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御用杀手》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恶僧无情
作者:黄鹰


  曹昊铁塔也似就立在那边不远。
  两人闻言大笑:“铁胆屠龙的胆子,难道不是铁打的?”
  说话间屠龙身形又已三变,常护花的变化与他并没有不同,只是更为迅速。
  这三变之后,他的剑距离屠龙的脑门已更加接近,屠龙已感觉寒意侵肌,之前的威风已不见,但一听曹昊那句话,怒火立时又冒起来:“姓曹的,少废话!”
  这个人外表虽然冷酷,性情实在很急躁,而且气量甚狭隘,冲动之下,立即失了分寸。
  常护花已经看出来,所以方才有“不是教训”这句话。
  他说屠龙的身形不实用,其实只是在挑动他的情绪,然后抓住那刹那的空隙。
  屠龙现在当然明白,但先机一失,要从常护花这种高手的剑下夺回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剑与刺俱都险辣之极,在两人周围的黑衣人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甚至接近也成问题。
  曹昊站得并不近,在他的面前始终空开来,每一个黑衣人都清楚得很,没有什么比挡在曹昊身前更加危险。
  曹昊到现在好像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脚步在屠龙一喝之后,已开始移动。
  他第三步才踏出,“哧”的一下异响,常护花一剑已划破了屠龙的头巾!
  那条头巾一断下,立即被剑气摧成无数片,飞舞在半空,骤看来,就像是一群青色的蝴蝶。
  从幽异中飞出来的蝴蝶。
  头巾飞脱,屠龙的头发亦飞散,惊呼声中,身形飞鱼般倒翻。
  常护花紧追在后,身形亦倒纵出去,也就在此际,曹昊一声暴喝:“打!”手一扬,两颗血红色,鸡蛋也似的东西脱手飞出!
  那两团血红色的弹丸左右划了一个半弧,突然相撞在一起,霹雳一声,爆炸开来,爆出了一团奇大的火焰。
  常护花眼角一瞥见,欺前追击的身形已斜里偏开,那周围方圆半丈都被火舌波及,屠龙的身形稍慢,衣衫的一角立时着火燃烧。
  他身形疾转,钢刺一划,一声裂帛,那一角衣衫迅速被削下。
  他的面容一寒,冷笑道:“不错。”
  曹昊大笑道:“我这不是出手了。”
  笑语声未落,那团火焰已落在地上,仍然在燃烧。
  常护花半转身子,目光落在那团火焰上,道:“好一种火器。”
  曹昊道:“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多次了?”
  常护花道:“你也许记错了,这还是第一次。”
  曹昊一怔,奇道:“我的记性一向不错。”
  常护花道:“这之前,我记得只是对我的一个好朋友这样说过。”
  曹昊总算明白,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你的敌人。”
  常护花冷笑道:“你难道就只有这一下子?”
  曹吴笑道:“当然不是。”双掌猛一合一开,一股火焰疾向常护花迎面扑去。
  常护花身形急闪,火焰箭也似从他的面颊旁边飞过,站在他后面的几个黑衣人,一眼瞥见,急忙让开。
  那股烈火急射两丈,眨眼间消失于无形。
  屠龙的钢刺都有形,双刺立即迎上常护花的身形,左右刺向要害。
  常护花长剑倒挑,“铮铮”的震开来刺,急回,“哧”地猛一股火焰已射至,这一剑急回正好迎上这一股火焰。
  火焰落在剑锋上,竟然就在剑锋上继续燃烧,常护花剑急抖,那团火焰从剑上飞开,射向屠龙的面门。
  屠龙仰身急闪,身形一翻,双刺与身形齐转,刺向常护花。
  他双刺才刺到一半,又一朵火焰向面门射来,一朵紧接一朵,接连七朵。
  屠龙身形大乱,一变再变,好容易才闪开这七朵火焰的扑击。
  火焰当然是来自曹昊,本是向常护花扑击,但都被常护花以剑挑飞,反射向屠龙。
  屠龙闪开扑击的火焰,冷笑道:“火霹雳就是如此,急烈而欠准确?”
  曹昊大笑道:“你难道没有看出,不是我的火器不准,只是这位常公子的剑太快?”
  屠龙闷哼,曹昊笑接道:“这地方本就不适合我的火器施展。”
  屠龙冷笑道:“那你到来干什么?”
  曹吴道:“不是我要来,只不过不能不来。”笑语声中接连又三团火焰射出。
  常护花闪一团,剑接两团。
  那两团火焰“嗤嗤”的在他的剑上飞滚,剑都是刺向屠龙,迅速如闪电。
  屠龙一退再退,双刺急挡,曹昊的火焰同时紧追着常护花的身形。
  常护花身形抢在火焰之前,曹昊九团火焰连珠般射出,一团紧接着一团,最先的一团始终差那三尺,追不上常护花。
  屠龙急退四丈,两旁黑衣人慌忙左右闪开,只待让过屠龙,将常护花截下,可是九团火连环射至,夺目而凌厉,不由他们不再退下。
  再前两丈,常护花剑上的两团火焰已熄灭,随被追射前来的九团火焰亦一一消失于无形,曹昊一声长啸,掌一探,又三团火焰飞出!
  常护花仍然紧追在屠龙的身后。
  那九团火焰一灭,两旁立时有七柄长刀砍来,常护花没有挡,身形拔起,剑一挑,接下了从后面射来的两团火焰,接一个风车大翻身,从屠龙头上翻过!
  屠龙双刺方待往上插去,第三团火焰已迎面射来,偏身急闪。
  火焰从他的身旁射空,常护花也从他的身旁落下,屠龙的双刺也不慢,立即刺去。
  “嗤嗤”的破空声响,常护花腾身闪开双刺,剑一旋,火焰脱出剑锋,急射屠龙面门。
  屠龙双刺方待接下,已瞥见常护花的剑乘隙刺来,急忙闪避,双刺一去接常护花的剑,一去袭常护花胸膛!
  常护花的剑刺到一半突然又改变了方向,身形同时翻滚,剑尖一挑,竟又将飞向屠龙的一团火焰接回,再刺向屠龙!
  剑光火光齐闪,屠龙双刺方动,“噗”的那团火焰已落在他的胸膛上,燃烧起来!
  屠龙惊呼未绝,常护花人剑已奔马般欺入,双刺急封,珠走玉盘也似一阵乱响,剑刺交锋已经在百次之外,屠龙胸膛的衣衫亦尽化成烈火。
  烈火灼肤刺痛,而且扰乱了屠龙的视线,他既急且怒,但被常护花的剑苦缠着,摆脱不得。
  曹昊也似乎因为两人太接近,恐怕火器再误伤屠龙,没有再出手。
  火光剑光刺光飞闪,两条人影刹那仿佛合成一条,突然又分开,屠龙即时猛一声惨叫。
  三股鲜血从他的胸膛射出,火光中更加夺目,他一个身子倒飞半丈,猛一旋,疾倒在地上,一个身子瞬息裹在烈火中,却不见他再有任何的反应。
  常护花同时半身一转,剑向曹昊当胸刺去,曹昊的右手往腰间一抹,“呛啷啷”一条十三节软鞭抖出,迎住下来剑。
  那条十三节软鞭每一节都是精钢打就,闪亮夺目,粗如儿臂,一抖开,即卷起一阵急劲风声,夺人心魄,若是给砸中,不难骨碎肉绽。
  常护花一剑眼看就要刺在鞭梢之上,那刹那突然一吞,疾缩了回去。
  曹昊哈哈大笑,十三节软鞭紧追常护花的身形,怒龙般飞卷前去。
  常护花对于这条软鞭似乎甚为忌惮,竟然不敢用剑去封挡。
  曹昊追前三丈,大笑道:“老朋友到底是老朋友,还没有忘记这条雷神鞭的妙用!”
  常护花闷哼一声,又退了半丈,曹昊雷神鞭护住身子,绕着常护花疾转一圈,十三节软鞭突然一合,尽嵌在一起,变成了一条棍子也似,一探,向常护花当胸插去。
  这十三节软鞭每一节之间都相连着钢链,一抖开来,长逾丈三,这下合在一起,连柄也不过七尺半,两人之间的距离立时缩短了很多。
  常护花的剑立时寻隙抵瑕,从鞭势中空门刺进去,曹吴闪身让开。
  两人交错而过,曹吴突然叫道:“快走!”
  这一声极低,那些黑衣人相距丈外,鞭风呼啸中,当然听不到,常护花却是听得清楚,当场一怔,脱口道:“曹——”
  曹昊霹雳一声断喝,接连三鞭,看似凌厉,但其间显然留有分寸。
  常护花看在眼内,心念一转,连出十一剑,一面压低声音,道:“为什么?”
  曹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常护花方待问,曹吴已乱鞭击下,一面道:“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你绝非他们的对手!”
  常护花鞭影中穿插,一面还剑,一面问道:“到底……”
  曹昊截道:“别再耽误,东墙外有马,我以火器佯作追击你,阻止其他人截击,快!”
  常护花当机立断,道:“好!”连刺十六剑。
  曹昊装作被迫得手忙脚乱,常护花乘机一个鲤鱼倒穿波,疾窜了出去!
  曹昊立时大喝一声:“要走,没有这么容易!”一扬手,两颗红色的弹丸疾飞出了去,霹雳暴响,在半空相撞,爆炸开来!
  这两颗霹雳子相撞得无疑早了一些,非独追不上常护花的身形,反而将一旁欲冲上前去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慌忙收住了脚步。
  曹昊接着又两颗霹雳子掷出去,第一颗从常护花的右肩头飞过,第二颗接从常护花左肩上贴面射空!
  这两颗用的力道却又大了一些,继续飞向前去,挡在常护花身前的黑衣人一眼瞥见,慌忙左右让开。
  飞前了差不多两丈,两颗霹雳子只差寸许交错飞过,并没有相撞在一起,非独阻不了常护花,反而替他开出了一条路!
  常护花本来还有些怀疑,现在已一扫而空,身形如箭飞射,眨眼间,已经掠到了东墙之下,身形一挺,疾往上拔起来。
  四颗霹雳子在相继在他脚下爆炸。
  常护花墙头上一凝,身形一翻,已自掠了下去。
  又两颗霹雳子在墙头上相撞,但显然已起不了作用,一声马嘶,接从高墙外响起来。
  曹昊心头一松,身形却没有停下,紧追了过去,追上了墙头。
  几个黑衣人相继掠了上去。×      ×      ×  东墙外停着十多匹健马,由两个黑衣人看着,常护花身形凌空一折,落在一匹健马的鞍上。
  那两个黑衣人刀已出鞘,左右立即上前,常护花的剑远比他们的刀快,剑光一闪,再闪,两个黑衣人仰身疾倒了下去。
  常护花接一声叱喝,群马惊散,一齐奔出!
  马蹄敲击在长街的青石板上,密如骤雨乱打芭蕉,常护花一骑奔在当中,有马群开路,前面纵然还有其他人拦阻,也应可以一冲而过。
  长街上一片空荡,家家户户都已紧闭上门户,马群毫无阻拦,很快便已冲到了街口!
  一声竹哨,即时响起,无数弩箭,左右射来!
  常护花轻啸一声,身形从鞍上倒翻而回,这刹那之间,凄厉的马嘶声已响彻长空。
  常护花身形落地,目光及处,只见那十多匹健马已无一幸免,被乱箭射成刺猬一样,一匹匹浴血倒地哀鸣!
  左右旋即涌出两排黑衣人,将倒地的马尸拖过了一旁,动作迅速而俐落。
  他们每一个都赤着半边身子,手臂肌肉堆起,一声不发,也没有理会常护花。
  常护花也没有理会他们,屏息静气,剑隐肘后,木立不动。
  曹昊那边翻过高墙,落到地上,看见这种情形,亦自收住脚步。
  那些黑衣人拖开马尸,随即左右散开,消失在横街左右,一阵法器敲击声紧接传来。
  常护花剑眉一皱,仍然没有动。
  法器声响中,两排红衣僧人左右转了出来,年纪全都在三旬左右,一个个手持法器。左右各九一共十八个红衣僧衣,随即在长街两旁肃立。
  法器倏的停下来,霹雳猛一声,挡着长街那道高墙陡然四分五裂,瞬息塌下。
  高墙后,是一个院子,却已经被硬硬辟开了一条直路,将隔开的两条长街接起来。
  四个红衣僧人紧接在高墙内跨出来,年纪比较方才那十八个大一些,但更加魁梧,两只手掌尤其粗厚,每根手指都有似香蕉一样。
  一顶金碧辉煌的肩舆接从那条直路抬来,抬着那顶肩舆的是八个红衣僧人,健步如飞。
  肩舆上坐的也是一个僧人,满面皱纹,须发俱白,年纪应该在七旬过外,披着一件金线袈裟,端坐肩舆上,眼盖低垂,神态看来倒也慈祥。
  常护花虽然意料之中,看见这个老僧人,还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与之同时,蹄声暴响,在长街的另一头,八骑骏马如飞冲进,马上各坐一个锦衣少女,面蒙锦纱,跟着又八骑骏马,后面拖着一个珠光宝气,华丽已极的车厢。
  那个车厢珠帘低垂,四壁嵌着七色宝石,阳光下闪闪生辉,眩人眼目。
  驾车的竟然也是两个女孩子,一式锦纱蒙面。
  八骑左右开路,马车从中驶进,在长街当中停下。
  一见这马车,曹昊面色大变,一欠身,退到高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毕露无遗。
  常护花应声回头一瞥,面色亦一变。
  肩舆这时已停下,老僧人眼盖缓缓张开,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忽然一声冷笑。
  常护花目光应声转回,正与老僧目光相触,心头不由得一寒。
  老僧花白的胡子倏的一动,笑笑道:“好,小伙子,有你的。”
  常护花沉声道:“恶僧无情?”
