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鬼箫》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单身袭刺客,双雄决生死
作者:黄鹰


  沈胜衣打了一个寒噤,倾耳细听。
  竹涛外并没有其他的声响,他幌着第二个火摺子。
  林地上也有脚印。
  沈胜衣追下去,追出了林外。
  林外也就是集外,林家本来就是在百家集的外缘。
  脚印在这地方一转,竟是折回百家集。
  沈胜衣继续迫下去,却只能追到街头,上了长街的白右板,脚印便消失无踪!
  街道日间往来人多,上面的泥泞早巳给践踏的一塌糊涂,何况石板上面本来就没有多少泥泞。
  夜已深。
  深沉的夜色之中,那下幢幢的屋子仅见轮廓。
  沈胜衣望着那一个个的黑影。不由苦笑。
  百家集地方虽然不大,他虽然知道凶手很可能就藏在集内,只可惜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追寻的凶手是什么模样。
  街上风很急,风中急然传来狗吠声。
  这种狗吠声沈胜衣并不陌生。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张送打着一个灯笼,牵着那条老狗远远的走了过来。
  “沈兄!”张送老远就认出了沈胜衣,招呼着脚步加快。
  沈胜衣没有动。
  张送走到沈胜衣面前,道:“沈兄还未休息么?”
  这无疑是句废话,沈胜衣没有回答,道:“张兄是习惯这个时候带狗散步?”
  张送摇头道:“没有这种事;只是方才在家中静卧,隐约听到这边儿传来箫声,所以走过来—看,莫非是我听错了?”
  沈胜衣道:“你没听错,的确是箫声。”
  张送道:“谁吹的?”
  沈胜衣道:“林天智说是鬼箫方玄!”
  张送道:“他怎会知道?”
  沈胜衣道:“因为他遇上了方玄!”
  张送变色道:“结果怎样了?”
  沈胜衣道:“被方玄刺伤!”
  张送道:“伤的可重?”
  沈胜衣道:“相信没有生命危险。”
  张送这才吁过口气,转问道:“找着了方玄没有?”
  沈胜衣摇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方玄已离开,我跟着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追到了这里。”
  张送的目光连随落在地上。
  沈胜衣接道:“到了这里,便不能追查下去。”
  张送明白是什么原因,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忽然盯住了张送牵着的那只老狗,道:“这一次,这只狗也许用得上。”
  张送这才记起了那只老狗,连声道:“新印上的脚印。它应该可以嗅得出来。”
  沈胜衣道:“那我们就由竹林那边开始,先让它习惯那种脚印的气味。”
  狗的鼻子的确很奇妙,竹林那边走一趟,再回到长街,那只狗已可以追下去。
  狗在前面嗅索着追踪,张送沈胜衣紧跟在后面,神色紧张而兴奋!
  转过两个弯,已是竹林的尽头,一道高墙林中伸出,沿着长街开展。
  那只狗倏的一折,走出了长街,奔向高墙的那边。
  高脚前面的泥地上赫然又出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脚印的方向朝着高墙,也就到墙下为止,似乎留下脚印的那个人到此便穿墙而入。
  那只狗亦只能追到墙下,牝抬起了头,往墙上轻吠了好几声。
  浓胜衣、张送的视线不约而同亦落在墙上。
  张送的神态显得有些异佯。
  沈胜衣说道:“这墙,好像又属于林家所有。”
  张送道:“墙后应该是林家的后院,鬼箫方玄怎么又跑回林家去了?”
  沈胜衣沉声道:“我们越墙追入去。”
  “你是说翻越这道高墙?”张送搓着手苦笑。
  沈胜衣并没有忘记张送是一个瘸子,也不说什么,右手托住了那只狗的下腹,左手拦腰楼住了张送,纵身掠上墙头。
  墙后果然是林家的后院。
  听涛院与后院相连,只隔着一道短墙。
  短墙内灯火辉煌,沈胜衣外出之际,林家的人们是必亦已闻声赶到了听涛院。
  他们尚未再展开调查,短墙内的灯火已开始了移动!
  灯火迅速地的出了月洞门。
  明亮的灯火照耀之下,林天烈抱着浑身浴血的林天智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乔康林保,掌灯的两个仆人,最后是耿亮。
  耿亮在月洞门口收住了脚步,在他的身后,竟还有一个女孩子在张头探脑,那当然就是可儿。
  一行人很快转入了那边回廊,沈胜衣这才走过去。
  可儿第一个看见,跳着迎上来,道:“叔叔,四只手指的又来了。”
  沈胜衣淡笑应道:“我已经知道,这一次又吓着你了。”
  可儿点头道:“叔叔,那箫声好恐怖,跟前两夜的完全一样,就像是鬼叫。”
  沈胜衣心中一动。
  可儿拉紧了沈胜衣的手,道:“鬼箫一吹响,就有人伤亡,昨夜是大哥,今夜是三哥,明夜说不定是二哥或者是我,叔叔,你得想个办法。”
  沈胜衣柔声道:“你放心,叔叔—定将那鬼箫抓起来!”
  可儿道:“是真的?”
  沈胜衣颔首,道:“所以你现在放心回去睡觉好了。”
  可儿终于放心的离开。
  目送可儿远去。耿亮忍不住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沈胜衣道:“脚印!”
  耿亮急急问道:“那些脚印,通往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这里。”
  耿亮—怔。
  沈胜衣解释道:“那些脚印在外面一转,又回到这里。”
  耿亮动容道:“怎么又转回来?”
  “也许他遗下了什么东西,又或者他本来就在找寻什么东西,到现在仍未找到,却又必需继续找寻下去。”沈胜衣说着踱了出去。
  耿亮紧跟着在他后面,道:“我也是这样推测。”
  沈胜衣道:“这种推测只属可能,未必确实。”
  “哦?”耿亮正想问下去,眼旁突然瞥见一个人自那边树下转了出来,下意识轻叱声:“谁?”
  “是张送。”沈胜衣替那个人回答。
  这瞬间耿亮表示已看清楚,招呼道:“张兄怎么也来了?”
  张送道:“在街上遇见沈兄,追着脚印来的。”
  耿亮的目光连随落下,道:“这附近并没有脚印。”
  他们三人正踩着一条碎石长径,上面的确没有脚印,也留不下脚印。
  沈胜衣应道:“这脚印是用鼻子才可以寻找。”
  “哦?”耿亮奇怪的盯着沈胜衣的鼻子。
  张送一旁看见,笑了起来,道:“他说的是我带来的这只狗的鼻子。”
  耿亮这才留意跟在张送身后的那只狗。
  那只狗又已在发挥它鼻子的妙用。
  三人忙将路让开。
  那只狗嗅索着不过走了丈来远,突然离开了花径,走向旁边的一株松树。
  松树的下面填起一个土丘,前面插着一块墓碑一样的木板。
  那只狗就在土丘面前停下,又发出了异样的吠声。
  这地方三人并不陌生,木板上面的刻字三人都还记得清楚。
  “红儿之墓。”
  这正是可儿心爱的那只鹦鹉红儿的坟墓。
  张送目光陡转,盯着那只狗,轻叱道:“没用的东西,就只知道这个鹦鹉坟墓!”
  那只狗仿佛也晓得主人在责骂,收住了吠声。
  耿亮叹了一口气,道:“这鹦鹉坟墓,我们今天中午不是已经挖开搜查过了的?”
  沈胜衣沉吟着突然道:“已经被搜查过的地方,岂非也就是收藏东西的最佳地方?”
  张送耿亮不由的齐皆一愕。
  沈胜衣接着道:“那一来,我们一定不以为意。”
  张送脱口道:“你的意思是……”
  沈胜衣道,“再挖开一看!”
  张送道:“也好,反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连随将风灯送给沈胜衣,拔出刀,蹲下身子,再将那鹦鹉坟墓挖开。
  一落手他的面色便变了!
  他记得今天中午将这个鹦鹉坟堆回后,曾经用力将泥土踏实,但现在,这鹦鹉坟墓简直就像给好几十条蚯蚓翻动过似的。
  他又是奇怪,又是兴奋,双手更用力,也不用耿亮帮忙,几下子便将那个鹦鹉棺材挖了出来。
  捧着那个鹦鹉棺材,他的一双手不知怎的竟颤抖了起来。
  耿亮急不及待的忙替张送将盒盖打开。
  一股异样的血腥味立时冲入了他的咽喉,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鹦鹉棺材里面的那幅白府绸布之上赫然放着一只手,断手!
  那只手,经已干瘪,齐腕而断,是一只右手。
  只得四只手指,没有了尼指的右手!
  手上鲜血斑驳,部分已变成了铁锈色,血腥味,腐尸味揉合在一起,直迫人咽喉!
  张送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他居然没呕吐。
  浓胜衣也自变了面色,道:“这就是那只留下血印的鬼手!”
  就连他的语声也抖了。
  耿亮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胜衣没有理会耿亮,道:“就用那白府绸布将这只鬼手包好拿出来,鹦鹉棺材依照原来的样子埋回地上。”
  张送点着头,咽喉咯咯的在响,却应不出声音。
  尽管他曾经入过六扇门,当过副捕头,见识过不少场面,到底已是十多年之前的旧事,近年来他的胆子已没有当年那么大,何况像这样恐怖的事情,在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他的—双手颤抖着,好容易才包妥那只断手,取出了鹦鹉棺材。
  鹦鹉坟墓这一次却是耿亮堆上,张送连刀都好像握不稳了。
  沈胜衣那才吁过口气,道:“我们再追查下去!”
  这一次,狗却将三人带入听涛院那座小楼之前!
  那只狗并没有停下,直入楼内,拾级直奔上楼上。
  沈胜衣三人只有跟着。
  入到了寝室,打了几个转,那只狗终于收住了脚步。
  三人先后亦各将脚步收住。
  地上的血渍已尽干,与昨夜留在地上的血渍仍不难分辨得出来。
  沈胜衣的目光跟着鲜血,缓缓的移到了昨夜林天方手穿窗纸的那一扇窗户之前。
  停留了一会,他的目光一转,落到了那一扇窗户之上!
  穿破的窗纸并未糊上。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理会这种小事。
  窗户仍在内关上,沈胜衣缓步走过去,拔开了窗栓,将窗户打开。
  窗户外是楼外的走廊,走廊的下面是院子的另一边,并不怎洋宽阔。
  院子再过又是一道围墙,墙外又是一片竹林。
  沈胜衣盯着那一片竹林,双眉紧锁,突然陷入沉思之巾。
  耿亮张送左右来到了沈胜衣身旁,沈胜衣竟似并禾觉察。
  他们两个不由地顺着沈胜衣的目光望去。
  他们实在瞧不出什么。
  张送忍不住呼道:“沈兄!”
  沈胜衣毫无反应。
  张送提高了嗓子,再一声呼道:“沈兄有什么发现?”
  沈胜衣终于偏过头来,道:“我只不过在想着些事情。”
  张送道:“什么事情?”
  沈胜衣没有作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风灯,一纵身,连人带灯,突然射向对窗的那片竹林!
