被这位‘九幽地阙新主人’,生葬在九华幽谷以内。”
    “断肠人”讶然惊道:“名满天下的‘南笔西道夺魂旗’等‘乾坤三绝’,再加上你这个小鬼灵精,居然还着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道儿,委实有点令人难信!”
    上官灵回忆九华幽谷的那段惊心遭遇,犹有余悸地,摇头叹道:“万相先生百里独那种圈中设圈,伏中设伏的巧妙心机,慢说你仅属耳闻,连我亲身经历,并曾受过重伤,如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这几句话中,隐隐含有一段极其精彩的热闹故事,逗的那位“断肠人”,一迭声地催着上官灵赶快叙述。
    上官灵遂把这段惊心动魄的经过,仔细描述,并一直说到自己在“玄玄别府”之中的所有遭遇。
    “断肠人”听得也自啧啧称奇,对那“万相先生”百里独的缜密心机,狠毒手段,为之惊叹愤恨不已!
    上官灵这四段故事叙述完毕,也把那几只鹰肉,全部吃光,又向“断肠人”讨了两次飞泉解渴,时间则到了第二日下午的申末酉初时分!
    他将烤鹰骨架,一齐抛入山壁小穴之中,并朗声叫道:“断肠人,你听了这么久故事,大概已经过足瘾头,是不是应该与我讨论躲避‘黑眚阴风’,及闯越‘黑风穴’,生出‘断肠谷’之事?”
    “断肠人”应声笑道:“‘黑眚阴风’要到子正始告出穴,如今才只申末酉初,何必亟亟?但不论怎样躲法,‘黑眚砂’虽可不使沾身,那自子正吹到丑正的彻骨寒风,却必须有极强体力,方能禁受!故而你且赶紧调息用功,培元固本,到了亥初,我再和你答话!”
    “断肠人”语毕,便即寂然无声,上官灵此时业已看出对方七、八来历,知道不会欺骗自己,遂如言盘膝静坐,返虚入浑,百虑皆忘,神与天会!
    不知不觉之间,便已到了亥初,“断肠人”一声清嗽,上官灵微笑开目问道:“如今已到亥初了么?”
    “断肠人”答道:“此刻正是亥初,亥子相交,‘断魂谷’中,便告严寒难耐,直到子正,‘黑眚阴风’方始出穴,子末收风,丑初寒退,你便须趁着寒潮方退,急速前行,在‘黑眚阴风’归穴未久的最平静之时,冲越‘黑风穴’,即可生出‘断魂谷’!”
    上官灵“哦”一声道:“照你这等说法,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相聚,‘黑眚阴风’过后,便将分别,留待他年户再见了么?”
    “断肠人”语音微觉悲凄地,缓缓答道:“他年相见,也不过是匆匆一面,便告永诀!因为我所中尸毒极深,出谷复仇,功力一散,即将……”语音至此,益发黯然,微微一顿以后,继续说道:“故而这一个时辰以内,我不但要为你安排躲过‘黑眚阴风’中,所挟‘黑眚砂’之处,还须将在金天龙遗宝以内,挑出的几件东西,举以相赠,并托你带给‘乾坤五绝’,及‘闪电神乞’诸明……”“断肠人”说到此处,好似蓦地想起甚事?“咦”了一声,又复向上官灵诧然问道:“你方才所说的四段故事之中,怎的对‘闪电神乞’诸明,不大提及,此人如今安在?”
    上官灵笑道:“这位假‘夺魂旗’中的好‘夺魂旗’,并被真‘夺魂旗’钟离老人赠以‘风磨铜夺魂宝旗’的‘闪电神乞’诸老前辈,就是为了‘九幽地阙新主人’‘万相先生’百里独,太以狡恶难斗,横穿大漠,远上昆仑,邀请本在小琅环快聚的‘乾坤五绝’!但事不凑巧,彼此参差,‘乾坤五绝’恰在此时,联翩再返中原,诸老前辈白跑一趟万里长途之下,倘若别无变故,此时算来,当在回程中了!”上官灵说完,想起“断肠人”似乎特别关心“闪电神乞”诸明,不由心头一动,越发证实了几分猜测地,又复故意问道:“‘断肠人’,我怎么始终觉得你定是‘九幽地阙旧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
    “断肠人”长叹一声答道:“我究竟是谁,他年见面自知,如今不必胡乱猜测!我也许是‘幽冥神君’阎元景,但何尝不可能是……”
    上官灵正暗喜对方微露口风,但“断肠人”忽然停口不言,话锋一转,感慨万千地说道:“俗语说得好,‘英雄莫道当年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这当年恨事,从此莫再提它,你这眼前大亏,却必须善加防范!我赠完宝物以后,便指点你近在目下的藏身避风之处!”
    上官灵听说藏身避风之处,近在目下,不由暗地打量四周,但峭壁刺天,谷狭如线,委实看不出什么良好安全所在?
    就在他浏目四周之际,“断肠人”高声喝道:“上官老弟仔细接住,这件东西烦你呈奉当代第一奇人,‘乾坤五绝’中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
    随着话音,一片白光,便自山壁小穴中,疾飞而去!
    上官灵知道“断肠人”所赠各物,均系选自金天龙的如山藏宝以内,必极珍贵有用,遂不敢疏神,伸手接住。
    这片白光,是柄形状古朴的微黄玉扇,上官灵接在手中,笑声叫道:“断肠人,你这样东西,送得颇为对劲!钟离用扇,有神仙为证,何况钟离老人的‘风磨铜夺魂宝旗’,业已送给‘闪电神乞’诸明,他以后拼斗‘万相先生’百里独,‘笑面阎婆’孟三娘等强敌之时,便可用这玉扇,作为兵刃!”
    “断肠人”继续叫道:“第二件东西,烦老弟带呈‘闪电神乞’诸大侠!”
    山壁小穴以内,飞出一团红光,上官灵接在手中看时,却是—只方圆,半尺的珊瑚小钵!
    上官灵不禁失笑说道:“你怎么送‘闪电神乞’诸老前辈这样一件东西?他是‘穷家帮’内的长老之尊,难道你还要叫他沿门托钵?”
    “断肠人”异常郑重地高声说道:“上官老弟,你不要看轻这些东西,金天龙如山藏宝之中,另有宝库,我费尽心力,才把宝库打开,但其中所贮,却就是这几样寥寥可数之物!我因见闻浅陋,关于宝库所贮各物,是否在珍贵以外,另有妙用?也无法得知,我且以转呈‘乾坤五绝’,请他们自行研究好了……”
    话音未了,穴口又复精光电射,这次却有两件东西飞出,“断肠人”并朗声说道:“这两件东西;一赠‘北剑’,一赠‘南笔’!”
    上官灵接在手中,见是一方古色斑斓石砚,及一根深碧玉簪,不问可知簪赠“北剑”,砚赠“南笔”!
    第四次自山壁洞穴中飞出的,是一只才盈尺的黄色葫芦,及一根玄色的丝绦,及“断肠人”的语音:“葫芦送给‘东僧’,丝绦送给‘西道’!”
    上官灵接过以后,大声说道:“断肠人,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我?”
    “断肠人”应声答道:“金天龙宝库以内一共有八件东西,我已经送掉六件,要不要让你在所余两件之中,挑选一件?”
    上官灵摇头叫道:“我不要挑,送我一件女人用的好么?”
    “断肠人”似出意外地,“哦”了一声,但旋即恍然顿悟地,笑声说道:“你是不是要想转送孟浮云?我所余两件宝物之中,一件是根玉尺,一件是粒墨珠,我把这粒墨珠,送你好了!”
    话音了处,山壁小穴中,飞出一点乌光,上官灵接到手内看时,果然是粒比龙眼略大的墨珠,但黝黑无华,不似一般珍珠那等宝光闪闪。
    上官灵把这玉扇、钵盂、石砚、玉簪、葫芦、丝绦、墨珠等七件宝物,分别藏好,“断魂谷”内,业已夜风狂吹,寒意频添,一阵深似一阵!
    “断肠人”叫道:“上官老弟,如今时辰快到,再有片刻光阴,‘黑眚阴风’便将出穴,你是否觉得已经有点冷了?”
    上官灵应声答道:“我多少还练过几年内功,能运用本身纯阳真火,抗拒寒冷,但‘黑眚阴风’既已即将出穴,你怎的仍不告诉我藏身躲避风中所挟‘黑眚砂’之处?”
    “断肠人”异常郑重地,沉声说道:“俗语云‘人定胜天’,不过指的是倘能万心如一,众志成城,便足克服一切困难!但一两人的有限之力,委实无法硬抗这种自然奇威,莫看从子正到丑初的仅仅半个时辰‘黑眚阴风’的寒威已极厉害,老弟纵仗一身精绝内功,及纯阳真火,恐怕最多不致骨髓成冰,却难免冻成半僵呢!”
    说到此处,语音略为一顿,又复笑道:“至于藏身之处,我早就告诉你极其现成,你把那右面崖壁第十三座石穴以内的骷髅白骨搬走,给它来个‘鹊巢鸠占’,‘黑眚阴风’中所挟的‘黑眚砂’,岂非便不足惧?”
    上官灵听完不禁哑然失笑,暗想这藏身之处,果然不仅就在眼前,并还极妙,自己怎的糊涂得毫未想起?但崖壁两侧嵌立骷髅白骨的石穴极多,“断肠人”为何偏偏指定自己利用那右壁第十三座石穴?
    心头不解,肩头微晃,飘然而起,纵向右壁第十三处石穴,察看究竟!
    原来这第十三处石穴穴外峭壁的迎着“黑眚阴风”一面,略为凸出,自然人藏其内,特别安全!上官灵遂向那穴中的骷髅白骨,微笑说道:“你的老邻居,帮我出了这个高明主意,只好委屈尊驾暂且挪挪地方,在‘黑眚阴风’之中,将就半个时辰便了!”
    说话之间,蓦然觉得身上寒意重重一深,并有一种异常难听约低沉怪啸,自极远远方,隐隐传到!
    上官灵还未在意,“断肠人”却急声叫道:“上官老弟,‘黑眚阴风’业已出穴,转瞬即到,你还在与枯骨讲话则甚!再不进穴,既要来不及了!”
    上官灵直到此时,仍未相信“黑眚阴风”威势,人力难御,方自刚把那具枯骨,拉出石穴,怪异啸声,蓦然转洪,眼前星月光华忽失,一股从来未曾经历过的酷寒,及奇强压力,已自“断魂谷”的出路方向,无形扑至!
    这时上官灵方知厉害,赶紧把手中骷髅白骨,向后一甩,人更闪身进穴!
    尚幸他“云飘电闪身法”,冠绝当世,快捷无伦,本人未遭殃受,但那具骷髅白骨,却在奇寒而又奇强的“黑眚阴风”一卷之下,“咔嚓”连声,四散纷飞而灭!
    上官灵虽未为风力所卷,却为风寒所侵,激灵灵地—个冷颤起处,四肢立觉有些麻木僵直!
    这种现象,险恶异常,上官灵暗叫“不妙”,自己万不能一开始便告如此,遂赶紧自丹田提注一口纯阳真气,贯注四肢,并立即在那当作棺椁之用,贮放骷髅白骨的石穴以内,盘膝静坐,运气行功,欲将适才大意之下,所受风寒,予以驱散!
    但此时目前伸手不见五指,石穴以外“黑眚阴风”的怒啸之声,狂烈洪厉得业已无法形容,整个“断魂谷”内,除了一阵严似一阵的寒威,及震耳欲聋的“呼呼”风响以外,无殊死域!
    上官灵体内所受风寒,尚未驱散,身外更厉害的严寒酷冷,又复不断袭来,这种情形以下,使他一开始便沦于极其艰危的窘况之中!
    起初是四肢麻木得渐失知觉,上官灵心中大骇,用尽功力拚命提聚纯阳真火,哪知越提纯阳真火,反而越冷,逐渐冷到全身乱抖,牙关捉对厮拚,几乎冻僵在这石穴以内!自然威势,决非武林人物互拚神功绝学可比,上官灵欲抗无力,欲避无方,在这夜黑如墨,风啸如海之中,冷,即将把这位少年英雄,渐渐吞食。那种冻木之感,由足而膝,由膝而胯,只要升至心头,一朵茁壮挺秀的武林奇葩,便告萎谢!
    上官灵自心底发出一口无声地,不服地,而又无奈地沉痛叹息,索性放弃提聚纯阳真火充沛周身,抗拒寒威之想,准备听任自然地使自己也变成这“断魂谷”内百余具枯骨的其中之一,与明初海盗金天龙的幽灵作伴!
    上官灵本来以为丹田真气不聚,全身立僵!谁知却大谬不然,他这一放弃抗拒,纯任自然,竟发觉寒威不仅未如预料的立即加深,反似略灭,不由疑诧莫解?
    但冷势虽缓,却还是像条极毒毒蛇般,逐渐地向上爬行,并业已由胯骨之间,爬到丹田小腹!
    丹田一冷,无疑百脉将随之皆凝,但就在生死呼吸的刹那之际,怪事又生,明明那丝奇冷寒气,业已侵到丹田,上官灵丹田间,却突然莫知其所以然地,发出一股温和热力。
    这股热力,并不太强,但对于几乎业已冻僵的上官灵,却简直有起死回生之能,立时求生意念复炽,精神一振!
    说也奇怪,“黑眚阴风”中所挟寒威,本是逐渐加深,一阵冷似一阵,如今业已冷到堕指裂肤,滴水成冰阶段,但如此严寒,居然压不倒上官灵发自丹田的那股温和热力,片刻以后,连周身均告微觉回暖!
    上官灵用的是道家“五心朝天”静坐之法,两手分置左右膝头,如今遂强自把一双已僵直得难以转动的手掌,缓缓移放丹田,果然觉得温暖舒适异常,并触碰到衣内一件微微凸出之物。
    一触之下,上官灵好梦方觉,立告恍然,原来这凸出之物,正是“断肠人”送给自己的那粒墨珠,想不到竟有如此御寒奇效?
    墨珠既可御寒,上官灵自然高兴异常,并因福至心灵,索性把石穴以外,宛如海立山崩,慑人已极的“黑眚阴风”视着无睹,他不再提聚什么纯阳真火之类,只是双目垂帘,凝神入定!
    天地桥通,生死关破,龙虎气调,全身—片异常舒泰以后,微开双目,眼前业已重睹星月之光,“黑眚阴风”及所挟寒威,也早告消失!
    上官灵高兴得声叫道:“‘断肠人’!”
    以前一呼即应,如今山腹之内,却寂无回声,上官灵不禁微诧,又复提气高叫!连叫三次,依旧寂然,上官灵心中一震,眉头深锁地,自丹田凝足真气,运用内家“传音入密”神功,再次叫道:“‘断肠人’,这‘黑眚阴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得,我尚不怕,难道反而把你冻死了么?”
    这一次才听得“断肠人”语音低微,有气无力地缓缓答道:“平日我似乎不太怕冷,但今夜不知怎的情形特殊,若非在这‘断肠谷’中,磨练已久,真难免活括冻死!”
    上官灵闻言知道这是“断肠人”把那粒功能御寒生暖的墨珠,增送自己之故,正待加以说明,“断肠人”忽似想起什么事?强提真气,厉声叫道:“上官老弟怎的这等糊涂,‘黑眚阴风’即过,还不快走?稍若迟延,便将难闯‘黑风穴’,埋恨‘断魂谷’!”
    上官灵应声笑道:“你既然不曾冻死,我马上就走,但还有一件大事,忘了告诉你,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已遣翠鸟传书,邀约‘乾坤五绝’,于明岁元宵,在罗浮山‘万梅谷’,重开较技大会!”
    “断肠人”闻言只低低应了一声,不再答话,上官灵也知道环境异常险恶,时机稍纵即逝,遂立即展开绝顶轻功,疾驰而去。但龌龊充边的险恶江湖以内,伤心之事无尽,断肠之人特多,上官灵此去居然又与另外两位“断肠人”相会!
    他硬闯“黑风穴”,生出“断魂谷”,再遇“断肠人”等无数惊奇有趣事迹,暂且慢提,笔者先行补叙“万相先生”百里独,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诸葛逸“乾坤三绝”,相互定约八月二十在岳阳楼头聚合,共往洞庭湖中较技的一场热闹盛会!
    钟离老人、天痴道长、诸葛逸等“乾坤三绝”,于九华分手之后,各自探查“北剑”蒲琨,与他的独子蒲铿,以及“东僧”醉头陀的存亡下落,因彼此约定八月十五十六两日,赶到洞庭君山相聚,天痴道长恰好在中秋佳节的夜半时分,独乘一叶扁舟,到了君山脚下!
    “水”之一字,已足宜人,“秋水”明净澄澈,淡远清深,更是“水”中之隽!尤其“洞庭秋水”,云梦蒸寒泽,巴陆醉暮烟。余清澄远屿,一碧接长天。景色之佳笔墨难罄!青莲绝句有云“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余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何况正是中秋深夜,天凉月朗,湖静波平,大半游人,均已兴酣酒足微醉归去,只剩下三五扁舟,容许中流,明灭灯光,与天际残星,相映成趣!
    天痴道长因在湖中游赏已久,遂弃舟登岸,独自徘徊于满地龙蛇的月映竹影之间,微风拂叶,雅韵如流,胸襟爽适已极!
    就在这种静极幽极的境界之中,奇事忽生,“泼刺”一声,划破沉寂,有条长逾几尺的大鱼,自距离岸边不远的湖内,跳波而出,居然跃起了一丈左右!
    一条鱼儿,能跃起如此之高,委实不能不说是罕见奇闻。天痴道长,不由驻足静观,只见那条鱼儿,落入水中以后,便自疾游而逝!
    这一条鱼儿才自潜入水内,第二条鱼又复跳波而出,跃起半空,简直看得这位名排“乾坤五绝”的“西道”天痴道长狐疑满腹,莫名其妙!
    接连自洞庭湖内,跳起了七尾鱼儿,天痴道长方始恍然顿悟,失笑提气叫道:“诸葛穷酸,原来你已先到此处?”
    丈许来高崖壁上,一株奇松的虬枝密叶之间,蓦然发出一声龙吟长笑,白衣电晃,人落岸边,果然是那位风骨清奇,举止潇洒的绝代奇人,在当世中,名头仅次于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的“南笔”诸葛逸!
    诸葛逸白色儒衫,神采飞扬,向天痴道长微笑说道:“痴道士,小别以来,你看我的‘坎离指力’,是否颇有进境?”
    说完右手食指微伸,向湖水之中,虚空一指,便自又有一尾鱼儿,跳波而起!
    天痴道长点头笑道:“水中击物,无形无声,浪花丝毫不起,这种功力,业已到达极上乘的境界!尤其鱼儿被击高跃,竟能落水无伤,这大概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别来进境!”
    诸葛逸点头笑道:“痴道士眼力不错,我自九华别后,因始终探查不出蒲琨、蒲铿,及醉和尚的丝毫踪迹,遂在半月以前,便到君山,先把洞庭湖周围环境,尽量摸熟,并苦心加功锻炼‘坎离指’,准备好好斗那生平仅遇的高明对手‘万相先生’百里独!起初自一丈六尺高空,隔水击鱼,尾尾皆死,直到今夜,才得心应手的能够随意控制,要死便死,要活便活!”说到此处略为一顿手指竹林深处说道:“此中有一小小酒家,酒味既佳,主人亦颇习俗,我再弄条鲜鱼,带去对酒共尝,再作细叙!”话完,向那虽颇清澈,但常人目力仍难透视的湖水之中,略一注目,右手食指,又复微伸,“泼刺”一声,又是一尾尺许长的鲜鱼,活蹦蹦地,猛然跃起!
    天痴道长凑趣暗运“太玄真气”伸手一招,便把那尾鱼儿自六七尺外,凌空招到掌中,向诸葛逸笑道:“如此夜深,这林内纵有酒家,也应睡熟,难道还好意思把人家吵将起来,替我们弄鱼下酒?”
    诸葛逸微笑说道:“不妨,不妨,这位开设酒家的老头儿,极其风雅,尤其一手围棋,下得我简直废寝忘食,尽管把他叫醒,替我们开上一坛他精心秘酿的‘瓮中春色’!”
    “南笔西道”等,“乾坤双绝”边说边行,果然竹林深处的背崖风景绝佳之处,建有一座小小竹楼,极其整洁精雅!