  老僧笑得更开心:“你这个年纪,见面即忆起我这个老头儿的并不多。”
  常护花冷笑:“你是这个组织的一份子我可不觉得意外。”
  恶僧无情笑问:“这个组织?什么组织?”
  “天地会。”
  “我还以为你尚未知道。”恶僧无情一捋胡子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知道了还敢与我们作对?”
  常护花冷笑:“这大概因为我又知道,你们并不是真的能够上天入地。”
  “答得妙。”无情打了一个哈哈。“但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天下地上,相信没有什么我们做不来的了。”
  常护花只是冷笑。
  恶僧无情上下打量常护花,叹息道:“年青多金,英俊潇洒,好像你这样的年青人,死了实在可惜。”
  常护花有些诧异的道:“传说中,你不是这种会说可惜的人。”
  无情又一捋花白的胡子:“人老了,心肠据说都会软一些。”
  常护花道:“那我请你老人家让路,大概也不会是全无可能的了。”
  无情道:“路是人走出来的,而且在你小伙子面前已经有这么多条路可供选择,那还用得着我老人家再将路来让?”
  常护花尚未答话,无情话已经接上,道:“左是路,右是路,回头也是路,何况你还可以归顺天地会?”
  “我已经杀了你们这么多人。”
  “活着的,从来都是比死去的有价值得多。”
  常护花倏的一笑:“你老人家这般年纪想不到还未分得出什么是废话。”
  “我方才的原来都是废话。”无情解下了劲上那串佛珠,手数着嘟喃一声:“罪过—一”
  常护花半身一转,目注那辆马车:“要上一起上好。”
  马车那边一些反应也没有。
  无情目光亦向那边遥射过去,淡淡的笑笑:“连八骏飞车也被惊动,若不是你本领太好,应该就是我这个老头儿真的已经被认为太老了。”
  常护花冷冷道:“你们一向称行动迅速,消息灵通,彼此之间竟然全无连系,岂非笑话?”
  无情道:“什么笑话也好,拿下你再说。”
  常护花身形急动,突然掠出,天马行空般直取无情。
  两旁红衣僧人并未出手阻止,无情亦视若无睹,冷冷的看着常护花人剑飞来。
  这一剑快逾闪电,直取眉心,无情看着右手的佛珠陡然扬起。
  那串佛珠也不知是什么打就,乌光闪耀,“叮”一声,正撞在刺来的剑尖上。
  常护花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剑上透来,身形不由往后倒飞出去,他半空拧腰身形一旋飞回,剑再刺向无情的眉心。
  无情“哦”一声,佛珠一扬,又将常护花的剑震开。
  常护花的身形这一次并没有震开多远,脚尖沾地,立即开展,一支剑洒出漫天光彩,向无情头上罩下。
  无情一串佛珠在手中上下飞旋,乌光飞闪,“叮叮当当”,一阵珠走玉盘声响,将常护花的攻势封在外门。
  常护花脚步迅速移动,攻势一变,一剑千锋,从不同的角度袭向无情。
  无情悠然盘膝坐肩舆上,双手幻出千百掌影,佛珠盘旋,混身上下,珠光闪耀。常护花出剑虽快,竟然无法攻进珠光内,旁观各人却已被这剑影珠光炫得有些发花。
  曹昊看在眼内,浓眉深蹙,脚步移动,向常护花那边接近,那些黑衣人这时候亦纷纷走出来,看见那辆马车,无不面露惊讶之色。
  马车旁边那八个锦衣蒙面少女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驾车的两个也没有例外,目光却全都集中在常护花与无情身上,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从这目光亦看出,她们俱都很紧张。
  两旁红衣僧人最初并没有什么表示,这时候也不免露出了诧异之色。
  无情僧的目光却越来越寒。
  千锋突敛,束成一剑,常护花一声轻啸,一剑疾向无情刺去。
  这一剑毫无变化,却凌厉之极,大有无坚不摧,挡者辟易之势。
  无情的目光刹那仿佛冰结。
  “铮”一声,这剑刺入珠光,那串佛珠竟然被这一剑刺断,乌光进射,一颗颗佛珠四散。
  剑势未绝,继续刺前,也就在那刹那,无情已离开了那座肩舆,倒掠开去。
  剑正刺中无情方才置身的地方,“嗡”的突然又弹出了千百道剑影。
  那座肩舆立时在剑影中片片碎裂。
  抬肩舆的八个红衣僧人面色大变,手一探,拔出了一柄缅刀。
  那四个负责开路,年纪较大的红衣僧人同时一声虎吼,挡在常护花身后,十八个手执法器的僧人亦自围了过来。
  无情身形倒掠,有如行云,轻盈飘忽,一退两丈,再一提,上了一座假山。
  他姿势未变,盘坐如故,森冷的目光,闪电般划破长空,落在常护花面上。
  “好——”无情白须猛一扬,“十年来,能够将我迫离肩舆的,只是你一人,念在你这一身武功得来不易,老衲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那些红衣僧人本欲扑前,听得无情这样说,都停了下来。
  常护花冷冷的盯着无情,道:“不必多言。”
  无情道:“天地会曾威震天下,以你的武功,绝对有一席位置。”
  常护花冷截:“我看你不是聋子,怎么好像完全听不到我的话?”
  无情一怔,大笑:“果然是一条好汉,那我就容你一个全尸。”一顿接嘴:“龙虎豹象。”
  四个开路红衣僧人宏应一声,他们正是无情的护法四尊者,天龙天虎天豹天象。常护花目光才转,四尊者已欺前,暴喝声中,齐击出一拳。
  袈裟与出拳同时措然飞卷,拳风呼啸,直撞向常护花。
  常护花倒跺七星,剑一旋,急划而出,裂帛一声,竟然将拳风削断,他的身形再一转,腾空一剑四式,分攻龙虎豹象四僧。
  四僧旋风般一转,让剑势,出铁拳,空气中又一阵激荡,四袭袈裟同时暴扬。
  常护花身形与之同时转动,方向一样,长剑划出一道光轮,划向来拳。
  剑风尖锐,拳风激荡,并未接实,已经异声大作,动魄惊心。
  裂帛声暴响,拳风又被剑削断。
  常护花身形不停,猛一提,乘隙从四僧当中就拔起,再一翻,掠上了瓦面。
  一团红影即时落在他面前,正是无情僧,姿势不变,盘膝坐在屋脊上。
  常护花看在眼内,心头一凛,剑还未刺出,无情憎已一声暴喝:“下去!”双袖一扬。
  一股劲风随袖而起,压向常护花面门,常护花一阵窒息的感觉,衣衫微扬,惊呼未已,无情双拳已穿袖而出,凌空猛一引!
  常护花再也禁受不住,硬硬被迫下了瓦面,龙虎豹象已在街道之上等着他,暴喝声之中,八拳齐出。
  常护花的身形居然还有变化,迎着拳风一个风车大转,从四僧头上翻过!
  十八个手持法器的红衣僧即时有九个把手一扬,九面铜钹带着慑人心魄的“呜呜”之声飞向常护花。
  常护花身形变化已尽,剑势却方展,“叮叮”声中,一连震飞了七面飞钹,再闪二面,斜斜的落下。
  那九面飞钹仍然在上空盘旋“呜呜”作响,无情即时亦有如一只红色的怪鸟也似在半空一旋,左四右五,一连拍出了九掌。
  每一掌都正拍在一面铜钹之上,那九面铜钹给他的掌力一催,旋转得更急劲,方向亦转,一齐再向常护花飞去!
  常护花身形才着地,龙虎豹象已自四面攻来,一击即退,拳风却迫死了常护花的身形,四僧才退,九钹就旋转斩到了!
  “呜呜”声摄魄勾魂,几乎是同时袭到,常护花闪两钹,剑击三钹,仰首再让一钹,左来一钹已闪避不及,划破左胸而飞过。
  伤口竟深逾寸半,长及一尺,鲜血怒激!
  常护花身形一乱,但仍然再挑飞一钹,还有一面飞钹却无论如何是闪避不了!
  这一面飞钹直削向常护花的小腹,若是削中,就是不死,也要重伤。
  龙虎豹象亦同时扑回。
  千钧一发,一条铜鞭突然从旁飞出来,“叮”的撞在飞钹的一角上,飞钹的去向立时一偏,一旁激飞了出去。
  曹昊右手出鞭,左手同时射出四颗霹雳子,分别飞射向扑来四僧。
  那四颗霹雳子飞到一半已爆开,火光闪射,四僧也不是省油灯,都及时抽身后退。
  曹昊旋即挡在常护花身前。
  常护花死里逃生,捏一把冷汗,也不管左胸伤口,抢在曹吴身前。“曹兄,不要管我。”
  曹昊一笑:“已经管了。”
  常护花一怔,道:“我挡住他们,你快走。”
  曹昊摇头,道:“应该我挡住他们,你走。”
  常护花沉声道:“这不是你推我让的时候。”
  曹昊急道:“你既然知道,还不快动身。”
  常护花道:“不成,现在你的身份已揭露,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曹昊笑笑道:“我已经一把年纪,死不足惜,你走了,最少还有替我报仇的一天。”
  常护花尚未答话,曹昊又道:“你非独年轻,而且武功也在我之上。”
  “可是——”常护花摇摇头。
  曹昊又截道:“再说,我一身火,他们近不了我,我也都还有脱身的机会。”
  常护花不能不同意曹昊这些话,曹昊笑接道:“有这三个理由,是不是应该你走,我留下。”
  常护花激动的道:“曹兄,你……”
  曹昊道:“你一向做事爽快,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语声一落,左手一翻,一瓶金创药尽倒在常护花的伤口上:“这种药很不错。”
  常护花心情激动,说不出话来。
  那些红衣僧衣也没作声,只是诧异的望着曹昊,对于曹昊的背叛,他们显然都大感意外。
  那些黑衣人更就是一个个目定口呆,他们不少是曹昊属下。
  无情由左面瓦面飞到右面瓦面,又盘膝坐在那里,到现在才笑出来:“妙极妙极!”
  曹昊肘一推常护花:“快走!”
  这句话并不高,无情却听得清楚,大笑道:“老衲在这里,谁还能跑得了?”
  曹昊仰首道:“还要看看曹某人的手段。”
  无情道:“你一身火器非同小可,但难不倒老衲,何况街上还有八骏飞车!”
  曹昊道:“总要闯一闯。”
  无情大笑:“有胆识,好汉子!”
  “佛爷过奖了,”曹昊一抖,雷神鞭分为十三节,毒蛇般飕飕的在身前一盘。
  无情大笑不绝,显得根本就不将曹昊放在眼内,曹昊本来性烈如火,现在却显得异乎寻常的冷静,缓缓道:“你还不快走,是要我白白死在这里?”
  常护花道:“好,我走。”
  说走就走,身形拔起,掠上旁边高墙,无情的笑声即时一顿,喝一声:“截住他!”