  黑暗中看来,那真似一颗流星。
  流星闪逝,这一颗流星却是例外。
  风灯毕竟是风灯,并没有因飘动而熄灭,随着沈胜衣身形的变换,飞舞在竹林之上,简直就像是天上的明月,给风吸下了云霄,在那里滚动。
  张送、耿亮盯着那飞舞着的灯光,灯光中的人影,不禁目定口呆。
  两人好容易吁出一口气。
  张送惊叹道:“盛名下果无虚士,单就这一份轻功,已够瞧的了。”
  耿亮点头道:“我看他一定有所发现。”
  张送道:“只不知他发现了什么?”
  耿亮道:“这要等他回来才知道,我自问没有这种本领追随他在竹林上面跳跃。”
  张送道:“我更就没有了。”
  耿亮道:“那我们只有在这里等。”
  沈胜衣也并没有要他们久侯。
  灯光人影很快又合成流星一样,飕的飞射回房中。
  这一番举动,沈胜衣显然耗出不少气力,他的面色已微见发青,气息也变得有些急速。
  张送耿亮左右忙迎上。
  沈胜衣风灯往张送手中一塞,找了张椅子坐下。
  耿亮急问道:“方才你在干什么?”
  沈胜衣没有说话,只一声叹息。
  耿亮更着急,问道:“你一定有所发现的了……”
  沈胜衣挥手打断了耿亮的说话,叹息道:“我的确有所发现。”
  耿亮在听着,张送也侧起了耳朵。
  沈胜衣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这件事的复杂,远在我意料之外,我虽然有所发现,却未能解决所有的疑问,但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总可以有一个水落石出的了。”
  耿亮追问道:“你到底发现了……”
  沈胜衣截口道:“还有疑问事情就不能确定,在未能确定之前,我实在不便多说.其次,这种事我也不想一再出口,有关人等集中在一起,一次说清楚的好。”
  耿亮道:“我们尽可以将有关人等全都叫来。”
  沈胜衣摇头道:“单就林天智已成问题,他现在尚在昏迷当中。”
  耿亮道:“这件事莫非与他有关。”
  沈胜衣没有回答,道:“不过多待一天,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耿亮无可奈何的一再叹息。
  沈胜衣转向张送,道:“明天中午在百家集中口可能又有人伤亡!”  ’张送听了又是一惊,颤声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沈胜衣道:“十二连环坞的银鹏与我相约明天中午在集中决斗!”
  张送怔住在那里。
  沈胜衣接着道:“这件事我看你还是不要管。”
  张送苦笑道:“莫说我管不了,即使有这本领,我也不会管,一来这是江湖中人的事情,二来十二连环坞是什么组织,银鹏是什么东西,我也有耳闻,巴不得你将他们除去!”
  沈胜衣道:“不过你,还有耿镖头,都得要齐到,那只狗,也记得带来。”
  “哦?”张送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道:“那之后我们最少有两件事去做。”
  张送正想问那两件事,沈胜衣已站起来,道:“今夜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应该回去休息的了。”
  他举步缓缓踱了开去。
  耿亮、张送怔怔地目送沈胜衣。
  夜更深,明天已不远。
  在他们来说,这已经够远的了。
  雪早已溶尽,阳光又普照。
  今天当然比昨天更温暖。
  风仍急,刮起了漫天灰沙。
  未到中午,已近中午。
  长街上竟没有行人,只因为张送已将消息传开。
  百家集的确很太平,生长在这个环境之下的人通常都会很怕事,绝不想惹祸上身。
  何况十二连环坞本来就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
  对于十二连环坞这个名字,他们早有认识。
  长街两测的人家无不门窗紧闭。
  张送看在眼内不禁苦笑。
  一声儿啼才响起,马上被掩住。
  长街更寂静。
  耿亮实在难堪这种静寂,叹了一口气,道:“你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张送就走在他的身旁,应声道:“我不过告诉他们,名震江湖的沈大侠今天中午将与十二连环坞的银鹏在集口决斗,为免无谓损伤,尽可能不要走近那里。”
  耿亮道:“他们现在却连门窗都关上,难道完全没有好奇心,明知中午集口有一场不寻常的决斗,也不去开一下眼界?
  张送道:“据我所知,这地方十九都不是练武的人家,甚至就只有林家,与我张某人例外。”
  耿亮恍然道:“所以他们对于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到兴趣。”
  张送道:“这也是一个原因。”
  耿亮道:“难道还有第二个原因?”
  张送颔首道:“他们大都听说过十二连环坞的厉害。”
  耿亮道:“十二连环坞的人,敢情来过这里。”
  张送轻叹道:“这里倒没有,只到过附近一个村庄,据讲因为有人冒犯了他们,到他们离开之后,那个村庄就变成了一个废墟。”
  耿亮不由亦一声轻叹,道:“怪不得他们害怕,十二连环坞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残酷!”
  张送忽问道,“你看这一次,银鹏是否就一如所说,只是一个人到来?”
  耿亮道:“起码这边就不是,这边还有我这个老家伙!”
  在他的眼中,连随就好像燃起了火焰。
  张送并不知道那许多,却从耿亮的眼中看到了他对十二连环坞的憎恨,试探着问道:“你好像很讨厌十二连环坞?”
  耿亮恨恨道:“一个人只要还有人性,都不会喜欢他们!”
  张送击掌道:“我也是这样说,这一次,来的要不是银鹏一人,又不守江湖规矩的话,我这把刀也凑上一份!”
  耿亮一怔,倏的一拍张送的肩头,大笑道:“好,好汉子,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不觉缓了下来。离开沈胜衣也就更远了。
  沈胜衣的脚步始终如一,披着风沙,走在张送耿亮的前面。
  他的神态与平时并无不同。
  这种事情在他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
  长街的尽头,就是决战的地方。
  一路上看不到其他人,这地方仿佛已变成鬼域,这条路就像是一条死路。
  他的心中虽然不免有些落寞的感觉,却毫不恐惧,更绝不紧张。
  他并非自负必胜,却有必胜的信心!
  一个人有坚决的自信心。他成功的机会,远非那些毫无自信心的人可以比喻。
  信心所以往往就是命运的主宰。
  银鹏对自己也似乎满怀信心。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石墩上,神色很平静。
  在他面前的地上,插着一支剑!
  护手是一个双翼齐展的银鹏,那正是他本来的佩剑,剑身已经换过!
  三尺青锋日光下夺人眼神。护手的银鹏闪闪生光,正似要冲天飞去!
  百家集的集口是老大的一块晒谷场,现在却只有风沙的吹飞。
  不远的那边,一匹马正在徘徊。
  那是银鹏的坐骑。
  若大的晒毂场,只有这一人,这一马!
  银鹏果然是单人匹马赴约!
  风更急。
  沈胜衣急风中步出了长街!
  相距最少有五丈。
  沈胜衣缓步再走前三丈,收住了脚步。
  耿亮张送也就在这下长街走出。
  张送还想再走前,耿亮旁边忽将他拉住,道:“我们就这里停下。”
  张送眼望着那边,道:“一对一,果真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耿亮道:“所以我们不能再上前。”
  张送半眯起眼睛,仔细地望了一眼,道:“那就是银鹏?”
  耿亮道:“不错就是他。”
  张送道:“看样子他好像陶有成竹。”
  耿亮闷哼道:“这个人本来就心高气傲,自以为无敌于天下。”
  张送道:“你看他有几分胜算?”
  耿亮欲言又止。
  那边银鹏已由石墩上站起身!
  手并未握住剑柄,银鹏的眼中却似已有剑气射出。
  他的目光剑一样闪亮,剑一样凌厉!
  只可惜这只是目光,沈胜衣无动于衷。
  银鹏狠狠地盯着沈胜衣,道:“你终于来了!”
  沈胜衣缓缓应道:“要你久候了。”
  银鹏道:“我刚到不久,也正好借此休息一下。”
  沈胜衣道:“现在才午时。”
  银鹏冷声说道:“我并没有说你来得不是时候。”
  沈胜衣仰天望了一眼,道:“天气还算好,就是风大了一些。”
  银鹏冷笑道:“这也有影响?”
  沈胜衣道:“还不成问题。”
  “那还等什么?”银鹏忽一声轻叱:“拔剑!”
  沈胜衣摇头,道:“我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银鹏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胜衣道:“这与我无关。”
  银鹏道:“那只是我的事了?”
  沈胜衣道:“除了你之外,还关系好几个人!”
  “你这个人也实在太多管闲事。”银鹏冷笑着问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沈胜衣说道:“有一个鬼箫方玄,你可认识?”
  银鹏一愕,大笑道:“见过一面,只是一面!”
  沈胜衣道:“据讲不久前你约了他在落魂壑决斗。”
  银鹏点头道:“是有这件事。”
  “结果怎样?”
  银鹏傲笑道:“他败在我的剑下!”
  “那之后他又如何?”
  “败在我剑下的人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你杀了他?”
  “可以这样说!”
  “用剑?”
  “不错我用剑将他击下落魂壑!”
  “当时他已经死亡?”
  “没有,只是给我震碎了内腑!”
  “你怎么知道?”
  “从他吐出来的血就可以肯定!”
  “你看池是否还有活命的可能?”
  银鹏的面上露出了残忍已极的笑容,道:“我看就没有了,落魂壑深不可测,好好的一个人掉下去也未必保得住性命!”
  沈胜衣淡应道:“也许他吉人天相,侥幸渡过这危难。”
  银鹏冷笑道:“即使他真的有这种运气,还是非死不可!”
  沈胜衣道:“说不定落魂壑的下面长着好些灵芝仙草……”
  银鹏冷嘲道:“说不定那些灵芝仙草非独可以起死回生,还可以让他平添一甲子,甚至一百年一千年的功力,用不到几天,他就变成了人间的散仙!”
  沈胜衣闭上嘴巴。
  银鹏还有说话,道:“说不定下面只是有一个隐居的武林高手,将他救下来,用什么神奇的方法将毕生的功力注入他体内,让他变成了天下的第一高手!”
  沈胜衣仍不作声,他知道银鹏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银鹏接着果然道:“好像这些骗骗小孩子的说话不成你也相信?”
  沈胜衣这才开口,淡应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银鹏冷笑道:“我也只知道自己那一剑的威力,只知道内腑碎裂,那怕天下第一名医亦束手无策。”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银鹏忽问道:“你是方玄的朋友?”
  沈胜衣摇头。
  银鹏奇怪地问道:“然则,你问那些目的何在?”
  沈胜衣道:“只想清楚那一战的结果。”
  银鹏道:“这结果与你何干?”
  沈胜衣道:“的确不干我的事,却与我插手过问的一个事颇有关系。”
  银鹏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那件事与你不无瓜葛!”
  银鹏道:“干脆给我说好了。”
  沈胜衣却问道:“这两天,你去了什么地方?”
  银鹏道:“附近好几个人市镇,我都曾到过。”
  沈胜衣道:“找一个高手匠人,替你弄好那支剑?”
  银鹏闷哼道:“明知故问,你这是什意思?”