    时虽深夜,楼上却还微现灯光,诸葛逸轻嗽一声,便有位清癯葛衣老人,自楼中走出,凭栏笑道:“诸葛先生,雅兴真高,如此深夜远来饮酒,我那几坛‘瓮中春色’,都快要被你喝完了呢!”
    天痴道长觉得这酒楼主人器宇冲朗,委实不同流俗,尤其这竹楼地方,选择得极其高明,大片竹林,密翠浮天,时闻清韵,万顷湖光,尽收眼底,足旷心怀,背后又是苍崖削壁,远绝尘嚣,令人尚未登楼,但觉胸襟之间,俗虑齐涤!
    诸葛逸仿佛对这位酒楼主人,并不避忌,飘身纵上竹楼,回头向天痴道长道:“痴道士,楼下有竹林掩映,不能畅揽湖景,俗语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你且上楼来,请店主移桌凭栏,烹鱼置酒,先对这八百里波光,同谋一醉!至于其他俗事,暂时不必理它!”
    天痴道长微笑飘身,上楼一看,果然仅仅丈许之差,眼界便觉空灵旷阔不少,残月余光,映照得一碧接天的无边湖水,仿佛荡化成一片银海,鳞波微漾,碎影倒呈,偶而再加上几点乱萤飞舞,及忽明忽灭的远捕渔灯,简直把人带入了一种清幽静美的梦境以内!
    这时店主人已遵诸葛逸之嘱,移桌凭栏,摆上一碟醉虾,四只湖蟹,一盘腊肉,并接过天痴道长手内鲜鱼,含笑说道:“酒菜大概已够,这尾鲜鱼,是否头尾烹汤,中段……”
    天痴道长笑道:“贤主人尽管随意安排,贫道尚未请教?”
    诸葛逸接口笑道:“主人姓纪,双名敬仁,除了武学一途,未经涉猎以外,琴棋书画,无不绝佳,少时‘瓮中春色’取来,我还要邀他当湖对弈一局!”
    纪敬仁闻言微笑说道:“陪你下棋无妨,但我十坛‘瓮中春色’,被你吃得只剩最后三坛,代价却需略为提高点呢!”
    诸葛逸转向天痴道长笑道:“痴道士,你且猜猜这位纪兄的秘酿美酒‘瓮中春色’,卖的是什么价格?”
    天痴道长摇头答道:“倘若真是绝世佳酿,便杯酒千金,亦不为过。”
    说到此处,目光微注纪敬仁,拈须笑道:“不过以纪兄如此这等贤雅主人,又遇上你这等恶客,恐怕不是以金银论价?”
    纪敬仁点头笑道:“纪敬仁虽非贤主,却遇嘉宾,怎敢以金银俗物计值?道长眼力真高,猜得不错,诸葛先生吟诗一首,纪敬仁赠酒十斤!”
    天痴道长拊掌哈哈笑道:“吟诗换酒,着实风流,主是贤主,客是雅客!只是贫道太已侥幸,既能欣赏好诗,又可叨光美酒。”
    诸葛逸看了天痴道长一眼说道:“痴道士且慢得意,要想喝白酒,哪有如此便宜?我先与主人谈谈价钱再说!”
    说完,偏头向酒楼主人纪敬仁笑道:“贤主人方才曾欲略增酒资,但不知这价钱怎样加法?”
    纪敬仁笑道:“往日你均是一首绝句,换酒十斤,今天我指定要首七律如何?”
    诸葛逸点头大笑答道:“贤主人且去烹鱼备棋,我不但以七律换酒,并还拉着这一来就想白占便宜的痴道士,互相联句!”
    纪敬仁点头微笑,取来黑白双丸,在桌边几上,摆好棋盘,便即下楼烹鱼备酒!
    诸葛逸酷嗜黑白之道,棋瘾特大,见纪敬仁下楼烹鱼,遂向天痴道长笑道:“来来来,痴道土,我们先下一盘!”
    一面说话,一面拈起两颗黑子棋,分置于对角星位之上!
    天痴道长见“南笔”以两子相让,遂也拈了救黑子,但目光却一扫槛外极目无边的万顷湖光,微兴感慨叹道:“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二层楼?胸中见识,与身上功夫,亦复如此!我们名列‘乾坤五绝’,被一干俗人,捧得有点晕头转向,其实在无穷无尽的武学领域以内,谁能自知业已上了几层楼,及最高一层,究在何处?”
    诸葛逸讶然笑道:“痴道士平素目空四海,眼中何尝有任何人来,今日怎的如此衰飒?‘乾坤五绝’岂是名利之辈,但‘万相先生’百里独未败,‘笑面阎婆’孟非烟末除,‘九毒书生’姬天缺未灭,‘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等,怎得侣云烟而友糜鹿的超然物外?江湖多事,魑魅当诛,我们今后对这几个极恶元凶,万不能存—念之仁,贻百代之祸!莫谈高论,且纵豪情,来来来,我们联句开始!”
    诸葛逸话音顿处,用手拈了一只醉虾,入口咀嚼,然后朗声吟道:“豹管微名动九州!”
    天痴道长点头笑道:“开宗明义,‘乾坤五绝’中的‘南笔’身份,跃然而出!只是‘微名’的‘微’字,用得似乎谦逊了些……”
    诸葛逸掰了一只蟹螯在手,大笑说道:“痴道士不要批评,往下接续!”
    这时酒楼主人纪敬仁已把“瓮中春色“美酒取来,替诸葛逸天痴道长面前的杯中斟满,自己也取了一杯,侧坐相陪。
    天痴道长口中吟道:“平生踪迹似云浮。缘筠有韵蛩吟歇……”
    诸葛逸听着那宛如戛玉铮琮的竹韵,举杯呷了一口“瓮中春色”笑道:“缘筠有韵蛩吟歇,确是目前写实之语,我也不能离题太远……”
    话音忽顿,抬头一看西天明月,及在湖边飞舞的点点秋萤,接口吟道:“冷月无声萤火流!棋局人生多劫数……”
    天痴道长接口吟道:“酒杯岁月少闲愁。屠龙屠狗成何事?”
    诸葛逸拊掌狂笑,向天痴道长举杯说道:“好一个‘屠龙屠狗成何事’?区区七字,几乎说尽‘乾坤五绝’生平,我要掠古人之美,借用一句成诗作结!”
    天痴道长举杯微笑,入口一尝,果然觉得这种“瓮中春色”,香醇无比,不由含笑问道:“诸葛穷酸,你要借用古人哪一句成诗?”
    诸葛逸纵目月影波光,似乎也感慨无穷地,缓缓沉声吟道:“昨日少年今白头!”
    这回却是那位酒楼主人纪敬仁拊掌称赞,并把全诗朗诵一遍:
    “豹管微名动九州,
    平生踪迹似云浮。
    缘筠有韵蛩吟歇,
    冷月无声萤火流!
    棋局人生多劫数,
    酒杯岁月少闲愁。
    屠龙屠狗成何事?
    昨日少年今白头!”
    吟完,犹自大赞好诗不止!
    诸葛逸失笑说道:“不论诗好诗坏,反正酒已入腹,但贤主人不要把我们的鱼汤忘记才好!”
    纪敬仁微笑起身,诸葛逸又复说道:“纪兄顺便请将笔砚素绢取来,诸葛逸索性献丑到底,把这首联句涂赠!”
    纪敬仁喜出望外地匆匆下楼,但口中兀自抑扬有致地把那两句:“屠龙屠狗成何事?昨日少年今白头!”反复吟诵不已!
    诸葛逸与天痴道长,一面饮酒,一面弈棋,但甫下数子,纪敬仁已把笔砚素纸取来,含笑说道:“鱼汤因火候不到,鲜味不出故而尚须略煮!纪敬仁先求诸葛逸先生墨宝!”
    说完,边自观棋,边自磨墨。
    天痴道长棋力,本略逊于诸葛逸一筹,等纪敬仁把砚中墨汁磨浓,黑棋形势业已大大不妙,遂推枰而起,哈哈大笑说道;“相交多年以来,从未见过诸葛穷酸即席挥毫,今宵倒可一开眼界!”
    诸葛逸微微一笑,挥毫拂素,满纸云烟,鹤舞鸿飞,龙盘虎踞,片刻之间,半行半草地,便将这首七律书就,并题了上下款,写的是“敬仁贤主人惠存,天痴道长,诸葛逸联赠。”
    纪敬仁喜孜孜地,捧着这条素纸下楼,天痴道长不由呵呵笑道:“题诗虽然有我一半,但字却是你一人所写,‘联赠’二字……”
    话犹未了,诸葛逸手指梯口笑道:“鲜鱼已来,痴道士且快朵颐,莫再说那些噜嗦话!”天痴道长偏头看去,果见纪敬仁,自楼下捧着木盘走上,盘中放着一大碗头尾鲜汤,及一碟红烧中段,邑浓香美,令人食指大动!
    纪敬仁把汤菜摆好,向诸葛逸笑道:“如此鲜鱼,若无陈醋佐味,未免太煞风景?今夜诸葛先生,兴致特浓,不但与道长联句,并还亲自书赠,纪敬仁无以为报,除了把所剩两坛‘瓮中春色’,悉数奉敬之外,索性再为二位,打开一坛陈年香醋!”
    诸葛逸拍掌好,纪敬仁含笑下楼,天痴道长固喜食鱼唇,遂举箸把那鱼头,略一摆动,忽然目注汤中,脸上游玩一种奇异神色,缓缓说道:“诸葛穷酸,宇宙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条鱼儿的眼珠颜色,为什么会一红一黑?”
    诸葛逸闻言大诧,也向汤碗之中看去,鱼头本系侧卧碗内,因被天痴道长举箸翻平,以致发现靠碗底的那只眼珠,微呈淡红之色!
    天痴道长索性挑出眼珠,目光注处,眉头双蹙,深知事更蹊跷,原来这只鱼眼,早已被人挖走,换了一卷淡红油纸,纸上并隐约可见细微字迹!
    诸葛逸拈起纸卷,展开看时,上面细如蝇头的八行小字,居然也是一首七律,遂朗声吟道:“家住昆仑最上头,烟霞泉石笑玉侯……”
    天痴道长莞尔笑道:“我道是谁故弄狡狯?原来钟离老儿也已到了此处!”
    诸葛逸冷笑一声说道:“痴道士慢说风凉话,出人意料之事,还在后面,你且听我再往下念!”
    天痴道长微一怔神,诸葛逸又复语音含怒地,往下念道:“鲜鱼剧毒鸩奇侠……我却不信鱼汤有毒,痴道士,用你头上道簪,试一试看!”
    天痴道长闻言,遂拔下自己发间的银质道簪,插入鱼汤,却未见有何异状?
    但等他把道簪插入那碟红烧鲜鱼中段之时,道簪半截乌黑,显见鱼中不仅藏毒,毒力并还奇剧!诸葛逸“哼”了一声,长眉连轩,又复手执淡红油纸,往下念道:“巨寇深谋建酒楼……”
    天痴道长听得狂笑说道:“诸葛穷酸,你这个跟头,可算栽到了家!为了应付‘万相先生’百里独,特地提早半月,到达君山,观察洞庭形势,以便克敌制胜!谁知人家在你到此以前,便已盖好了这座酒楼,静待我们自投罗网!你居然被他骗得死心塌地,又是酒楼不俗,又是主人颇雅,不但自己在鬼门关口,徘徊多日,差点儿把我也拉得同作冤死之鬼!”
    诸葛逸听得不禁苦笑摇头,天痴道长又复长叹一声,感慨万千地继续说道:“‘万相先生’百里独,化身千亿,无人能识,‘万相’二字,委实名不虚传!而钟离老人这句诗中的‘深谋’二字,也用得恰当已极!”
    “南笔西道”这“乾坤双绝”,因深知“万相先生”百里独所化身的酒楼主人纪敬仁,既被“逍遥老人”钟离哲,揭破阴谋,此时定已鸿飞冥冥,无从寻找!
    何况彼此约会之期,是在八月二十,到时岳阳楼头,自然相会,故而根本不欲下楼追击,只是展开纸卷,细看那全诗八句:
    “家住昆仑最上头,
    烟霞泉石笑王侯!
    鲜鱼剧毒鸩奇侠,
    巨寇深谋建酒楼。
    劫数须回休束手,
    风波难测细凝眸。
    乾坤五绝逢强敌,
    莫铸乾坤一段愁!”
    天痴道长看完,摇头叹道:“乾坤五绝,虽遇强敌,不致束手,倒是钟离老儿‘细凝眸’三字,用意极深,我们今后,亟应加强警惕,不要被那奸邪鬼蜮所鼓荡的难测风波,把朗朗乾坤,弄成一片愁云惨雾!”
    话方到此,突然楼下湖面以上,响起一阵狂笑之声,划破沉沉静夜!
    诸葛逸、天痴道长离座凭栏,往湖上看去,只见“万里先生”百里独装扮酒楼主人的纪敬仁,一面飘然举步,踏波走向湖心,一面偏头向竹楼之中,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笑道:“钟离老儿、天痴道长及诸葛穷酸,百里独建楼卖酒之举,不过是再给你们平素骄满自傲的所谓‘乾坤五绝’,一些警惕,并非蓄意以毒鸩人!故而红烧鲜鱼中段,虽具剧毒,那碗鱼汤,却是祛毒妙药,饮之即解……”
    听到此处,诸葛逸、天痴道长不禁相顾愕然,因为决想不到‘万里先生”百里独既在红烧鲜鱼之中藏毒,却又把那鱼汤弄成一味解毒妙药。
    这时“万里先生”百里独的身形,业已隐入水云,但笑语之声,却仍未为竹楼松涛所乱,极其清晰地,传入竹楼说道:“至于我既下剧毒,又置解药,以及与诸葛穷酸相与委蛇,棋酒流连多日,不下辣手之故,其因有二:第一,百里独认为要杀我就一举尽杀所有列名‘乾坤五绝’以内之人,否则宁可与你们斗斗智力,让你们屡遭挫折自惭自愧,磨尽雄心,消尽壮志,‘乾坤五绝’自然不灭而灭!第二,高棋逢国手,大将遇良材,惺惺相惜之心,人皆有之,八月二十的岳阳楼头,你们只要对百里独略微表示心服,便可化干戈为玉帛,彼此携手言欢!否则百里独不但定叫你们这—次一败涂地,并在明年元宵,‘笑面阎婆’孟三娘召开‘第二次罗浮大会’之前,设法令‘乾坤五绝’扫数惨死,绝无任何一人,能够生存与会!”话音寂处,湖上只留下冷月银光所映照钓一片水云,变幻飘动!
    水云飘飘,人影渺渺,“南笔”诸葛逸与“西道”天痴道长,不禁相顾赧然,各自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长叹未罢,“乾坤双绝”霍地回身,只见那位银须银发的“逍遥老人”钟离哲,业已悄声无息地,上楼入座,举杯痛饮!
    天痴道长仍不信“万相先生”百里独鱼汤能够解毒之说,方待加以试验,钟离老人却摆手笑道:“痴道士不必疑心,百里独机智之巧,及心性之高,委实绝世罕见,他一定说话算话,不打诩语!”说完,竟自举箸夹了一块异常肥美,但却蕴含剧毒的红烧鲜鱼中段,入口大嚼!
    天痴道长见钟离哲仗恃武功精纯,竟自以身试毒,不由一皱眉头,正待发话,钟离老人脸上颜色忽变,周身一震,赶紧连舀三匙鱼汤,咽入腹内!
    鱼汤入腹,钟离老人面色即恢复正常,目注“南笔”诸葛逸、“西道”天痴道长两位老友,摇头叹道:“红烧鲜鱼中所蕴毒力之剧,居然非我内功能御?但鱼汤解毒之速,却又验于任何妙药灵丹!况风味之佳,绝无仅有,来来来,我们且享受这碗美鱼汤,以度中秋佳节!”
    诸葛逸含笑说座,一面夹了一块鱼腮嫩肉,蘸些陈年香醋,送入口中,一面却向钟离老人笑道:“百里独虽然心机极妙,能把‘乾坤五绝’,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武功方面,料来却不致高出我们多少!”
    钟离老人看了诸葛逸一眼,含笑问道:“诸葛穷酸,你话中有话,何不直道?”
    诸葛逸目光斜瞥楼外的连天秋水,微笑说道:“钟离老头儿,你以‘夺魂旗’三字,游戏人间,威震黑白两道,独秀‘乾坤五绝’!论武力推你最高,论名气则‘西道、东僧、北剑、南笔’,更是瞠乎其后!我要向你请教,你提聚一口内家真气,在这湖面踏波而行,能走多远?”
    钟离老人闻言失笑说道;“诸葛穷酸还在绕什么圈子?弄什么狡狯?踏波飞渡,不但‘乾坤五绝’之中,无人不能,连那奇遇极多,进境飞速的上官灵小鬼,料来也可在十丈以内,勉强学步!”
    诸葛逸点头一笑,又复问道:“你能不能在踏波缓步之间,分神施展极具真气的‘传音入密’功力?”
    钟离老人微一凝思答道:“可是可以,不过难免水浸脚面,所行距离,也无法超出十丈!”
    诸葛逸点头说道:“百里独不可思议之处,便在于此!因为我早来半月,把岳阳楼、君山,及洞庭湖附近湖面的形势风波,均已摸熟!知道百里独适才踏波向北,北面乃是无际沧波,他以‘传音入密’神功,向我们卖狂示威之时,所行既足有十丈开外,脚面不湿,话完又隐入北面水云际,难道他真能像传说中的纯阳仙人一般,把这八百里洞庭,飘然飞渡!”
    “钟离老人”静静听完,点头笑道:“诸葛穷酸所说有理,但你既然看出可疑?定有论断!”
    诸葛逸摇头答道:“我觉得这位‘万相先生’百里独,委实有点莫测高深!但勉强猜起来,却有两点似是而非,未必正确的推断!”
    天痴道长举杯饮了一口“瓮中春色”笑道:“诸葛穷酸,你一讲话,未免无聊,不如我问你答!”
    诸葛逸微笑点头,天痴道长遂目注沧波,发话问道:“百里独自然不可能像纯阳仙人那样把八百里洞庭,朗吟飞渡,他为什么要走向北边的无际沧波?”
    诸葛逸应声答道:“北面水云深处,必有接应!这接应之人,可能就是那万恶不赦的‘九毒书生’姬天缺?”
    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听了诸葛逸这等推测,不由均自同意点头,天痴道长又复问道:“百里独一面用‘传音入密’神功发话,一面举步踏波,缓行十丈以外,并被你看出脚面不湿,功力似乎高不可测!他怎能到达这种境界!”
    诸葛逸答道:“我方才说过‘万相先生’百里独武力纵高,也不会比‘乾坤五绝’,高明多少,所以我认为他是故炫神奇,可能在这楼前湖水之中,另有布置?”
    钟离老人“嗯”了一声,插口说道:“诸葛穷酸这种猜测,也有可能,因为‘万相先生’百里独,委实心机太深……”
    诸葛逸神色郑重地,截断钟离老人话头说道:“这两种推测,虽不一定完完全全正确,但均有几分可能!我们八月二十日的岳阳楼头之会,因此似应加深警惕?”
    钟离老人点头笑道:“对对对,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我们不但要提防‘万相先生’百里独,尤其应该对那与百里独狼狈为奸的‘九毒书生’姬天缺,特加注意!”
    诸葛逸接口说道:“九华订约之时,是说双方在岳阳楼头会齐,再往洞庭湖中,一分上下,但百里独既能于这楼前湖水之中,做了手脚,他处何莫不然?我们委实应该极度小心谨慎,不要在这位强敌手下,如钟离老儿诗中所云,愁铸乾坤,名毁一旦!”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同自点头,诸葛逸忽又向钟离老人笑道:“‘万相先生’百里独易容有术,幻化无方,你是不是也以威震江湖的‘夺魂旗’面目,与他周旋一二?”
    钟离哲老人摇头笑道:“我那杆‘风磨铜夺魂旗’,直到如今尚落手百里独手内!若不能设法取回,慢说是我,就是‘闪电神乞’诸明,也无颜再以‘夺魂旗’面目,在江湖出现,致贻笑柄!”
    天痴道长听钟离老人提起“闪电神乞”诸明,不由眉峰微聚,讶然说道:“诸明借得宝马,远上西昆仑小琅环,及阿尔金山,但在两处扑空以后,理应即转中原,怎的我们九华一别,各自分途细察之下,不仅未曾获知蒲铿父子,及醉和尚的踪迹,也未听得这位‘闪电神乞’的丝毫音讯?”