  那些红衣僧人一齐拔起来,曹昊的霹雳子把握时间,脱手飞出。
  霹雳一声暴响,一个红衣僧人不顾前冲,飞钹护身,那知道火光一闪,便爆出一团火焰,半身衣衫即着火燃烧起来,他惊呼落地,接连几个翻滚才将火焰压灭,半身肌肉已然被烧得通红。
  其余红衣僧人已双手护目,被迫了下来,其中四人那刹那发出了四枚飞钹。
  龙虎豹象也没有例外,但四拳齐发,立即将火焰迫开,身形再往上掠出。
  无情话说出口,枯瘦的身子大鸟般凌空追扑过去,他一动,曹昊也动了,十三节雷神鞭凌空飞击,两颗霹雳子抢先掷出。无情身形才飞出一半,霹雳子已经爆炸,两团火焰遮断了去路。
  雷神鞭同一时向他的小腿缠来。
  无情身形没有停下,一股劲风随着身形移动,疾涌前去,竟然将火焰硬硬迫开,他的脚接着一缩,雷神鞭以一寸之差竟然落空。
  这个人内外功造诣之高,实在不可思议。
  曹昊韵身形并没有停下,半空中又是四颗霹雳子掷出,却是掷向无情要落下的瓦面。
  霹雳声响,那片瓦面化为一片火焰。
  无情的去势显然已尽,正向这片火焰落下,可是就在将要接触火焰之际,双袖一振,竟然又拔起来。
  曹昊已置身高墙上,看见这种情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并没有因此退缩,霹雳子连珠射出,身形飞快扑前,雷神鞭毒蛇般凌空缠去。
  龙虎豹象与那些红衣僧人相继扑上,但与曹吴无情之间已有了距离。
  曹吴绝无疑问已成功截下了他们,却截不住那八个锦衣蒙面的少女。
  那八个锦衣蒙面少女四人离鞍而起,追向常护花,四人勒马回奔,八骏拖住的马车却往前行,迅速驰过长街,转入左面的街道。
  马车的去向,也正是常护花的去向,八个少女四个追在常护花身后,四个从另一方向兜截,绝无疑问,常护花不论从那一个方向离开,都很难摆脱逃去的了。
  久战之后,又伤在飞钹下,他的身形显然已没有之前那么敏捷,那些随后追赶的少女轻功虽然是没有他的高强,他也不能够将她们抛离。
  曹昊都看在眼内,但亦已无计可施,他到底只是一个人,将无情与那些红衣僧截下,已尽了他最大的能力。
  霹雳子连串炸开,无情才从那一片火焰拔起,几蓬火焰已迎面向他飞来。
  他旧力至此已尽,但变化未尽,身形倒翻,还是让开了那几蓬火焰。
  曹昊雷神鞭紧接攻到。
  无情脚尖沾地,新力已接上,以他身手的敏捷,绝不难将鞭势震开,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身形又倒掠开半丈,已到了飞檐边缘。
  曹昊穷追猛打,雷神鞭继续飞击,这一次无情不再退,双袖一拂,曹昊的鞭势在半丈之外已被他震回。
  他没有欺前,反而望着曹昊一笑,道:“好,姓曹的果然不错。”
  曹昊目的只是要将他截下,应声亦停手,道:“未及老佛爷万一。”
  无情仰天大笑。
  那些红衣僧人这时候已纷纷掠上来,将曹昊包围在当中,曹昊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龙虎豹象本待扑上去,但看见无情那样,亦停了下来,他们不动,其他僧人更就不会动了。
  无情大笑了一会,目光一落,笑声一沉,道:“姓常的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曹昊显得异常冷静。
  无情道:“以老衲所知,你的朋友并不少。”
  “好朋友却不多。”
  “相信并不是只得常护花一个。”
  曹昊点点头,无情接问:“你有很多个好朋友,却不知有几多个儿子?”
  “只得一个。”曹昊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
  无情又问:“听说你很爱护这个儿子,将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要紧。”
  “这是事实。”曹昊沉着声音。
  “你这个儿子现在在那儿?”
  “在总坛。”曹昊缓缓的回答,常护花的武功怎样他也很清楚,只要飞车追不上,那四个锦衣少女应该截他不住,而那些黑衣武士大都已被他召到这儿来,剩余的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以常护花的见识,应该知道八骏飞车的厉害,知所趋避的了。
  只要他能够将无情截下来,常护花应该绝对可以逃出生天,所以他乐得与无情谈下去。
  无情好像一些也看不出曹昊的心意,笑应道:“我以为你已忘记了这回事。”
  曹昊淡然道:“佛爷突然谈起我的儿子,是不是要提醒我,除非不要那个儿子的命,否则就不应该助常护花离开。”
  “就是这个意思。”
  曹昊反问:“佛爷觉得我那个儿子如何?”
  “英俊潇洒,武功虽然不大好,已足以傲视济南城。”
  曹吴笑笑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也应该不会错。”
  无情道:“无论谁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也应该引以自豪。”
  “也难免溺爱一些,”曹吴摇摇头。“所以他变坏了我也没有发觉。”
  无情笑接道:“到你发觉他与我们现在在一起的时候,自难免大吃一惊。”
  曹昊道:“到我发觉那其实是你们的圈套的时候,更加就不知如何是好。”
  无情道:“我们实在很想借助你老人家对火器的经验,而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又别无他途。”
  曹昊笑笑道:“但我那个儿子若是早已坏开了头,相信你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成功。”
  无情细看了曹昊一眼,道:“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当然不想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曹昊道:“何况他虽然变坏,对于我这个父亲,到底都并不太坏。”
  “你现在这样做,他一定知道了,很难过,而他既然没有利用价值,你应该知道,将会有什么结果。”
  曹昊又笑笑,那种笑容有说不出的苍凉,无情笑接道:“曹家三代单传,就此绝后,你不觉得可惜?”
  “有些。”曹昊又摇头。“不过天意如此,亦是无可奈何!”
  “不是天意,是你一手做成!”无情亦自摇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很服从,今天为了一个常护花,父子都赔上性命,老衲也替你可惜。”
  “佛爷一向无情,现在却是变得如此感情丰富。”
  “只有一个解释,老了!”无情笑了笑。“所以说话也多很多。”
  “的确多了一些。”
  “这岂非逐了你的心愿?”无情目光一转,那边非独已不见常护花,连那四个锦衣少女也已然不见了。
  曹昊反而露出了疑惑之色:“佛爷要离开,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无情笑笑,道:“的确不是,你火器虽厉害,合龙虎豹象十八罗汉四大金刚之力,足以将你截下有余。”
  曹昊并不否认,眼睛诧异之色更浓。
  无情接道:“但八骏既然追出去了,又何必我老人家再出手?”
  曹昊笑了笑道:“马车只能够在大路上奔驰,八骏的轻功,未必追得上。”
  无情道:“姓常的小子实在很不错,以他的如此高超轻功,八骏的确远远比不上,可惜他挨了一钹。”
  “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曹昊盯稳无情。
  “而且你那瓶金创药也不是凡品。”
  曹昊心头—动,脱口道:“钹上……莫非……”
  无情笑截道:“很好,这些年来你非独暴躁的脾气收敛了很多,而且已懂得用脑。”
  曹昊追问:“钹上到底……”
  “只不过涂了一些密宗圣药。”
  曹昊面色一变:“毒药?”
  无情笑笑道:“这个药很奇怪,绝不会有麻痹的感觉,所以沾上了的人,绝不会发现,到发觉的时候,却是很快就要倒下来。”
  他目光再转,又笑笑:“现在应该他发现的了。”
  曹昊面色再变,无情接道:“这当然是手到拿来,到时若是其他的人不反对,老衲会再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他若是归顺,服下解药后,非独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毒性一变,反增进内力。”
  “若是不归顺?”
  “那么,十二个时辰之后,这附近就会多了一个活死人,一个白痴?”
  曹昊面色惨变,他看得出无情并不是在说笑,也听说密宗真的有这种毒药。
  无情笑接道:“你说这种毒药是不是非常奇妙,称得上圣药。”
  曹昊说不出,一双手青筋毕露。
  无情摇摇头:“常护花看情形一定不愿意归顺,为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赔却性命,你们父子二人值得么?”
  曹昊道:“我已经一把年纪,早一些上路迟一些上路,也没有多大分别。”
  “你那个宝贝儿子好像二十五年也还未足够。”
  曹昊道“还差十四天。”
  “看他的体魄,活到七十应该绝不成问题。”
  曹昊道:“佛爷真的已经太老了。”
  “哦?”无情反问:“那你说,他能够活多久?”
  “十来二十天,应该绝不成问题。”
  无情不由得怔住,曹昊沉痛的接道:“这个孩子已患绝症,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发现,到了两个月之前,才在他的眼神看出。”
  无情怀疑的望着曹昊。
  “那完全是因为被人以重手点了三阴绝脉,自己又没有发觉,及早救治,”曹昊感慨道:“听他说,年前曾经调戏一个女孩子,结果却将那个女孩子迫死,在那个女孩子临死之前,在他的胸膛连撞了三拳,当时他却未觉有什么不妥,三日后才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
  无情道:“那个女孩子是什么人?”
  “没有说,他只是从那个女孩子的出手看出好像是辰州言家僵尸拳的路数。”
  “三阴绝脉不错是言家的独门点穴手法,这种手法不仅奇特,但也不易下手。”无情沉吟道:“那必须在近距离,出手要迅速、准确,却又不能太用力。”
  曹昊道:“据说就是这样了。”
  无情道:“但以你那位公子当时的情形,却是不难被点过正着。”一顿,又转问:“怎么不听他提及?”
  曹昊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对他提及。”
  无情道:“你果真能够肯定他是必死无救。”
  曹昊道:“他不是我见的第一个伤在言家僵尸拳下的人,若是早三个月发现,而又有言家高手在旁,也许是会有救。”
  无情笑笑:“何况就是有言家高手在旁,也未必肯出手。”
  曹昊道:“他也知道那个女孩子不是寻常人,所以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离开总坛。”
  “可惜他还是不够聪明,若是他能够一发觉不大妥当就来找老衲,老衲虽然不懂得解穴,要将他的命多留三个月,应该绝不成问题,而在这一段时间,即使找不到言家的人,也应该有一个解救的办法了。”
  “这也许就是天意。”
  “老衲离开总坛的时候,却不曾听说你们父子有这个困难。”
  “连他我也没有说,何况其他人。”
  “你应该尽最后的人事,想想有没有办法解救。”
  “我只是想到,他就是活下来,对其他人也没有多大好处,而死了,对他来说,亦未尝不是一个解脱。”曹昊又笑笑。“若果为了保住他的命,杀几个言家的人,我更加不同意!”
  “你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句话我已经听得太多!”
  无情大笑:“看来,这倒是你的大解决。”
  曹昊点头,无情语声一沉:“那佛爷就索性成全你!”
  探手便待劈出。
  曹昊即时一扬,一股火焰从袖中射出,射向无情面门,无情手一抄竟然将那股火焰接下,双手一阵互搓,竟搓成一团!
  这完全是一种高深的内功表现,是无情用内功将那股火焰束起来。
  曹昊看在眼内,心头怦然震动。
  “还你!”无情双掌陡震,那团火焰反射向曹昊。
  两人相距两丈过外,那团火焰飞出了两丈,却竟然还成球状,曹昊不敢硬接,只因为他一身火器,一个应付不好,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他偏身才闪开那个火球,无情一头大鹏鸟也似凌空扑下。
  曹昊一声长啸,身形倒退,双掌暴展,左右各打出十数颗霹雳子,却不是迎面射向无情,反而从无情两侧射过,然后弧形一折,在无情背后相撞,化成一大蓬火焰,随着无情身形的移动,疾涌了过去!
  无情一声:“好!”身形凌空一个风车大转。疾往上拔起,火焰从他脚下飞过,落在瓦面上,又熊熊燃烧起来。
  曹昊同时拔起,雷神鞭飞卷,凌空缠向无情。
  无情身形飞舞,半空中一连换了九个姿势,再一个翻滚,已到了曹昊身后!
  曹昊头也不回,霹雳子反掌打出,身形一落,雷神鞭旋即向后挥去!
  无情左袖一拂,霹雳子才化为火焰,便已被他卷飞天外,右掌接一抄,竟然将雷神鞭的鞭梢一节抄在掌中!
  曹昊半身亦已转过来,看在眼内,面色微变,无情大笑道:“你鞭中虽然藏着火药,兵器硬碰不得,老衲这却是以柔制刚!”一顿,无情接一声暴喝。“脱手!”一股内力透出旋即往后一夺!
  曹昊雷神鞭果然脱手,一股得意的笑容同时从他的嘴角出现。
  无情目光何等锐利,思想尤其敏锐,一发觉这条雷神鞭夺得这么容易,已知道大大不妙!
  这个念头才现,他已经将抓在掌中那条雷神鞭掷出,也许在这刹那,那条雷神鞭已节节相击,爆炸开来。
  无情的反应不能说慢的了,鞭脱手同时,身形已扑出,但还是慢了一些。
  火光一闪,他右掌就觉一凉,右半边身子却有一阵灼热的感觉,回头一看,那只右掌已然皮开肉绽骨碎断,右半边身子却着火燃烧起来!