  沈胜衣不答反问:“可有回来过这里?”
  “没有!”
  “夜间也没有?”
  “在我来说夜间是享受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小地方,并没有大市镇的享受。”
  “杀人在你来说是否也是一种享受?”
  “那要看是什么人,有种人我之所以要杀只不过是一种障碍,在清除一种障碍的时候,我只觉得说不出的烦闷!”
  “林天方在你来说是否一种障碍!”
  “我当他仇人!”
  “仇人?”沈胜衣不免有些奇怪。
  银鹏道:“他对我有夺妻之恨,我怎能不仇视他?”
  “谁是你的妻子?”
  “耿香莲。”
  “既然她是你的妻子,怎么又嫁给了林天方?”
  “不错,她虽还未嫁入我门中,却与我早已有了夫妇的关系。”
  沈胜衣道:“夫妇的关系也有了,怎么你还不娶她?”
  银鹏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说过不娶她,但那得要我有时间。”
  沈胜衣冷笑道:“你倒忙得可以。”
  银鹏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不负责的那种人,可是与我有那种夫妇关系的女孩子并不是只得她—个,我得按先后次序,一个一个来。”
  沈胜衣道:“那其中不幸有了身孕的又如何?”
  “只要找着我,我一定优先考虑。”银鹏居然还笑得出来。
  沈胜衣好容易才忍住心中的怒火,冷冷道:“那个女孩子要是因此不容于家庭?”
  银鹏笑道:“据我所知,那种事绝无仅有,很少人胆敢不给我银鹏一个薄面。”
  沈胜衣道:“她们要是不堪等待,轻生又如何?”
  银鹏漠然道:“那是她们自寻死路,怨得谁来。”
  “你绝不难过?”
  “如果我那也难过,早就已难过死了。”
  沈胜衣冷冷一哼,转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娶耿香莲?”
  “这几天。”
  “哦?”
  “约莫在七日之前,我路过耿亮那间镖局,想起她,就有这打算,谁知道登门一问,才知道耿亮当天一早将她送到百家集去了。”
  “于是你就追下去?”
  “我看时间还足够,方玄正好又在附近出现,才约他在落魂壑决斗。”
  “方玄与你之间结下了什么梁子?”
  “他杀了我八个手下,其中的一个还是我的表弟,若是由得他,我那个姑母第一个就不肯放过我!”
  “然后你才追下去。”
  “好在我在百家集之外就追上他们,否则林家现在已天翻地覆。”
  “林家现在也并不见得好到那里去。”
  银鹏大笑道:“有你这位沈大侠坐镇不成还会出什么乱子?”
  沈胜衣轻叹道:“我只是一个人。”
  银鹏道:“江湖中却有人将你神化!”
  沈胜衣道:“这个人当然不是你!”
  银鹏道:“当然!”
  在他的眼中,沈胜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他才会单人匹马赴约!
  沈胜衣忽然道:“耿香莲好像已等了你三年。”
  银鹏道:“差不多。”
  沈胜衣道:“这三年以来,你似乎全无表示。”
  银鹏道:“我很忙。”
  沈胜衣冷笑道:“所以她答应嫁给林天方,并不能说是她的错。”
  银鹏冷笑。
  沈胜衣接道:“难得她放开怀抱,忘记以往。”
  银鹏只是冷笑。
  沈胜衣又道:“事实你这种人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
  银鹏又是一声冷笑,一字字地道:“我到手的东西绝不许他人染指!”
  这句话沈胜衣并不陌生,在小菊的口中,他已听说过一次。
  他冷冷一笑,道:“你当林天方仇人,杀掉他,在你来说想必也是享受?”
  银鹏道:“我怎会杀他?”
  沈胜衣一怔。
  银鹏道:“我杀他,在他来说,相反是一种解脱,那岂非便宜了他?”
  沈胜衣不明白。
  银鹏解释道:“他两个之间的故事,我已经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林天方对她,她对林天方,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你以为我不能想像得到?”
  “你的意思是……”
  “在这大喜的日子,我将她从林天方的身边带走,你以为在他们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沈胜衣恍然大悟。
  银鹏笑道:“这比杀了他,岂非更来得痛苦。”
  沈胜衣盯着银鹏,沉声道:“听你这样说,事情是与你全无关系的了!”
  银鹏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说什么事情。”
  沈胜衣语声更沉,道:“他们两个在新婚之夜,就被人刺杀!”
  银鹏失惊道:“有这种事情?”
  看他的样子,绝不像作态。
  沈胜衣微喟:“有人认为是你下毒手!”
  银鹏正色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沈胜衣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推测。”
  银鹏诧声道:“他们两个都有几下子,又有你坐镇那儿,谁还杀得了他们?”
  沈胜衣道:“我当时并不在林家。”
  银鹏道:“那最少还有耿亮,他的一张刀好像并不是用来切菜的,身手方面似乎也没有退化,难道他们两个一会子也挡不住,甚至不懂得呼救?”
  沈胜衣道:“其他人闻声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伏尸房中!”
  “凶手的本领倒也不小!”
  “一击夺命,这本领简直就大得很。”
  “是谁有这种本领?”银鹏又是一惊。
  “耿亮他们赶到的时候,凶手已离开,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线索,可能是鬼箫方玄。”
  银鹏一怔,大笑。“方玄有这种本领?”
  沈胜衣道:“凶杀发生的时候,现场传出鬼叫一样的箫声。”
  银鹏道:“懂得吹箫的,并非只方玄一个人。”
  沈胜衣道:“在事发之前,方玄曾经出现过!”
  银鹏道:“可有认错人?”
  沈胜衣道:“方玄是腰插黑箫,右手只有四指,缺去尾指。”
  银鹏道:“还有什么特征?”
  沈胜衣一想,道:“据讲他的面上,十字交叉着两道血口!”
  银鹏这才变了面色,脱口道:“我跟他交手的时候,的确曾用剑在他的面交叉划了个十字!”
  沈胜衣道:“如此说,那个人的确是鬼箫方玄的了。”
  银鹏冷笑道:“莫非他当真有什么奇遇,在那见鬼的落魂壑下找到了灵芝仙草,遇上了奇人异士!”
  他虽则又在冷笑,已显得非常勉强。
  沈胜衣晒笑道:“你不是说这只是骗骗小孩子的说话?”
  银鹏闷哼,没有作声。
  沈胜衣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银鹏沉吟道:“我记得在落魂壑那处,他曾经隐约透露要走一趟百家集。”
  “哦?”沈胜衣目光一闪。
  银鹏迫视沈胜衣,道:“他方玄在弄什么玄虚是他方玄的事情,与你我的决斗又有何关系?”
  沈胜衣道:“没有。”
  银鹏道:“你还要问我什么?”
  沈胜衣道:“一件事。”
  银鹏不耐烦地道:“快问!”
  沈胜衣寒声道:“前后你到底害了多少女孩子。”
  银鹏嗤笑道:“这与你何干?”
  沈胜衣闭嘴。
  银鹏道:“我有我个人的自由,个人的行事作风,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
  沈胜衣面寒如铁,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银鹏反问道:“你的废话还有多少?”
  沈胜衣又闭上嘴巴。
  银鹏仰天一反眼,随即道:“时间已不早了!”
  沈胜衣没有应声,左手缓缓地拔剑出鞘,一翻腕,将剑插在面前的地方!
  银鹏亦闭嘴。
  风仍急,漫天飞沙。
  银鹏徐徐卸下长衫,挥手,呼的一声,长衫飞入了风砂之中!
  沈胜衣一动也不一动。
  银鹏仿佛在风砂之中凝结。
  再没有说话。
  在现在来说,任何说话都已是多余。
  风更急。
  急风一阵将沈胜衣耳旁的一绺散发吹飘面前。
  沈胜衣张口一口将那一绺散发咬住,左手同时握住了剑柄!
  银鹏的右手已握住了剑柄!
  嗤嗤的两声,插在地下的两支剑几乎同时拔离了地面,两条人影亦飞入了半空!
  人剑合成了飞虹,左一道右一道,刹那在半空交击!
  铮的火星飞闪,连随又是铮铮铮的一连串暴响!
  双剑半空交击了十多二十次,沈胜衣的银鹏双双落地!
  铮铮之声并未绝,两人落地的刹那,最少又已交击了七八剑!
  霍霍的衣袂破空声暴响,两人落地的身子突然左右飞开!
  一退两丈,身形才一敛又飞回!
  闪亮的银剑,夺目的青锋,人未到,剑已到!
  铮一声,银剑青锋再交击!
  护手银鹏的双翼一侧,就锁住青锋!
  银鹏的额上已有汗珠滚下,面上却泛起狞笑!
  沈胜衣的剑已被他的剑封死!
  他左手五指旋即一合,式取“凤点头”,正要啄向沈胜衣的眼目!
  却就在这刹那,沈胜衣开声吐气,猛一声暴喝,握剑的左手往上一吐!
  嗤一声,沈胜衣的剑脱手飞入半空!
  锁住那支剑的银剑亦被带动!
  这一着的威力凌厉无匹,银鹏右手掌剑,左手起风点头,内力已开始分成两股,如何再把持得住手中的银剑,一声惊呼未绝,手中的银剑已脱手!
  两道剑光相连,破空疾飞!
  银鹏也算得反应敏锐,左手凤头,马上啄出!
  只可惜沈胜衣的右手也不慢,五云捧日式,反扣银鹏的腕脉!
  银鹏猛一声怪叫,凤点头急变拿云手,右拳同时击出,左右脚鸳鸯连环,起双飞,一踢就五六脚!
  沈胜衣的拳脚亦开展!
  拍拍拍拍的几声,两人拳脚双撞,猛一挫步,双双腾身飞起,各自一探手,抓向半空中落下的剑!
  剑抓住在手中,嗤嗤的又刺出!
  火星一闪,再闪!
  人双双落地,剑仍在交击!
  剑势突一变,两支剑化成了两团光球在风沙之中滚动,人却在光球之中!
  剑气弥天!
  砂剑光中磨成了砂粉,风已被剑气切断!
  嗤嗤的两团光球突然破裂!
  人剑乍现即分,左右交错,各自冲出了一丈才各自回身!
  沈胜衣咬在口中的一绺散发尽断,脸颊裂开了—道血口!
  他张口吐出口中断发,一翻腕,长剑呛啷的入鞘!
  银鹏一回身,右手便一沉,哧的又将剑插在地上!
  他双手扶剑,面如金纸,张口猛一声:“好剑!”
  好字未出口,他的眉心已进裂,一股鲜血怒射而出!
  剑字方落,他双手一松,人就倒下去!
  沈胜衣望着银鹏倒下,满脸汗珠纷落!
  张送耿亮亦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一直到现在,他们才松过口气,左右忙奔了过去。
  张送竖起了大拇指,道:“了不起,今天姓张的总算开了眼界。”
  耿亮亦自道:“要非你,真还没有人收拾得了这双银鹏!”