    钟离老人笑道:“‘笑面阎婆’孟三娘、‘玉箫郎君’潘午师姊弟,在‘第二次元宵大会’之前,不会出山,‘万相先生’百里独正在与我们作对!除此以外,纵遇波折,凭诸明得自‘幽冥十三经’中的那身功力,也该足能应付,似乎不必替他担忧?我倒是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中,武林内太沉太闷,物极必反,理之常情,恐怕难免有一番动地惊天的浩劫出现!”
    天痴道长爱那鱼汤不但功能解毒,味道并极鲜美,遂一面饮用,一面向钟离老人含笑说道:“老头儿说的全是废话,孟非烟、潘午既意图重振‘罗刹教’,又凭空出现了‘万相先生’百里独这个与‘九毒书生’姬天缺狼狈为奸的阴恶魔头,那得不弄出一场难以收拾的奇灾浩劫,老头儿,据你看来,我们究竟是劫中之鬼?还是劫外之人?”
    钟离老人目光一注几上那盘黑白纵横的围棋,见天痴道长所下黑棋,已被诸葛逸所下白棋杀得溃不成军,不由微笑答道:“难缠虽是棋中劫,国手能生劫后棋!棋局与人生,本有极多相似之处,刚才我在楼外窥听你们联句,诸葛逸穷骏曾有‘棋局人生多劫数’之语?是否罹劫?问题就在我们是否因应得宜?倘因应不宜,便将……”
    诸葛逸斟满一杯“瓮中春色”,一倾而尽,接口吟道:“骨化虫沙归劫数,铸就乾坤一段愁!”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因应不宜,我们便将劫化虫沙,因应得宜,我们便将超然劫外……”
    钟离老人摇头截断天痴道长话头说道:“痴道士说得不对,仅仅超然劫外,并不能算是因应得宜,我们要设法消弭祸于无形,为武林中好好建场功德,方不至像你所说的‘屠龙屠狗成何事呢’!”
    天痴道长闻言“呵呵”大笑说道:“老头儿倒真是一片菩萨心肠,以菩萨心肠对魔鬼行为,理应无往不利!我们这几日且仅情游赏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等到八月二十,岳阳楼头,可必须殚智竭力,痛下绝情,万不能再轻轻易易地,让那‘万相先生’百里独,逃出手掌!”
    钟离老人、诸葛逸一齐点头笑诺,三人在竹楼以上,把“万相先生”百里独所遗留的两坛“瓮中春色”,统统喝完,方带着棋盘棋子,买舟泛湖,在那万顷波光之中,临流对弈!
    时光易逝,转瞬便是八月二十清晨,钟离老人等“乾坤三绝”,齐到岳阳楼头赴约!
    他们到得虽早,但那位“万相先生”百里独却已神情潇洒地独在岳阳楼头,凭栏望远!
    “万相先生”百里独,如今业已变换服装,身着一袭青衫,迎风飘然,长眉细目,相貌也极其清癯绝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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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画舫较技
    这副相貌衣着,钟离老人虽系初见,但“南笔”诸葛逸,与“西道”天痴道长,却看出与九华绝壁龛中,挨了诸葛逸一记“坎离指”力的那座神像,完全一样,知道可能就是“万相先生”百里独的本来面目。
    双方虽系大敌,但在这岳阳楼头相会,尚未过手以前,均能够保持风度,相互深深一礼。
    “万相先生”百里独首先微笑说道:“水烟迷蒙,晓雾未退,这八百里洞庭,在朦朦胧胧之中,别有一番凄迷空灵景色,与云开天朗广阔无边的壮观,显然不同,真可谓宜晴宜雾,宜雨宜风,而能各尽其妙!”
    天痴道长呵呵笑道:“你在君山脚下,开了半个多月酒楼,我们这几日间,也把湖上风光,游赏殆尽!故而洞庭景色,不必再去提它,我痴道士却有一事,要想向你请教!”
    百里独神色颇谦地,含笑说道:“天痴道长尽管请问,百里独知无不言!”
    天痴道长笑道:“你那位与你在‘九幽地阙’之中的老搭挡呢?”
    百里独见问,不禁微然一笑答道:“道长不必疑心百里独嘱咐‘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埋伏,对诸位加以算计,那夜君山酒楼之前的水云深处,不过仅仅泊着百里独事先准备好的一叶扁舟而已!”
    天痴道长见自己才一开口,心事便完全被对方猜出,正在有点由衷佩服之际,百里独又复笑道:“至于‘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行踪,是被我派他去往‘玉门关’口,等候‘闪电神乞’诸明,回转中原之时,送还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
    诸葛逸讶然接口问道:“你还旗则甚?”
    百里独脸上,浮现一丝高傲笑容,缓缓答道:“我料定‘乾坤五绝’,必将对我低头,何况我要那‘风磨铜夺魂宝旗’无用,不如乐得表示大方,交个朋友!”这几句详说得直无所隐,傲不可当!
    天痴道长听得不禁哂然一笑说道:“你是否话略说太满,有把握得过份一点?万一‘乾坤五绝’不肯向你低头,又待如何?”
    百里独傲气更张地轩眉笑道:“就算你们不肯低头,百里独只要小计略施,那些什么‘夺魂旗’、‘惊神笔’、‘三指剑’、‘长尾云拂’,及‘龙虎铜环’等等,还不是全是我的囊中之物?”
    钟离老人自上岳阳楼头,始终极其冷静地,含笑聆听,但诸葛逸却在听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这番话后,一双细目之中,神光闪动!
    就在此时,“万相先生”百里独忽然转身,自桌下取出“北剑”蒲琨那柄上嵌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双手递向诸葛逸笑道:“百里独命姬天缺远赴‘玉门关’,还‘夺魂旗’,自己则亲到‘岳阳楼’,还‘三指剑’,请诸葛兄转致蒲大侠……”
    话犹未了,天痴道长失惊呼道:“蒲琨老儿,果然未曾分尸惨死?”
    百里独傲然笑道:“中秋之夜,我不是曾说过要杀就杀尽所有列名‘乾坤五绝’之人,否则便设法使你们消尽壮志,磨尽雄心,令‘乾坤五绝’,不灭而灭!‘北剑’蒲顼,与我又无夙仇,自然不会单单杀他一人,他只是在‘九幽地阙’之中,略受小挫,愤然而去!我遂略开玩笑,将一颗蜡制人头,送到天台,一具矮胖尸身,送到雁荡,并戏题那两句:‘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而已!”
    钟离老人等这才知道无怪“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口声声,都是“乾坤五绝”,果然老友蒲琨,并未惨遭劫数!
    诸葛逸听完,面容忽然一肃,接过那柄嵌有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沉声说道:“蒲琨若死,诸葛逸愿收这柄‘三指剑’,转交他独子蒲铿,重振燕山‘悬剑谷’的‘北剑’家风!但如今蒲琨既然未死,以他纵横半世的‘北剑’威名,怎肯再用这柄曾入他人之手,而非自己夺回之剑!”
    话音方顿,精光立闪,手中“三指剑”,居然化成一道长虹,越栏飞出,直投入烟迷雾笼的无际沧波以内!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默然相看,脸上一片严肃神色!
    百里独却拊掌大笑说道:“投得好,投得好,这柄‘三指剑’,在尘寰享名半世以后,却作了洞庭湖中镇湖之宝!”
    天痴道长冷冷说道:“百里独,你不必再笑,如今应该谈到正题,今日岳阳一会,我们是斗机智?还是斗武功?”
    百里独想了一想答道:“若斗机智,普天之下,敢说无人胜得过我!故而非在武功以上,斗败你们,才能使你们心服口服!”
    天痴道长眉梢方自一挑,百里独又复说道:“但我只一人,你们三人,是不是要我独战‘乾坤三绝’?”
    天痴道长摇头说道:“你不要把‘乾坤五绝’中人,看得太轻,我们只选一人斗你,其余两人,作为见证!”
    百里独大笑道:“那还用选?斗我的一定是真‘夺魂旗’,名满天下,威震乾坤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天痴道长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百里独,莫夸聪明,这一回你却猜错!目前我们这三人之中,平心而论,应数钟离老儿最强,我痴道士最弱,故而不把你看得太高,也不把你看得太轻,由合乎中庸之道的诸葛穷酸斗你!”
    百里独细目微眯,神光炯炯地,在那位潇洒出尘,高华冲朗的“南笔”诸葛逸上下一扫,点头笑道:“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之前,武林中果然群推‘南笔’,独秀乾坤!如今既承诸葛兄赐教,在此易惊世俗,百里独于楼下租有一只画舫,便请三位移步登舟,至湖上一决!”
    天痴道长正在暗自猜测对方是否又有阴谋之际,百里独目中精光一射,朗声长笑说道:“我已说过今日之会,只凭实学,不斗心机,道长怎仍见疑?……”
    话音未了,“乾坤三绝”袍袖齐展,轻若云飘地纵落楼下!
    百里独随后飘落,揖客登舟,舟中盆景书画,陈设颇雅,并备精美酒肴,以供饮食。
    “乾坤三绝”居然对他毫不生疑,随意饮啖,百里独也不禁为钟离老人等的妇云豪气,暗暗倾倒!
    船到中流,四顾杳淼,百里独含笑向诸葛逸问道:“诸葛兄,人逢真对手,地在洞庭湖,我们在这好的环境之中,若不斗一个痛快淋漓,何以纪念今日之会?除了心机以外,无论软硬轻功,概由诸葛兄出题,百里独一一如命奉陪就是!”
    诸葛逸目光在这画舫中所陈设的一盆“蟹爪黄菊”以上,轻轻广瞥,接口微笑说道:“软硬轻功,兵刃拳脚,不但俗不可耐,我们也委实懒得再动,百里兄既要诸葛逸出题,我们变换个新鲜花样可好?”
    百里独拊掌大笑说道:“花样越新鲜越好,人家是不醉无归,我们今天是不尽兴无返!”
    诸葛逸举杯就唇,缓缓笑道:“我们分七阵见输赢,题目是:‘书画琴棋诗酒花’,每阵以其中一种,互相比赛!”
    百里独眉头微挑,含笑说道:“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确不但新鲜已极,并还雅致绝伦!但我们今日,主题在考较武功……”
    诸葛逸接口微笑说道:“我原意就是要彼此把数十年所练功力,在这七件事物之上,充份加以表现!”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因事先讲好,由诸葛逸代表“乾坤五绝”,与百里独相斗,自己仅在旁作公正评判,故而登舟以后,只顾倾杯对饮,展眺湖光,对其他诸事,一概不闻不问!
    百里独听诸葛逸要把武功溶化在“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加以表现比赛,不由点头笑道:“有趣,有趣,诸葛兄真是雅人,文武兼资,风流绝世!我们且按这七字,顺序而行,诸葛兄请自施为,百里独不揣鄙陋,勉强学步!”
    既然顺序而行,“书画琴棋诗酒花”中,第一个便是“书”字,诸葛逸遂含笑向那在船尾摇橹的船家问道:“船上可有文房四宝?”
    租用这种画舫游湖者,多半都是文人墨客,故而船上不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连琴棋箫笛之属,俱有准备,且质料均不俗劣!
    船家把文房四宝安排以后,诸葛逸拈起一枝羊毫巨笔,在笔上拔下一根笔毫,微蘸墨汁,又取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牙箸,分书了代表“南笔”的那联表记:“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天痴道长知道诸葛逸自误认“北剑”蒲琨死后,这两句表记,已不再用!今天大概自百里独口中得知老友未死,高兴之下,又把这两句为武林传诵的表记写出!
    诸葛逸写完,把这双牙箸,先交由担任评判的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以后,再递与百里独笑道:“百里兄,今日不论谁胜谁败,诸葛逸均对你这位惊才绝代人物,异常钦佩!谨以这双牙箸相赠,俾留作他年雪泥鸿爪之迹!”
    百里独接过一看,上联草书,是写的米南宫十七帖,下联隶字,则似综张骞碑,石门颂之妙,笔划奇细,字体极小,但看出不但龙蛇飞舞,苍劲古朴,每一笔均如绝利尖刀,镌入牙箸,足有半分深浅!
    区区一根羊毫,能写出如此佳字,并贯注真力,镌入牙箸,委实不仅见所未见,亦属闻所未闻!百里独触目心惊,自知第一阵却将相形见绌,无法学步!
    但百里独心机盖世,绝顶聪明,接过牙箸,略一审视之后,便即哈哈笑道“诸葛兄,果然不愧‘乾坤五绝’中‘南笔’之称,你这笔下神功,敢推绝世无敌!但百里独至此厚赠,恐怕无以为琼瑶之报呢!”
    话完,持笔濡墨,取过一张船家所备宣纸,以真草隶篆四体,大书“笔力无双”四字,还赠诸葛逸。
    诸葛逸在他最后一个“双”字,刚刚写完之际,便即哈哈笑道:“百里兄,真法‘龙颜’,草宗‘怀素’,隶出‘曹全’,篆仿‘泰山’,不但诸家之‘疏秀、飞逸、绵密、奇纵’神韵,跃然纸上,最难得是意达四梢,把一个‘敛’字诀用到极其高明地步!我料你这‘笔力无双’四字,虽然银钩铁画,雄健无伦,但墨迹可能尚未尽透纸背!”
    宣纸最易吸墨,百里独又是浓墨而书,除了真书隶书篆书,自然笔笔到头以外,连草书也毫无飞白之处,故而诸葛逸夸他意达四梢,笔端敛劲,墨迹未曾尽透纸背,连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也均觉存疑未信!
    但等诸葛逸接过宣纸,含笑递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看时,果然纸背一片洁白!即墨迹最浓,着笔最重之处,也不过仅属依稀隐约而已。
    天痴道长与钟离老人略一计议,便向“万相先生”百里独笑道:“第一阵以书法较功,你们两位是鹤舞鸿飞,各尽其妙!虽然诸葛穷酸一毫镂箸,更觉难能,但他半生以‘笔’成名,在题目上先占便宜,故天痴道长与钟离老儿,评为平局,不分胜负!”
    百里独闻言失笑说道:“我这‘凝劲敛墨’,只要内功稍有修为之人,均可举步,怎能比得上诸葛兄‘一毫镂箸’的绝顶神功?故道长及钟离老人此评,未必算得上是不偏不倚的持平之论呢!”
    “万相先生”百里独,与“乾坤五绝”,均系当世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宗师身份,故尽管相互视为死敌,钩心斗角,各逞机锋,但如今既然约定时地,明面较功,彼此间却依然保持了个光明磊落风度!
    诸葛逸听完百里独这几句话后,不禁暗暗点头,微笑说道:“既作评人无不平!百里兄不必再谦,第二个是‘画’字,诸葛逸敬观妙笔!”
    百里独知道诸葛逸与自己一般高傲,第一阵既已出题,第二阵决不肯再占便宜,遂含笑说道:“诸葛兄既然见让,百里独只得抛砖引玉!”
    说完,又取过一张宣纸,裁下半幅,提笔画了两只五指微钩,右掌在前平伸,左掌在后侧立的瘦骨嶙峋鬼爪,向诸葛逸微微一笑!
    诸葛逸见百里独所画的这两只鬼爪,传神已极,栩栩若生,遂肩头微蹙,略一凝思,也在另半幅宣纸之上,画了两只脚印!
    画完把两幅宣纸,递给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
    钟离老人目光略瞥,便向百里独、诸葛逸笑道“你们两位画法,似全宗唐人吴道子?故高下无法置论,胜负之分,当在画意!如今请将画意,各自写在掌中,顺便也考考我们这两个评判人的眼力!”
    百里独、诸葛逸如言照做,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则相视一笑,由天痴道长,先行发话说道:“百里兄所画这双鬼爪,五指微屈,真力暗聚掌心,右掌在前,似实却虚,左掌在后,似虚却实!加上骨瘦于鹤,爪利如钩,极似武林绝传数十年之久的‘罗喉鬼爪’!假如天痴眼力不差?这应该是‘罗喉十三式’中的第七式‘十指抓魂’。百里兄,请舒手掌!”
    百里独由衷佩服地,一阵哈哈长笑,笑声中舒开手掌,所书赫然正是“十指抓魂”四字!
    钟离老人点头赞道:“这一招用得颇见巧思,前掌虽虚能实,后掌虽实可虚,虚实之间,探藏妙谛!任凭武学再高,只一接架,便难免失去先机,落后于手!”
    话音到此一顿,又向诸葛逸偏头笑道:“但诸葛穷酸,也是当代霸才,居然识透厉害,不肯硬接!你所画的这两只脚印,前后部位,暗合七星,墨色深浅,又隐含醉意,是不是遇见强敌的脱身妙术‘醉纯阳游仙步法’?”
    诸葛逸微笑舒掌,果然是“游仙步”三字草书,四位武林奇客,不禁均自纵声狂笑,举杯相属!
    此日湖上雾影极浓,始终未开,百里独笑道:“这场大雾,倒颇凑趣,否则少时诸葛兄琴音一鸣,俗人麇集,岂不大煞风景?”
    诸葛逸知道百里独已在催促自己,在第三阵的“琴”字出题,不由饮尽杯中余酒,回头向船家笑道:“船家,几上那具七弦琴,可否暂借一用?”
    船家笑诺,送上瑶琴,诸葛逸略一拂拭,百里独并凑趣替他燃上了一炉妙香,遂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含笑举杯,准备于淡香飘渺之中,静聆琴音妙韵!
    诸葛逸指尖轻抚,琴韵遂起,细逾蝉声,清于鹤梦,松间风入,石上泉流,闻之委实令人俗虑全除,心神皆寂!
    曲方罢,百里独拊掌赞道:“巍巍荡荡,诸葛兄所奏,似是伯牙之音,志在高山流水!”
    诸葛逸目光一注百里独,点头笑道:“指尖辛苦,每嫌识曲之稀,,烟水苍凉,忽有知音之遇!但高山流水,白雪阳春,此事毕竟真赏微微,诸葛逸还是以俚俗不堪的自度曲求教,请百里兄注意舷右七尺的湖波以下!”
    话完琴音又作,这次五行操缦,七政寻衡,丝弦玉轸之间,宛如无数水龙齐吟,果然别是一番醉人韵调!
    这时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百里独,吩咐船家停舟缓进,相互耳听妙音,并如诸葛逸所嘱,目注舷右七尺的湖波之内!
    琴音越觉曼妙,奇事亦生,先是舷右七尺的湖波轻漾,起了一层颤动不已的薄薄水纹,然后突有大大小小的无数鱼儿,群自远近而来,就在这约莫方圆三尺的水纹之下,徘徊不去,仿佛也懂得欣赏琴韵!
    诸葛逸见自己所奏琴音,果能聚鱼,脸上也不禁浮起一丝安慰微笑,潜以无上神功,把生平绝学,威震江湖的“坎离指”力,凝化在琴音之中弹出,“铮”的一声锐响,一尾青色巨鳞,便自水纹以下,凌空跃起数尺!
    琴音七响,接连自波下跃起七尾巨鱼,诸葛逸含笑收手,嘴角微动,尚未开言,神色忽然一愕,便听得一缕既不宽洪,也不高亢的清细奇异啸声,发自“万相先生”百里独的口内!
    换了常人,定然疑诧百里独何以不如约操琴,比赛功力?但这“南笔”、“西道”、“夺魂旗”等“乾坤三绝”,何等耳力?何等见识?听出“万相先生”百里独啸声,乃“先天罡气”所化,足可远传数里之外,知道必有花样,遂一齐默然凝神地,向周围天空注目。
    果然啸声连续半盏热茶之久,便有不少鸟儿,自南北东西等不同方向飞来,在这只画舫上空的数丈高处盘旋!
    百里独口中啸声不断,但目光微瞥钟离老人,伸手以“金刚指力”,在几上写了“一鹰二鹭”四字!
    钟离老人见字,方含笑点头,百里独长啸忽收,当空群鸟也立即向东南西北来路,分飞四散!
    蓦地,一声较先前略高略尖,但仍不太刺耳的啸声,又发自“万相先生”百里独口中,北飞群鸟,安然无恙,南飞群鸟,落下一只苍鹰,飞向东西方的群鸟以内,却羽毛觳觫地,各自落下一只白鹭!