  他双手练的是密宗大手印,当真是坚如铁石,却也只是“如”而已,并不是真的铁石一样。
  那条雷神鞭内藏的火药却真的能够开山裂石。
  无情目光及处,已知道一只右手是没有希望保得住的了,也顾不得所谓尊严,左手一把将着火的半边袈裟撕下,掷下了长街。这断掌之痛,若换是别人,只怕已惨叫连声,无情却连呻吟也没有一句,左手并指点出,一连封住了右臂四处穴道。
  曹昊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雷神鞭脱手,身形飞落长街,往相反方向奔去。
  那一众僧人看见无情受伤,齐皆大吃一惊,这一惊之下,便被曹昊从一旁夺路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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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骏飞车
作者:黄鹰


  龙虎豹象是反应最快的四个,立即追在曹昊的身后,他们的轻功虽然没有无情高明,却是众僧中最好的四个!
  距离较近的两个红衣僧人亦射出了两枚飞钹,紧追着曹昊。
  飞钹“呜呜”声响,迅速迫近,曹昊如背后长着眼睛,他身形陡矮,飞钹从头上飞过,射进了地面!
  曹昊接洒出一把霹雳子!
  那把霹雳子在龙虎豹象身前半丈爆炸开来,化成一蓬烈焰,迎面扑向四僧。
  四僧身形方落下,一口气未回,要再拔起身子,从火焰上掠过已不成,忙倒退三步!
  曹昊第二把霹雳子接洒出,正落在那一蓬火焰中,立时形成了一道火墙!
  风助火势,迎面涌向龙虎豹象四僧!
  四僧面色一变,暴喝声中,一齐发出了一拳,攻向那道火墙!
  火焰一阵激荡,更加猛烈,四僧一顿足,左右分开,掠上两面高墙。
  曹昊趁这个机会,已然几个起落,掠至长街的尽头,一匹健马正徘徊墙下!
  “好马!”曹昊身形再起,落在鞍上,一声叱喝,策马疾奔了出去!那匹马虽非神骏,但四蹄洒开,去势亦有如闪电,曹昊人在马上,不由打了一个哈哈。
  笑声未绝,一条人影陡然从旁边高墙上扑落,正向那匹马撞过来!
  曹昊一眼瞥见,两把霹雳子掷出,身形同时离鞍而起,倒翻出去!
  那刹那,人影与奔马已然撞在一起,霹雳一声暴喝,那人猛击出一拳,正击在马鼻上!
  “砉”的骨碎声暴响,马鼻骨塌下,整匹马竟然被那一拳击得飞起来,向那些霹雳子迎去!
  霹雳子已经爆炸,那匹马立时被裹在火焰中,却没有悲嘶挣扎,“叭”的凌空摔落在地上!
  那么壮大的一匹马,竟然被那个人一拳生生击毙。
  曹昊看在眼内,心头大震。
  那个人同时着地,双脚一分,稳如泰山,不是别人,竟就是无情恶僧!
  无情面目狰狞,左手拳松开,五指屈伸,“格格”有声。
  他右手血肉淋漓,袈裟破烂,露出来的肌肉被火烤得发红,现在看来却一点狼狈之态也没有,反而有一种悍不可挡,万人莫敌的气势!
  曹昊有这种感觉,竟不由一步倒退。
  龙虎豹象迅速在他的身后落下,衣袂声纷响,其余那些红衣僧人亦纷纷追来。
  曹昊知道再也走不了,没有再动,却迅速将身上剩下的火器迅速检视了一遍。
  龙虎豹象脚步不停,继续迫前,双拳紧握,已随时准备出手。
  无情突然沉喝一声:“给我退下!”
  龙虎豹象脱口一声:“师父——”
  无情冷冷道:“师父死不了,这个人若不亲自将他击杀,亦难消心头大恨!”
  龙虎豹象听得说,不敢不同意,四面散开,遥遥将曹吴包围起来。
  从后赶来那些僧人看在眼内,亦不敢再前,在龙虎豹象之后各自把守住不同的方位。
  无情没有理会他们,目光落在曹昊面上。“好,火霹雳果然名不虚传。”
  曹昊笑笑道:“只是佛爷太目中无人了。”
  无情不怒反笑。“经过这个教训,老衲自会小心的了。”
  曹昊道:“若是再大意,连左手也没了,佛爷的地位只怕亦难稳定。”
  “多谢关心。”
  “佛爷现在当然恨不得将我煎皮拆骨,但能够弄断佛爷一只右手,曹某人亦已心满意足,纵死亦无憾。”
  无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老衲今天不将你碎尸万段,这口气反倒是咽不下的了。”
  曹昊淡然道:“万段是尸体,一段也是尸体,曹某人只得一条命,人既死了,反正没有感觉,佛爷喜欢怎样便怎样。”
  无情冷冷的一笑:“那老衲便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昊居然还笑得出来:“佛爷要杀我,易如反掌,要将生擒,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你放心,老纳一定会尽力而为!”无情反手又撕下一角袈裟,束住了右掌。
  曹昊一脸笑容的看着无情,一双手有意无意的在身上游窜。
  无情接伸出他那只左手,深深的又吸了一口气,那只本来枯瘦的左掌突然缓缓胀大起来。
  曹昊目光一落,道:“这大概是有名的密宗大手印了。”
  “不错!”无情虚空几抓,“霍霍”有声。
  曹昊双掌一抹一探,掌中已各多了五枚霹雳子,不停的转动。
  无情一声冷笑,终于举步走前,走得很慢,但每跨出一步,都令人魄动心惊。
  因为他每跨出一步,地面上就出现一个脚印,那都是坚硬的青麻石,要在石上踩出一个脚印,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曹昊看在眼内,反而笑起来:“佛爷怎么拿地上的石板出气?”
  无情闷吼一声,道:“姓曹的,你是吃了狮子腿,豹子肝,胆包着身。”
  曹昊道:“曹某人只是觉得有这许多气力,不拿去教训敌人,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无情没有作声,脚步一顿,身形陡然往上拔起来,凌空向曹吴扑去。
  曹昊同时拔起身子,却不是扑向无情,猛一个倒翻,扑向龙虎二尊,霹雳子抢先射出。
  霹雳声响,几蓬火焰当头罩下,天龙天虎冷不提防,但反应也不慢,倒掠了出去。
  他们快,曹昊更快,两股火焰,在霹雳子掷出后已紧接射出。
  那两股火焰正射在天龙天虎的身上,一袭袈裟立时着火燃烧起来。
  天龙天虎大惊,不约而同贴地一滚,企图将火焰压灭,那知道身形才着地,几颗霹雳子已然在地上炸开,他们那一滚反变了向火焰滚去。
  两人的反应不算慢的了,身形立即一凝,倒跃而起。
  天虎半身才转,又是几颗霹雳子在眼前炸开,火光一闪,一张脸立时血肉模糊,双睛亦在霹雳中碎瞎,惨嚎一声,倒地乱滚。
  天龙的反应较快一筹,总算避过了此劫,曹昊却即时凌空而下。双掌一印,天龙的天灵盖立时被震碎,一个盘旋,倒地不起,丧命当场。
  曹昊这一着大出无情意料之外,他虽然轻功在曹昊之上,却被曹昊反手一把霹雳子截下。
  若是他右手没有被炸断,曹昊那些霹雳子绝对对他构不成威胁。
  “姓曹的,你这是作甚?”无情不由吼起来。
  曹昊大笑应道:“一个够本,两个有赚,姓曹的是拚得几个便几个。”
  语声一落,曹昊转扑向天豹天象,又是霹雳子先攻到。
  天豹天象不等他扑到,双拳已击出,曹昊霹雳子才化为火焰,已经被震开。
  四面飞钹即向曹昊飞至,破空声响摧人心魄。
  那四面飞钹本是在十八罗汉手中,现在却是由无情手中飞出来。
  无情旋风般往左一掠,将四个罗汉手中的飞钹劈手夺过,一一飞向曹昊,掷出时虽有先后,力道却不一,所以竟变了同时飞到。
  曹吴身形凌空,连闪三面飞钹,第四面再也闪避不开,“砉”一声,飞钹过处,一条右腿被斩了下来。
  曹昊闷哼一声,凌空坠下,无情身形接扑至,人在半空,左拳已击出三拳!
  每一拳都足以开碑裂石,曹昊两把霹雳子出手,都被拳风震回来,霹雳声响处,反陷入一片火焰之中,半身衣衫亦被燃烧起来。
  他系在附近的火种器引发立时被一齐燃烧起来,半边身子立时火焰飞扬。
  无情身形落下,大笑道:“姓曹的,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曹吴怪叫一声,狂扑向无情,无数股火焰从袖中射出,射向无情眼目。
  无情双脚一分,突然暴喝一声,一拳疾击了出去。
  这一拳之势还比任何一拳都凌厉,竟然亦发出霹雳一声巨响,周围的空气,亦似被这一拳完全击碎。曹昊人在半空,距离无情还有一丈,已经被这一拳击中,“蓬”然一声,张口一口鲜血喷出,倒飞回去。
  他也知道近不了无情的身,而身上又两种火器被引发,闷哼声中,转扑向天豹天象。
  天豹天象双拳并出,那刹那曹昊的身子突然凌空一提,正好避开拳风,又向二人扑下。
  他混身已经裹在火焰中,须发俱张,神态狰狞,天豹天象几曾见过这般可怕之人,不约而同,左右闪开。
  曹昊的身形凌空一折,急扑向左窜的天象。
  天象耳听风声,急一拳击出,正击在曹昊胸膛之上,曹昊的胸膛立时陷了下去,两手已将天象的双拳抓住。
  天象不由心胆俱丧,方待将曹昊甩开,曹昊身上的霹雳子已一一着火爆炸开来,两人刹那陷身一蓬猛烈的火焰中。
  天象惨叫连声,曹昊却一声不发,两人贴地接连几个翻滚,终于双双丧命火焰之中。
  所有人看在眼内,无不由心寒出来,连无情也不例外。
  一阵强风吹过,烈焰飞扬,无情缓缓走前几步,看着那燃烧的烈焰。眼瞳忽然亦好像有火焰燃烧起来。
  对于曹昊,他实在痛恨之极,龙虎豹象都是他心爱的弟子,现在竟然被曹昊弄倒了三个,还有他那只右手,亦毁在曹昊的雷神鞭下。
  但曹昊现在已变成一团火焰,他纵然再愤恨,也不能够再将曹昊怎样的了。
  看见他那样子,还有谁敢作声。
  好一会,无情的心情才平静下来,霍地一挥手:“收拾好这里!”
  天豹与那些僧人这才松过口气,各自散开。
  无情目光一转,突又道:“天豹!”
  “师父有何吩咐?”天豹急忙上前。
  无情冷然道:“到这儿分头看看,有没有八骏的消息。”
  天豹应声方待退下,两骑快马突然自那边奔来,鞍上各有一个黑衣人,一身衣衫俱都湿透。
  天豹目光及处,皱眉道:“那不是分舵的弟子,怎么赶得这样急?难道分舵亦发生了事?
  无情冷笑道:“果真如此,那就应了一句老话,福无重至,祸不单行。”
  语声甫落,两骑已奔至,黑衣人翻身下马,一齐拜倒在无情面前。
  看见无情那个狼狈样子,他面上俱露出诧异之色,却不敢多问,只是道:“分舵弟子赵正张松……”
  无情不耐的拂袖:“到底分舵出了什么事?”
  赵正道:“分舵没有事发生,只是总坛有消息飞鸽带至,要我们赶快送来!”
  张松随即将一个铜管奉上,天豹一旁接过,从铜管中抽出一张白纸,送到无情面前。
  无情左手接过,一抖,目光落下,面色大变。
  天豹奇怪的探问:“师父,是什么事情?”
  无情握拳,沉声道:“那辆八骏飞车是假的!”
  天豹面色一变,问道:“什么人这样大胆?”
  “蠢材!”无情断喝。
  天豹这刹那显然亦已想到,脸一红,垂下头。
  “好,龙飞,有你的!”无情拳放开,握在拳中的那张白纸已变成粉屑落下,给风一吹,飘飞开去。
  看他那样子,对于那龙飞亦是恨之切骨。
  龙飞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铜钹上果然淬有毒药,曹昊那些金创药虽非凡品,却只能止血,不能制毒。
  常护花奔走了一程,毒性已开始发作,无情并没有夸口,那种毒药未发作之前,不易发觉,一发作,很快就会倒下来。
  一路奔来,常护花的确都没有发觉不妥,敷上金创药的伤口,反而清凉舒适,不觉痛楚。
  那种清凉的感觉,现在已逐渐被麻痹的感觉取代。
  常护花终于发觉,一皱眉,暗提了一口真气,那一口真气竟然提不起来。
  “那面铜钹上难道竟然淬上了毒药?”常护花突然生出此念,目光落在胸膛的伤口上,伤口附近的肌肉赫然已泛出一种奇异的青蓝色。
  常护花心头一凛,旋即感觉一阵昏眩,知道中毒已深,连真气也提不起来,更就休想将中的毒迫出来了。
  这一阵耽搁,那四个锦衣蒙面少女已然追了上来。
  常护花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一剑横护在胸前。
  他知道是摆脱不了,而毒性已发,更未必可能是那四个少女的对手。
  有关八骏飞车的传说。他听过不少,车主人的武功固然高深莫测,就是八个随从,亦不是寻常可比。
  她们的武功到底怎样,常护花虽然不清楚,但见她们四人的轻功,亦可推测得到不会差到那里去。
  那种麻痹的感觉这时候更强烈,常护花一个身子亦开始摇摇欲坠,连提三遍真气,才将身形稳下来。
  这种情形下,要击倒他已不是件难事,他也只是准备拚一个就一个,不存活命之心。
  奇怪的是那四个锦衣少女到现在仍然没有拔剑,她们看见常护花回转身子,亦停下身形。
  常护花月光一扫,沉声道:“八骏飞车,名震江湖,常某人今日总算有机会见识一下。”
  四个锦衣少女没有回答,常护花这种情形之下,竟然仍不肯占便宜,道:“四位请拔剑!”