  沈胜衣淡笑,目注张送道:“有劳张兄先找个地方安置好银鹏的尸身,还有那匹马。”
  张送道:“这个很容易。”
  沈胜衣道:“然后,我们就开始今日的调查。”
  张送道:“依我看,沈兄也费了不少气力,先休息一下,再开始不迟。”
  沈胜衣道:“难道你不想早些解决这件案子。”
  张送只有点头,踉跄着走向银鹏。
  耿亮忙过去帮忙。
  他比张送更心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耿亮、张送无疑都很费力,很快就已将事情办妥,回到沈胜衣左右。
  然后又怎样?
  沈胜衣又盯着张送,问道:“到百家集一共有几条路?”
  张送不假思索,道:“一条。”
  沈胜衣道:“未到百家集之前,必经刘家村,百家集再下,又是什么地方?”
  张送道:“许家村。”
  沈胜衣道:“有多远?”
  张送道:“半个时辰可到。”
  沈胜衣道:“刘家村到百家集好像也差不多,我们现在且先走一趟刘家村。”
  耿亮插口道:“干什么?”
  沈胜衣道:“随便找个人问一句说话。”
  耿亮还要问什么,沈胜衣的脚步已举起。
  他只有与张送跟在后面。
  刘家村并不比百家集大。
  村前靠路也有一间小茶馆。
  茶馆的主人却是个老头儿。
  这个季节生意当然不会好的,老头正在门前逗着两个小孩子玩耍。
  沈胜衣就望那个老头走去。
  耿亮、张送只有跟着。
  老头看见有人走来,连忙迎上,道:“三位客官请进!”
  沈胜衣反而停住了脚步,道:“在下只是要问路。”
  老头并不介意,笑道:“这周围百里,老儿都还算清楚,就不知公子打听什么?”
  沈胜衣道:“在下想打听一下,往许家村如何走?”
  耿亮、张送奇怪地瞪着沈胜衣。
  老头并没有理会耿亮、张送那许多,手指着路那边道:“这简单,你跟着这条路直走,约莫走半个时辰,就到百家集,那儿有一户姓林的人家,在林家的庄院往左转,跟着路再走,半个时辰左右,就到许家村。”
  沈胜衣笑应道:“哦?是这样走的……多谢指点。”
  “那里话,还有哪……”老头儿补充道:“林家是那儿最有钱的人家,好大的庄院,你就算找不着,到那儿随便找个人一问,都可以给你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再声多谢,退了开去。
  耿亮、张送也只有跟着。
  沈胜衣接着竟是原路回去。
  耿亮实在忍不住了,趋前问道:“我们现在又去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百家集!”
  三人于是又回到百家集。
  沈胜衣带着耿亮退送在集外绕了一个弯,竟走到听涛院围墙之外的竹林前面。
  沈胜衣收住脚步,目光再一次落在张送面上,道:“你养的那只狗呢?”
  张送道:“已锁好屋内,是否现在就带它到来?”
  沈胜衣颔首,说道:“最好还准备一把铲子。”
  张送奇怪的道:“铲子?什么用?”
  沈胜衣道:“挖坟墓,死人的坟墓,不是鹦鹉的坟墓。”
  张送打了一个寒噤,道:“坟墓在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不知道,也许只有那只狗才清楚。”
  张送哦一声,忙转身离开。
  这一次耿亮没有再问,神态却很不稳定。
  沈胜衣转顾耿亮,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也不用再等多久的了。”
  耿亮叹了一口气。
  张送更没有要他们多等,很快就将那只狗拉来,肩上还扛着老大一柄铲子。
  沈胜衣接过那柄铲子,道:“这一次更为麻烦,也许我们要找遍这一带的竹林,而未必有所发现。”
  张送道:“这也不见得麻烦。”
  沈胜衣苦笑道:“只是辛苦了那只狗的鼻子。”
  张送笑应道:“我本来就没有意思只让它懂得享福。”
  沈胜衣道:“那我们这里开始!”
  他们并没有踏遍整片竹林。
  才找到一半,那只狗便已吠了起来。
  在牝的面前是一小块空地。
  那小块空地比附近的地面高出了不少。
  沈胜衣盯着那块空地,道:“可能就是这里的了。
  他两步走前,一铲子铲下。
  泥土并不怎样的结实,沈胜衣着了一铲便知,他连随将那铲子放平,左一拨,右一扫,几下子,隆起的泥土使给他扫拨了七七八八。
  再一下,喀一声,那铲子突然扫着一样东西。
  沈胜衣才看清楚,旁边张送已鬼叫也似的叫了起来:“脚,两双脚!”
  那一铲正扫在两双脚的脚趾之上!
  沈胜衣一咬牙,铲子更不停的拨扫!
  泥土一时间沙沙纷飞,没多久,一个人就出现在泥土之中!
  死人!
  死人的上身亦裸,双脚并没有鞋子。
  尸体已变形,面庞更显得丑恶,但仍分辨得出面上交叉着两道伤痕!
  尸体心房的位置还有一个伤口,肌肉已翻白。
  恶心的尸臭迫人咽喉!
  沈胜衣几乎没呕吐,他皱着鼻子,一翻腕,用铲子挑起了死人的右手!
  死人右手掌赫然齐腕断去!
  张送面都青了,结结巴巴的道:“他那只右手……”
  沈胜衣截道:“你昨夜不是放在听涛院那房中的桌子底下?”
  张送失声道:“我们昨夜在鹦鹉棺材中找到的那只右手就是他的?”
  沈胜衣点头。
  张送哇地呕出了一口苦水。
  耿亮没有吐,面色却并不比张送好多少,矫舌道:“他莫非就是鬼箫方玄?”
  沈胜衣道:“我说就是了。”
  “这……这……这……”耿亮也变得口吃起来。
  他的说话还未接上,狗吠又在那边响起!
  三人应声不由的齐地奔了过去。
  狗吠在几株竹树之下。
  那又是一小块微隆的空地。
  沈胜衣又是两步跨前,一铲子铲下!
  张送的面色更难看,颤声道:“这一次莫要又挖出一个死人!”
  沈胜衣应道,“绝不会是个死人。”
  张送道:“那又是什么?”
  “衣服!”
  话未说完,沈胜衣已一铲子将一件黑色的长衫挖了起来。
  衣服之外,还有一双鞋子。
  张送道:“这是死人的衣服?”
  沈胜衣点头,将铲子放下,道:“现在我们还需要做的,只是一件事。”
  张送忙问道:“什么事?”
  沈胜衣道:“许家村你可熟识?”
  张送道:“那儿村长跟我是老朋友。”
  沈胜衣道:“这最好不过,劳烦你立即飞马走一趟,到那里打听一下。”
  张送道:“去打听什么?”
  沈胜衣道,“打听那儿可有人认识鬼箫方玄!”
  “哦?”张送瞟一眼那个死人。
  沈胜衣道,“无论是否有消息,日落前都得回来。”
  张送点头。
  沈胜衣一声轻叹,道:“今夜这件事应该得以解决的了!”
  耿亮没有问,他已学会了忍耐。
  即使等,现在也不用再多久的了。
  死了对新婚夫妇,再一个林天智受伤,整个林家都笼上恐怖的气氛。
  冬日虽短,阳光现在虽然满天,林家内外竟也难得有人出入。
  若大的一个院子,就只有可儿还在徘徊。
  她也似乎感到了这种恐怖的气氛,愁眉苦脸的,面色亦显得有些苍白。
  看见沈胜衣有从外面回来,她的面上才有一丝笑意。
  她迎了上去,那一声叔叔却已叫得有气无力。
  本来天真活泼的可儿变成这个样子,沈胜衣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他轻按着可儿的肩头,道:“你独自在这里干什么?”
  可儿嗫嚅道:“家里每个人的面色都很难看,气氛很恐怖,所以我走了出来。”
  沈胜衣强笑道:“这也好,就是不要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可儿道:“怎可以?”
  沈胜衣道:“怎么不可以?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过去的事情也无法挽回,我们对现在与未来的事情,尚恐不暇应付,对既往的事情,又岂能再去计较?”
  可儿好像已明白,展颜正想笑一笑,忽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是那鬼箫……”
  沈胜衣截道:“今夜也许还会再吹响,却是最后的一次!”
  可儿的眼瞳闪起了一丝惊惧,道:“鬼箫一吹响,就有人伤亡,这—次……”
  沈胜衣肯定的道:“这一次绝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的了。”
  可儿惊喜道:“是真的?”
  沈胜衣点头,道:“叔叔怎会让那种事再发生?”
  可儿想了想,忽问道:“那到底是不是红儿那只鹦鹉在作怪?”
  沈胜衣淡笑道:“怎会是,世间根本就没有妖魔鬼怪,所有的妖魔鬼怪全都是人们虚构出来。”
  可儿奇怪道:“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胜衣沉吟着道:“原因很复杂,有些人藉此掩饰真相,逃避现实,有些人藉此警惕他人,愚弄他人,甚至有些人藉此谋生……那其中大都出于恶意,也不无出于善意,又或者迫于无奈,但显然都有一种企图,无论善与恶,都是一种欺骗的手段!”
  可儿一面听一面点头,道:“我以后就不会再相信的了。”
  沈胜衣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中,仍有疑惑。”
  可儿嗯的应一声。
  沈胜衣道:“这是因为你自小就听的太多神神鬼鬼的传说。”
  可儿说道:“很多人都对我说过神鬼的故事。”
  沈胜衣轻叹道:“我也实在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好好地教导孩子,尽说这些荒谬无稽的废话。”
  可儿更就不明白的了。
  沈胜衣接道:“不单止不要相信,而且不要说,否则你就会变成他们那样。”
  可儿道:“那不是事实,我才不去说。”
  沈胜衣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只要你记着,那等于说谎,你就知道应该怎样做。”
  可儿道:“我知道。”
  沈胜衣仰眼望天,道:“说谎事实是一种儒弱的行为,一个人敢胆面对现实,并没有说谎的的需要。
  他叹了口气,接又道:“一个谎言一定要用另外的谎言加以弥补,否则它就会漏洞百出,再来的几个谎言,本身又已有漏洞,只要别人肯细心分析,真相还是不免有揭露一日。”
  “虚伪非独与事实不符,它们之间亦相互矛盾!”沈胜衣转顾听涛院那边,一再叹息。
  还未到日落时分,张送便已赶回来。
  银鹏的坐骑本来就是千中选一的良驹,张送的马上功夫亦未曾完全忘掉。
  “方玄唯一的姐姐就嫁给许家村的一户人家。据他的姐姐说自下嫁许家村之后,他们姐弟就没就有再见过面。”
  张送带回来这两句说话。
  沈胜衣并不意外,道:“这正与我的推测相符。”
  他连随转向耿亮,道:“耿镖头稍后找一个机会,替我传话给林家天烈天智兄弟,请他们今夜二更走一趟听涛院!”
  耿亮点点头,道:“可是林天智……”
  沈胜衣截道:“他的伤势虽然也不轻,在行动方面并无多大影响。”
  耿亮转问道:“还要通知什么人?”
  沈胜衣沉声道:“他们兄弟之外,不要再惊动任何人。”
  耿亮道,“我们又如何?”