    天痴道长高翘右手拇指,“呵呵”一笑,但百里独不等他发言,便先挡在前面,摇头说道:“我这‘空中集鸟’及‘长啸落禽’粗看似与诸葛兄的‘水内聚鱼’及‘弹琴跃鲤’,不相上下,其实差得极远,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啸声可直接以内家罡气控制,无须以渊深功力,化作琴音……”
    钟离老人截断百里独话头笑道:“百里兄风度可佩,但我与痴道士,既为评人,必须将双方优劣,予以公平论断!诸葛穷酸将毕生功力,凝化琴音,是为一隔!波下聚鱼,水内击鳞,有湖水相阻,自然较空中毫无阻碍为难,是为二隔!有这两重隔阂,故而诚如百里兄所云,粗看起来,确似让也稍胜?但百里兄所施力,亦有两层妙处,先天罡气化作啸音,绵延不断之下,仍能以‘金刚指力’,镌木为字,一心二用,‘气’‘力’无妨,是为一妙!最后‘长啸落禽’,不但事先指明‘一鹰二鹭’,并能空出北飞群鸟,丝毫无伤,可见真气玄功已可由心所欲,加以控制,是为二妙!两妙两隔,恰好抵消,这一阵我又评判你们是春华秋实,各擅胜场,高下之间,难分轩轾!”
    说到此间,见百里独及诸葛逸面上,全是一片心悦诚服神色,不由灵机一动,微笑说道:“我记得唐人王摩诘有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如今你们诸葛弹琴,百里长啸,只要将摩诘此诗,略易数字,岂不恰是目前光景?”话完,目注“万相先生”百里独,举杯微笑吟道:“泛舟水云里,弹琴复长啸。惺惺惜惺惺,肝胆互相照!”
    天痴道长及诸葛逸闻言均知“逍遥老人”钟离哲,已深动爱才之念,要想感化这位诡异无俦、多艺多才的“万相先生”百里独!
    但百里独却佯作不曾听懂钟离老人语中深意,只是淡然一笑,向诸葛逸说道:“诸葛兄,‘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前三字侥幸未分胜负,如今应该轮到‘棋’字,但你我在君山酒楼,相聚半月,不过才下了三盘围棋,而且局局成和。黑白之道,极费神思,倘欲当场较胜?恐怕时间方面,略嫌仓促!”
    诸葛逸笑道:“百里兄如此说法,定有高见!这一阵本来该你出题,诸葛逸敬从所命!”
    百里独沉思片刻,微笑说道:“我们可否来个‘预测落子,盲目弈棋’?”
    诸葛逸大笑说道:“盲目弈棋,古来犹有传说,预测落子,却是闻所未闻,新鲜有趣,百里兄此题,着实妙极,诸葛逸愿闻其详!”
    百里独笑道:“我们预测对方心思,各着五十子,以笔书于纸上,一式两份,一份互相交换,另一份交与钟离老人,均暂时封藏,不必当场开拆,可约定时日,再由钟离老人,照书落子,评判胜负!”
    诸葛逸点头笑诺,两人遂各自握管沉思,预测对方着法,布局因应,细运深谋,一步一步地,书写于素纸之上!
    仅仅五十子数,却花费了这两位盖代奇人的约莫半日光阴,方誊成一式两份,互换之后,并各将一份,交与钟离老人收存,以备他日评定胜负!
    此时,业已过午,百里独吩咐船家,送上精美菜肴,准备在饭后与诸葛逸继续比赛那尚未斗完的“诗、酒、花”三字!
    诸葛逸也在一面饮食,一面筹思,暗想自己代表“乾坤五绝”,出斗“万相先生”直到如今,尚丝毫胜负未分,究竟怎样才能出奇制胜?利用“诗、酒、花”三字,使这生平仅遇强敌,略受挫折!
    “诗”字无法出奇,彼此均平平而过,故而胜负唯有在最后的“酒”“花”二字之上,拚力一搏!
    轻重既明,诸葛逸遂向百里独含笑说道:“这‘书画琴棋诗酒花’七字之中,只有‘诗’字,最难揉入武功,亦最难分出胜负,我们不如随意略作问答,就算点题交代,且留点精神,以便在‘酒’‘花’二字之上,作最后一决!”
    百里独点头应诺,诸葛逸继续说道:“如此我们仍以联句方式,每人四句作结,诸葛逸有僭占先!”
    说完便自朗声吟道:“武学由来汇百宗……”
    百里独接口吟道:“静如处子动如龙。浊世争名真碌碌……”
    诸葛逸听对方居然有“争名碌碌”主语?不禁与钟离老人对看一眼,眉梢略挑,用意颇深地,缓缓吟道:“灵山葆命太雍雍!雄图霸业谁千古?……”
    百里独向诸葛逸微微一笑,朗声吟道:“竹杖芒鞋踏万峰。遍觅英毫拼一战……”
    诸葛逸听了“竹杖芒鞋踏万峰”,脸上神色益发慰然,但百里独下面这句“遍觅英豪拼一战”却使得他长眉深蹙,废然一叹,接口作结吟道:“庸人原是自庸庸!”
    百里独目注“乾坤三绝”大笑说道:“百里独‘遍觅英豪拼一战’之志,郁积胸中,久达数十年,便是此次‘九毒书生’姬天缺,不来怒山百盘岭,我也将重出江湖,以一身机智武功,与诸位贤豪,周旋一二!故而三位切莫再枉费拳拳深意,对牛弹琴,‘庸人’也好,‘超人’也好,百里独非与你们‘乾坤五绝’,分出高低,决不甘心罢手!”
    人家如此说话,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诸葛逸等,也只得相顾默然,百里独灵机一动,命船家取过两缸每缸十斤,原封未动的美酒,向诸葛逸笑道:“诸葛兄,我们且借这两缸美酒,一试彼此功力!”
    说完,便把两缸美酒封泥,一齐打开,分置自己与诸葛逸座前,复凝真气,张口一吸,即见缸中美酒,化成一线浓香酒泉,飞投“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内!
    诸葛逸以为他是要以“运气吸物”功力,及“酒量”两者,合并相较,虽然觉得百里独这种花样,不够新鲜,似乎稍嫌落俗?但既该人家出题,也只得照样施为,“坎离真气”凝处,把座前美酒,吸得凌空飞入口内!
    片刻以后,两缸美酒,全告空空,诸葛逸丰采依旧,酒意毫无,但百里独脸上,却是一片酡然醉色!万事多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钟离老人因知“万相先生”百里独既然以“酒”挑战,其量必宏,怎会才饮十斤,脸上便深有醉色,岂非怪事?
    微一思索,眉头立皱,心中暗叫不妙!但自己身为评判之人,不能意存偏私,向诸葛逸提醒,只得用第三人无法听得的内家绝学“蚁语传声”,对天痴道长说道:“痴道士,大事不妙!‘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除了一局‘盲目弈棋’,胜负留待他日揭晓以外,其余已赛各阵,阵阵成和!这一阵诸葛穷酸显然大意失算,必落下风,若不能在最后一个‘花’字以上,平反败局,‘乾坤五绝’声名,岂非即将随这洞庭湖水而逝?”
    天痴道长瞥了正在凝气吸酒的百里独及诸葛逸一眼,脸色亦复沉重异常,但只有空自着急,无法相助!这时缸内美酒,已被吸完,百里独突然双目一睁,目中精光如电,脸上的酡然醉色,也越发加深,张口一阵“哈哈”狂笑,随着笑声,一线酒泉,又自口内飞出,直投坛内!
    诸葛逸这时因想起自己“盲目弈棋”中,所着的一手妙棋,颇有制胜之望,故而心头微觉得意!但就这丝毫得意情绪,竟使名满乾坤的“南笔”,略为疏忽,未能细判敌情,误认百里独只是要在“凝气吸酒”以上,还要加上一手“归本还原”,不由冷笑一声,丹田真气凝处,竟又把所吸美酒,自口中逼出,飞回坛内!
    一面逼酒,一面尚在暗自思忖,这次“吸酒”、“逼酒”,两两持平,但自己未现醉色,百里独却有酡容,不知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是否可判自己获胜一阵?
    思忖未了,双方口中酒泉已罄,钟离老人、天痴道长齐声叹道:“这一阵诸葛穷酸失察,应判百里独获胜!望你们好好再比一个‘花’字,便可结束今日之会!”
    诸葛逸闻言不禁全身一震,目光注向那并排摆在座前的两只酒坛,只见自己这边坛中,盛满九分美酒,百里独那边坛中,酒量却只有六分声但酒香四溢,芳醇无比!
    这时诸葛逸方自恍然大悟,暗暗叫苦!
    原来百里独脸上满布酡色之故,是在一面吸酒,一面暗聚内家真火,把酒中水质,全数炼尽,等到喷回坛中,便已缩减三成,成了毫无水分的香醇纯酒!
    这种功力,诸葛逸自然可以照样施为,但因一时失察,无法从头作起,只得满面愧色地,起身在几上摘下两朵几乎一般大小的“蟹爪黄菊”,放在掌中,递给百里独,请他任选一朵!
    百里独面含微笑,随意取了一朵,诸葛逸将自己那朵“蟹爪黄菊”,放在桌上,回手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递与钟离老人,神色隐蕴凄凉,但仍傲岸无比地朗声笑道:“‘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只剩这最后一阵,倘若诸葛逸今日有辱‘乾坤五绝’威名,便请老人将此书转赠上官灵,我生平三桩精研绝学,‘坎离真气’、‘坎离指’,又‘生花七笔’的秘奥精微,全载其上!”
    钟离老人听出诸葛逸竟有若在这朵“蟹爪黄菊”以上,不能挽回败势,便即自尽谢罪之意?不由眉头双蹙,摇手不接那本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等三种武林绝学的绢质小书并目注诸葛逸,正色沉声说道:“诸葛穷酸,你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怎的把‘胜负’二字,看得如此重法?王阳明说得好:‘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乾坤五绝’四字,便如身外浮云,能算什么?你且把最后这个‘花’字,好好施为,其他—切,毋挂毋念!”
    诸葛逸一双细目之中,精光电射,仰望舟外碧空浮云,脸上闪现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神情,伸手拈起桌上那朵“蟹爪黄菊”轻飘飘地,便向相距约莫一丈左右的舱壁右侧打去!
    这朵“蟹爪黄菊”,初开未久,诸葛逸又是连梗摘下,但才—出手,所有花瓣,便立告脱蒂分飞,漫空一片黄色花光,飘飘乱舞!
    内家真力,练到绝顶,便讲究的是控制自如,能发能收!诸葛逸一朵完整黄菊,化作分飞花办,飘出五六尺远,果然倏地往里一合,仍旧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之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半嵌入舱壁右侧!
    百里独对诸葛逸这等出神入化手法,也不禁看得失声赞好!
    诸葛逸淡然一笑说道:“百里兄不必谬赞,诸葛逸在心机方面,远逊阁下,想不出什么新奇花样,这种手法,只能吓吓俗人,怎会难得倒你?”
    百里独听出诸葛逸暗中讽刺自己适才在“酒字”以上,取巧之事,遂佯作不知,伸手也自取起那朵“蟹爪黄菊”,向船舱板壁发出!
    黄菊出手,照样花瓣分飞,漫空一片花光,飞出五六尺远之后,也由分而聚,往中一合,仍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以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夺”的一声,嵌入舱壁左侧,果然与诸葛逸适才所为,一般无二。
    这朵“蟹爪黄菊”,刚刚嵌入舱壁,舟中蓦起悲凉长啸,名列“乾坤五绝”中的“南笔”诸葛逸,儒衫飘处,化成一条电疾白影,斜空射出五丈有际,自沉洞庭湖水以内。
    钟离老人适才因既已宽劝“南笔”诸葛逸,如今又另有看法,而决想不到,诸葛逸会如此珍惜声名,刚烈得立时投湖自尽?故而任凭他“云飘电闪身法”,罕世无俦,仍未能阻住老友“南笔”,只接到他抛来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的绢质小书而已!
    但怪事绵延而来,就在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目注湖波,胸中沉痛无已地浩然兴叹之余,“万相先生”百里独目光往那嵌在舱壁上的两朵黄菊,死盯几眼,也自带着一脸废然神色,纵出舟外,依旧像中秋之夜般地,踏波而行,走往雾气迷漫的水云深处!
    边行边自作歌,但歌声却颇为失意地,只是颠来倒去的:“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以及:“虽有深谋盖海宇,恨无神力拗苍天!”等语!
    钟离老人闻声惊顾,只见百里独的身形,已在水云飘渺之间,遂微凝真气,传声问道:“百里兄,我们之间的下一次约会,定在何时何地?”
    此时百里独的身形,业已完全隐入水云,但仍应声答道:“明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第二次元宵大会的过后一日,我们在罗浮山‘子午峪’口相会!”
    声渺人杳,钟离老人的目中,方垂落两行珠泪,恨声自语说道:“诸葛穷酸,你往日聪明,今日怎这等懵懂?……”
    话音未了,天痴道长悲凉意味极浓的凄声长笑,震荡湖波,目注钟离老人,接口说道:“诸葛穷酸并不见得十分懵懂,他这一投湖自尽,替我们‘乾坤五绝’,挣回了不少光荣……”
    钟离老人也截断天痴道长话头道:“诸葛穷酸倘若败阵投湖,犹有可说,但他根本未败……”
    天痴道长狂笑说道:“这—阵虽然平分秋色,未曾落败,上一阵‘酒’字,却是诸葛穷酸……”
    钟离老人苦笑说道:“上一阵确是诸葛穷酸疏神失算落败,但这以极高明的无形真气,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最后一阵,谁敢判断百里独能与诸葛穷酸平分秋色?”
    天痴道长闻言,不由向舱壁上那两朵左右并列的“蟹爪黄菊”,茫然注目!
    钟离老人摇头一叹说道:“痴道士,你大概一来为诸葛穷酸伤心悬忧过甚;二来座位稍偏,所能看到的角度稍差,以致失眼!”
    天痴道长内心犹自存疑地,走近舱壁细看,这才看出,诸葛逸所发嵌在右边的那朵“蟹爪黄菊”,齐齐整整,完好无恙!而百里独所发嵌在左边的那朵,却似用力稍过,劲有未匀,致令其中一二片菊瓣,瓣尖微折!
    既然看到这种情形,天痴道长便立聚“太玄真气”,向烟火苍茫的洞庭湖波,凝劲传声叫道:“诸葛穷酸,你并未落败,不必轻生,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是你胜的!”
    这种真气传声,虽能远达数里,但沧波寂寂,烟水茫茫,哪里有丝毫回响?
    钟离老人目光一注手中那册绢质小书,痛失老友,伤感已极的泪珠,二度垂落,凄然摇头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诸葛穷酸那等高傲性格,既已投湖自尽,绝不可能再复舰颜偷生,以致贻羞‘乾坤五绝’,留为武林笑柄!故而我料他入水之后,定即自行绝脉,此刻尸身,已不知随水漂流到了这八百里洞庭的何方何地?”
    天痴道长知道钟离老人所判断之语全系实情,伤心悲痛得欲哭无泪地,目光又往那两朵黄菊以上一瞥,脸上微现怀疑神色!
    钟离老人暂抑悲怀,一面命船家不必惊讶,依旧顺着风势水流,寻觅“南笔”诸葛逸尸身,一面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我看你脸上神情,似乎对这两朵黄菊,尚有疑问?”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我认为左边这朵菊花,既有一、二片花瓣,瓣尖微折,分明用力稍过,劲有未匀,照百里独那身功力,似乎不应有此现象?”
    钟离老人又是慨然一叹说道:“痴道士,你讲得不错,以百里独那身功力,怎会劲有未匀,用力稍过,而使一二菊瓣,瓣尖微折?但要知究竟,且察根源,我请你回思前一阵‘酒’字之拼,百里独是如何得胜?”
    天痴道长想了一想答道:“先一阵是百里独运气吸酒入腹,再暗聚丹田真火,炼尽水分,化成纯酒喷出!诸葛穷酸那时心中不知突然想起何事?以致分神失察,未曾照做,才被对方占了胜面!否则以诸葛穷酸那身功力,炼酒何难?最多也不过像百里独那等脸上现出一片酡然醉色而已!”
    钟离老人点头答道:“这一片酡然醉色,就是因果根源,百里独种因得果,前一阵赢在此处,后一阵亦复败在此处!”
    天痴道长听得如梦方醒,长叹说道:“老头儿,你委实心细如发,明察秋毫!百里独前一阵因炼酒微醺,后一阵自然真力难匀!而且已有醉意之人,用力每每稍过,以致‘散花聚花’,虽仍如意施为,但‘凝劲嵌壁’之时,却使一、二朵花瓣瓣尖,略受损折!”
    钟离老人留神舟外的浩渺烟波,始终未曾发现“南笔”诸葛逸尸身浮出,听得天痴道长话完,遂应声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今天这桩报应,却来得太快,百里独自作自受,悚然而退,但却把个心比天高,一身傲骨的诸葛穷酸,极其冤枉地,葬送在洞庭湖内!”
    天痴道长眉峰略聚说道:“诸葛穷酸,真该倒霉,前一阵心中不知想的甚事?反应太慢,落了下风!这一阵又反应太快,以为百里独照样散花聚花,凝劲嵌壁,自己败势难回,愧然自尽……”
    说到此处,目光凝注舟外烟波,又向钟离老人问道:“老头儿,人生自古谁无死?奄然物化,撒手尘寰,并没有什么大了不得,但诸葛穷酸,倘若就这样的浮尸洞庭,却未免太为冤枉?他会不会……”
    钟离老人知道天痴道长是想问诸葛逸是否能逃不死?遂浩然一叹,反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诸葛穷酸之死与不死,其理易明,假如易地相处,换了你或我与百里独相互较武功,不知真实情况,相互持平,而误认自己落败,弱了‘乾坤五绝’名望,愧愤自尽,投入水中以后,好不好意思再复苟活贪生,贻留笑柄?”
    天痴道长也知诸葛逸—生高傲,从不服人,此番代表“乾坤五绝”,失手受挫,并当众自尽,哪里再会出尔反尔地苟活贪生?遂凄然泪落地,悲声说道:“凡是英雄总惜名!我何尝不知诸葛穷酸,绝无生望?但好不容易才从百里独口中,得知蒲琨老儿与醉和尚未死,却又立即葬送了个诸葛穷酸!‘南笔’沉波,‘北剑’‘东僧’不知匿居何处?威震江湖,轰轰烈烈的‘乾坤五绝’,目前只剩下我这痴道士,与你这‘风磨铜夺魂宝旗’已失的‘夺魂旗’二人,委实好不令人为之惭惶伤感!”
    钟离老人心中自然也是一片凄惶,但他深知事已至此,凄惶何益?只有赶紧设法找到“北剑”蒲琨及“东僧”醉头陀,劝他们莫灰壮志,且振雄心,在“第二次罗浮山万梅谷元宵大会”及次日“子午峪”口,同心协力地击败“笑面阎婆”孟三娘及“万相先生”百里独,使“乾坤五绝”威名,重震天下,方是能令诸葛逸在泉下安心的最好悼念老友之道!
    但他们在洞庭湖八百里烟波之间,泛舟七日,始终未能寻得“南笔”诸葛逸尸骸,钟离老人不禁目注诸葛逸遗赠上官灵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等三种绝学奥秘的绢质小书,向天痴道长苦笑说道:“痴道士,诸葛穷酸尸骸,既未寻得,我们似不宜在这洞庭湖上,多作勾留?好在生前声誉,毕竟重于死后皮囊,不如赶紧分头寻找‘北剑’蒲琨老儿,及‘东僧’醉和尚,合手对付孟非烟、百里独,重振‘乾坤五绝’威名,一样可使诸葛穷酸,在泉下安心瞑目!”
    天痴道长叹息一声说道:“老头儿话虽不错,但‘北剑’蒲琨老儿,一生狂傲,突在‘九幽地阙’受挫,可能灰心遁世,‘东僧’醉和尚则误认老友惨死,赶到‘九幽地阙’以后,不是不得其门而入?便是也在‘万相先生’百里独诡计阴谋之下,碰了钉子,寻一个人迹不到所在,终日烂醉如泥,不知人事!茫茫海角,莽莽天涯,便叫我们踏破铁鞋,也……”
    钟离老人不等天痴道长说完,便即接口说道:“我记得有首诗云:‘整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试对梅花问,春在枝头已十分’。天下事往往可遇难求,我们目前虽遇艰难困厄,但总不能束手垂头,不尽人力?常言道:‘天涯虽大,咫尺便是灵山’,或许机缘巧合,否极泰来,重整乾坤,共诛丑类!”
    天痴道长苦笑说道:“我如今主见尽失,完全听你之命就是!但目前我们共只两人,却怎样分头找法?”