  其中两个锦衣少女应声抢前了一步,开口竟是:“爷,是我们!”
  常护花一怔,那两个少女已将蒙面的锦纱拉下,都长得非常漂亮,一面娇憨之色。
  “牡丹,雁来红,怎会是你们?”常护花目光及处,不由失声叫起来。
  他神智仍然清醒,当然认得这两个少女其实是万花山庄的两个侍女。
  牡丹雁来红左右上前,扶住了常护花:“爷,你伤得怎样?”
  常护花喘着气,忽然一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八骏飞车的人,是淮替你们出的主意?”
  牡丹道:“龙飞相公。”
  “龙飞相公?”常护花不由一怔,点点头。
  雁来红接道:“这两位都是龙飞相公的人。”
  那两个少女中的一个忙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走。”
  常护花一声:“好——”半身一栽,突然昏迷过去。
  毒性本已发作,他看见来的不是敌人,真气不觉一松?毒气上涌,那能不昏过去。
  牡丹脱口惊呼:“爷,你怎么了?”
  雁来红心细,立时道:“看情形,爷是中毒昏迷过去的了。”
  “中毒?”牡丹又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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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抱一
作者:黄鹰


  车厢非常宽敞,没有太多的陈设,铺着厚厚的毡子,紫衣少女扶着常护花一旁躺下,将后面一道珠帘掀开。
  那之后,七排七七四十九个小匣子,垂着珠帘倒不觉怎样,这下掀开来,给人一种感觉,那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药铺子。
  那之内放着的事实也是各种药物,纵然不是珍贵,也是最佳的一种。
  紫衣少女却是先取出一个玉匣子。
  匣子内放着长短不同的金针,紫衣少女先生拈起了三十六枚,先后扎在常护花的穴道上。
  她的动作非常迅速,认穴的准确实在罕见,而每一针扎下,显然都恰到好处。
  针虽然长短不同,扎下之后,露出的一截长短却是一样,而她看来却是随随便便的一针扎下。
  常护花的呼吸本来已很缓慢,这三十六针扎下,又恢复正常。
  紫衣少女这才松过一口气,随即拉开那些小匣子将种种药物拿出来。
  她也是随手拈来,放在一个玉钵内,以玉杵捣成粉末,和水混好。
  然后她拿出一柄玉刀,将常护花胸腔上的金创药刮去,再将混好的药粉敷上。
  这些工作每一件看来简单,但其实都非常复杂,一些也大意不得,紫衣少女做来,却是那么迅捷,那个锦衣少女说她精通医道,倒不是过誉。
  这时候,马车已驰出了镇外,奔驰在一条静寂的山路上。
  再前半里,是一个杂木林子,两个锦衣少女当先奔前,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一个竹哨子,撮唇吹起来。
  吹出来的却是悦耳的雀鸟声。
  马车同时停下。
  雀鸟声吹过,并没有反应,锦衣少女方自奇怪,紫衣少女的语声已然在车厢内传出来,一声:“小心!”
  那些锦衣少女立时拔剑出鞘。
  几乎同时,一个个白衣人从林子内飞出来硬挺挺的摔落在地上,每一个的眉心都有赤红一点,细看之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剑口。
  从伤口看来,剑入肉最多半寸,这若是致命的伤口,这用剑的人必然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那些锦衣少女剑紧握,每一个的眼神都是那么坚定,牡丹雁来红也没有例外。
  紫衣少女即时问:“都死了?”
  驾车的一个少女应道:“十二个人,没有一个幸免。”
  “伤口在哪儿?”
  “眉心。”
  “是不是只有赤红一点?”
  “小姐,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紫衣少女还没有回答,一个背负长剑,面容清癯,须发俱白的全真羽士已然从林内走出来。
  他相貌出尘脱俗,不带人间烟火,脚步移动,亦是轻盈飘逸,仿似行云。
  锦衣少女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全真羽士身上。
  全真羽士即时一声:“无量寿佛,善哉!”
  紫衣少女同时推门走了下来,她的行动看来也很轻盈,却像是九天仙女,飘降人间。
  盈盈走到马车之前,紫衣少女一福,道:“晚辈香芸代父问候老人家仙安。”
  全真羽士微微一怔:“香九龄是你的父亲?”
  “正是!”
  “听说他有一个女儿聪明可爱,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全真羽士轻捋三绺长须。
  “老人家过誉。”
  “你知道贫道是那一个?”
  “一剑纵横,天外飞仙。”
  全真羽士一笑:“你可以直呼贫道抱一。”
  “晚辈不敢。”
  抱一笑了笑,道:“不敢即敢,敢即不敢。”
  “老人家抱一,一是什么?”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恭喜老人家。”
  抱一叹了一口气:“何喜之有?”
  “在抱一。”
  抱一又笑笑:“听来你已懂,原来还是不懂。”
  香芸亦自笑笑:“家父十年前承老人家赐了一剑,受用不尽。”
  抱一仰首道:“是十年前的事了。”
  “家父有话吩咐,见到老人家,不可无礼……”
  “你现在不还是有礼得很?”
  香芸盈盈又一福,抱一偏身让开:“不敢当。”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你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老人家十年前剑术已登峰造极,十年之后相信更无人能敌。”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晚辈几个却绝非老人家的对手。”
  “你们不像是如此软弱。”
  “晚辈只是接受事实。”
  抱一淡淡的一笑:“香九龄到底也曾是贫道的好友,对你这个晚辈,贫道总不能太过份。”
  “多谢老人家。”
  抱一仰首天望:“留下常护花,你们离开。”
  香芸叹了一口气。“老人家,晚辈恕难从命。”
  “你老人有纵横天下,又何必受命于人?”
  “人各有志。”
  抱一摇摇头:“那么贫道亦无话可说。”
  香芸又叹了一口气:“晚辈也无话可说了。”
  抱一背转身子:“你们一路赶来,现在无妨休息一下,然后一齐出手。”
  “多谢老人家。”香芸始终是那么有礼。
  抱一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雁来红的性子一向急激,一旁呆到现在再也忍不住,身形陡长,凌空一剑飞刺过去。
  香芸冷不提防,脱口叱喝一声:“不可——”
  语声未落,雁来红的剑便已刺至,抱一本来背着身子,那一剑看看便刺进他的后心,那刹那他突然回转身来,雁来红的剑便变了刺向他的前胸。
  也就在那刹那,雁来红的剑突然“铮铮”的一寸寸断落,只剩剑柄,人也倒飞回来。
  香芸身形一动,接在手中。
  雁来红的身子已僵直,眉心殷红一点却不是伤口,仿佛被人以手指捺了一下。
  那是事实,香芸也清楚看到,那刹那抱一食指连点,硬硬将雁来红的剑点断,再一点,点在雁来红的眉心上。
  连剑都点断,雁来红那有生望?
  除了香芸,其他的女孩子都没有看清楚,那出手也实在太快。
  香芸的心不由沉下去。
  抱一的身子又已背转,淡然道:“背后偷袭不是光明的手段。”
  没有人作声,牡丹与雁来红情同姊妹,一阵惊骇过后,脚步便移前,香芸已经在留意着她,伸手忙按住。
  牡丹语声激动,说道:“姑娘,不要阻止我。”
  香芸摇头:“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他既然让我们歇息,我们为什么不全歇息一下,然后全力一击,舍命一搏?”
  牡丹没有退后,香芸接道:“你难过,我们一样难过。”
  语声一落,她目光一转,一挥衣袖,那些锦衣少女一个个盘膝坐下,牡丹看见这样,亦坐了下来。
  香芸却悠然踱了开去,神态已恢复平静,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抱一并没有理会,仰首天望,一直背向着她们。
  香芸离开马车,踱出了差不多十丈,才停下,抬手一掠散乱了的秀发。
  风很急,她那把秀发随又给风吹散,也就在这时候,她忽然一笑,缓步踱回去。
  那些锦衣少女仍然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抱一也仍然背转身子。
  香芸脚步一顿,忽然道:“人家虽然让我们歇息,却也不能太久。”
  那些锦衣少女闻言张开了眼睛。
  抱一笑接道:“贫道可以让你们歇息半个时辰。”
  香芸笑笑,道:“那晚辈去拿铜壶滴漏。”
  抱一摇头:“不必。”
  香芸道:“老人家如何计算?”
  抱二甚得意的道:“脉搏的跳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计时器具。”
  香芸微露错愕之色。“老人家学究天人,晚辈佩服。”
  “这是贫道近年来的一些心得,屡试不爽。”
  香芸淡淡的接道:“好像老人家心情这么平静的人实在不多。”
  “心平气静,脑筋清醒,所以贫道才能够悟出这—个计时妙方。”
  “老人家平日接触的人大概不多。”
  抱一笑问:“什么意思?”
  “晚辈的印象中,每一个人的脉搏跳动好像都不一样,身体强壮的与衰弱的分别甚大,而且情绪激动的与平静的相距更远。”
  抱样闻意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香芸接道:“现在既然由老人家作主,是否一样,当然无关要紧。”
  抱一忽一声叹息,道:“贫道自以为平生最得意的成就,想不到原来只是才到门前。”
  香芸有些歉疚道:“晚辈心直口快,老人家万勿见怪。”
  抱一道:“贫道反应多谢你。”
  香芸道:“老人家言重。”
  抱一微喟一声:“好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贫道实在有些不忍下手,你既然是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决定?”
  香芸淡然一笑:“立场不同,易地而处,老人家想必也一样固执。”
  抱一无言颔首,香芸接道:“人生数十寒暑,能够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虽死又何憾?”
  “这是老说话。”
  “老说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抱一摇头:“你虽然很聪明,可惜记性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要尽最后一分努力。”香芸说得很坦白,也不难听出是心里话。抱一柔声道:“你还是好好歇息一下吧。”
  香芸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子,走向车厢,拉开车门,走了进去。
  抱一一动也都不一动,面容冷漠,即使面对面,也不容易看得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车门并没有掩上,羽翼声忽响,一只鸽子忽然从车厢内飞出来。
  所有锦衣少女齐皆一怔,抱一奇怪的毫不在乎,仍然立在原地。
  鸽子迅速飞远,羽翼拍击声迅速消失,抱一这才道:“有用么?”
  香芸在车厢内回答:“晚辈只是要传出一个消息,好使其他人小心防范。”
  “好使他们知道贫道其实是怎样一个人。”
  “老人家并不在乎。”
  “只要你们留下常护花,你们本就可以将这个秘密公诸天下。”
  “老人家数十年来清誉,不是容易得来。”
  “到贫道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渗不透的。”
  “老人家如此又何以舍名逐利?。
  “错了——”抱一冷冷的回答:“晚辈是错了。”香芸好像突然省起了什么。“老人家若是好利爱名,又怎会出家入道?”
  抱一冷冷的道:“你这个女娃子很麻烦。”
  香芸道:“看来晚辈还是住口的好,否则老人家现在就要出手的了。”
  抱一道:“你放心,贫道一向言出必行,纵然是巴不得立即要杀你,也必待到半个时辰之后,不过有一点你得小心,贫道的脉搏若是跳动快了,只是你们的不幸。”
  香芸轻叹道:“我险些忘了。”
  抱一忽然又道:“这周围百里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内,那只鸽子,也是绝不会替你带来任何援助。”
  语声未已,香芸已然又从车厢走下来,双手捧着一双金猊。
  那之内也不知烧着什么,淡淡的喷着一种紫色的烟,顺风向抱一那边飘去。
  那些锦衣少女看在眼内,都露出诧异之色,香芸并没有多说,只是往前走去。
  她在那些少女之前停下,双手轻托着那两只金猊,悠然坐下来。
  抱一一些反应也没有。
  香芸也没有理会,自顾将香猊放下,探袖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倒出了十颗碧绿色、绿豆大小的药丸。
  将其中九颗交给坐得最近的那个锦衣少女,然后将剩余一颗放进口内。
  那个锦衣少女,接将药丸传开,她们都毫不犹疑的将药丸吞下,连牡丹也不例外。
  抱一仍然没有事一样,但终于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香芸道:“服药。”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锦衣少女齐皆一怔,香芸跟着的话更令他们意外:“我在施放一种毒烟,当然要先给解药她们服下。”
  抱一“哦”一声。
  香芸笑接道:“这也是暗算,但我既然说出来,就不是的了。”
  抱一道:“你已经施放了。”
  香芸道:“老人家当心。”
  “你是叫贫道运功抵御?”