  沈胜衣道:“今夜二更我们就在听涛院的小楼内等他们。”
  耿亮道:“那是五个人?”
  沈胜衣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耿亮道:“什么人?”
  沈胜衣道:“死人!”

举报

第四章 剖析揭凶案,维护掩真情
作者:黄鹰


  二更。
  风急天高。
  小楼箫瑟在风中。
  灯光虽然被锁在楼内,院子里多少仍可以沾上些昏黄的色彩,却显得更阴森。
  林天烈林天智并立在月洞门外,盯着灯光迷蒙的那幢小楼,一动也不动。
  林天智面色苍白,身子仍站得很稳。
  林天烈当然站得更稳,却不知怎的,面色也好像异常苍白。
  风在吹,吹起了两人的衣袂。
  林天烈一整衣袂,忽然道:“三弟,我们不入去还等什么?”
  林天智微喟一声,道:“大哥的秘密,看情形,他们也许已经发觉了。”
  林天烈亦自一声微喟,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林天智摇摇头,道:“大哥只怕怎也想不到耿老头竟找来了沈胜衣,莫非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天烈道:“沈胜衣无疑是一个聪明人,但即使他不来,耿亮张送两个人不放手,怎也要追查下去的话,我看迟早也会给他们找出事情的真相!”
  林天智诧声道:“二哥这样说,是出于什么原因?”
  林天烈攒眉道:“根据我所听到的关于当天晚上的说话,我就已发觉,事情一开始便出现漏洞,大哥实在不应该将事情弄成密室谋杀的样子。”
  林天智点头。
  林天烈又道:“那一来岂非弄巧成拙。”
  林天智苦笑道:“我提供给他的计划并没有要他那样做。”
  林天烈叹息道:“怎样做也好,现在都已成为定局,无可挽救。”
  林天智道:“你以为他们知道了多少?”
  林天烈道:“要清楚他们知道了多少还不容易!”
  他举起了脚步。
  林天智惟有跟了上去。
  一入了院子,两人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院子在这下,似乎更阴森的了。
  小楼内也仿佛弥漫着阴森的气氛。
  入户风凄冷,灯火在飘忽。
  面上的投影随着灯火的飘忽亦起了变幻,每个人的脸庞都显得诡异起来。
  人都到齐了。
  五个人四个坐在椅上,沈胜衣负手站在那边的窗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胜衣的面上,沈胜衣的目光却只在林家兄弟的面上游移。
  林天智有意无意地避开深胜衣的目光,林天烈虽则没有,神态已开始动乱。
  沈胜衣的目光忽一转,转落在楼外,道:“方才我已见过老管家,请他转告其他人,今夜即使听到了鬼箫吹动,也不要理会,更不可进入这个院子,所以无论什么话,我们都可以放心直说,不必担心其他人听到。”
  他一顿,接下去:“虽则有这样的一句话,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今夜我们要说的,除了张送兄,还有我之外,其他的人,也许不肯张扬。”
  他的目光转落向张送,随又道:“事实事情与我们两人,也并无关系,我无可奈何,张送兄身为这里的地保,又一直着手调查,所以才少不了他的一份。”
  目光连随又一转,转回林家兄弟的面上。
  他的语声跟着沉了下来,道:“事情的真相,两位无疑都知道多少,之所以隐瞒,也许是别有苦衷,但不管怎样,到现在这个地步,依我看,已没有这种必要!”
  林天烈无动于衷。
  林天智的面色更显得苍白。
  两人人却没有开口。
  沈胜衣也不理会,自顾道:“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因为凶手的刻意掩饰,再加上多方面的巧合,才变成现在这样复杂!”
  林天智忍不住道:“你在说什么巧合?”
  沈胜衣道:“鬼箫方玄的路过,银鹏的前来,都可以说是巧合,当然在他们来说,是有他们的目的!”
  林天智道:“鬼箫方玄的目的当然就是在杀害我的大哥。”
  沈胜衣冷笑道;“你大哥跟方玄,什么时候结下了仇怨?”
  林天智道:“不清楚。”
  沈胜衣道:“他们两个之间根本就没有仇怨,甚至未必认识,只是闻名!”
  林天智道:“那么他为什么找上我家?”
  沈胜衣道:“他根本没有找上你家,只不过向别人打听你家的所在”
  林天智道:“这分明就是有企图,要不他没有理由打听我家。”
  沈胜衣道:“他不错是有企图,这企图却只因为他要到许家村!”
  林天烈没有作声。
  一旁的耿亮闷到这下,终于开口道:“方玄打听林家所在的目的既然只是因为要去许家村,怎么在那天中午找上林家,交给那管家林保一封信,要他转送与林天方,而信中又写着要与林天方了断仇恨?”
  沈胜衣淡淡道:“你不妨想清楚林保的说话。”
  耿亮一怔。
  他实在不知从何想起。
  沈胜衣也没有要他伤脑筋,接问道:“林保可认识鬼箫方玄?”
  耿亮道:“他说过全无印象,事实亦没有可能认识。”
  沈胜衣又问道:“那当时他又是否已看清楚来人的面庞了?”
  耿亮道:“据他说方玄当时用黑布蒙着面庞。”
  沈胜衣再问道:“来人的右手他又可曾看清楚了?”
  耿亮道:“当时来人是用左手拿着信封,右手则藏在袖中,他并没有看到。”
  沈胜衣道:“这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找上门的是什么人,认为是方玄,则是出自你们的意见。”
  耿亮点头。
  沈胜衣接道:“至于你们之所以认为来人是方玄,亦不过江湖中的传说与及比对集口茶馆那个老婆子的描述。”
  耿亮只有点头。
  沈胜衣又道:“那个老婆子所见的,无疑是方玄,林保所见的却只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装扮的黑衣人,只需换过黑色的衣服,脸上蒙一块黑布,再在腰带插一管黑箫!”
  耿亮道:“那方玄当时……”
  沈胜衣道:“方玄当时已是一个死人!”
  林天智忽然一旁插口说道:“死人会不会吹箫?”
  沈胜衣道:“不会!”
  林天智道:“那么三夜的箫声你又怎样解释?”
  沈胜衣道:“懂得吹箫的除了方玄之外,好象还有不少人。”
  林天智面露揶榆之色,道:“那是说,吹箫的并不是方玄了。”
  沈胜衣道:“本来就不是方玄。”
  林天智面上揶揄之色更浓。“不是方玄又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不是人!”
  林天智冷笑。“那是鬼了?”
  沈胜衣道:“竹鬼!”
  林天智面色微变,闭上嘴巴。”
  沈胜衣冷冷地道:“鬼箫接连吹响了三夜,除了第一夜,相继的两夜,鬼箫一吹响,就有人伤亡!”
  “第一夜第二夜的鬼箫,我没有听到,第三夜,却听的非常清楚!
  “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种箫声,一入耳我就有一种感觉,认为那绝不是人吹出来的箫声,而之后—番调查,又给我发现了几件奇怪的事情!”
  “第一件,三夜的箫声,据讲是完全一样的!
  “第二件,凶杀发生在同一地方,其中的两人甚至在同一位置被刺!”
  “第三件,杀人凶手所流下的血掌印非独清楚,而且同是右掌,更留得莫明其妙……”
  林天智的打断了沈胜衣的说话,道:“你方才说什么两人在同一位置被刺?”
  沈胜衣盯着林天智,道:“你大哥伏在那边窗旁,至于你虽则倒在门外,却是同样在那边窗旁负伤!”
  林天智道:“你怎么知道?”
  沈胜衣道:“洒在地上的鲜血告诉我!”
  林天智的目光垂向地上,又闭上嘴巴。
  沈胜衣的目光转向窗那边,道:“此外窗纸上也有几点血珠,却是在向外的那面,这实在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将窗打开,搜查对窗那面的竹林!”
  林天智霍地抬头,面色又一变。
  林天烈的面色亦开始变了。
  “由箫联想到竹,由竹想到竹枝强劲的弹力,去搜查竹林,我那种举动并不难理解!”沈胜衣说着走向那边的窗口,再一次拨开窗栓,将窗户打开。“结果却给我找到了一样很可怕的杀人凶器!
  “在你们四人未到之前,我已将那样杀人凶器取来!”沈胜衣说着霍地一纵身,跳出了窗外。
  林天烈林天智兄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面相觑。
  耿亮、张送却不约而同,起身一个箭步,左右扑到窗前,探首外望。
  那会子,沈胜衣正在解开紧在廊外栏杆上的一条绳子。
  绳子的一端,穿紧着一株竹树接近末梢的地方。
  听涛院围墙外那一片竹林数不尽参天竹树,这一株亦是其中之一。
  绳子并不长,整棵竹树给拉的弯过围墙,弯过院子,末梢的竹叶几乎已触及栏杆。
  绳子还有的一端,却穿紧着一管箫!
  箫长两尺,乌黑发亮,正就是方玄那一管鬼箫!
  沈胜衣握箫在手,越窗而回,探手先关上左面的窗户,握箫的右手旋即穿过窗纸的破洞将箫交在左手,然后将右面的窗户也关上,再拉上窗栓。
  窗虽已在紧闭,系着绳子的那管黑箫已在楼中。
  沈胜衣牵扯了几下,道:“那棵竹树的弹力相当强劲,没有多少气力,休想拉住它,同样一松手,它自己亦会弹回,穿系着它的那条绳子,绳子相连的这管箫当然也随着它弹入半空,弹入竹林的深处!”
  语声甫落,沈胜衣的左手就往箫管上一接,哧一声,箫管的一端猛可弹出半尺长短的一支利刃!
  “这管箫也就是方玄的兵刃,据讲伤在这箫刃之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论用来杀人抑或杀都是一件适当的工具!”说着他右手往箫管一抹,铮一声,半尺长短的那一支利刃便自缩了回去。
  他连随一翻腕,作势将那管箫往自己的胸膛一插,回手穿出了窗纸上的破洞,倏的一松指,放开了握着的那管箫!
  箫声凄厉而短促,一刹那消失!
  这一下箫声,最少吹散了四个人的魂魄!
  张送一双眼暴睁,眼瞳中充满了惊惧!
  耿亮目眦进裂,两手握拳,拳头几乎已握碎。
  林天智面无人色,身子瘫软在椅上,林天烈满头冷汗淋漓,不觉长身而起!
  沈胜衣虽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已多少有些异样。
  好可怕的箫声!
  张送突然脱口惊呼道:“鬼箫!”
  他向来说话流俐,这下竟似要成了结巴。
  沈胜衣点头,道:“箫激飞夜空,风急贯箫管,这就是我们所听到的鬼箫!”
  他探手再将窗户推开。
  窗外风仍急,竹树,绳子,黑箫已消失不见!
  耿高瞪着窗外,眼角已有血流下,嘶声道:“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其实他心中经已约莫猜到,只是他实在难以相信。
  张送替他说了出来。
  “林天方是自杀的!”
  语声在颤抖,张送的心头同样震惊。
  沈胜衣一声叹息,道:“杀了耿香莲再自杀!”