    钟离老人微一寻思说道:“今日至元宵之间,不过仅有四月光阴,自然无法细搜,根据百里独所示,‘闪电神乞’诸明,已自昆仑返来,则西北一路,有他经过,暂时不必跋涉!我们可把整个心力,专注东南,你由此北上转东,观察湖北、安徽、江苏、浙江四省,我则负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不论是否寻得‘北剑,蒲琨老儿,‘东僧’醉和尚踪迹,均于元宵正日,赶到罗浮,把‘乾坤五绝’数十载声名,孤注一掷地,与孟非烟、百里独一决胜负!”
    商议既定,“乾坤双绝”遂黯然分袂,钟离老人越过江西,直奔福建武夷,想一面接应上官灵,并把诸葛逸所遗绢册小书转赠,一面顺便察看武夷附近,可有失踪老友,“北剑”、“东僧”踪迹?
    钟离老人此去,不但与上官灵巧遇,其间并还惊奇百出,妙趣横生,但暂须缓叙,目前先容笔者描述远自昆仑归来的“闪电神乞”诸明,一路所遭所遇。
    诸明自在陕西境内,失去上官灵踪迹以后,权衡轻重,只得暂时放弃寻觅上官灵,依旧策骑横穿大漠,直奔昆仑!但才过“白龙堆”,那匹千里良驹,便半因过度劳累,半因疫病的突然倒毙!
    良驹既失,诸明只可徒步而行,等他千辛万苦地,到了西昆仑绝顶,但小琅环中,石上残局犹存,人踪却早已渺渺!
    诸明找不到诸葛逸及钟离老人,失意之余,再奔阿尔金山,谁知“西道”天痴道长的茅庐以内,照样蛛网尘封,杳无人迹!
    两处均已扑空,诸明不得不大失所望地,折返中原,但走到那片又名“白龙堆”的“库穆塔格沙漠”之时,却有物触目惊心,是三面七寸来长的骷髅白骨红旗,插在一堆马骨以上!
    诸明认得这堆马骨,就是自己来时所乘,因疲病交袭,倒毙于此的千里良驹,但三面“夺魂旗”,却从何而来?是“逍遥老人”钟离哲?“幽冥神君”阎元景?抑或“九毒书生”姬天缺?
    面对“夺魂旗”,细加研判以下,诸明觉得所怀疑的三人之中,最不可能是钟离老人,最可能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但姬天缺尾随自己,插旗何意?却始终猜不出来!诸明眉梢双剔,傲然冷笑,伸手拔旗,分沙葬马,依旧往“玉门关”内进发。
    一路无事,但到了“哈拉湖”边,上官灵昔日初遇“夺魂旗”的那片密林以外,却“刷”的一声锐啸,林中飞出一道红光,直向“闪电神乞”诸明胸前,疾袭而至!
    诸明身形微闪,功力凝聚右手五指,撮住红光一看,又是一面小“夺魂旗”,不禁“哼”了一声,发话叫道:“林内何人?是不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林中人并不答话,只传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诸明默运自己成名轻功绝技,“闪电身法”,一式“飞鸿戏海”,双掌交护前胸,甘冒奇险地冲入林内!
    他这种轻功身法,除了尚略逊钟离老人一筹以外,几乎已告罕世无俦,但因对方发笑之后,立即退身,动作又复太快,故而也不过仅仅瞥见密林深处,有条瘦长黑影,向左方一闪而没!
    就这匆匆一瞥,诸明已断定对方确是“九毒书生”姬天缺!遂立意与这强仇大敌,在西北道上,一决生死。暗在掌中扣了七八根“夺魂金针”,向黑影闪没之处,直接追踪,但心头却根据姬天缺一向惯例,早巳判断他,虽然向左微闪,实则往右方纵出,藏在树影之中,等待自己追到,再复突加袭击!
    诸明既已如此料敌,自然纵身追扑之举,只是将计就计,半空中一式“覆雨翻云”,左掌以阴把甩出暗藏的七八根“夺魂金针”,化成纷飞光雨,出其不意,攒袭右方重重树影,然后双足微登,身形一屈一伸,潜聚内家神功“七禽掌法”之中的“鹰翻雕击重手”准备在姬天缺闪避“夺魂金针”之际,与其拼力一搏!
    不过诸明既料出对方习性,对方自然也深知这位“闪电神乞”不大好斗。故而“夺魂金针”,所化精光,空自击得枝叶纷飞,姬天缺的身形,却在十步以外出现,但并不近前应战,只扬手飞出一物,“呼”然袭向诸明,本人反往林深树密之处,狂笑遁去!
    诸明何等眼力?看出“九毒书生”姬天缺第二次掷向自己之物,决非寻常!生恐有甚诡计,遂不敢恃强硬接地,飘身向右,闪退丈许!
    “铮”的一声,这件东西,插入一株古树干中,约莫尺许深浅,摇颤不已!
    几度追逐,入林已深,天光虽然刚近黄昏,林内却是一片昏黑!诸明目聚神光,向丈许以外,树干上颤摇未定的那根黑影,细一扫视,面上立布惊容。转身看时,却听出“九毒书生”姬天缺那种含讥讽刻薄意味的“嘿嘿”冷笑之声,业已虚幻飘渺,似有似无,到了极远极远之处!
    原来树上那根黑影,竟是“逍遥老人”钟离哲所赠,失落在“九幽地阙”以内的“风磨铜夺魂宝旗”!这等重要之物,“九毒书生”姬天缺竟肯掷还,令“闪电神乞”诸明心中,怎得不惊?怎得不诧?
    他第一个判断,是姬天缺用旗诱敌,等自己喜出望外地,上前拔取之际,辣手立施!第二个判断,则是旗上蕴毒,想使自己死在不知不觉之下!
    无论这两个判断,哪一个可能性较大,“闪电神乞”诸明均不敢冒然伸手拔旗,只是暂遏心头激动情怀,静虑宁神,把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功力,齐聚双耳,冥心细察周围,可有异状?
    内功既凝,耳音自较平时聪敏多多,诸明又是当世一流好手,几乎十数丈方圆以内的风吹草动,无不了然!但静听约莫顿饭光阴,仍不过只听得一些风树萧萧之声,别无其他异响!
    诸明疑诧莫解以下,肩头略晃,人化一缕轻烟,扑向“风磨铜夺魂宝旗”所插古树,但手还不曾触及旗杆之际,蓦然收势,电疾旋身,目光朗扫周围,只见微风飒飒,树影摇摇,依然是一片沉沉静寂!
    诸明一面依旧凝神防范“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对自己突下辣手,一面拔下头上一根挽发银簪,反手在“风磨铜夺魂宝旗”旗身之上,来回一擦!
    这时密林以内,依旧毫无异状,诸明取回银簪看时,簪身并未发乌,足见“风磨铜夺魂宝旗”之上,也出于自己意料的根本无毒!
    两桩猜测全告落空,诸明不禁惭惶交进,一式“黄龙掉尾”,电疾般拔出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旗影展处,一片“呼呼”劲风,周围林木,纷纷枝摧叶落!
    但旗影之中,却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张纸柬,诸明因对手已太好刁诡恶,丝毫不敢懈怠,必神依旧注意四外,对那纸柬,只微微闪目一瞥,便已瞥见柬上仅有四个大字,写的是:“还君打狗!”
    诸明也是聪明绝世之人,一看便体会出这区区四字,所具讽刺意味,却极其强烈!威震乾坤,独迈武林的“风磨铜夺魂旗”竟变成了“打狗棒”?再配上“还君”二字,委实挖苦到尖酸得不能再复尖酸,刻薄得不能再复刻薄!
    但不管怎样尖酸,怎样刻薄,姬天缺追踪万里,还给自己这杆罕世宝旗,难道仅仅为了略示挖苦而已?诸明越想越弄不清对方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遂索性穿林而出,免得在这种周围俱是幢幢树影,草木皆兵的环境以内,容易遭受暗算!
    他出林既未遭遇阻拦,一路也无丝毫意外,奔驰千里,直下甘凉,等到了陕西境内,这位“闪电神乞”诸明,方仰天长叹,衷心佩服对方高明沉稳到了极处,动机诡不可测!不仅使自己在这一路之间,疑神疑鬼,朝夕不安,并直到洞明姬天缺还旗真意以前,心中疑念,始终难释!
    上官灵既已失散,“乾坤五绝”又复不知去向,故而诸明虽返中原,一时却想不起究应先奔何处。往燕山“悬剑谷”,则“北剑”蒲琨,未必会在?往“九幽地阙”,则自己人单力薄,去亦何益?
    游移不定以下,因目前身在陕中,遂决意先行一览桥山之胜,瞻拜黄陵,然后再定行止!
    桥山又名“子午山”,沮水穿山而过,故以“桥”名,诸明拜罢黄陵,略为登临眺览,胸中仍因姬天缺突然还旗之事,疑怀郁郁难开,遂向山民买了一只梭形小艇,并备了不少美酒佳肴,独自操舟,在月夜之间顺流穿山,欲藉寻幽探险,消愁解闷!
    月朗波光,波摇月影,空山静夜,幽绝人间,诸明手执双桨,缓缓荡舟,到了一个两面均是摩空峭壁,排青千尺,水流则顺着山势的迂回转折所在,觉得景色太好,遂停舟傍壁不进,打开一坛美酒,举杯独酌,仰眺晴空,自言自语说道:“李青莲曾有句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今日居然有以过之,空中之月,水中之月,舟内之影,波内之影,加上这具臭皮囊,竟达‘五’数之多?可惜水月镜花,均属泡幻,而‘乾坤五绝’,却如今安在?……”
    诸明满怀抑郁,藉酒浇愁,语音沉痛悲凉,山水回声,“嗡”成一片!
    就在这种幽幽静静的环境之中,抑抑郁郁的情怀之下,诸明忽然听得“呱呱”两声异响,依稀隐约的,发自身后。
    诸明擎杯回首,只见身后峭壁接水之处,有一尺许小洞,遂以为适才那“呱呱”异响,只是水洞蛙鸣,未怎在意。
    但他举酒浇愁,连尽数杯以后,却听得那小洞之中,“呱呱”不息,绝非蛙鸣,竟似有人在内馋得自咽口水?
    这等崖旁小洞,怎会藏人?诸明半信半疑地,目注洞口,发话问道:“山底水洞以内,难道别有洞天?……。
    话音未了,洞中果然有人应声,但并非答话,只是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含有无穷悲愤之意?
    诸明愕然问道:“洞内何人?”
    水洞之中,传出一种苍凉悠长的语音答道:“断……肠……人!”
    这语音难与水洞潺潺流水之声含混,极不易辨,但诸明听来,依旧略觉耳熟?
    正自心头微起疑云,欲加探询之际,水洞以内,又传出那种含含混混的语音,缓缓说道:“你能不能在彼此问答以前,先向水洞之中,浇上十杯美酒,让我闻闻酒昧?”
    诸明这次因对方说话稍多,听得较清,忽然想起一位老友,不禁悚然一惊,眉梢双轩,嘴皮一动!但终于暂时忍耐,保持冷静,如言暗以内家功力,遥向洞中,连落十杯美酒!
    十杯美酒,化成一线飞泉,凌空斜注水洞之中,但酒泉刚到洞口,洞中突然推出一股无形劲气,击得那股酒泉,变作无数寒星,洒落沮水以内!
    洞中自称“断肠人”之人,既馋得索酒闻香,却在酒泉即将飞到之时,又复以无形劲气击散酒泉,拒其入洞,岂非出尔反尔的异常举措?
    诸明见状,颇觉愕然,但那水洞之中,随即传出一阵伤心已极的嚎啕大哭!
    诸明由愕转惊,因为先前所听语音,既颇含混,又有掩饰,如今这阵嚎啕大哭,却系发自内心,直率已极,使自己听出果然十中有九,定是心头所猜老友!
    心头既已猜出对方身份,知道必然出了天大岔事,诸明遂暂定心神,光打量水洞,觉得范围太小,决非由此出入,定然另有其他洞口。
    但壁高千尺,一峭干云,除了略生藤蔓松萝以外,哪里有其他洞穴?
    就在诸明打量四外之时,水洞以内的嚎啕大哭声息,业已渐渐趋弱,诸明遂暂作不知对方身份,微凝真气,向水洞之中,传声问道:“‘断肠人’,你为何在索酒以后,又复拒酒?”
    小洞中哭声一歇,依旧换了那种喑哑悲凉的口音,颤然答道:“酒……酒……这个‘酒’……字,害得我伤……心……断……肠……”
    诸明眉峰一蹙,截断对方话头,又复问道:“为何断肠?”
    水洞中人语音益发悲凉凄切地,叹息道:“为老……友……分……尸……而……断……肠!……”
    诸明听得心头怦然一震,急声问道:“何人分尸?”
    水洞中长叹一声,接口答道:“‘北剑’分尸,‘东僧’遗恨!”
    这八字听在“闪电神乞”诸明耳中,简直宛若骤闻晴空霹雳,震惊得有点心神皆悸!目光暴射水洞,沉声发话说道:“醉和尚,你再这样语无伦次地卖傻装疯,不好好出来见我,休怪诸明毁去你这藏身水洞!”
    话完,霍然自舟中起立,足下子午站稳,双掌聚集神功,照满水洞洞口的波面之上,劲风生啸地,劈空击去!
    诸明本具一身上乘武功,在“穷家帮”内,便与“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阴阳手”莫平,合称“三异丐”,后来巧得“幽冥十三经”中第“四、六、八、十”四篇经文,苦心潜修,功力更进,化身好“夺魂旗”,除了火候方面,尚自略逊以外,几已与“乾坤五绝”,互相伯仲,如今他因昔日在东海与醉头陀交好,朝夕过从,既听出藏身水洞,自称“断肠人”之人,就是“东僧”醉头陀,又惊闻“北剑”蒲琨的分尸噩耗,急怒交并以下,聚力发掌,威势自非小可,不仅疾风劲气,把水波冲激成大片浪涛,倒卷入洞,并将洞口崖石,也击得纷纷碎裂!
    但掌风过后,洞内依旧寂寂,诸明喷然叫道:“醉和尚,你生平以‘醉’自遣,我真弄不懂怎样会在‘酒’字之上遗恨?曹孟德说得好,‘……慷当以慨,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你再若不出来时,我连这只酒坛,都摔进你那水洞以内!”
    诸明心头疑急难释,越说越气!俯身抓起自己舟中那只酒坛,便照准水洞,奋力掷去!
    酒坛刚刚出手,水洞之前,波浪忽翻,一条人影,水淋淋地窜起七八尺高,凌空接住酒坛,再复微一屈伸,便自纵落诸明所乘小舟以内,半语不发,只顾双手紧抱酒坛,口对口“咕咕咕”地一阵鲸饮!
    诸明目光微瞥,看出来果然是自己好友,“乾坤五绝”中的“东僧”醉头陀,但形容业已憔悴不堪,哪里还有当年东海“长生矶”上那种超群脱俗的丰采?
    人由水中跃起,则水洞的另一出口宅然便在水底,醉头陀怎会找到这等所在,藏身遁世?
    一面心中暗自诧异思索,一面任凭“东僧”醉头陀举坛狂饮,暂时不与答话,但说也奇怪,平素以酒名世,其量如海的醉头陀,刚刚把坛十来斤美酒喝完,便即长吁一声,颓然醉倒!
    诸明见状,知道这位老友,定必遭遇极大痛苦,备受折磨,不禁目中含泪,惨然摇头,不愿醉头陀酒醒,再看见这座水洞,勾惹悲怀,遂悄悄荡舟,顺流而下!
    舟行缓缓,夜色沉沉,诸明眼看醉头陀醉仆舟中的那等颓废神情,暗嗟难怪自己在西昆仑、阿尔金山两地,徒劳往返,原来“乾坤五绝”本身,已出了奇异的祸事!
    直到长夜消逝,曙色迎人,醉头陀才倦眼微睁,酒气薰薰地,撑身坐起,举袖一揉两只血红醉眼,凝视诸明,一语不发!
    诸明知道人若过份伤心,根本无法劝慰,倒不如让他把伤心之事,尽情倾吐,一泻抑郁!
    遂面含微笑,语气乎和地,慢慢说道:“醉和尚,不要伤心,你能不能把遭遇之事对我叙述一遍?”
    醉头陀喃喃说道:“蒲琨老儿,死得太惨!”
    诸明心中一震,但仍极力保持镇静,接口问道:“数月之前,我与上官灵小鬼,曾到河北燕山‘悬剑谷’,拜会蒲琨,他仍朗然健在!怎的……”
    醉头陀不等诸明话完,便即高声叫道:“你怎的还不相信?我在诸葛穷酸所住的天台山弄月坪和雁荡大龙湫前,亲眼看见蒲琨老儿矮胖尸身,与他那颗大头,故而气愤得猛施‘罗汉劲’,击碎盛酒葫芦,谁知劲气罡风的余威所及,竟把蒲琨老儿的人头,扫得如同龙湫大瀑,飞坠入千丈深渊!”
    诸明听醉头陀这等说法,不由心头愧咎万端,知道“北剑”蒲琨那身绝世剑术,何人能伤?极可能就是被自己同上官灵请出燕山,而致丧身在“九幽地阙新主人”的阴谋毒计之下!
    醉头陀瞪着一双血丝满布的赤红醉眼,又复说道:“我既痛老友惨死,又无意中将他头颅弄失,自然悲痛万分,遂将他遗体送到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旁,一处‘双龙抱珠’的绝好佳城,入土埋葬……”
    诸明听到此处,插口道:“蒲琨既遭意外,你设法查明害他之人,代报深仇就是,怎会把自己也弄得这般模样?难道……”
    醉头陀眼一乜,垂头答道:“害他之人,留有暗记,根本不查可知,就是住在‘万姓公坟’以下,‘九幽地阙新主人’,与‘九毒书生’姬天缺!”
    诸明心头一惨,暗嗟好好一位“乾坤五绝”之中的剑术名家,在燕山闭门啸傲清福无边,却跑到“万姓公坟”下的“九幽地阙”,把性命断送在那两名诡异无伦的恶贼之手,此事自己与上官灵确实要负担相当道义责任!
    醉头陀牙关一咬,继续说道:“我埋完蒲琨老儿遗体之后,再立自天台赶奔‘万姓公坟’,欲寻‘九幽地阙新主人’,及‘九毒书生’姬天缺,一拼生死!谁知披星载月,朝夕飞驰地,赶到‘万姓公坟’,却只见满目荒烟蔓草,巨骨青磷,哪里找得到‘九幽地阙’所在?”
    诸明深知“九幽地阙”幽秘难寻,除非地阙中人有意开放门户延宾,否则委实空对高低上下的满目坟头,无门可入!遂眉梢略聚,怀疑问道:“醉和尚,你既找不到‘九幽地阙’,怎会藏身水洞?”
    醉头陀脸上浮现一种愤愧交集神情,双眼之中,红丝满布,往下说道:“我因痛伤蒲琨老儿之死,而弄得他死无全尸,想报仇却寻不见仇人。本想找到‘北剑’之头,却寻遍了所有江湖,只好栖身水洞,以伴蒲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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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世间多少断肠人
    诸明见“东僧”醉头陀为老友之死,而弄得自己这般摸样,心中感佩万分。怕他见水则伤情,遂提议弃舟登陆,同赴中原,寻找钟离老人及“南笔”、“西道”。两位武林奇人遂舍去小舟,相偕登陆,觅地畅饮。
    不提“东僧”与“闪电神乞”,用饱酒菜,共赴中原,及途中细叙前因等情,故事转到武夷山“断魂谷”内,刚与“断肠人”分手的小侠上官灵方面!
    上官灵因深知环境险恶,一线生机,稍纵即逝,故而匆匆与“断肠人”分别,展足钟离老人所授的盖世轻功,“云飘电闪身法”向“断魂谷”另一出口,电疾飞驰!
    这条“断魂谷”果然极长,虽然始终均是两旁峭壁插天,一径如线,但路径依旧颇为迂回曲折!
    以上官灵那等功力,整整疾驰三日,方始筋疲力尽,千辛万苦,并运用了内家绝技“缩骨神功”,通过了黑暗幽深,逼仄狭隘的“黑风阴穴”!
    出穴所在地是在武夷山另一座绝峰半腰的奇险之处,上官灵仰视天时,业将子正!
    喘息犹自未定,背后“黑风穴”内,便即响起一种听来颇觉低沉,但隐含洪厉的奇异声息!