  “正是。”香芸郑重的道:“老人家大概已看到一丝丝紫色的毒烟了。”
  那些紫色的烟一丝丝顺风飘前,有些从抱一的身旁飘过,越远便越淡。
  抱一淡淡道:“看到了。”
  香芸道:“这种毒还没有名字,是瘴毒的一种,产自滇边深谷之中,毒性的剧烈,绝不在桃花瘴之下。”
  “是么?”
  抱一若无其事的,仍不回头。
  香芸道:“晚辈自幼习医,在解毒之余,亦研究施毒,这亦可以说是晚辈唯一的本领。”
  抱一冷冷道:“半个时辰还未到。”
  香芸道:“晚辈也没有强迫老人家在原地,老人家可以退开。”
  抱一道:“不必,贫道虽然还未练得金刚不坏,百毒不侵之身,区区瘴毒,还不放在心上。”
  香芸道:“晚辈奉劝老人家退出十丈之外。”
  抱一冷冷一笑道:“此八骏虽非其正八骏,一去亦有如闪电,你是要乘我远离十丈之际,逃出这地方?”
  “老人家疑心太重了。”香芸一笑。
  抱一看不到香芸的笑容,只是冷冷道:“贫道若是倒在这毒烟之下,亦无话可说。”
  香芸道:“晚辈也绝不会在老人家毒发之下,仍然下杀手。”
  说话间,那些紫烟又浓了很多,一丝丝,一缕缕顺风前飘,一沾上衣衫,竟然直渗入进去。
  不过片刻,抱一的后背便好像爬上了无数条紫色的蚯蚓。
  那些蚯蚓才钻进去,那二批又沾上来,络绎不断。
  抱一并没有在意,突然在意,面色不由得一变,他看着那些紫烟落在肩膀上,又看着那些紫烟缓缓渗进去,虽然没有什么感觉,仍不禁有些儿心寒。
  但话已出去,要收回却已是不可能,以他的身份,更不能出尔反尔,忙运起真气,在体内游走一遍。
  游走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他的皮肤亦没有感觉任何异样。
  香芸即时道:“这种瘴毒有色无味,吸入了之后,开始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不妥,所以极容易疏忽过去。”
  “那什么时候发作?”
  “在我们的限时到来之时,应该发作的了。”
  “计算得倒也准确。”
  “晚辈只是以一流的高手计算。”香芸柔声道:“老人家当然是一流高手。”
  抱一冷笑:“怎么你不加重份量,一下子弄倒贫道?”
  “欲速则不达,晚辈虽然年纪轻,耐性一向也不错。”
  “份量重了会怎样?”
  “老人家会变得有如疯子一样,胡乱杀人,晚辈不敢冒这个险。”
  “这样呢?”抱一忍不住追问下去。
  香芸道:“最初是微感不适,然后四肢麻木而昏迷过去。”
  “只是这样?”抱一又一声冷笑。
  “在昏迷之际,肌肉会开始消蚀,中毒的人虽然会死得很难看,但不会太痛苦的。”
  “不错啊。”抱一冷笑道:“一个人能够舒舒服服的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香芸道;“老人家视死如归,晚辈很佩服。”
  “在贫道倒下之前,要杀一个常护花,大概还不成问题。”
  “老人家只怕要失望了。”
  抱一冷笑:“未必——”
  香芸道:“老人家若是不开口说话,毒气不会那么快直入内腑,在时限到达之时,仍然有一战之力。”
  抱一面色一变,闭上嘴巴。
  香芸道;“晚辈实在不想用这种手段,但技不如人,生死关头,万不得已。”
  抱一闷哼一声,不再回答。
  香芸接道:“老人家若不给这半个时辰,晚辈也一样无所施其技,所以说到底,还是多谢老人家成全。”
  说完这一句话,香芸悠然站起身子,轻移莲步往马车走去,那些锦衣少女一个个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香芸径自走上马车,将车门掩上,才吩咐道:“你们都上马好了。”
  锦衣少女一齐站起身,香芸道:“限时一到,我们动身。”
  牡丹脱口道:“姑娘,请你让我用剑砍杀这个老道士,替雁姊姊报仇。”
  香芸道:“人家一言九鼎,我们才保得住性命,反正是必死之身,又何必再加刀兵?”
  牡丹垂下头,香芸叹息道:“抱一老前辈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必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我这种毒药制炼不易,原是准备对付他人,但事既至此,亦不得不用。”
  这些话每一句抱一都听得很清楚,眼看那些紫烟不停的飘过,沾上,渗入,越来越觉心寒。他武功高强,的确是一流高手,临敌应战,经验之丰富,只怕很少人能及,而这些年来,遇上的用毒高手也不少,虽然不懂得用毒,对于毒药的认识也很丰富。
  他却是从来没有听过,没有见过现在这种毒烟,再令他心寒的还是,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毫无所觉。
  以他过往的经验,毒药多少都带些异样的气味,而颜色越瑰丽,也通常越毒。
  现在这种紫烟?越浓颜色也越美丽,却毫无气味,也所以根本分辨不出药力到底有多厉害,又属于那一类的毒药。
  香芸若说的是事实,那若是瘴毒,便已经麻烦得很!
  瘴毒本来就已是毒药之中最难应付的其中一种,因为天然生成,要立即配制解药,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非经过诸般试验不可。
  通常来说,一般较好的解毒药物,对于任何一种毒药都能够起多少抑制作用,可惜他一向都不带任何药物。
  而通常来说,内功精深的人,亦能够将毒性暂时抑制,甚至迫出体外。
  但到现在为止,他却始终都不知道,毒性是否已经被抑制住。
  因为他仍然没有丝毫中毒的感觉,却可以肯定,那种毒烟并没有被他的内力迫出来。
  他只见紫烟一缕缕渗入,却不见飘浮出来。
  难道那些紫烟竟然渗过衣服,一直渗进肌肤血肉之内?
  可是他始终没有违背诺言,好像他这种成名的高手,即使面临生命的威胁,宁可死,也绝不会出尔反尔的。
  而好像他这种高手,说话出口,即使快要倒毙当场,也不会离开,惹人笑话。
  香芸也显然看准了抱一这个弱点。
  抱一的脉搏一向很正常,以之计时一向很准确,但现在他忽然发觉,脉搏的跳动已有些失常,已开始越来越快。
  这到底是心情影响还是毒性已开始发作,抱一也不敢肯定,他只是知道,这一次的时间是绝不会准确的了。
  脉搏跳动得迅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是以他的脉搏为标准,这半个时辰当然也比较容易过。
  香芸到底有没有将这一点也计算在内?抱一实在想知道。
  若是已计算在内,在半个时辰消逝之前,他仍会倒下去,否则,他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出手。
  半个时辰本来很容易过去,尤其是在谈谈笑笑之下,香芸现在却一声不发,其他人更不作声,抱一惟有呆呆的暗数脉搏,静待时间消逝。
  在他的感觉,实在难过得要命。
  最要命的还是那些紫烟不绝的随风飘来,渗入他的衣衫内。
  又过了一会,抱一已开始感觉身上有些不适,这种不适的感觉并不是来自某处,而是每一处都来。
  抱一这一惊非同小可,默运真气,游走了三遍,每一遍走过,就舒服一些,可是到他的真气停止运行,那种不适的感觉又袭来,而且更强烈。
  紫色的烟雾这时候亦更加浓郁,仍然是嗅不到丝毫异味。
  抱一不禁由心一声叹息,这种情形下去,除非他立即动身离开,否则未等到限时,他已经毒发倒地,而运气抗毒,显然又并无多大作用,真气若是不停的运行,到时限,纵使仍能够不倒,只怕真气亦已消耗得七七八八。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已身入魔道,便应该放弃正道原则,那他现在既不用呆着等待毒烟侵袭!表情亦早已解决。
  此念一动,他念便纷至沓来,数十年来的忧欢都不由涌上心头。
  一个人所以出家入道,总有他的苦衷,真正欣然自愿出家的人并不是没有,但若非愚昧,只怕万中无一。
  抱一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武学才会有现在的成就,他也不是自幼因为家境不好,被送入道观,之所以出家入道,实在有他的若衷。正如他之加入天地会,为天地会追杀常护花。
  他当然知道常护花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他身不由己,不能不执行这个命令。
  这一个令他舍正从魔的原因,现在更有如尖针一样直没入他的灵魂深处。
  死亡对他来说亦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想到解脱,抱一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种不适的感觉也消减了一些。
  从金猊口中吐出来的紫烟越来越浓,风向不改,一股股当头向抱一罩下。
  那些锦衣少女目不转睛,面上都不由露出了钦佩之色,就是牡丹,亦不例外。
  抱一虽然杀了雁来红,牡丹亦不能不承认这个人实在有高手之风。
  好像这样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而竟然加入了一个那么邪恶的组织,不由她们不深感可惜。
  车帘子开处,香芸又现身出来,一声轻叹,道:“老人家,你令我佩服,也令我惭愧。”
  抱一淡淡道:“用毒既然是你的专长,又何必惭愧?”
  香芸道:“时间已无多,老人家看来,似乎不能够支持到那个时候了。”
  抱一凄然一笑:“也许。”
  香芸看不到他的表情,当然也不知道他的感受,那种不适的感觉已经充斥全身,他的四肢这时候亦已感觉到有些麻木。
  “蝼蚁尚且贪生,晚辈不能不尽全力以保性命!”香芸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抱一接道:“不必多言。”
  香芸接道:“马车过后,晚辈会留下解药。”
  “不必!”抱一冷冷道:“贫道并不是贪生畏死的人。”
  “只是晚辈于心不安。”
  “你又岂知贫道一定支持不到那个时候;?”
  香芸道:“老人家没有发觉语声已变,真气已然接续不上?”
  抱一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每隔这上下,他总会默运真气几遍,真气游走下来,已没有那种舒服的感觉,而且已有些地方接续不到。
  他没有作声,香芸接说道:“跟着老人家会发觉四肢麻木,那是说,毒性已开始发作的了。”
  抱一只是冷笑。
  香芸又道:“老人家现在要反悔也还来得及,只是,这马车之上,药有百种,老人家即使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将我们击倒,亦未能够在毒发之前将解药找到。”
  抱一冷笑道:“贫道活到这个年纪,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那何以老人家又投身天地会,将数十年清誉毁于一旦?”
  抱一沉默了一会,冷冷道:“小女娃不觉得好奇心太重?”
  “这不是一件坏事。”
  抱一一声叹息,香芸道:“老人家当然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不能说,也就罢了。”
  抱一沉声道:“我看你目的还是在引我说话,多吸毒烟,早些毒发。”
  香芸笑了笑。“老人家现在才发觉,还是太迟了。”一顿,吩咐道:“各人准备启程。”
  抱一终于转过身来,道:“半个时辰到了。”
  他的语声异常低沉,满头汗汗淋漓,身子竟有些摇摇欲坠。
  香芸笑望着抱一:“虽然未到,也差不多了。”
  抱一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香芸目光一转,道:“那树影不是计时的好工具?”