  耿亮的面色立时铁青。
  林天烈的一张脸也白了,林天智却脱口叫了起来!
  “荒谬荒谬,你简直就在胡说!”
  沈胜衣霍地迫视着林天智,道:“你们兄弟情深,本来无可厚非,只可惜到现在这个地步,怎样掩饰也掩饰不来的了。”
  林天智叫道:“我掩饰什么?”
  沈胜衣道:“事实!”
  林天智破声笑道:“你们所说的难道就是事实?”
  沈胜衣冷笑不答。
  “洞房之夜,新郎杀了新娘再自杀,这居然就是事实,哈哈……”林天智腰都笑弯了。
  给林天智这一说一笑,耿亮的眼瞳不由现出了疑惑的神色。
  张送也不例外。
  沈胜衣只是冷笑。
  林天智接笑道:“这除非我大哥的脑袋有毛病,不过据我所知,我大哥的脑袋向来正常得很!”
  沈胜衣冷笑道:“一个人的脑袋是否正常,并不难知道。”
  林天智道:“你这是说我大哥的脑袋是有毛病的了?”
  沈胜衣道:“而且病得很重。”
  林天智道:“你几时变成大夫的?”
  沈胜衣道:“我并不懂得医病,也没有郭药剖尸的本领,但我却懂得用自己的脑袋剖别人的脑袋!”
  林在智正想问他剖出了什么,张送已忍不住插口道:“沈兄,以我所知,这头婚事完全是出于林天方的主张,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大都反对,他却毫不理会,一意孤行,可见得他本人是的确喜欢耿香莲……”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张送道:“然则他实在没有道理在新婚之夜先杀耿香莲,再自己自杀。”
  沈胜衣道:“以常理推测,实在是没有道理。”
  张送道:“那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的?”
  沈胜衣叹息道:“与其问为什么会发生,不如问为什么不会发生!”
  张送怔住在那里。
  “这件事的诡异、恐怖,也就在这里!”沈胜衣再声叹息道:“张兄在这个地方出生,又在这个地方做了这么多年的地保,这个地方的人事当然清楚。”
  张送愕然道:“沈兄想知什么?”
  沈胜衣还有说话,自顾道:“再加上这两天的细心调查,对于林家,张兄必又已有更进一步的认识,所以才有了方才那番话。”
  张送点点头。
  沈胜衣目光一扫林天烈林、天智兄弟,道:“但讲到清楚,还是你们兄弟清楚得多,所以我们以下的说话如果有错误的地方,不妨指出来。”
  林天智没有作声,林天烈亦不过一颔首。
  沈胜衣接道:“要解释这件事为甚么不会不发生,得先从林天方的性格与及林家背境说起!”
  他的目光转回张送的面上,道:“林家是官宦人家之后,这虽然是陈年旧事,林家的后人始终引以为荣,犹其在年长一辈的心中这种优越感更根深蒂固,加以百家集附近一带容许他们这种优越感存在,门户的岐见也就始终不变。”
  张送沉吟道:“这大概也就是除了下人之外,林家其他人很少与附近的村人往来的原因了。”
  沈胜衣道:“亦所以林天方之娶耿香莲,在家里大受反对。”
  张送道:“不过从这一点却可以看出林天方的思想与年长的一辈完全不同。”
  沈胜衣摇摇头,道:“只是部分不同,一方面他否定本家官宦人家的地位早巳不同地存在,这所以他走马江-湖,并且订下耿家这头亲事,但另一方面,并不能摆脱所谓长子嫡孙的权威、尊严,尽量避免与年长一辈正面冲突,却绝不容许家中任何人左右他的意见,同样,由于他是长子嫡孙,长一辈的人反对尽管反对,结果还是不得不同意。”
  他舒过一口气,继续说下去:“由这种矛盾的思想,这个人在家中,结果必完全孤立,而在外面他也是一样。”
  张送道:“那又是什么原因?”
  沈胜衣道:“他有种异乎常人的洁癖!”
  张送道:“洁癖?”
  沈胜衣目光周围一扫,道:“不单指住的地方,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都尽可能保持清洁,未经他许可,擅自踏入听涛院的人准得挨骂,朋友来探访,所用过的杯子,坐过的椅子,甚至手碰过的东西后后,他都一定加以洗刷干净,不能洗刷干净的话宁可丢弃,仿佛这世上的人除了他之外,都是污秽的。
  张送咧嘴一笑,说道:“我也曾听过这种说话。”
  沈胜衣接着又道:“这结果只有做成一种现象。”
  张送在听着。
  沈胜衣一字字道:“没有人再愿意跟他来往,他完全陷于孤立。”
  张送道:“一个人喜欢清洁,本来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清洁到这种地步,已入于一种病态。”
  他一声叹息,又道:“也就由于他这种洁癖,再加上他个人尊严的面临崩溃,终于酿成了这一次的惨剧。”
  张送不明白,一面的诧异。
  沈胜衣叹息道:“他之所以喜欢耿香莲.要娶耿香莲做妻子,并不是因为耿香莲的漂亮,而在于耿香莲给他一种清洁的感觉,却不知道这种事情并不能单凭外表来分辨!”
  张送还是不明白。
  沈胜衣望了耿亮一眼,道:“早在三年前,耿香莲不幸已为银鹏所乘,失去了清白的身子!”
  张送恍然,睁大了眼睛,瞪着沈胜衣。
  沈胜衣道:“这件事我与耿镖头昨日才从她那个近身丫环小菊的口中得知,而今日,我再从银鹏的口中得以证实。”
  耿亮垂下头。
  林天烈、林天智兄弟,并无反应,仿佛已知道。
  张送偷眼一望耿亮,再一望林家兄弟,道:“这件事,林天方是否知道。”
  沈胜衣点头,道:“他知道,只可惜他的知道已是他在家中取得了胜利,说服了反对的家人,并且打点妥当,准备迎娶之际。”
  张送微喟道:“以他的性格,那当然难以容忍,但仍未过门,大不了解除婚约,犯不着杀人。”
  沈胜衣道:“在别人也许会这样做,在他却不会,因为那一定惹起家人的查根问底,成为家人的笑柄,影响他身为长子嫡孙的权威、尊严。”
  他一顿,接下去。“不顾一切的一意孤行,竟换来这种结果,这给他的打击并不难想像得到,但别人的笑话,他更忍受不了。”
  张送道:“所以他就只有将耿香莲迎娶回来?”
  沈胜衣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但好像他这种深染洁癖,连别人用过的杯子,坐过的椅子也要洗刷干净的人,又怎能接受一个曾经被他人占有,并非清白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张送苦笑道:“那只怕一想,他便已作呕,不过若是怕人取笑,尽可以名义上做夫妻以掩人耳目。”
  沈胜衣摇摇头道:“这一来岂非要他活受罪?”
  张送道:“受罪也要的了。”
  沈胜衣微喟道:“如果只这样受罪,也许他曾考虑接受,问题在其中还存着一个危机!”
  张送道:“还有什么危机?”
  沈胜衣道:“耿香莲当年是失身在银鹏的手中!”
  张送睁大眼睛,显然他已经想起了什么。
  沈胜衣继续道:“银鹏是怎样的一个人,大概你亦清楚。”
  张送道:“他说过已到手的东西即使不要,也不容别人染指。”
  沈胜衣道:“林天方总算走过江湖,当然亦清楚,事情除非银鹏不知道,否则一定找上门,到时候,还是一样要揭穿,给银鹏那么一闹,叫他又还有什么面见人?”
  张送叹息道:“而事实,银鹏也的确知道消息,飞马追来了。”
  沈胜衣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在他也就似乎只有除去耿香莲这个办法。”
  张送道:“的确是办法,不过到底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又怎能下得了手?”
  沈胜衣道:“由于耿香莲的失身银鹏,引致他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他对耿香莲的喜欢,相信已尽成憎恨,下不得了手才怪!”
  语声一顿,又道:“这种杀人的动机,在别人来说,无疑是不合情理的,但以他异常的性格与及这家人特殊的背境来分析,却理所当然。”
  张送沉吟道:“那么他杀死耿香莲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自杀?”
  沈胜衣道:“杀人除非不顾后果,否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手法即使怎样巧妙,计划即使怎样周详,亦难保被人窥破,结果还不是一样?”
  他转向林家兄弟接下去:“同时他本性到底善良,杀人后良心的谴责也未必受得了,到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林天烈沉痛地垂下头,林天智的眼中却现出了佩服的神色,好像沈胜衣的说话已经将林天方的为人,杀人与及自杀的动机完全剖了出来。
  沈胜衣又道:“这件事除了动机,与此类的杀人事件并无多大的不同,此类的杀人事件都是首先凶手杀人,然后破案,最后凶手畏罪自杀,而在这件事,后两点则是互易!”
  张送连连点头道:“也就因为这两点互易,我们开头都不知从何着手!”
  沈胜衣道:“杀了人而不让人怀疑自己是凶手,自己的自杀又使人怀疑是被杀,为了要达到这两个目的,他实在费了不少心机。”
  张送道:“这个人实在有几分聪明。”
  “聪明的还有一个人!”沈胜衣盯着林天智。
  林天智低头无语,整个人都已崩溃。
  张送随又道:“这件事发生的原因虽已明了,但如何进行?”
  沈胜衣轻吁口气,道:“话说来简单,进行起来可并不容易,林天方虽然存心杀人,但采取什么办法,只怕一直到方玄的出现,他才作出决定。”
  “黑箫,九只手指,走过江湖的人如果知道有鬼箫方玄这个人存在,不难就会想到那个黑衣人可能是鬼箫方玄,那一管黑箫虽然例外,箫通常都是竹制,由箫联想到听涛院的竹林,由竹林联想到利用竹树的弹力,恐怖的杀人计划自那一刻开始便拟成!
  “从卖茶那个老婆子的说话之中,他是必已猜到鬼箫方玄身负重伤,并不难将他追到,将他留下,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这个念头,原先不过在想利用普通的利刃配合竹树,却在竹林那里视察的时候,遇上了方玄,主意打到了方玄的头上!
  “以方玄当时的情形,又岂是他的对手,他要杀方玄实在易如反掌!”
  林天智突然开口道:“我大哥并没有杀害方玄,他在竹林外遇上方玄的时候,方玄已是个死人!”
  沈胜衣道:“据银鹏所讲,方玄的伤势极重,的确随时都可能死在路上。”
  他又盯着林天智,道:“由当时开始,你已经参与那个计划的了?”
  林天智摇头,语声忽变得很远道:“那天晚饭前,我跟大哥说起那个老婆子所说的事情,就发觉大哥的神色有些异样,初时我还以为他跟鬼箫方玄事实是认识,并曾经结怨,这一次方玄是寻仇而来,所以就一直暗中跟在他的身后,好得必要时有一个照应。”
  沈胜衣道:“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倒是很好。”
  林天智苦笑,道:“并不好,只不过,兄弟到底是兄弟!”
  沈胜衣道:“结果你看到了什么?”