    上官灵知道这种低沉洪厉的奇异声息,出穴以后,便化作“断魂谷”内,阴寒无比,威势罕俦,人力难拒的“黑眚阴风”,不由暗惊“断肠人”一线生机稍纵即逝之语,果然丝毫不差,自己若非拼力施为,途中绝未停留,轻功身法又极高妙,此时岂不正好做了“黑风穴”中的孤魂屈鬼?
    大难得脱,心头一宽,精神一懈,加上连日狂奔,上官灵遂感觉极度疲乏地,找了一块平坦青石,躺下呼呼大睡!
    这一觉好不香甜!上官灵睡足醒来,双眼微睁,只见碧空万里,星月晶莹,不禁暗暗好笑,自己居然整整睡了一日一夜!
    但睡兴方过,犹未坐起身形,鼻中便闻见一股香味,这味中不但有酒,并似还有薰鸡烤肉之类?
    上官灵此时已然腹饥欲死,故而这种酒肉香味,对他的引诱之力,委实太大!
    轻按青石,起身一看,只见石旁数尺,果然摆着半只薰鸡,半只鹿腿,以及一罐美酒!
    上官灵不看见这些东西,还能暂时忍耐,这一看之下,立时腹中雷响,口吐涎流,哪里还顾得考虑酒食来源?飘身端起酒罐,便欲狂饮。
    酒罐刚到口边,距离三丈来外的一片小林之内,有人用一种奇异口音说道:“饿极乏极之下,不宜狂饮,你先把那半只薰鸡吃掉!”
    上官灵翻着两只大眼,向小林略为一瞥,也不理会发话者究属何人,便如言抓起那只薰鸡,塞向口中大嚼!
    这半只薰鸡,大概是临时弄就,鸡既嫌老,佐料又无,但上官灵业已觉得生平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之物。
    不过半只薰鸡吃到一半之时,上官灵脸上业已微现困惑神色,感觉身边所藏玉扇、钵盂、石砚、玉簪、葫芦、丝绦、墨琴等“断肠人”送给“乾坤五绝”、“闪电神乞”诸明,及自己的七件金天龙遗宝,似乎均已不翼而飞,空空如也!
    上官灵虽知失窃,但丝毫不动声色,又咬了一大块薰鸡,一面咀嚼,一面语音略为含混地,向林中间道:“谢谢你的薰鸡鹿腿,和一坛美酒,你姓名怎样称呼?可以告诉我么?”话完,因实在口渴难熬,遂端起酒罐,大大喝了一口!
    林中人听上官灵问起自己姓名,遂应声答道:“我叫‘断肠人’!”
    “断肠人”三字入耳,上官灵不禁大吃一惊,惊得竟把口中的一口美酒,及一大块鸡肉,一齐咽下喉头,几乎噎得半死。
    赶紧再喝了两大口美酒,把那块卡在喉头尚未嚼烂的鸡肉,送入腹中,心神也略为一定,用一种怀疑口吻问道:“你也叫‘断肠人’?”
    林中人语音凄凉地接口答道:“听你这等问法,可能我这‘断肠人’,还不是第一号么?”
    上官灵“嗯”了一声说道:“三日以前,我在这‘断魂谷’内,便遇到一位‘断肠人’,故而你最多只能排到第二号!”
    林内人闻言不禁微叹,并悲声吟道:“天下几何伤感事?世间多少断肠人!……”
    吟声未了,上官灵一式“雁渡寒塘”,横飞四丈,双掌蓄足内家真力,目光笼住林内人语之处,半空中发话说道:“我不管什么‘伤感事’、‘断肠人’,你难道就凭这半只薰鸡,半条鹿腿,及一罐水酒,便想换取我的‘天龙七宝’?”
    上官灵虽然发难得出人意外,但林内却静悄无声,密叶繁枝之间,也未见有丝毫晃动?
    但等上官灵身形扑到,林内却哪里有人?只在一个大树上端蠕正正地放着自己所失的玉扇、钵盂、石砚、玉簪、葫芦、丝绦、墨珠等所谓的“天龙七宝”!
    上官灵由于墨珠能御奇寒,帮助自已得脱“黑眚阴风”之厄的一事以上,猜度出这其余六物,件件均是罕世奇珍!对方业已得手之下,居然竟肯丝毫不取地全数璧还,而身形又遁脱得那等神奇迅疾,不可思议,不由呆立当地,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那种奇异语音,又自林深之处响起,说的是:“你这几件东西,确实件件不凡!扇是‘温凉宝玉’所制;钵盂是宋代“丐仙”许宣遗物;石砚上有骆宾王辛弃疾题词;玉簪似玉非玉,颇像罕世难寻、功能吸毒的‘通天犀角’;葫芦及墨珠的来历妙处不知;丝绦则系‘天蚕丝’所织,任何宝刀宝剑难断!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为什么要叫‘天龙七宝’?”
    上官灵闻言又是一惊,暗讶此人怎的如此渊博?除了葫芦、墨珠二者以外,竟将其余五件宝物来历,—一认出!
    惊讶之余,应声答道:“这些都是明初海盗金天龙的遗物,所以叫做‘天龙七宝’!”
    林中人“哦”了一声,又复问道:“金天龙横行海上,宝积如山,但所藏之处,极为秘密,世间极少人知,你却怎样弄到手内?”
    上官灵答道:“这就是我方才所说那位住在‘断魂谷’中的‘断肠人’所赠,但他只送给一颗墨珠,其余六件,却要我代他转送‘乾坤五绝’,及‘闪电神乞’!”
    林中人也似出意外地讶然问道:“这位‘断肠人’倒蛮有意思,他要你怎样送法?”
    上官灵答道:“扇赠‘钟离’,砚赠‘南笔’,簪赠‘北剑’,葫芦赠‘东僧’,丝绦赠‘西道’,钵盂送给‘闪电神乞’!”
    林中人说道:“他倒分配得颇为妥当,可见得这位‘断肠人’,心肠虽伤,尚未全断!”
    上官灵此时颇对林中这位自称“断肠人”之人,感觉兴趣,闻言遂接口问道:“你也是‘断肠人’,难道你的心肠,业已全断?”
    林中人语音又变凄凉,长叹一声说道:“我心肠尚剩一丝未断,但倘若无人相助……”
    上官灵一面把“天龙七宝”收好,一面笑声叫道:“你既需人相助,我又吃了你的酒肉,无以为报,能不能就让我帮你的忙呢?”
    林中人叹息一声说道:“难……难……难……”
    只说了三个“难”字,下面话尚未出口,上官灵便自叫道:“你有事尽管说出,不要怕难,越难才越有兴趣!”
    林中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倘若我说将出来,你却畏难不敢帮忙……”
    上官灵剑眉双轩,朗声叫道:“我既已自动答应帮你的忙,便再不会畏难,除非你要我杀害无辜之人……”
    林中人不等上官灵说完,便即接口叫道:“谁要你帮我杀人?只要你帮我去偷一件东西而已!”
    上官灵听得林中人要自己帮他偷件东西,不由颇觉新奇有趣,应声答道:“我虽然从来没有偷过人家东西,但这种事料来不会太难……”
    林中人接着叹息一声说道:“偷东西虽然不难,难的是这件东西的持有之人,太已厉害,难缠难斗……”
    上官灵生平绝不服人,截断对方话头,傲然问道:“什么样的难缠难斗之人,我也会过斗过,你说的是谁?难道会比‘九毒书生’姬天缺,更为厉害?”
    林中人狂笑一声说道:“姬天缺算得了什么?他不过是秋萤爝火,微弱之光!”
    上官灵早就听出林中人语音沙哑,似在故意掩饰,便疑心或是自己熟识之人?如今这声狂笑,本色稍露,果然觉得有点耳熟,但仓促之间,却想不起究竟是哪位旧时相识?眉头略蹙,佯作未觉地又复间道:“姬天缺还不算难缠?难道你说之人竟是‘笑面阎婆’‘罗刹掌教’?”
    林中人似乎警觉适才一声狂笑,业已微露本相,遂又恢复了那种沙哑口音,冷冷答道:“孟非烟虽然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武林魔头,但与我要想请你帮忙偷他东西之人相较,却最少还要差了半筹以上!”
    上官灵越听越觉惑然,也越听越有兴趣,剑眉双挑,朗声问道:“比‘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还要难缠,并高出半筹以上之人,当世恐怕绝无仅有?你总不会指的是那位威震八荒,名满乾坤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吧?”
    林中人低低“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回总算猜对,但要偷钟离老人身边之物,自然难于登天!你是不是依旧帮忙?还是知难而退?”
    上官灵万想不到林中这位“断肠人”,居然是要自己帮忙偷取钟离老人的身边之物,不由沉吟难答!
    林中人久久未听上官灵答话,遂叹息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白费唇舌,一说出对方是谁,你便会知难而退!”
    上官灵眉头深蹙,无可奈何地发话说道:“我并不是畏难,更不会说话不算,只是与钟离老人的关系太深,不好意思偷他的身边之物!”
    林中人冷冷说道:“小娃儿貌相聪明,怎的这等笨法?若不找与钟离老人关系极深之人,怎样偷得到他的身边之物?”
    上官灵被对方说得苦笑难答,但忽然想起林中这位“断肠人”既知自己与钟离老人关系极深,必如所料,是位旧识前辈!
    林中人似乎已猜出上官灵心头所想,又复说道:“你不要胡乱猜测,我自然是你的旧识之人,不过在你未曾帮我把这件东西,偷到手内以前,决不会让你见面,及把姓名告诉你!”
    上官灵觉得林内这位“断肠人”,口气渐渐越来越托大,气焰极高,不由嗫嚅问道:“你究竟要我去偷钟离老人身边的什么东西?”
    林中人说道:“你尽管放心,我决不让你去偷对钟离老人有损之物,只是与他毫无利害关系的两张小小宣纸而已!”
    上官灵听说林内人要自己偷的只是钟离老人身边与他毫无种害关系的两张小小宣纸,不由勾起兴趣,并猜出其中隐事重重,扬声叫道:“假如完全照你所说,我或许可以帮忙,但钟离老人远往岳阳洞庭,会晤‘万相先生’百里独,如今何在?却不大容易找呢!”
    林中人“哼”了一声说道:“我既要你去偷他东西,自会帮你与他见面,你不必去找钟离老人,钟离老人已来找你,如今正在前面这座高峰峰腰,与‘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非烟,互相答话!”
    上官灵听说钟离老人,居然来到武夷,而“笑面阎婆”孟三娘,亦复自罗浮回转,两人并均在前面峰腰答话,不由身形略晃,闪出林外,一面向前扑去,一面叫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尽力去偷,但必须确实如你所言,是与钟离老人毫无利害关系之物!”
    林中人见上官灵说走就走,如此性急,遂高声叫道:“你且稍等一等再走!”
    上官灵愕然收势却步,林中人继续问道:“你与我少时怎样相会?”
    上官灵被问得大笑答道:“你这种人,诡秘飘忽,来去无踪,从现在开始,还不是一直暗中跟在我的背后?少时怎样相会,操之在你,似乎不必由我决定!”
    林中人应声说道:“你这些话,讲得颇有道理,但我要你在下手去偷钟离老人身边那两张小小宣纸之前,先行立誓!”
    要别人帮忙去偷东西,还要先行立誓,这种道理,委实太讲不通!但上官灵却越听越觉新鲜,反而含笑间道:“你要我怎样立誓?”
    林中人缓缓说道:“我要你立誓不向钟离老人说出你我相遇之事,并在未曾把那两张小小宣纸,弄到手内,交我以前,不要向钟离老人打听这两张宣纸,究是何物?”
    上官灵此时早巳被林中人这种神秘气氛,深深吸引,点头起誓说道:“我若不如你所言,便令我死在明年元宵举行的‘第二次罗浮大会’以上!”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目光一注林中,又复微笑说道:“如今你可以放心,不过这半只鹿腿,半只薰鸡,及一罐美酒的代价,似乎太贵了呢?”
    一面含笑说话,一面肩头晃处,“野鹤孤飞”改化“黄莺度柳”,便已凌空飞出六七丈外,但耳边却仍依稀听得林中人那沙哑语音说道:“小娃儿莫发牢骚,我要你们这两张宣纸的代价之高,才真正稀世难得,恐旧至少比你那‘天龙七宝’高出百倍!”
    上官灵虽然听得微愕,但心急与钟离老人见面,也就未曾深思,只顾向前面那座高峰峰腰疾驰而去!
    到了高峰脚下,上官灵暗忖钟离老人既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相遇,他们二人全是当世武林之中的顶尖人物,倘着互相一较神功,岂非罕世奇观?遂尽量轻提气,蹑足潜踪地,往上攀援,想要不加惊动,偷偷一观究竟!
    援上约莫二十来丈,便听得钟离老人以一种极其奇异,而又颇觉模糊的语音,哈哈笑道:“孟非烟,我们把一切软硬轻功,及真气内力,均留到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再行较量,今天凑巧相逢,先作这样一场生面别开的赌命游戏,倒也委实有趣!”
    “赌命游戏”四字,更使上官灵感觉新奇,方自—面慢慢上爬,一面忖度之际,孟三娘也以那种奇异而又模糊的语音,冷笑答道:“钟离老鬼,何必故炫功力?难道你以为我不能开口答话!”
    上官灵越听越怪,猜不出这两位盖代奇人的一场赌命游戏,究竟如何举行?怎的说起话来,都变得这等怪声怪气?
    这时钟离老人又复怪笑说道:“我们在这种情形之下谈谈,倒也不错,我在你‘玄玄别府’之内,暗暗细搜一周,未曾发现上官小鬼踪迹,只知他确已到过‘玄玄壑’内,你……”
    “笑面阎婆”孟三娘不等钟离老人话完,便即接口说道:“我刚自罗浮山‘万梅谷’转来,尚未进入‘玄玄别府’,便与你这老鬼遇上,怎知‘玄玄壑’内情事?不过照孟浮云对上官灵那等倾心相爱,我当年又曾经赐过这小鬼一面功能免死的‘阎婆血令金牌’看来,潘午等人,大概不至于将他杀害?就怕上官小鬼,恃强傲性,误走‘断魂谷’,则一条小命,定已虚无缥渺!”
    上官灵越听这种语音越怪,并似就在右前方十几株参天古木丛中发出?遂一步一步地,静悄无声,向前掩去!
    掩到古木丛中,藏入丰草,屏息静气地偷偷一看之下,上官灵不禁引手障唇,几乎失声发笑!
    原来那位名满乾坤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及威震黑白两道的“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两人,均以一根极细丝绳,悬吊咽喉,面面相对,双手下垂,直挺挺地,各自吊在一株古木的横枝之上!
    上官灵这才明白,他们所谓的“赌命游戏”,就是同时上吊!要看谁先吊得忍受不住。怪不得语音变得有点奇异模糊,这种比赛功力之法,委实称得起是石破天惊,别开生面!
    钟离老人苍颜鹤发,布袜芒鞋,吊在树上,倒还稍为受看,伹那位黑衣覆体,长发齐腰的“罗刹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直挺挺挂在横枝之上的那神情,却太以令人望之生怖!
    这时钟离老人,又已身形纹风不动地,发话问道:“‘断魂谷’是个什么所在?上官小鬼那身武力不弱,一条小命,未必……”
    “笑面阎婆”孟三娘,截断对方话头,冷“哼”一声答道:“这‘断魂谷’中,除了我曾经入谷三日,安然退出以外,从来只听说有入谷之鬼,未听说有出谷之人……”
    上官灵知道常人上吊自尽,只要双足悬空,便难自主,若无人及时相救,纵然悔恨,亦无法求生,只有等待绝气而已,如今这两位奇人,悬颈相对,并能随意谈笑,简直罕世难睹,奇趣横生,本待悄悄偷听,倒看他们谁先解索认败?但孟三娘所说这几句夸耀,“断魂谷”厉害之语扩却激发自己天生傲性,忍不住自丰草以内,一跃而出,高声叫道:“孟三娘你不要胡吹,我便是通行‘断魂谷’后,才到此地!那谷中不过有几种‘铁线青王铲’、‘七星蜃’等奇毒恶物,及三日一次的‘黑眚阴风’,但依我看来,却好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呢!”
    “笑面阎婆”孟三娘起初不信上官灵能自“断魂谷”内,通行至此,但听了“铁线青王铲”、“七星蜃”,及三日一坎的“黑眚阴风”等语,却不禁奇诧惊惭交迸,向钟离老人厉声说道:“钟离老鬼,我急于回转‘玄玄别府’查问经过,今日便从此别过,来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内候教!”
    话音方了,双手双足均未见有丝毫动作,全身居然仍是那般直挺挺地自动脱离吊索,向外平飘,并在空中连翻三个车轮,宛如一具活僵尸似地,便往深达数十丈的绝壑以内坠去!
    这种绝世轻功,不仅看得上官灵目瞪口呆,连钟离老人也自怪声叫道:“孟三娘,不怪你狂,这一手‘僵尸飞’,恐怕当世武林之中别无人擅!”
    上官灵见钟离老人仿佛兴犹未尽地仍自吊在那古木横枝以上,不由失笑道:“钟离老前辈,孟三娘已走,你还吊在树上作甚,这种滋味,不见得会好受吧?”
    钟离老人“哈哈”一笑,身形飘然落地,举手摸摸咽喉,摇头说道:“孟三娘所想的这个新鲜花样,总算没把我难住,明年元宵会上,我也得想个更新鲜的花样,与她斗斗才好!”话音略顿目光一注孟三娘去路,及复微叹说道:“不过这位女魔头,也真是罕世奇才,不见得比‘万相先生’百里独弱过多少!”
    上官灵听钟离老人提起“万相先生”百里独,遂接口问道:“钟离老前辈,你们与‘万相先生’百里独的岳阳洞庭之会,结果如何?‘南笔’诸葛及‘西道’天痴两位老前辈呢?”
    钟离老人嘴皮微动,正待叙述,忽又摇头苦笑说道:“洞庭之会,少时再谈,你先把适才孟三娘形容得人间少有,世上难寻,阴风惨惨出‘断魂谷’中景况,及你如何通过情形,对我讲讲!”
    上官灵回忆谷中所经,也觉心有余悸,看了钟离老人一眼,缓缓说道:“这‘断魂谷’三字,确实名不虚传,我若不是巧得住在谷中的一位‘断肠人’之助,早就作了谷内数以百计的白骨之中的一具白骨!”
    钟离老人听得“断魂谷”内,居然还住有“断肠人”,不由越发感觉兴趣了遂自身边取出一只七寸来高的白磁小瓶,抛与上官灵道:“上官小鬼,你一脸疲惫之色,想系迭经奇阴,元气未复?且把这瓶溶入灵丹的‘益元玉露’饮下,再对我细谈经过。”
    上官灵接过磁瓶,方拔瓶塞,便觉清香挹人!遂将瓶中灵药,一饮而尽,并微凝真气,导使流转周身,果然片刻过后,精神顿复,百骸皆舒,双臂一振,骨节格格作响地,向钟离老人笑道:“钟离老前辈,你听完这桩经过之后,且帮我猜上一猜,那位住在‘断魂谷’中,宁以白骨为粮,埋名隐姓的‘断肠人’,到底是哪—个?”
    钟离老人此行除了心悬上官灵独闯“玄玄壑”,赶来接应以外,并亟欲寻找“东僧”醉头陀,及“北剑”蒲琨下落!如今听得上官灵说是“断魂谷”内,住有一位埋名隐姓的“断肠人”不由心中一动,静听他叙述在“玄玄壑”内受伤,被胡飘云遇到“断魂谷”口的经过。
    上官灵说到独行黑洞,那些凶毒绝伦的“铁线青王铲”、“七星蜃”等,均莫名其妙地反似畏怯自己,不加袭击之际,钟离老人微笑插口说道:“这种原因,我倒知道,当年九华幽谷之中的那只‘三目蟾蜍’,号称‘百毒之王’,你既吃了它的丹元所化竖目,从此一般蛇虫,均将对你远避数尺!”
    上官灵这才恍然大悟,遂及将以后情事,继续叙述。
    钟离老人听到“断肠人”出现,并劝上官灵以白骨为粮,不由暗叹宇宙之大,委实无奇不有,百年短暂人生,哪里能见识得尽?感叹之余,又向上官灵随口问道:“你对那位‘断肠人’,可曾从各方面细心推测?会不会是‘东僧’、‘北剑’的其中之一?”