  抱一闻意又一呆:“小女娃,你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聪明人一向都不长命,你要紧记贫道这句话。”
  香芸正色道:“晚辈会紧记心中。”
  抱一倒退了一步,手握于剑柄之上,香芸叹息道:“老人家既是已感觉有些昏眩,就不要妄动真气的了。”
  抱一道:“少废话。”
  香芸道:“老人家是必因为什么,不得不受天地会控制,既然如此,老人家又何不将命留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抱一不作声,香芸接又道:“死亡有时虽然是一个大解脱,但若心事未了,身入幽冥,亦不得安息。”
  抱一不由一声长叹,坐落地上。
  香芸即时道:“是时间了,”语声一落,扬手忽然一颗碧绿的药丸抛向抱一。
  抱一不由自主将药丸接下,香芸柔声接道:“老人家先服下这颗药丸,然后用内力将药力运行一遍,再服下这一颗,运行真气九周天。”随又将一颗珍珠一样的药丸抛过去。
  抱一亦接下。香芸随即取出一个小小的瓶,道:“这是最后服的,服罢这瓶药末,三天之内,不饮烈酒,确保无碍。”
  “这么麻烦。”抱一不觉嘟喃一声,那个瓷瓶随即向他掷来,他接在手中,颓然垂下头。他的确不怕死,可惜他实在有些事放心不下。
  香芸接说道:“多谢老人家成全。”
  抱一不答,香芸一声:“起行——”将竹帘子放下来。
  那些锦衣少女立即策骑奔出,两骑在前,牡丹牵着驮着雁来红尸体一骑,跟了上去。
  然后是马车,最后是四个锦衣少女。
  车马在抱一身旁经过,抱一没有理会,到车马去远,才将碧绿色那颗药丸抛进口里,运起真气来。
  他满头汗落淋漓,一身衣衫亦经已湿透。
  这片刻间,他只觉全身恶寒,说不出的不舒服,但他仍然强忍,待马车去远。
  他虽然已入魔道,并没有舍弃个人的尊严,这片刻的延误,即使会加深毒性,他也不肯在敌人之前将解药服下。
  碧绿的那颗药丸透着淡淡的兰花香味,入口即化,满口芬芳,一股清凉顺咽而下,
  “好药——”抱一不由暗赞一声。
  真气运行一遍,那种不适的感觉竟然奇迹般逝去,抱一接将那颗珍珠般的药丸吞下。
  这颗药丸亦是入口化开,却是另一种香味,抱一想不出那是什么香味,但一样芬芳清凉。
  抱一那种不适的感觉已经不存在,另一种舒适的感觉代之而生,功行九周天,竟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好一个女娃子!”抱一又暗赞一声,取过那个瓷瓶,嘟喃道:“只是麻烦一些。”
  九周天之后,他已经发觉真气流畅,浑身舒适,较之未中毒之前犹有过之,所以他实在想不透那个瓶中的药还有什么作用。
  可是他仍然将塞子拔开,目光及处,不由一怔。
  瓶里载的并不是药粉药丸,只有一张淡碧色的纸卷放在其中。
  ——莫非是要我将这张纸吞下?抑或在纸上写着药方!
  抱一想不透,小心翼翼的用两只手指将那张纸拔出来。
  纸上写着字,却绝不是药名,抱一目光落处,又是一怔。
  ——紫烟无毒,绝非瘴气,却有轻微麻痹作用,主要用作减轻病者痛苦,以便施救,碧绿药丸乃家传碧灵珠,功能却百毒,珍珠一颗炼以北天山雪莲,益寿延年,惟望前辈笑纳,欺瞒之罪,尚祈见恕。
  秀丽的字迹,恭恭敬敬的措词,抱一看在眼内,却满不是滋味。
  纸上写得很明白,他根本没有中毒,那种不适的感觉,完全是由于香芸的说话影响。
  她自知不是抱一的敌手,惟有出此妙计,迫使抱一不敢动手。
  好像她那样镇定的人实在不多,也非独瞒骗抱一,连那些锦衣少女也一齐瞒骗过去,所以牡丹才会有乘机将抱一除去的豪语。
  也所以抱一才会深信不疑。
  最后的慨赠解药更是棋高一着,掌握了抱一的弱点,将抱一的杀机消灭于无形,同时将抱一求生的欲望激发起来,也所以抱一才会接下药丸。
  他既然已将药丸接下,肯定就不会出手的了,香芸仍然摆好了三种解药,以便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三种解药当然使得那种毒药给抱一更厉害的感觉。
  这完全是一种心战,面临一个抱一那么厉害的敌人,香芸要赢这一仗,实在不容易。
  她毕竟赢了,却也没有令抱一吃亏,那两颗药丸一如纸上所写,的确是两样灵丹妙药。
  口里芬芳犹在,抱一目光缓缓转向马车离开的方向,突然笑起来。
  他虽然败了,却败得心服,笑着他嘟喃一声:“却百毒倒罢了,延年益寿——”语声一顿,接着的是几声苦笑。×      ×      ×  香芸的面上这时候亦有了笑容。
  摆脱了抱一,常护花伤口附近的肤色亦已经逐渐恢复正常,这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一面默计着时间,一面仔细的看着常护花,虽则到现在常护花仍然未醒转,但显然已经脱离危险。
  唯一令她担心的是,除了抱一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拦途阻截。
  车马的速度未变,那些锦衣少女到现在为止,显然也并未知道已在鬼门关之前打了一个转。
  香芸悠然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正驰在江边小路上,江流滔滔,一泄千里。
  香芸轻吁了一口气,看到这江流,她的心总算放下来。
  一个锦衣少女即时策骑追上来:“姑娘,快到枫林渡口了。”
  香芸点头道:“你们由现在开始,必须更加小心。”
  牡丹闻言回身道:“姑娘,小婢总是觉得不掌握机会除去那个老道士,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
  那个锦衣少女亦道:“是啊,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就是不杀他,也不能给他解药。”
  香芸笑望了她们一眼,道:“若是他真的中了毒,我们不趁这机会杀他,的确可惜得很。”
  锦衣少女一呆:“姑娘你是说……”
  “红红——”香芸微喟。“你一向很小心,怎么到现在仍然瞧不出?”
  红红怔了怔,惊讶的望着香芸:“那些紫烟其实一些毒也没有?”
  香芸颔首:“以那位老人家的内力修为,一般的毒药对他起不了多大作用,而就是剧毒,相信他亦不难以内力迫出来。”
  红红道:“好像姑娘方才吓唬的那种毒药……”
  “也许有,但不是在我手上。”香芸笑了笑,又道:“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到过滇边?”
  红红苦笑,香芸目光一转又问:“你们又什么时候看见我对人施用毒药?”
  “那金猊里烧的到底是……”
  “这种药物混成的香料,可以令人的感觉变得迟纯,在我替别人疗伤的时候,你们应该是见过了。”
  红红一怔。“只是那种东西?”
  香芸道:“幸好你们都这样服从,若是有那一个拒命
  说话间,车马已到了一个古渡旁边。
  风吹萧索,古渡上没有船,旁边的那个茶寮也是一片静悄悄。
  车马停下,一个锦衣少女策马奔回:“姑娘,情形不妥,看来只怕有变。”
  香芸道:“你们小心,不可妄动。”
  那些锦衣少女立即在马车之前一字横开,拔剑在手,纷纷下马,目光都落在那座茶寮上。
  茶寮的门户紧闭,也没有丝毫声响传出来,突然一下竹哨声,茶寮旁边的树林冒出了百数十个黑衣人,其中三十个手执强弩,一齐向这边射来。
  竹哨声方响,香芸已然一声:“都退到车厢后面!”
  那些锦衣少女十分服从,应声纷纷掠过车厢,弩箭射来,都射在车厢之上。
  黑衣人看见弩箭无效,立即奔出来,当先一个中年人,一身锦衣,手执缨枪,目光一掠,历声道:“郝老二,你在干什么?”
  他是向茶寮那边喝问,语声未落,茶寮的门砰地飞脱,一个人亦跟着从茶寮中飞出来,凌空正落在茶寮前的地上。
  那个人身材魁悟,半敞着胸膛,相貌非常凶悍,锦衣人目光一落一呆,脱口道:“郝老二!”身形同时停下来,跟在他后面的黑衣人亦停下。
  郝老二全身上下并无血渍,一双眼睁大,一丝生气也没有。
  锦衣人身形一顿一转,目光一抬,手中缨枪亦同时指向茶寮那边。
  一个中年人即时从茶寮内走出来。
  他走得并不快,却说不出的飘逸,急风吹过,五绺长须飞舞,更见潇洒。
  在他的手上有一柄折扇,并未张开,他右手抓着折扇,左手轻捉着折扇的另一端,神态悠闲,一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柄折扇碧玉为骨,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中年人那一身锦绣立蟒箭袖长衫,亦是手工精细,不比一般。
  他身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但全身上下,都予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锦衣人目光及处,面色一变,失声道:“龙飞相公!”
  “正是!”中年人刷地将折扇打开,那之上四字一断,三字一断,二字一断,写的并不是什么诗词,而是一个个姓名。
  每一个都是有名的高手,也都已尽死在他这一柄折扇之下。这柄折扇也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骨销魂。
  锦衣人虽然没有见过龙飞这个人,却听过这柄扇,江湖上,也没第二柄这样的扇。
  那些黑衣人一听“龙飞相公”四个字,齐皆变色,锦衣人却接道:“龙飞也只是一个人,并肩子上!”
  声落枪动人动,一支缨枪毒蛇也似当胸扎去!
  那些黑衣人自呐喊冲杀上前!
  龙飞同时一声:“杀!”折扇刷地一收,迎着樱枪欺前!
  六个锦衣少女应声自马车之后掠出,六只飞燕也似飞向那些黑衣人,她们非独身形快,出剑同样快,而且一剑刺出,刺的必是要害!
  一般女孩子看见血,手脚也发软,这六个锦衣少女却独不畏,而且杀起人来,简直就有如六个刽子手也似!
  那些黑衣人也是剽悍非常,武功却没有那六个锦衣少女的好,锦衣少女那样冲杀过来,也显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片刻之间已给砍倒多人。
  他们随即将那六个锦衣少女包围起来,其中十来个,接向马车冲去。
  车座上那两个锦衣少女同时撤出长鞭,“唿哨”声中,左右飞卷!
  那个黑衣人惊呼未绝,已经被鞭梢勒住脖子,凌空拉起来!
  鞭梢一松,黑衣人凌空坠下,双双气绝,两锦衣少女接将剑拔出,迎着冲前来的其余黑衣人,虽然两个人,却将那些黑衣人截下。
  龙飞的折扇这时候已然贴着枪杆直进锦衣人的双手,他连闪十三枪,折扇已然抢进破绽!
  锦衣人第十四枪还未刺出,枪势已然被迫死,抽枪急退!
  龙飞大笑:“神枪十三郎一枪震南天,不过尔尔!”
  十三郎面色立变,缨枪猛一个枪花,接从当中穿出,飞刺向龙飞咽喉!
  龙飞偏身让开,左石肘一撞,将旁来两个黑衣人撞飞出去,身形一拔,凌空一个翻滚,已到了十三郎头顶上空!
  十三郎一式“野火烧天”,缨枪上刺,迅急而凌厉,连刺十三枪,竟都沾不着龙飞一角衣衫。
  枪势方顿,龙飞立即顺着枪杆急落,折扇仍敲向十三郎持枪之手。
  十三郎变招已不及,缩左手,右手拖枪而退,龙飞紧追不舍。
  他仿佛已变成缨枪的一部分,任十三郎怎样都摆脱不开!
  十三郎心头大骇,人与枪突然翻腾起来,枪势有如灵蛇,贴地疾退了出去!
  龙飞身形风车般滚转,紧迫在后,三个冲上前来的黑衣人才一接近,就被他双脚踢飞出去!
  十三郎掌握那刹那,身形再一个翻腾,一枪急取龙飞咽喉!
  这一枪即使不中,他自念也应该可以摆脱龙飞的纠缠,将龙飞迫开,那知道龙飞的左手刹那搭上枪杆,顺势欺上前来!
  十三郎弃枪不是,不弃枪也不是,方自举棋不定,龙飞已迫近来!
  折扇“刷”的又打开,刀也似划向十三郎的咽喉!
  十三郎怪叫一声,弃枪暴退,一退竟达逾两丈余,猛倒了一个旋子,摔倒在地上。
  他的咽喉哧然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这时候才突然溅出来,龙飞这一折扇出手之迅速,绝非一般人能及,那柄玉骨折扇在他的手中已无疑似利剑一样!
  缨枪凌空落下,龙飞抄在手中,吞吞吐吐,围着那六个锦衣少女的黑衣人立被刺倒了七个!
  其余黑衣人看见十三郎也倒,那里还有心情恋战,其中几个转身便走!
  这几个一走,其余的亦纷纷开溜,龙飞没有追,反手将缨枪掷出!
  那枝缨枪一飞逾丈,穿过两个黑衣人的身子,钉进了一株树干上。
  六个锦衣少女方待追前,却给龙飞叫住:“不要追了!”
  红红应声道:“大爷,这些人——。
  龙飞淡然一笑:“他们走不远的。”
  语声甫落,惨叫声急起,那些退入树林中的黑衣人一个个倒飞出来,无不浴血倒下。
  树林中同时出现了一群锦衣武土,一个个手执长刀,追杀那些黑衣人。
  他们的出手非常迅速,毫不留情,一个个有如猛虎出柙,挡者披靡。
  那些锦衣少女看在眼内,才知道龙飞早有安排,立时退回马车那边。
  锦衣武士人数并不多,那些黑衣人在他们的包围之下,却一个不剩,尽皆伏尸在刀下。
  最后一声惨叫方绝.两个武士已左右奔现龙飞的身前,欠伸施礼。
  龙飞道:“都杀了?”
  “一个也跑不掉!”
  “好——”龙飞接吩咐,“将尸体送进茶寮,放火烧掉!”