  林天智道:“他拿了一支匕首,一条绳子越墙而出,在竹林之中徘徊。”
  沈胜衣会意地道:“他是在挑选适合的竹林。”
  林天智点头,道:“也就在那会子,他发现方玄伏尸在几株竹树之间。”
  “当时他怎样?”
  林天智道:“他当时用来照明的是一个并不亮的火摺子,我又在远处,所以,并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但到他俯身在方玄的腰带拔出那支黑箫之后,我却听到了他得意的笑声。”
  沈胜衣道:“当时他是必已想到利用方玄的鬼箫代替匕首。”
  林天智道:“随即他带着那管黑箫,攀上了其中的一株竹树,再将竹树拉过短墙,拉向小楼这边。”
  “绳子的两头其时相信已穿系竹树的树梢与及那管黑箫的了?”
  林天智道:“这一切弄妥,他就将绳子在窗下的一枚钉子上缚好。”
  沈胜衣这才留意窗下钉着的一枚钉子。
  林天智又道:“那枚钉子显然是他第一次外出之前就已经钉好的了。”
  沈胜衣忽又问道:“那会子你又在什么地方?”
  林天智道:“我亦已越墙回到院子,藏身在一个假山的后面。”
  沈胜衣奇怪道:“你竟连他将绳子缚在楼内窗下这枚钉子上也瞧得清楚?”
  林天智轻叹道,“我现在跟你说当然每一个细节都清楚,那会子我却只知道他是将绳子在楼内缚好。”
  沈胜衣道:“这一切弄妥,他可是先来一次练习?”
  林夭智摇了摇头;说道:“他又出去了一次。”
  沈胜衣道:“这一次他又干什么?”
  林天智道:“将方玄的尸体搬入来。”
  “搬到什么地方?”
  “这里!”
  “他不是有洁癖?”
  “我的惊讶并不在你之下,是以一等他入内,便自走巨去,偷上了这里,只贴一扇窗户的窗纸,窥看究竟。”
  “你的好奇心不小!”
  “本来就不小。”
  “看到了什么?”
  “他脱去了方玄的衣服鞋帽,然后将方玄的尸体扶到那边窗口,再将那管鬼箫内藏着的利刃猛插在尸体的心胸之上!”林天智的眼中突然露出惊悸的神色!
  谋杀本来已是惊心动魄的一回事,谋杀死人更就诡异恐怖!
  沈胜衣亦自动容,道,“这个人实在小心,用尸体来做练习,凶器的效果无疑就更清楚,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更放心的了。”
  林天智道:“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沈胜衣道:“然后他松手?”
  林天智道:“那根竹子的弹力实在厉害,一松开,竹子连鬼箫,绳子便弹回竹林那边,凄厉的箫声同时震撼长空!”
  沈胜衣道:“这便是林家的人们第一次所听到的鬼箫!”
  林天智道:“方玄那支鬼箫的构造怪异,箫声的出现,在他来说可是一种意外的收获,不由他大感兴奋,我被那种突来的箫声哧了一跳,不觉间失声惊呼!”
  沈胜衣问道:“给他听到了?”
  林天智道:“他全神贯注,我极尽小心,所以才没有让他觉察,但那样失声惊呼,他又岂会不察觉?”
  他苦笑接道:“我也知道糟糕,正想开溜,窗门已在内打开,他的一张脸,已在我的眼前!
  “当时他的面色很可怕,我只道便要挨骂,那知道他将我拉了入去,紧捉着我的双臂,一副要哭的样子,嘴角尽管在哆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以为他疯了,直吓得浑身发抖,那会子他才开口,却是要求我不要将事情告诉别人!
  “这我才知道其中另有跷蹊,要胁他一定要给我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道:“他给你说了?”
  林天智颔首,道:“但他却先要我答应两件事情。”
  “那两件?”
  “一不得泄露秘密,二不能加以阻止。”
  “你都答应了?”
  “我实在想不到事情那么严重。”
  “他好像没有要你答应不可劝阻?”
  “没有,但我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
  “我清楚他的性格,他决心做一件事,没有人能够阻止!”
  “所以你索性成全他,甚至于动脑筋替他加以安排!”
  林天智苦笑道:“我也只不过建议他斩下死人的右手,以便到时在房中留下掌印!”
  沈胜衣摇头道:“恐怖的箫声,四指的右掌血印,再加上方玄曾经出现,并向人打听过你们林家的所在种种事实,又叫人怎能不怀疑那是方玄的所作所为?”
  林天智接道:“我们还商量好到时并且打开另一面的窗户,在对窗那一面的高墙与及院子之上,留下一些有人越过的痕迹,好让后来调查的人深信凶手的存在,此外更安排方玄的再次出现!”
  沈胜衣道:“那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当时出现在门外的那个黑衣人,是你还是你大哥?”
  林天智道:“我大哥,他将信交给林保,便迅速离开,绕到听涛院后面的竹林,脱下方玄的衣服鞋袜就地埋了,再翻过围墙回去听涛院,以他身手的敏捷,回到的时侯,林保只怕还未进入后院范围!”
  沈胜衣道:“自己给自己写信,却假借方玄的名字,方玄的身份送来,这的确大出入意料之外。”
  林天智又道:“到了当日的傍晚我大哥不得不离开听涛院,大堂那边去招呼亲朋戚友,而我却在这时候,留入听涛院部署一节,那其中颇成问题的只是掌印所用的鲜血,本采那打算用鸡血代替,但为防万一,我在左臂上割了一刀,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举起左臂,褪下袖子,那之上果然有道刚结疤的刀口。
  “那些掌印之中以桌面上的最为明显。所以我拿了一个载瓜果的盘子放在上面,盘子后来当然给我大哥放回原处。”林天智继续说道:“之后,我便带着方玄那双断掌,离开了听涛院……”
  沈胜衣道:“你当然要将那双断掌藏起来,但当时雪白已开始落下。你恐怕在雪地上留下痕迹,所以就循正路退出听涛院。”
  “那条路一定还有人来往,根本可以放心。”林天智忽又一声苦笑,道:“谁知道那一夜的雪越下越大,我就算不走正路,越过围墙,将那双断掌埋在竹林之中,留下来的痕迹不久亦会被雪掩盖。”
  “出了听涛院,经过那株松树的时候,你是必想起了树下埋着的那副鹦鹉棺材!”
  “将断掌藏在鹦鹉棺材之中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但事发之后,你又将断掌挖出!”
  “那是因为我听到了你跟张送的说话。”
  “你是怕那只狗真如张送所讲,鼻子灵通,嗅出断掌藏在什么地方。”
  “事实证明我并非过虑。”
  “你再将那双断掌挖出来的时候大概就在黑暗之中!”
  “环境不容许我用灯火照明。”
  “所以你并没有发觉那双染直的断掌,已在包着鹦鹉尸体的那副白府绸布之上留下了一个虽不甚明显,但仍分辨的血掌印!”
  林天智点头。
  沈胜衣轻叹道:“那几乎没有吓坏了可儿,她只道是鹦鹉作祟,害死了她的大哥。”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林天智晒笑。“想不到,这种孩子的说话,居然连大人都加以附和。”
  张送道:“我没有。”
  林天智瞟了张送一眼,道:“你却认为凶手在找寻什么,无意中找到那个鹦鹉坟墓,留下了掌印。”
  张送道,“这不无可能。”
  林天智面露椰揄之色,道:“只要细心想清楚,就知道这绝对没有可能,原因事实也并不复杂,那鹦鹉坟墓与我大哥都拉不上关系,与凶手又怎得上关系?”
  张送闭上嘴巴。
  沈胜衣接上口,道:“剩下来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白府绸布上曾经放有一双染血的手掌,那当然也就是一只断掌!”
  林天智沉声叹道:“当时我亦已知道你看出其中的跷蹊,因为你给我的回答就是怀疑鬼箫方玄的存在。”
  沈胜衣道:“我甚至当时已开始怀疑整件事情都是你们林家的人的作为,除了你们林家的人,我实在想不出外来的人有什么可能会利用到那个鹦鹉的坟墓。”
  林天智垂头无语。
  沈胜衣接道:“我尽管怀疑,并未能找到任何线索,但虽然无法肯定,我还是要那么说,目的本是在借你的嘴巴将说话传开去,动摇凶手的信心,迫使他再次采取行动,那一来,只要我小心观察,不难就找出破绽。”
  林天智苦着脸,道:“结果那是我自己中计!”
  沈胜衣一笑,道:“为了要我相信方玄的存在,相信事情是他的所为,你便依样画葫芦,安排鬼箫将再次出现!”
  林天智只有点头。
  沈胜衣笑道:“这一次你的计划更周详,那知道就因为太周详了,反而露出了破绽!”
  林天智诧异地盯着沈胜衣。
  沈胜衣缓缓地说道:“凶手第一次的出现,来去无踪,第二次的出现却遗下来去的脚脚,那除非根本就是两个人,否则,未免太不合情理。
  林天智一声叹息。
  沈胜衣接道:“第一次凶手所给人的感觉,非独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第二次却不祗武功打了一个折扣,更就像变成了吃长素的老太婆,居然看不出那一击并未能置你于死地,居然容许你生存。”
  林天智只有叹息。
  沈胜衣又道:“还有那两组脚印,根本就完全一样。”
  林天智叹息道:“这些事情你也注意到了。”
  沈胜衣道:“我循你所指的那个方向,跟住脚印追下去,出了竹林,正好遇见张送兄因为听到箫声,牵着那只狗走来。”
  林天智道:“那只狗,想必又帮了你不少忙。”
  沈胜衣笑道:“它的鼻子也的确灵通,长街青石板之上,肉眼看不到的脚印全都给它嗅了出来。
  林天智轻叱:“该死的畜牲!”
  沈胜衣道:“我们跟着它又回到林家的后院,回到那株松树下面的鹦鹉坟墓前面。”
  张送一旁忽又插口道:“那鹦鹉坟墓白天我们已经挖起来搜查过一次,所以我并未在意,反而喝住那只狗,但沈兄却不是我那种想法,他认为被搜查过的地方正就是藏东西最好的地方!”
  林天智听着直摇头。
  “结果我们就在鹦鹉棺材内找到了这样东西!”张送探手从桌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
  一只断手!
  林天智一张脸又青了。
  沈胜衣接道:“那只狗继续追下去,我们便回到这里。”
  林天智青着脸道:“我不错昨夜带着那只断手走来这里,留下血掌印之后。由那边越过短墙,穿出竹林,绕了一个弯。又回到后院,将断手放入鹦鹉棺材,再入听涛院,用鬼箫刺伤自己!”
  沈胜衣轻叹一声,说道:“你这是弄巧反拙!”
  张送亦自道:“不来这一次,我们未必能洞悉真相。”
  林天烈一旁突然开口道:“那也是迟早问题,这件事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了!”