    上官灵摇头答道:“不会是‘东僧’醉大师,及‘北剑’蒲老前辈!因为这位‘断肠人’,曾以明初海盗金天龙藏宝之中的宝物七件,托我分送‘乾坤五绝’,及‘闪电神乞’诸明,故而我颇怀疑他是昔年在武夷绝顶,与‘罗刹教’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恶斗,坠身绝壑,生死未明的‘九幽地阙旧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只是他始终否认,不肯相承而已!”
    说完,便自身旁取出“天宝七宝”,把那柄色泽微黄的古朴玉扇,递与钟离老人,含笑说道:“钟离老前辈,这柄扇儿,便是那位‘断肠人’,托我送你之物!”
    钟离老人接过玉扇,反复一观,讶然说道:“金天龙真会搜集,那位‘断肠人’也真大方!这柄玉扇的来头不小,有点像是汉代遗宝,‘和阗温凉玉扇’?”
    上官灵听钟离老人居然与林中所遇的那第二位“断肠人”一样,看出扇是“温凉宝玉”所制,不由暗佩这些前辈高人,果然见识高超,遂微笑说道:“既是汉代遗物,就更为凑巧,老前辈持在手内,委实真像是八仙渡海之中的‘汉钟离’呢!”
    钟离老人再看其他几件宝物,知道件件俱是稀世奇珍,不由长叹一声说道:“那‘断肠人’一番盛情,确实可感,但这‘天龙七宝’之中,玉簪、葫芦,及石砚三物,却叫你怎样寻人交付?”
    上官灵听得讶然问道:“玉簪、葫芦等二物,还可说是因为‘东僧’‘北剑’两位老前辈暂时踪迹难寻,不便交付!但是这方上有骆宾王幸弃疾题词的石砚,是‘断肠人’指名赠送‘南笔’诸葛老前辈……”
    钟离老人因“乾坤五绝”之中,“东僧”、“北剑”的生死踪迹,业已扑朔迷离,不忍心再向上官灵说出“南笔”诸葛逸在洞庭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一会以后投湖自尽之事,遂微叹一声,接口说道:“你诸葛老前辈在洞庭一会之后,看透世事,淡尽名心,业已觅地隐迹,自葆真如!以宇宙之大,江湖之广,知道他究竟藏身何处名山大川?岂非无法把这方石砚交付?”
    上官灵聪明绝顶,一听便知“南笔”诸葛逸决不会在“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之前,无端看透世情,突然归隐,定是岳阳洞庭一会,又在“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阴谋以下,受了什么意外挫折,才使这位高傲绝伦的一代奇人,冷尽雄心,消沉遁世!
    但钟离老人既然不愿明言,自己又怎能直言无忌地追问到底?只得低低“啊”了一声,满面凄迷怅惘神色!
    钟离老人缅怀老友,不由也是一阵心酸,但他毕竟胸襟豁达,只抬头仰望天际一条孤飞白云,出声长吁,暂驱悲郁,向上官灵缓缓说道:“你诸葛老前辈,因你酷似他幼年情性,特别垂青!故在临去之前,托我赠你一册小书,书上所载,便是他震慑武林,成名‘南笔’,三般绝学‘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的精微奥秘!”
    这三般冠冕武林的罕世绝学,上官灵平素委实梦寐难求,—日获传,自应喜出望外!但奇怪的是他听完钟离老人话后,脸上居然毫无忻幸之色,神情反而异常沉重地,双眉微蹙说道:“诸葛老前辈对我恩师及我,嘉惠已多,我等‘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了结以后,纵然踏破海角,走遍天涯,也要寻他拜谢,并呈献一桩礼物,略表心意!”
    钟离老人眼光,方往那方古石砚上一瞥,上官灵又复说道:“这方石砚,只是‘断肠人’送给诸葛老前辈之物,我自己立誓再加献一颗‘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项上人头!”
    钟离老人听上官灵如此说法,知道这娃儿聪明伶俐,已由自己口中,约莫猜出一些洞庭之事,遂点头正色说道:“以你目前这点功力,想取‘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项上人头,简直宛如蜉蝣撼树,不下莫大苦功,绝难如愿!这册小书拿去,好好精研,倘有什么不能领会之处,我随时加以指点!”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递过!
    上官灵正待接取,钟离老人忽然又似想起甚事?自书中取回夹在其内,两张微有字迹的白色宣纸!
    上官灵心头一动,知道这两张宣纸,便下林中所遇第二位“断肠人”,要自己所偷之物,故而接过那本上载平日梦寐难求三般武林绝学的绢质小书,并未翻阅,目光反而注定宣纸,以一种疑惑神情问道:“钟离老前辈,这两张宣纸的纸上所书,难道也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精微奥秘?”
    钟离老人摇头苦笑,把那两张宣纸,向上官灵略一展示,便自揣回怀内,微叹说道:“这纸上所书,哪里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精微奥秘,只不过两人对局的五十着围棋棋谱而已!”
    上官灵目光瞥处,因钟离老人仅仅略一展示,便即收藏,只瞥见两张纸上字迹的第一句,均是完全一样的“十十天元”四字,已自惑然不解,又听钟离老人说明纸上所书,是两人对局的五十着围棋棋谱,不由暗骂林中所遇那第二位“断肠人”,简直乱开自己玩笑,指使自己设法偷取这两张闲情逸致的棋谱则甚?
    故而听完以后,剑眉微挑,立即起身向钟离老人说道:“老前辈,你且此地,等我片刻,我还有一件东西,忘记在‘断魂谷黑风穴’的出口之处,必须前去取回!”
    钟离老人目光一转,微笑点头,上官灵身形闪处,宛如电掣云飘,又复向自己来路,疾驰而去!
    到了遇见第二位“断肠人”的那片小树林的林口,上官灵便即凝气传声,向林内愤然叫道:“断肠人……断肠人……”
    那位语音沙哑的“断肠人”,果然仍在林内未去,应声答道:“小娃儿你怎的这快就复回转,难道已经把那两张宣纸,偷到了手中了么?”
    上官灵愤然答道:“我以为这两张宣纸,极其重要,真个有关你的伤心往事,断肠隐痛?谁知道你竟故意寻我开心,叫我去偷两张闲情逸致的围棋棋谱!”
    林中那位“断肠人”,闻言似乎大吃一惊?急声问道:“你怎会知道那是两张围棋棋谱?”
    上官灵恨恨答道:“钟离老人曾经微微展开,被我看见第一句便‘十十天元’……”
    林内人仿佛连语音也顾不得再加掩饰,更为迫切地接口问道:“一张写的‘十十天元’,另一张呢?你可曾……”
    上官灵哪知利害,也不等对方话完,便即答道:“我真弄不懂你们捣的甚鬼?两张宣纸以上的第一句话,全都写的是‘十十天元’四字……”
    言犹未了,林内一声悲呼,跟着便是劲风飒然,锐啸破空,—条人影,自林深之中,穿林而出!
    上官灵正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糊里糊涂的莫明其妙之际,人影一现,不由更觉愕然?原来穿林而出之人却是适才与自己在前峰谈话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大惑不解之下,失声叫道:“老……前……辈……”
    钟离老人此时脸上那种暗暗的沉郁神情,业已尽解,高兴得哈哈笑道:“上官小鬼,你且进林去,看看你要踏遍天涯海角相寻的‘南笔’诸葛前辈!”
    上官灵越听越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如言纵身入林,闪目看时果然看见那位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昏卧林间地下,儒衫肋际,嵌着一片竹叶,是被人用什么极其神奇的“借物传力隔空打穴”手法所制?
    原来诸葛逸当日在洞庭洞上,因见“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最后一阵的“花”字比赛,“万相先生”百里独居然也能与自己一样的做到“散花聚花,凝劲嵌壁”地步,认为除了“酒”字一阵,自己落败以外其他阵阵成和,自己代表“乾坤五绝”出战,结果竟将五绝威名,一齐断送,何颜再复偷生,遂将那册遗赠上官灵的绢质小书,抛与钟离老人,悲啸一声,蓦然施展绝世轻功,飞纵出六七丈远,投入洞庭湖的浩渺烟波以内!
    他在“酒”字一阵以上之所以致败之由,就是脑中想起与“万相先生”百里独那局别开生面的“预测落子,闭目弈棋”,自己第一着棋便是出人意料的“十十天元”。此点一占,其次更是着着奇兵,极可能占得胜面?人在得意之下,往往失神,遂未曾注意到百里独暗以真火炼酒,以致疏虞铸恨!
    当时羞愤交集,热血沸腾地,纵起空中,委实怀着殉名必死之念!但人一入水,头脑便告清醒,忽然想起倘若这局围棋,自已真能因出入意表的那着“十十天元”,占得胜面?岂不仍可与“万相先生”百里独,秋色平分,“乾坤五绝”的盛名,依旧毫无所损!
    诸葛逸雄心盖世,旷代霸才,既然想出这一线生机,自即不肯如此平白死去!但当着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万相先生”百里独,跃入水中,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立即出水,幸而素识水性,遂静静潜伏水内,等钟离老人、天痴道长所乘画舫,离开这段水面以后,才露头换气,游登岸上,但取出身边“万相先生”百里独所书的那五十着棋谱,一看之下,不由眉头深蹙,原来那张宣纸,业已被水泡坏,字迹模糊,无法辨认!
    这样一来,诸葛逸要想研究这局围棋,自己是否占得胜面?便非设法把钟离老人身边所藏另两张棋谱,偷到手内不可!
    但自己除非有绝对把握胜得这局围棋,否则根本无颜出面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老友,作劫后重生之会,故而只得悄悄尾随钟离老人,自洞庭直赴武夷,等待机缘,再作打算!
    偏偏事有凑巧,钟离老人独行千里,心中虽对老友“南笔”极端怀念,但洞庭湖中的那段经过,却始终保密,未向人言,遂使暗中尾随的诸葛逸,无法得知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书画琴棋诗酒花”七字较功的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竟是自己得胜!
    直等到了武夷,钟离老人潜入“玄玄壑”内,诸葛逸才知他远来之故,是意图接应上官灵,遂乘着钟离老人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相逢,两人生面别开地比赛上吊之时,也自搜索武夷,却无巧不巧地看见上官灵酣睡在“黑风穴”外岩石以上!
    钟离老人把洞庭经过,向上官灵讲完,上官灵目光又往昏卧地上的“南笔”诸葛逸一瞥,诧然问道:“老前辈,你是否早就知道诸葛老前辈暗地相随?不然怎会尾随我来此,把他点倒?”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我若早知他在后相随,只要把第七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是‘万相先生’百里独落败之事,故意觅机说出,岂不便可使你诸葛老前辈死志全泯!雄心复振!”
    上官灵闻言方自一愕,钟离老人又复说道:“我识破机关之由,是你与我相遇以后,因为你平素好胜心高,嗜武如命,居然在获得诸葛穷酸送你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三项绝世神功的秘笈之时,未加翻阅,反对那两张棋谱,特别注意,脸上也现出一种奇异神色……”
    上官灵听得不由失笑点头,钟离老人继续说道:“我见你这种神色,便知有异,细一推断,认为普天之下,除了‘南笔’诸葛逸,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二人以外,决无人会对这两张棋谱关心,而他们二人之内,诸葛穷酸如尚未死,自比百里独关心尤切!推断至此,觉得这位被认为绝无还魂之望的老友,居然尚有一线生机?而你又在看了那两张棋谱以后,藉词抽身,遂越发认定其中有变,暗暗尾随,终于在诸葛穷酸听说五十着围棋内,第一着便彼此落点相同,全是‘十十天元’,这两张棋谱,已告不能成立,悲愤难忍,举掌自尽的刹那之际,利用一片竹叶,隔空凝气,点了他的晕穴!”
    钟离老人说到此处,突然转对昏睡地上的“南笔”诸葛逸,哈哈笑道:“诸葛老友,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大概均已听明,‘乾坤五绝’名头,丝毫无损,从今后莫再悲愤,大家好好协力同心,共御强敌……”
    上官灵听得好生诧异,正在暗想钟离老人怎不替诸葛逸解开晕穴,只是自言自语地发话之际,钟离老人又复哈哈笑道:“诸葛穷酸,你不要装得太像,怎的还不起来?我这一片隔空打穴的小小竹叶,真个制得住你这内功已达炉火纯青,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周身穴道虚实,均可控制自如,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么?”
    话音了后,那位躺在地上的“南笔”诸葛逸,果然出声长叹,一跃而起!
    钟离老人慰然笑道:“诸葛穷酸,洞庭湖水的滋味,究竟如何?痴道士在得知你最后‘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那场‘花’字比赛,胜过‘万相先生’百里独时,即以真气传声相告,你是否未曾听得?”
    诸葛逸这时脸上神色,仍自一片悲凄,缓缓摇头答道:“真气传声,送音虽可及远,穿波却未必能深?那时我恰在洞庭湖心的十丈湖披以下,虽然嗡嗡郁郁,似有所闻?但哪里听得清痴道士说的是何言语?……”
    语音略顿,换了一副怀疑神情,向钟离老人问道:“钟离老鬼,你方才对上官灵叙述,其实暗中是说给我听的那些情节,可有虚伪?‘万相先生’百里独除了心机卓绝,诡谲无俦以外,一身武功,也决不会比较我们,有所多让!他怎会用力稍过,凝劲不匀,把那朵‘蟹爪黄菊’的一二花瓣,弄得瓣尖微折?”
    钟离老人哈哈笑道:“诸葛穷酸,慢说当时你因‘酒’字失利,悬忧太过,神思不清,就连身为评人的天痴道士,也未能立即看出!以百里独功力而论,诚然不至如此,但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任凭他用尽心机,占尽便宜,报应却立即临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诸葛逸闻言,依旧茫然不解。钟离老人遂将百里独因前一阵提聚丹田真火炼酒,微有醉意,以致后一阵调气难匀,用力稍过之故,细加分析推断,话完并向诸葛逸微笑问道:“诸葛穷酸,我们今日索性把心头所疑,弄它个明白!我也有话问你,你在与百里独比赛‘酒’字一阵之时,心中究竟想的何事?以致对他提聚丹田真火炼酒之举,疏神失察!”
    诸葛逸听完钟离老人那段分析推断,心中已自安宁,立时恢复了他那宛如霁月光风般高华冲朗的潇洒风神,摇头微笑答道:“世间事往往都有先机预兆,一语成谶!已得我与痴道士在君山酒楼联吟,曾有‘棋局人生多劫数,酒杯岁月有闲愁’之句,谁知‘棋’‘酒’二字,便几乎断送了我的一世名头?百里独的以酒胜,以酒败,固然眼前报应,奇巧无伦!但我何尝不是因为想起一着妙棋,疏神铸恨,而又因觉得只要这着妙棋得手,仍可扳和,才于自沉洞庭湖水之后,复行悄悄偷生浮起!”
    诸葛逸说到此处,突然一阵震天狂笑,笑声中情绪纷杂,有喜有愁,有悲有傲,远峰近壑,回响嗡嗡,笑完继续说道:“我所想的妙棋,便是谱上第一着‘十十天元’,谁知百里独这个老鬼,居然又复与我不约而同,针锋相对!在这种‘盲目弈棋,预测落子’的情况之下,彼此第一着便落点相同,自使其后的四十九着,无法争胜,均告作废!”
    钟离老人微笑说道:“这件事固然奇巧无伦,但也怪你们双方,及我与天痴道士,当时全有疏忽!因为五十着之内,只要有任何一着,落点相同,便告满盘均废,故而‘盲目弈棋’虽可举行,‘预测落子’,却根本不能成立!”
    诸葛逸微一寻思,也觉失笑,上官灵遂把“断魂谷”内“断肠人”特嘱自己转赠“南笔”那方上有骆宾王辛弃疾题词的石砚,恭敬递过,并拜谢赐书传授“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等三般武林绝技之德!
    诸葛逸接过石砚,向上官灵凝视有顷,微笑说道:“把这册小书,转赠给你!但书上所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系内家极高神功,你此时火候不够,尚不必急于锻陈,万一有所谬误,反易弄巧成拙!至于‘生花七笔’,文武双修,融唐铸宋,以你姿质悟性,倒可朝夕精研,一旦遇上强敌,颇足出奇制胜!”
    上官灵渴慕“南笔”诸葛逸这三种绝世神功已久,尤其对“生花七笔”,向往更深,闻言不由心花怒放地,恭身领命,唯唯受教!
    诸葛逸微微摩抚手中石砚,颇为心爱地揣向腰间,并对钟离老人含笑说道:“上官小鬼所说住在‘断魂谷’的那位‘断肠人’,盛意殷勤地,送了我们不少东西,我们应不应该去探探他到底是不是‘幽冥神君’阎元景,及有无需助之处?”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此人既然甘以白骨为粮,忍受阴风袭体,而住在这条凄凉恐怖的‘断魂谷’中,苦练‘阴风煞气’,及‘白骨玄功’欲报深仇,足见心志坚绝!是阎元景也好,不是阎元景也好,我们似乎不必扰他?而应竭尽全力,搜寻那两位突在人间失踪的老友,‘东僧北剑’!”
    诸葛逸闻言点头笑道“不去扰他也好,但醉和尚与蒲琨老儿,可能也和我一样?在‘万相先生’百里独手下,糊里糊涂,冤里冤枉地受了挫折,因而遁世逃名,恐怕难得找呢!”
    钟离老人眉头方自微蹙,上官灵却接口笑道:“两位老前辈,我在‘断魂谷’内,及‘断魂谷’外,竟接连遇见了两位‘断肠人’,大概这武夷山中,断肠之人特多?我们何不再把此山细游一遍,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会再遇上几位‘断肠人’,其中或有‘东僧’醉大师与‘北剑’蒲老前辈?”
    钟离老人点头说道:“细游武夷,原无不可,但在‘第二次罗浮大会’之前,我们似乎不必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的‘罗刹教’中人物,有所冲突!”
    诸葛逸等钟离老人说完,含笑说道:“‘罗刹教’中人物,除了‘笑面阎婆’孟三娘、‘玉箫郎君’潘午师姊弟外,余人哪里值得我们出手?倒是我先前瞥见你与孟三娘那种生面别开的悬索赌命,双方对耗时间极长,可见这位婆娘,委实不愧名惊四海,一身功力超群脱俗的扎手难斗!”
    钟离老人“哈哈”一笑,尚未答言,上官灵却忽然想起一事,忘了禀告,遂插口说道:“两位老前辈,你们要找‘北剑’蒲琨蒲老前辈,也许天涯海角,难得相寻?但蒲老前辈的独子蒲铿,却就在那‘玄玄壑’下,‘罗刹教’的‘玄玄别府’以内!”
    这几句话,果然使得钟离老人、诸葛逸等“乾坤双绝”,大吃一惊,双双目注上官灵,似叫他详细叙述。
    上官灵暗忖恰巧;“乾坤五绝”中,两位胸罗万象,最最高明的“逍遥老人”钟离哲,及“南笔”诸葛逸,均在武夷,大可藉机把蕴积胸中已久的无数疑团,一一求解?遂故意缓述详情,摇头叹道:“我那位蒲铿师兄,不但人在‘玄玄别府’以内,并且与孟三娘大弟子董飞云配成夫妇,连姓名全改了呢!”
    钟离老人为了接应上官灵,曾潜入“玄玄别府”,闻言讶然说道:“我在‘玄玄别府’以内,果然曾见一双男女,对坐调情,男的背影,并还颇熟,但因急于找你,遂未细察!此人若是蒲铿?却未免太以丧心病狂,下流可恨!”
    上官灵摇头说道:“认为此事决非蒲师兄甘心情愿,可能他在不慎之下,误饮了一碗‘孟婆汤’,因而改名‘艾云飞’,迷失本性!”
    诸葛逸诧然问道:“‘孟婆汤’?”
    上官灵这才把“玄玄别府”以内,那些不可思议之事,以及自己在“罗刹神幡”前,毁去“先秦古盏”,泼去“孟婆汤”,与“罗刹门”下,翻脸交手等情,并告知钟离老人及诸葛逸,孟浮云、艾云飞两人的忘记本来,极为类似!
    钟离老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种现象,不仅怪异无伦,并颇难推测!最好能面见艾云飞、孟浮云……”
    上官灵不等钟离老人说完,便即接口说道:“老前辈要见他们还不容易?我们重入‘玄玄别府’再探‘玄玄壑’……”
    钟离老人摇手说道:“‘笑面阎婆’孟三娘已与我定约明年元宵,再在罗浮山‘万梅谷’一会,则此时搅闹她‘玄玄别府’,岂不食言贻讥?”