  锦衣武士应声散开,龙飞转向马车那边走去,那些锦衣少女慌忙让开,牡丹看在眼内,亦自退到一旁。
  龙飞经过牡丹身旁,脚步一顿:“你是常护花的人?”
  牡丹伸应道:“正是。”
  “不错——”龙飞再举步。
  车帘子即时一开,香芸现出脸庞来,龙飞目光一落,一笑:“芸儿,还好?”
  “有惊无险。”
  龙飞道:“我已经收到那只飞鸽,你能够在抱一的手上脱身,实在不容易。”
  “全仗义父平日教导临危不乱。”
  “临危不乱,说是简单,要做到可不容易,尤其是面对抱一这种高手。”
  香芸微喟道:“想不到抱一这种前辈高手也入了天地会。”
  龙飞叹道:“我们想不到的事情多的是。”
  香芸接道:“曹昊也是他们的人。”
  龙飞颔首道:“抱一行事本来是只凭自我喜恶,曹昊以我所知却是真正的血性汉子,这个人也入了天地会,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香芸道:“幸得他临阵倒戈,常公子才能够闯出赌坊外。”
  龙飞沉吟道:“看来他之加入天地会,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苦衷。”
  香芸道:“抱一显然也是的。”
  “路上你还遇着什么人?”
  “恶僧无情。”香芸笑笑。“这个人虽然恶得很,还是被我们的八骏飞车骗过了。”
  龙飞嘟喃道:“这些人一直都藏起来,现在一下子出现,只怕不单是为了常护花秦步歌。”
  香芸道:“这倒是未必,秦步歌知道的秘密说不定真的非常重要。”
  龙飞点点头,问道:“常护花现在怎样了?”
  “已没有生命危险,密宗的毒药虽然厉害,还难不着你这个女儿。”
  龙飞笑道:“以他的内功修为,应该很快就会康复。”说着,走到雁来红的尸体旁边,细看了一眼。“是抱一杀的?”
  牡丹道:“只是一招之间的事。”
  龙飞轻吁了一口气:“这老道士的武功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高得多了。”
  牡丹看了龙飞一眼,没有作声。龙飞叹息道:“仗仪之士,已经不多,而其中显然又不少已经被天地会招揽,难怪我们始终处于下风。”
  香芸道:“常公子倒是一个难得的人材。”
  龙飞点头道:“相信他也一定会助我们—臂之力。”
  香芸亦颔首:“一定的。”
  龙飞四顾一眼:“船很快就会到来,在这段时间之内,大家不要放松警戒。”
  香芸道:“他们会小心的了。”一顿,转问道:“想不到义父竟然会亲自走一趟。”
  龙飞笑道:“义父还未老,也早就想一舒筋骨。”
  香芸道:“只是义父身负重责……”
  龙飞摇头:“这些话不是你说的!”
  香芸一笑住口,龙飞目光一转,道:“来了。”
  众人侧首望去,只见一艘三桅大船从江湾转出,迅速向这边驶来。
  那艘大船的风帆锦绣灿烂,船舱更就是楼台的结构,装饰得美轮美奂,顺风顺流,其快无比。
  远看还不觉怎样,靠近古渡,才知道其大也是无比,船舷丈许的一块竟是跳板,八骏飞车竟能够从这块跳板驶上船去。
  牡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船,不由目定口呆。
  其他人都无任何惊讶表示,迅速退到了船上,跳板旋即收起,启碇东去。×      ×      ×  江水东流,大船顺流东下,两岸景色飞逝,真的给人一日千里的感觉。
  当日黄昏,常护花已醒来,牡丹—直侍候在他身旁,看见他醒转,才放下心头大石。
  常护花一身内功修为,不比一般,人一醒转,真气运行,很快便能够坐起来。
  看见周围的布置有如宫殿—样,常护花并不怎样意外,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他意外的了。
  但当他知道置身船上,还是不由大吃一惊,他所在不过一个房间,却已经如此宽阔华丽,这艘船的价值实在可想而知。
  “这是什么人的船?”常护花忍不住问。
  “所有人都称呼他龙飞相公。”
  “龙飞相公?”常护花又一呆。
  他当然知道有这个人,事实,江湖上不知道这个人的人只怕不多。
  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据说在十大高手之内,是侠义道中人。
  有人说他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亦有说他是朝廷中人,与当今天子乃叔侄之亲。
  更有说他就是文采武功冠绝京华的太平安乐王。
  这些传说听来都是那么真实,却没有人能够肯定。
  见过这位龙飞相公的人虽然不少,但每当问及这个问题,这位龙飞相公都是笑而不答,再不就是“也许”二字。
  这位龙飞相公的出现江湖,更就是神活也似。
  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怎样注意这个人,稍予注意的江湖朋友,都只是觉得这个人矫然一鹤,卓面飞龙,绝不像普通人。
  然后有些江湖朋友发觉,这个人经过的地方,恶名昭彰的土豪贪官污吏,霸恶一定家破人亡,革职查办。
  也就因此他们开始留意这个人,开始发觉这个人势力的庞大、可怕。
  种种的传说,也由此开始。
  曾经有江湖朋友专程上京,存心一探那位太平安乐王与这位龙飞相公是否同一个人。
  进了京城,他们才发觉京师重地,守卫森严,太平安乐王府更不是一般人能够涉足其间。
  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这位太平安乐王文武双全,嫉恶如仇,甚得人心。
  而龙飞相公,亦不难相处,那些尝试与他接触的江湖豪杰,都没有失望,有些与之还成了好朋友,这些好朋友对于这位龙飞相公却也都不多作透露。
  常护花对于这位龙飞相公一样甚感兴趣,也早有结交之心,现在他总算得偿所愿。
  在这种情形之下认识,当然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的人现在何处?”常护花接问。
  “在船上。”牡丹有些儿奇怪。“庄主是什么时候认识龙大爷的,怎么我们从未听说过?”
  常护花更加奇怪:“我不认识他。”
  牡丹怔在那儿,常护花接问:“山庄那儿是不是出了事?”
  “给烧了!幸好香姑娘先来,将我们送走。”
  “香姑娘?”常护花毫无印象。
  “她叫做香芸,龙大爷是她的干爹,很美的,而且懂得配药医病……”
  常护花讶道:“我中的毒。就是她解的?”
  牡丹点头,常护花沉吟接道:“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详细跟我说说。”
  牡丹的口才还不错,说得很详细,也很有条理,常护花用心的听着。
  听到雁来红惨死,常护花不由叹息,知道抱一这样的一个前辈高手,也竟被天地会网罗,更加感慨。
  待牡丹将说完,常护花才问:“曹昊怎样了?有没有他的消息广。
  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应道:“飞鸽方传来消息。”
  人接从门外走进,是香芸,牡丹走前一福:“香姑娘。”
  “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姊妹相称,不必客气。”香芸轻扶着牡丹肩膀转向常护花,又道:“打扰公子……”
  常护花笑笑道:“姑娘倒是与我客气了。”
  香芸一怔,转过称呼:“常大哥没事了?”
  常护花颔首追问:“消息怎样说?”
  “曹老前辈已去了。”
  常护花一声叹息,香芸接道:“常大哥也不用难过,曹老前辈拚着一死,毁了无情的右手,还杀了天龙天虎天象。”
  “了不起。”常护花点点头。“之前我倒是错怪了他。”
  香芸微喟:“天地会尽是找他们的弱点,迫使他们服从。”
  常护花诧异问道:“姑娘为什么要与天地会的人作对?”
  “这个问题,还是由我义父回答。”
  “不知道龙老前辈现在可有空?”
  “我义父并不老,”香芸一笑。“他现在正在大堂上,方吩咐我来看常大哥是否已经醒转。”
  “好,我这就去见他。”常护花长身—起。
  香芸牡丹左右一齐迎上来,常护花略整衣衫,笑道:“大慨我还用不着你们搀扶。”
  他的脚步果然很平稳。×      ×      ×  大堂上灯光辉煌,常护花走在灯火之下,面色虽则稍嫌苍白,但仍神采飞扬。
  龙飞坐在一张长案之后,靠着一面松月屏风。
  明月一轮。孤松苍劲,一鹤矫然,仿佛要飞进月中,又要飞出屏风外。
  案上放着无数卷轴,其中一轴开展,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龙飞笔点朱砂正往上批改,这给常护花的印象很奇怪。
  龙飞随即—摆手:“坐一—”
  常护花一旁坐下,龙飞目注香芸牡丹,道:“你们也坐下。”
  牡丹诚惶诚恐,香芸笑道:“在这里,不用太拘束,坐一一”
  牡丹只好坐下来,龙飞又批改了两行,才停笔,道:“芸儿的药真还不错。”
  香芸微嗔道:“那有在别人面前称赞自己女儿?”
  龙飞一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害羞的?”
  “不说了。”香芸才说不说,转又对常护花道:“是不是?不太老。”
  常护花笑应:“那不叫老前辈,叫前辈就是。”
  龙飞挥手道:“用不着,我们大可以兄弟相称。”
  香芸立即嚷起来:“那我岂不要叫他做叔叔?”
  龙飞大笑,香芸娇靥微红,看来更加娇俏,常护花多看一眼,心头不禁一动。
  龙飞笑顾常护花:“看来你这一声前辈是免不去的了。”
  常护花欠伸道:“前辈大名,晚辈早已如雷贯耳。”
  “又是客套话。”龙飞笑接道:“说一些不是客套的可以不可以。”
  常护花立即说道:“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是否传说中……”
  龙飞截道:“什么传说?”
  “有说前辈就是太平安乐王,与当今天子乃是叔侄。”
  “这是事实。”龙飞直认。
  “亦有说,前辈乃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
  “也是事实。”龙飞笑了笑,道:“当然你也会有些奇怪,以我身份的特殊,为什么在江湖上走动。”
  常护花点头,龙飞接道:“喜欢结交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可以说原因之一,对付天地会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根据祖尚透露给水仙韵消息,天地会目的在翻天覆地,谋夺天下,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全力刺杀南下的铁面御使吕东杨。”
  龙飞道:“我已经考虑到他们可能有此一着,调派了十二高手护卫,但天地会若是倾巢而出,只凭他们十二人,还是起不了作用。”一笑接道:“现在既然肯定了,知所防范,都不难应付。”
  常护花道:“相信他们还不敢公然与朝廷军兵冲突。”
  “不错。”龙飞沉吟。“消息经已走漏出去,相信他们一定会将这个计划改易,但为防万一,仍得小心。”
  常护花道:“祖尚武功不怎样好,竟然知道这个秘密,倒是有些奇怪。”
  龙飞道:“你有所不知了,祖尚到底是天地会的开创功臣,一直以来,都甚得宠。”
  常护花诧异道:“前辈早已知道这个人的底细?”
  龙飞道:“因为还要利用他追查下去,将天地会连根拔起,所以才让他活到现在。”
  常护花恍然道:“也所以香芸姑娘及时赶到来,救了晚辈一命。”
  龙飞道:“她其实是要去万花山庄与你联络,想不到你那么快动身,而当时又有消息,天地会已准备对万花山庄采取行动,当然得先救万花山庄的人。”
  常护花一声微喟:“想不到天地会的势力如此庞大,行动又如此迅速。”
  龙飞道:“你所以想不到只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与他们接触,这件事,最觉遗憾的是,我们消息还不够灵通,未能够在事发之前救出秦步歌兄妹,而事发之后,又未能够将他们截下。”
  常护花道:“晚辈不能不承认这一次的行动实在太鲁莽。”
  龙飞一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做事要比你鲁莽得多,你错的只是太低估他们的力量,而他们为了弥补这一次所犯的过失,也实在费了不少心力。”
  常护花无言点头,龙飞接道:“秦步歌是一条好汉,花豹是,你也是。”
  香芸插口道:“敢与天地会作对的人现在已经不多。”
  常护花方待说什么,龙飞话又已接上:“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够对付的组织。”
  常护花颔首接问:“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龙飞道:“开始的时候,尚与一般的帮派并无分别,是由几个人组成,以武功论高底,这几个人也只是看见别的帮派一伙人聚在一起干得有声有色,才会有那个举动,很不幸,他们为首的武功心智都不是一般人可比,而其余的也非常不错,所以他们很快就凌驾其他帮派之上,同时强力并吞了若干帮派,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时候,仍然没有人留意他们,这是说,朝廷中人,与侠义之士,也没有理会他们。”
  常护花道:“一般都是这样的,除非他们直接威胁本身安全,又或者接近的人受害,否则都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应。”
  龙飞接道:“他们继续增长,但仍然不敢与官府正面冲突,在他们的心目中,官府的力量不是他们能够匹敌,这也是一般人对官府的印象。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常护花接追问。
  龙飞答道:“可能是二个人,亦可能是一群人,到现在我能够肯定的只是一他们都是朝廷中人,而且身居高位,野心很大,很想倾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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