  张送反而不懂,瞪大了眼睛;正想问,林天烈已自接下去。
  “他实在不应该将事情弄成密室谋杀,那一来,只有更使人发生兴趣,非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张送不由得点头,要非这件事使他发生浓厚的兴趣,他的确未必会如此卖力。
  也许沈胜衣亦是一样。
  沈胜衣的目光已落在林天烈的面上,随即道:“他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
  林天烈一怔。
  沈胜衣解释道:“那天晚上雪下得实在太大,林天智预先替他弄好的那些暗示凶手进出的痕迹定必尽为雪掩没,他又势不能自己大重新布置,一来方寸已乱,二来雪地并不同实地,不应该留下来的痕迹都很容易留下来。打开了窗子,窗外的雪地上却并无他人闯入的痕迹,开了等于未开,毫无用处,是以他才索性关上门,索性将事情弄成那么奇怪,以使后来调查的人们深感迷惑,没有耐性的话便可能放弃追究。”
  他摸了一下鼻子,接着又道:“老实说,事情若不是有这许多巧合,这就解决了,要我待上十来二十日,第一个只怕我就没有这种耐性。”
  张送轻叹道:“我也未必有。”
  林天智望着他们,苦笑道:“那天的突然下起雪来,实在我意料之外。”
  “人算毕竟不如天算。”
  林天智只有苦笑。
  沈胜衣还有说话,道:“就鬼箫方玄的重伤在银鹏剑下,银鹏的追踪到来,还有我的兴银鹏相会,也不是你们意料得到的事情。”
  林天智叹息着垂下头,林天烈一旁亦叹息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沈胜衣应声霍地盯着林天烈,道:“有件事到现在我却仍不明白!”
  林天烈诧声道:“什么事?”
  沈牲衣道:“那天中午我们在百家集之外见到你!”
  林天烈没曾否认。
  沈胜衣道:“你大哥大喜的日子,怎么你到了集外,也不回家,一直等到第二天事发之后?”
  林天烈沉吟着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隐瞒下去了。”
  他一顿,才接道:“约莫在一个月前,我大哥打从耿家回来,经过我那儿,逗留了一夜,他平时很少喝酒,就算喝也是浅尝即止,那一夜却喝的酩酊大醉,不知觉间,说出了他心中的秘密!”
  沈胜衣道:“也就是耿香莲的秘密?”
  林天烈颔首,道:“第二天早醒,他后悔莫及,只求我不要让他人知道。”
  沈胜衣道:“你当然应承了?”
  林天烈又再颔首,道:“我随即问他怎样打算。”
  沈胜衣道:“他怎样回答?”
  林天烈叹息道:“解除婚约已不是时候了,那势必惹人耻笑,他是受不了,不解除婚约,与一个不洁的女人过夫妇的生活,简直就生不如死,只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又有所不能,耿香莲方面未必答应,银鹏迟早也会找到来,到时更给人笑话,唯一可走的,只有一条路!”
  沈胜衣道:“死路?”
  林天烈一再叹息道:“他说得很肯定,我清楚他的性格,知道那是谁也阻止不住了。”
  他又是一顿,道:“最后他要求我应允他一件事,在他大喜的日子不要回去。”
  沈胜衣道:“你可有应允?”
  林天烈淡应道:“我如果没有应允,那天又怎会只在百家集外徘徊!”
  沈胜衣迫问道:“为什么他要你这样应允他?”
  林天烈道:“他同样清楚我的脾气,当日我若是在家,以我脾气的暴躁,不难就会吵起来,甚至将耿家的人撵走,最低限度也会阻止他自杀!”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林天烈也没有再说话,一旁林天智好像已很倦,瘫软在椅上,更没有再作声。
  张送在发呆,耿亮也早就是那个样子。
  他一直很少开口,只是听,越听他的神色就越复杂,也分不出是悲哀,抑或是愤怒。
  他的眼瞳中仿佛闪烁着泪光,又似然烧着火焰!
  小楼内,一下子静寂下来。
  打破这静寂的又是沈胜衣。
  他望一眼林天烈,又望一眼林天智,突然道:“听你们那么说,你们都知道林天方当夜一定自杀,却不单止没有阻止,且尽可能加以协助。”
  林天烈林天智没有反应。
  沈胜衣接道:“好像你们这种兄弟实在难得!”
  林天烈林天智仍然没有反应。
  沈胜衣又道道:“你们那是赞成林天方自杀?”
  林天烈林天智相顾一眼,虽然没有点头,已是默认。
  沈胜衣一声冷笑,忽问道:“也赞成林天方杀死耿香莲?”
  林天烈双目暴张,道:“不是她,我大哥又怎会想到自杀!”
  沈胜衣冷笑道:“你这是认为她害死了林天方?”
  林天烈道:“那还用说?”
  沈胜衣反问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天烈怔住,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沈胜衣道:“她唯一勉强可以说是做错的只是一件事,没有一开始就给林天方一个坦白,但在开始,彼此根本就陌生,这种难于启齿的事情,你叫一个女孩子怎能随便在一个仍然陌生的男人面前坦白?是以只要在并未成夫妇之前好肯说出来,就不能归咎于她!”
  他语声陡厉,接又道:“是以林天方的死与其说是为她所害,毋宁说是由于他的懦弱,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林天烈吭声道:“无论如何我大哥都是因她致死,所以她也得死!”
  “放你妈的狗屁!”耿亮闷到这下那里还忍得住。破口大骂,一个箭步抢前!
  林天烈霍地回头,厉声道:“你在骂那一个!”
  耿亮嘶声道:“骂你们林家十八代的祖宗,竟养出这样的一个谬种!”
  林天烈什么也没有说,呛啷的一声,腰间长剑已在手!
  一看见林天烈动兵刃,耿亮眼中的怒火就飞扬,刀几乎同时出鞘!
  咆哮声骤起,两人一齐发动,握紧兵刃冲向对方!
  刀剑刹那交击在半空!
  沈胜衣无动之中。
  张送却急的一旁直跳脚,尖声大嚷道:“停手!”
  语声一出口就给刀剑交击之声压下去!
  张送的一张刀赶紧出鞘,正要冲上去阻止,沈胜衣突然一把将他拉住,道:“由得他们发泄一下内心的烦闷!”
  张送道:“这只怕又要弄出人命!”
  沈胜衣摇头,道:“你放心!”
  张送原来的确可以放心。
  说话间,刀剑最少已交击了十多次,却只是刀剑在对砍!
  论武功,林天烈还真不是耿亮的对手,但耿亮这下,一把刀根本就没有刀法,狠狠地只是往林天烈那支剑上乱砍!
  林天烈也是一样!
  一刀一剑,两人都没有吃亏!
  两人浑身的气却似已完全用用上!
  霹雳一声巨震,刀剑突然两断!
  两人刹那呆若木鸡,怔怔的各自盯着手中的断剑断刀,一动也不一动。
  沈胜衣这才上前,道:“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犯不着再赔上人命,剑刀都已断折,现在你们总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了。”
  两人汗落淋漓,一齐偏过头来,盯着沈胜衣。
  耿亮手中断刀首先落地,道:“还有什么好谈?”
  林天烈亦自掷剑道:“人都死了,还谈什么?”
  沈胜衣徐徐地道:“最低限度你们都得给张送一个交代!”
  这句话出口,耿亮,林天烈林天智兄弟不由就皱起了眉头。
  人虽然死了,问题并未完全解决,张送如果据实公布,林家的声誉,耿香莲的清白,是必都成为话题,还有林天智这个帮凶……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随即落在张送的面上。
  张送的一个头立时大了好几倍。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只希望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好像百家集这样安静的地方,就死两个人,已经够严重的了!”
  沈胜衣应声道:“你打算怎样,不妨跟他们商量一下,我可要走了……”
  张送脱口道:“你……”
  沈胜衣打断了张送的说话,道:“这里已没有我的事,我不走又还等什么?”
  语声甫落,他的人已穿窗而出!
  耿亮嚷着追出窗外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何处。
  夜更深,风更急。
  夜愈深,距离黎明就愈近。
  黑暗逝去,光明便会降临。
  鬼箫的阴影虽则现在就已消失,耿亮的心头仍是一片昏暗。
  人死并不能复生!
  出了听涛院,沈胜衣如释重负。
  在他的感觉,简进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这种恶梦虽则是罕有,只怕没有人喜欢。
  他也不喜欢。
  他才吁过口气,就看见一个人在要棵树后转了出来。
  可儿,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叔叔,我在这里!”可儿轻呼着急步走了过来。
  她的面色异常的苍白。
  沈胜衣迎上去,柔声问道:“可儿,怎么你又走了出来?”
  可儿颤声道:“我是出来找叔叔你的,鬼箫又吹响了,叔叔,我好怕。”
  沈胜衣轻抚着她的头,道:“不必怕,这是最后的一次,以后不会再吹响的了。”
  可儿惊喜道:“那鬼箫给叔叔抓住了?”
  沈胜衣道:“所以你尽可放心去睡觉。”
  可儿忽问道:“这次鬼箫没有伤人?”
  沈胜衣道:“叔叔怎会再让它害人?”
  可儿的面上这才有了笑容,眼珠子一转,道:“我方才听到很多声音,好像有人动上了兵器!”
  沈胜衣道:“现在再不用动兵器的了。”
  可儿又问道:“还有谁在那里面?”
  沈胜衣道;“你两个哥哥,张叔叔,耿伯伯都在里面。”
  可儿道:“我也进去瞧瞧。”
  沈胜衣道:“现在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进去诸多不便,听叔叔说话,回去好好地睡觉。”
  可儿点点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胜衣一眼,道:“叔叔,你现在又是去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事情已解决,叔叔得走了。”
  可儿叫了起来:“现在就走?”
  沈胜衣点头。
  “叔叔……”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叔叔迟早都得离开的。”
  “可是……叔叔你最少也得多留几天,你还未教我本领……”
  “可儿,叔叔今天傍晚跟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可儿道:“嗯。”
  沈胜衣道:“那就是叔叔要教你的。”
  可儿想了想,道:“叔叔真的要走了?”
  沈胜衣无言颔首。
  “我送叔叔一程。”可儿眼圈都红了。
  沈胜衣强笑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可儿咧声道:“那我最少得送到门外。”
  沈胜衣只有点头。
  这个小女孩子又天真,又善良,沈胜衣实在不忍推却她的好意。
  可儿不单止送到门外,且送到街头。
  这一段时间之内,沈胜衣终于将她逗笑,笑中却有泪。
  长空寂寂,长街寂寂。
  出了百家集,天地间更寂静了。沈胜衣缓缓放马前行,心头亦是一片落寞。走了还不到半里,—骑突然从后面追来,张送!
  “杀死林天方耿香莲的是十二连环坞的银鹏!”
  张送带来了这句说话。
  沈胜衣并不意外,淡笑道:“这就是耿亮林家兄弟商量的结果?”张送默认。
  沈胜衣转问道:“你已应承了?”
  张送苦笑道,“我不想这事情在百家集这么纯朴的地方传开,因为那并无好处只有产生不良的影响。”
  沈胜衣没有置议,默默的策马继续前行。
  张送目送沈胜衣远去,叹息在风中。
  郊道之上风吹得更急。
  夜更深,黎明却也更近了。
  ──黄鹰《鬼箫》全书完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4-6-17 22:50 , Processed in 0.203125 second(s), 22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