    上官灵“哦”了一声,恍然说道:“原来老前辈是要我设法把孟浮云,及艾云飞,诱出‘玄玄壑’,由你暗中细察因由,看看可不可能为他们恢复本来,明心见性!”
    钟离老人微笑未答,上官灵遂低首沉吟,但想了好大一会,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把人在“玄玄壑”底的孟浮云及艾云飞,诱出之法。
    诸葛逸见上官灵无法可想,遂向钟离老人笑道:“你与孟三娘订约,我却来曾与她见面,不如由我去往‘玄玄壑’上,假意叫阵,你们则隐身暗中,见机行事!”
    钟离老人微笑点头,但忽似想起甚事?向诸葛逸说道:“诸葛穷酸,‘乾坤五绝’之中,若论博古通今,仍得推你第一!你可看出那‘断魂谷’,内‘断肠人’,命上官小鬼转送我们的‘天龙诸宝’,件件均非凡物么?”
    诸葛逸眉头略蹙,应声答道:“那七件东西之中,虽然多半均被我看出来历,但仍有两件,不知妙用何在?”
    说到此处,转对上官灵说道:“上官小鬼,你把那粒墨珠及那只葫芦,取出来给这胸罗万有的老头儿看看!”
    上官灵听这“乾坤双绝”互相推崇,钟离老人夸赞诸葛逸博古通今,诸葛逸则夸赞钟离老人胸罗万有!不由暗暗好笑,遂自身边取出“断肠人”送给“东僧”醉头陀的那只葫芦,及自己想转送孟浮云的那粒墨珠,一齐递过。
    钟离老人把葫芦、墨珠,微一摩抚,也自蹙眉寻思,沉吟未语。
    上官灵见状说道:“两位老前辈,葫芦有什么用处?我虽不知,但这粒墨珠,却能御寒,若不是有它放在怀中,‘断魂谷’内的那阵‘黑眚阴风’早就把我冻死了呢!”
    钟离老人听得珠能御寒,不由目中神光一闪,把那粒墨珠,再复略为掂量,偏头向诸葛逸笑道:“诸葛穷酸,据我看来,这粒珠儿,决不应该会是黑色!”
    诸葛逸眉头微轩,含笑说道:“你是不是由上官小鬼功能御寒一语之上,触动灵机,猜想这是武林中曾有传说,但从未有人见过,辟寒御热,解毒疗伤,无所不能的‘如意天蜈珠’么?”
    钟离老人点头笑道:“我心中所想,委实瞒不过你这穷酸,但‘如意天蜈珠’光作火赤,怎会变成这等黑墨颜色?”
    边说边指上暗施功劲,微捻墨珠外皮,但却发觉珠坚似铁,毫无异状!
    诸葛逸微笑说道:“不管这粒珠儿,是不是‘如意天蜈珠’,我倒因而想起另一件故事,似乎与这只葫芦略有关系!”
    诸葛逸微一寻思说道:“当年‘玉鼎真人’在崆峒幽壑,以玄门绝学,苦斗‘天蜈’,结果虽然杀蜈除害,并得了两粒宝珠,但左半身因此亦中剧毒,瘫痪难动!直等他衣钵传人清宁子,觅来旷世圣药‘独叶仙芝’,服食芝宝以后,方告全愈,并把那根极其难得的芝叶,种植在一只异种葫芦之内,以灵药和泥封口,密不通风,希冀过了百年,再复结实!”
    “南笔”话音至此略顿,钟离老人指着葫芦对上官灵说道:“这只葫芦,确系用泥封口,足见诸葛穷酸推测之语,不为无因。但恐泄露其中灵气,无法剖视,只有等待百年期满,再作研判的了!”
    上官灵接口问道:“钟离老前辈,自那‘玉鼎真人’种植芝叶,到现在有多久了?”
    钟离老人摇头笑:“这件事也只是一种江湖传说,确否根本无法考证!那位‘玉鼎真人’究竟何时始在葫芦之中种植芝叶,更所难知,不过依照传言含含糊糊地推算起来,如今似乎恰在百年左右而已。”
    上官灵也知这种机缘,极为虚无飘渺,但因自己生平奇遇甚多,遂兴匆匆藏好葫芦、墨珠,准备遵照“断肠人”所嘱,及自己心中原意,将来呈献“东僧”醉头陀,并转送孟浮云,说明究竟,由他们去试验考证是否钟离老人与诸葛逸所推断的“如意天娱珠”?及葫芦中是否种有芝叶?是否业已结实?
    诸葛逸见上官灵收好葫芦、墨珠,遂向钟离老人笑道:“事不宜迟,我们且再向‘玄玄壑’口走走!”
    三人身形展动,宛如流水行云,未消多时,便又援登武夷绝顶“三仰峰”头,到了那雾郁云蓊的“玄玄壑”上!钟离老人及上官灵,相好地势,藏起身形,诸葛逸则卓立壑口,低头对那沉沉雾影之中,凝气长啸!
    啸声收歇以后不久,壑下雾影之内,也传出一丝颇具功力的凝气语音说道:“三仰峰头的发啸之人,是武林中哪派朋友?”
    上官灵到耳便即听出,这是“罗刹教”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语音,正悄悄告知钟离老人,便听得诸葛逸高声吟道:“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玉箫郎君”潘午闻言,语音诧然说道:“原来‘乾坤五绝’中的‘南笔’诸葛先生,驾临武夷,待潘午……”
    话犹未了,又传出种清朗的女子口音叫道:“‘南笔’诸葛,威震天下,名满乾坤,是我景仰已久之人,潘师弟且留在壑中,主持‘玄玄别府’事务,由我亲到‘三仰峰’头,一瞻‘南笔’风采!”
    诸葛逸知道“笑面阎婆”孟三娘即将亲自上壑相会,遂低声笑向钟离老人等藏身之处说道:“老头儿,倘若孟浮云或艾云飞随同‘笑面阎婆’孟三娘上壑,你却须设法诱她与上官灵单独一会!”
    钟离老人低声相应,并随手在身旁树间,摘了—张树叶,用指甲在上略写数字。
    上官灵闪目偷看,未曾看清,却已听得“笑面阎婆”孟三娘的语音,又在“玄玄壑”中传出说道:“孟非烟率小徒孟浮云,恭迎名满乾坤的‘南笔’大驾!”
    上官灵见孟三娘果把心上人孟浮云带来,不由心中微跳!暗想自己在“罗刹神幡”之前,给她刺激太深,她已声明以后再见面时,便成不世之仇敌,甚至胡飘云并在“断魂谷”口,指点自己应付孟浮云之法。难道她果能如此绝情?言行下致?
    念犹未了,两位容光绝代的美貌佳人,已双双在雾影之中,宛如凌虚蹑步般,冉冉而上!
    右边一个,便是上官灵心上人孟浮云,左边一个,长发垂腰,风神绝世,看去顶多二十七八芳龄,谁知是号称武林第一魔头的“笑面阎婆’、“罗刹掌教”!
    诸葛逸见“笑面阎婆”孟三娘,与孟浮云,似在“玄玄壑”蒸腾云雾之中,凭虚而立?先颇暗暗惊奇,但立即猜出雾内定有石梁,不过这师徒二人,一般美艳无伦的绝世风姿,却委实太以难得!
    孟三娘一见卓立三仰峰头,儒衫迎风飘拂,器宇高华、轩拔无比的“南笔”诸葛逸后,便在雾影之中,微一裣衽为体,曼声发话说道:“乾坤佳客,武林高人,宠降我南荒幽壑,孟非烟迎接来迟,尚请诸葛大侠,恕我师徒不恭之罪!”
    话音方了,真气忽提,竟携带着孟浮云自那疑真疑幻的雾影之中,宛如绝世飞仙,美妙无俦地,平升四五丈高,飘坠在三仰峰头,“南笔”诸葛逸的身前七尺以外!
    诸葛逸见状不由一惊,他惊的不是孟三娘所炫露的这手“凌空虚渡”绝顶轻功,而是对方似乎对自己称呼礼貌,既特殊恭敬,而又不含丝毫敌意!
    人家既如此客气?自己也不便过分狂傲凌人,遂还施一揖,微笑说道:“诸葛逸冒昧相扰,怎敢当孟掌教及令高徒远迎壑上,这厢先自谢过!”
    孟三娘嫣然一笑,百媚丛生地,目注诸葛逸说道:“诸葛大侠,不在天台雁荡之间,啸傲烟霞,突然不辞千里,远来武夷,必有要事!彼此俱非凡俗一流,无论何事,均请进言,孟非烟恭聆雅教!”
    孟三娘外号“笑面阎婆”,据江湖传言,她那美艳如花,冷峻如冰的娇靥以上,从来不带笑容,倘若笑容骤现,往往跟着便是辣手立施,与她面对之人,不惹飞灾,便遭横祸!但孟三娘今日对于“南笔”诸葛逸,所流露的满面笑容,却不仅不带丝毫凶煞之气,反而显然发自内心,桃腮微绽,笑靥堆春,尤其两道秋波,看得这位不知会过多少绝顶英雄的“南笔”诸葛逸,竟有点不敢与她目光相接!
    诸葛逸何尝不立即警觉到对方的奇异神情,及自己的反常态度?赶紧微一定心,双目精光炯炯地朗声答道:“诸葛逸千里远来,扰及孟掌教清修之故,只为了寻找一老一少二人。”
    孟三娘依旧以一副和蔼无比的神情,接口笑道:“这两人我大概全能猜到,少的是上官灵,老的则是名震天下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
    诸葛逸此时被孟三娘的异常客套所拘,已不欲徒显小家气派地,与她动手相斗,只是有意拖延,好使藏在隐处的钟离老人,对孟浮云暗作手脚,故在闻言以后,又复微笑说道:“孟掌教既知此情,他们二人可曾到过你‘玄玄别府’以内?”孟三娘微理垂腰长发,嫣然一笑答道:“钟离老人与上官灵曾到过我‘玄玄别府’,但如今却俱已安然离此而去!”
    诸葛逸“哦”了一声,朗声笑说道:“既然如此,诸葛逸不再打扰,且往他处找寻,我们明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再会!”
    话完抱拳施礼,方一转身,却听得孟三娘曼声叫道:“诸葛大侠,暂留贵步!”
    诸葛逸以为孟三娘不愿让自己轻易离去?眉梢微剔,停步回身,向她含笑问道:“孟掌教留我何意?莫非想与诸葛逸谈谈手学?”
    孟三娘摇头笑道:“孟非烟在‘乾坤五绝’以内,不服‘东僧’、‘西道’、‘北剑’,不怯‘夺魂旗’,而独慕‘南笔’之俊逸风流,允文允武,今日好容易才在武夷相会,未能到我‘玄玄别府’中,小作嘉宾,已觉怅怅,怎敢在这三仰峰头,恃技慢客?再说我们切磋武学的时间地点,不是业已定在明岁元宵,罗浮山‘万梅谷’了么?”
    诸葛逸见自己猜错对方心意,不由略作沉吟,孟三娘又复风情万种地,手理长发,柔声笑道:“但我请诸葛大侠,暂留贵步,却有两件小事!”
    诸葛逸生平心胸盖世,傲骨嶙峋,孟三娘同样以—副“罗刹掌教”之尊的骄狂神态相对,可能早就引得“南笔”以绝世武学,与她一斗?但如今孟三娘出人意外地,柔情似水,笑语相温,遂使得这位空自顶天立地,却几乎从来未曾遇到这种场面的“南笔”诸葛逸,眉梢暗蹙,满怀傲气雄心,而告无从发作!
    孟三娘见对方似乎有点失神?遂继续笑道:“诸葛大侠,你看我这徒儿孟浮云的人品资质怎样?”
    诸葛逸乘孟浮云上下,细加注目,不禁失声赞道:“玉骨冰心,神情气爽,是一朵浊水青莲,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奇材美质!”
    孟三娘目注孟浮云,点头一笑说道:“她虽是无垢‘青莲’,但‘罗刹教’中,却并不一定全是‘浊水’?诸葛大侠,孟非烟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烦你屈尊替我这徒儿,作一次良媒大妁!”
    这几句话儿,又大出这三仰峰头,除去孟三娘以外的明暗四人意外!
    孟浮云低鬟含羞,红云满面,诸葛逸愕然抬头,目注孟三娘,隐身暗处的钟离老人及上官灵,也听得心中好不诧异?
    孟三娘轻抚孟浮云香肩,又向诸葛逸含笑问道:“诸葛大侠,依你眼光看来,当世武林的后起之秀以内,谁的资质人品,能与我这徒儿,互相匹配?”
    诸葛逸心头,这时才突现灵光,眉梢双挑,毫不沉吟地,朗声接口答道:“上官灵!”
    孟三娘点头说道:“对,对,对,能和我这徒儿配得上的年轻人物,只有上官灵!但双方门户不同,我们若不替他们尽些力量,只恐怕他们会把一段好姻缘,弄成花残月缺,彼此遗恨万古!”
    诸葛逸心中一盘算,目注孟浮云,缓缓说道:“诸葛逸生平最爱成人之美,这桩事极愿效劳!但上官灵未必肯与一个迷失本性……”
    孟三娘不等诸葛逸说完,便即暗运内家“传音入密”神功,避开孟浮云,专向“南笔”耳边笑道:“诸葛大侠,倘若真能为此事鼎力玉成,则孟非烟愿在他们洞房花烛之时,还给孟浮云的本来面目!”
    诸葛逸闻言,轩眉朗笑答道:“孟掌教倘若真能如此作法?这桩美事,诸葛逸愿以身任!”
    这时伏在暗处的上官灵,听得心头充满了一片又似喜悦?又似感激?又似微觉羞涩的奇异滋味!
    诸葛逸语音了后,目光微扫孟三娘、孟浮云师徒,继续含笑问道:“孟掌教适才曾说留我之因,共有二事,这第一件事,我们双方已有默契,第二件又是何事?且请说出。”
    孟三娘妙目微扬,仿佛含有无限情思地,向诸葛逸紧盯几眼,嫣然笑道:“第二件事,更为简单,只是我看你在明岁元宵大会之时,略微提前莅止,早到我‘万梅谷’中三日!”
    诸葛逸毫不考虑地应声接口答道:“好好好,诸葛逸准与其他‘东僧’、‘西道’、‘北剑’、‘夺魂旗’等‘乾坤四绝’,提前三日赴会!”
    孟三娘似嗔似笑地,“嗯”了一声,摇头答道:“谁要他们早来?我只要你独自一人早到三日!”
    诸葛逸听孟三娘这等说法,不禁大出意外,喃喃自语说道:“要我独自一……人?”
    孟三娘凝眸一笑,点头说道:“这三日之间,孟非烟要尽抛俗事,与你对坐‘万梅谷’中,几株绝世异种‘绿萼香梅’之下,以一张琴、一坛酒、一局棋、一炉香,相互清谈,听听你这位号称胸罗万有,学究天人的‘南笔’诸葛大侠,除了一身旷代武功以外,关于其他的书画琴棋诗词歌赋金石丝竹等等,是否名副其实的,件件均参上乘妙谛!”
    诸葛逸知道孟三娘名虽考较他人,实则显露自己,但觉得这位名满江湖的红粉魔头,确实不俗,无论风华气质,均远胜“九毒书生”姬天缺多多,与那神出鬼没的“万相先生”百里独,同是一流人物!
    心头生敬生佩,目中也越发觉孟三娘一言一笑,均极可人,遂应声接口赞道:“孟掌教这种想法,倒真高雅风趣……”
    孟三娘春山带俏,秋水流情地,紧接着含笑问道:“请问诸葛大侠,既觉孟非烟此议不俗,则到时你敢不敢独自来我‘万梅谷’中,凑凑这番风趣?”
    诸葛逸虽然明知孟三娘弦外有音,并警觉对方神情过份柔媚,但却被那“敢不敢”三字,激得豪情万丈地,轩眉朗笑说道:“诸葛逸生平凭一身武学,敢闯虎穴龙潭,凭一点定力,敢入脂粉地狱!何况孟掌教只不过约我清谈三日,有甚不敢前来?你且于明岁正月十二,焚香备棋,张琴置酒,在‘万梅谷’内的‘绿萼香梅’以下,等我便了!”
    话完,长揖一礼,回身缓步,极其潇洒从容,宛如行云流水般地,向三仰峰下飘飘走去!
    孟三娘手携孟浮云,凝目相送,直等诸葛逸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奇松怪石之间,以后,才微叹一声说道:“这才真不愧为名满乾坤的绝代风流人物!”
    孟浮云因无法插口,只得始终保持沉默,孟三娘遂惆怅无穷地,手牵爱徒,惘然跃入“玄玄壑”中的蒸腾云雾以内!
    诸葛逸到了三仰峰腰,正选了一块背松傍泉的青石小坐,并暗自忖度“罗刹教”掌教“笑面阎婆”孟三娘对自己的神情语气,何以如此温柔亲切之际?峰头“哈哈”一笑,人影双双,钟离老人与上官灵,同自飞身而下!
    诸葛逸含笑问道:“老头儿,你可曾乘着我与孟三娘那红粉魔头,互相答话之间,在孟浮云身上,作好手脚,约她与上官灵悄悄一会?”
    钟离老人笑道:“这点小事,还不容易?我已以树叶传书,飞入孟浮云手中,不过她未曾获机展视,业已带入‘玄玄壑’下而已!”说到此处,忽然换了一副神秘目光,看了诸葛逸几眼,微笑说道:“诸葛穷酸,你似乎应该好好请我一请?”
    诸葛逸聪明绝世,一听便知钟离老人要向自己调侃,不禁眉头略蹙,佯装未觉地淡淡问道:“老头儿又要想作甚怪?好端端的要我请你则甚?”
    钟离老人怪笑一声说道:“孟三娘请你替上官灵、孟浮云作媒,你难道不要请我替你作媒?”
    诸葛逸知道一场奚落难免,摇头苦笑说道:“老头儿留些口德,不要烂嚼舌头……”
    钟离老人大笑说道:“诸葛穷酸,我们既以绝世高人自许,‘穷’则无妨,‘酸’则不可,灵山啸傲,葆命修真,‘侣’字何等重要?……”
    诸葛逸越听越不像话,赶紧转变题目,向钟离老人蹙眉说道:“老头儿,你在那张树叶以上,写些什么?约孟浮云于何时何地与上官灵相会?”
    钟离老人见诸葛逸平日何等潇洒,如今居然面呈窘色,不由暗暗好笑,也就适可而止地应声答道:“我约孟浮云于今夜初更,在我与孟三娘比赛上吊的林中相会!”
    诸葛逸闻言,目注上官灵笑道:“今夜你出面与孟浮云相会,我及钟离老头儿,则藏在林中,看看她究竟迷失本性到什么程度?再行设法!”
    上官灵两只大眼一翻,发话问道:“今夜只有孟浮云一人前来,两位老前辈不是依然见不到那艾云飞么?”
    诸葛逸眉峰微蹙,略一沉思道:“在未曾研究出使他们恢复本性之策以前,先不见他也好,免得目睹故人之子,不肖下流,反而多生闲气!”
    钟离老人半晌未发话,听到此处,忽然微笑说:“由孟浮云、艾云飞双双迷失本性,彻底忘却来因,可以推知孟三娘‘罗刹教’中这种迷魂秘药,不仅药力特强,并还极其难解!我们不如双管齐下,你隐身林中,仔细观察,我则悄悄再入‘玄玄别府’一探,或有所得?”
    诸葛逸闻言笑道:“话虽有理,但孟非烟先前与你比赛上吊,来分胜负的中止分手之时,曾经互相约定‘万梅谷’中再会,如今当夜便入她‘玄玄别府’,岂非有点食言背信之嫌?”
    钟离老人知道自己适才建议诱出孟浮云、艾云飞时,曾有与孟三娘彼此业已定约,不应事先扰闹她玄玄别府之言,诸葛逸遂特地据以反诘,想使自己发窘,不由失笑说道:“诸葛穷酸,别想用话堵我?‘逍遥老人’钟离哲虽与孟三娘有约,难道我不能以‘夺魂旗’面目,一游她‘玄玄别府’?”
    诸葛逸拊掌笑道:“我确实未曾想到这点,真‘夺魂旗’钟离老人、好‘夺魂旗’诸明、坏‘夺魂旗’姬天缺,以及那第四‘夺魂旗’阎元景,假假真真,神出鬼没,早把武林中搅得眼花缭乱,莫名其妙!你只要换衣易容以后,孟三娘便根本无法认出你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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