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御用杀手》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玉骨销魂
作者:黄鹰


  常护花现在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
  方今天下,正所谓国泰民安,令一般百姓不满的朝廷虽然有,却是无可避免,而这种不满,也还不致于掀起反动怒潮,所以民间造反这种可能性其实不高。
  天地会一直以来,目的也只是包娼聚赌,坐地分肥,万不得已,也不想惊扰他人,以免引起官府的过份注意,他们的势力只是在暗中滋长。
  而这样的一个组织,当然不会引起一般武林高手的兴趣,尤其是恶僧无情这种高手,在滇边寺院,差不多已经是王的了。
  常护花本来也很奇怪,知道朝廷中有人插手?才明白过来。
  龙飞接道:“有史以来,朝代屡换,每次发生动乱大都由民间掀起,大都是不堪苛政压迫,现在我却看不出朝政有何不妥,这相信并不是因为我乃朝廷中人。”
  常护花点头:“我这个平民也看不出来。”
  “所以这可以肯定,完全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私欲,我并不认为这些人执掌朝政之下,天下黎民会过得比现在舒服。”
  常护花转问:“朝廷中是否有很多人不满?”
  龙飞笑笑:“不是很多,而不满的那些人之中,我也看不出有那一个比当今天子英明。”
  常护花道:“这些人之中,是不是都很有势力?”
  “大都是的,所以除非掌握充分证据,否则还是不能妄动。”龙飞摇头。“若是硬来,动对了倒还罢了,否则非独前功尽废,我也休想再过问朝政。”
  常护花道:“我明白,事情是怎样开始的。”
  “有些地方官阳奉阴达,有些突然变得很嚣张,而这些人中,有三个是我准备清除的,因为我掌握了他们贫污舞弊的证据,而在庇护他们的人尚未在意之前,我已经采取行动,其中一个为了保命,说出了他知道的一些秘密。”
  “就是那时候开始,前辈开始行走江湖?”
  “相反,我开始退出,栽培另一股势力与天地会对抗,这些还是在京师内进行,在肃清京师天地会的势力之后,才移往行宫。”
  “行宫?”
  “那是天子外出暂驻的地方。平日已禁卫森严,原就是一个最佳的秘密基地。”龙飞一顿。“这种秘密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除了开始的一役,我这边—直处于下风,因为他们能够网罗邪派众多高手,而我这边却不能做同样的事情,而正道中人,你应该知道,有很多都很迂腐,认为效忠朝廷是一件既不光荣,又没有出息的事情,他们认为称霸武林,才是最重要的。”
  常护花笑笑道:“邪派之中,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较少,尤其是那些武功较次的人,在无望称霸江湖之际,很容易转移目标。”
  龙飞道:“对于高手,他们都不惜千方百计去找他的弱点。”
  常护花沉吟道:“抱一他们相信就是因此被受要协,归顺他们。”
  “抱一曹昊肯定部是的。”龙飞微喟。“好像他们这样的人相信也不少,要他们改变,除非能够先解除天地会对他们的威胁。”
  “看来前辈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不错,天地会已经开始行动,制造事件,扰乱民心。”龙飞的语声更低沉。“刺杀铁御使是最大的一件,虽然一个铁御使倒下,可以有第二个铁御使上场,但这种打击,对朝中某些大臣,—定会起很大的刺激,从而改变初衷,倒向反对的那一边。”
  常护花点头:“吕大人绝无疑问是一个好官,平日总听到不少人谈到他,若是他倒下,相信会甚为震动,难怪天地会为了保守秘密不惜大开杀戒。”
  龙飞道:“这一次事败,对他们多少有些打击,若是我推测不错,他们将会采取两个步骤,一是继续进行刺杀的计划,全力刺杀铁御使。”
  香芸插口道:“这他们必须考虑到我们早有准备,刺杀虽然成功,刺客不难会陷身罗网,而他们未必能够每一个都不肯吐露实情。”
  龙飞颔首道:“他们甚至要考虑到我们会调动军兵,全面反扑,而他们的势力,尚未到达这个地步。”
  香芸道:“所以他们接着的步骤,应该是全面疏散。”
  龙飞道:“这也是我们反击的好机会,我们可以乘此机会将他们这附近的头儿除去。”
  香芸目光转向常护花:“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将会泄漏得更多,只是我们缺乏一个去做这件事的人。”
  龙飞接道:“这个人必须不是官府中人,这样才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他要做的事,而如果与他们有过节,当然更理想,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我们这边的调查工作。”
  常护花只是听,龙飞接道:“这个当然也必须智勇双全,有能力单独处理任何的事情,在必要时我们当然会加以援手,但是在平日,他大都是要单独作战。”
  香芸接着又道:“这个人的背境亦是越简单越好,那最低限度,被敌方要胁的可能性亦会减少很多。”
  龙飞上下打量着常护花接问:“你是否能够完全了解我们的说话?”
  常护花笑笑道:“晚辈好像不是这样愚蠢的人?”
  “那我是只需问你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命了。”
  常护花微笑点头:“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何况晚辈与天地会还有些恩怨未了。”
  龙飞这才舒过一口气:“你是我所见的最理想的人选。”
  牡丹插口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才救我们庄主?”
  龙飞不以为意,道:“我绝不否认是有这个企图,但假使你们庄主拒绝在先,我们还是会出手相助。”
  牡丹俏脸微红,道:“这里本来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只是……”
  香芸笑截道:“除了高坐在官堂之上,义父向来都不太严肃。”
  牡丹偷眼一望常护花,看见常护花面露笑容,才真的放下心来。
  常护花一笑,接道:“他们都给我宠坏了。”
  龙飞道:“这正如芸儿一样。”
  香芸微发娇嗔道:“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龙飞笑道:“这句话便已是很不礼貌了。”
  “义父不是说,不喜欢太拘束?”香芸笑问道:“不喜欢别人太多礼?”
  龙飞笑而不答,常护花接问:“我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将天地会的根挖出来,至于将那些根清除,我交给你就是了。”
  常护花道:“如何开始?”
  龙飞道:“我会将一些线索给你,至于如何抽丝剥茧,却要看你的本领。”
  常护花再问:“什么时候开始?”
  龙飞道:“也是要看你的本领。”
  常护花诧异的道:“晚辈不明白。”
  龙飞道:“首先你得待伤势完全痊愈,然后你会给送去行宫,接受一些特殊的训练。”
  常护花诧然一笑,龙飞亦一笑,道:“或者你会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但我总认为,那些训练对你来说,并无坏处。”
  常护花不由问道:“多数关于那一方面的?”
  龙飞道:“那一方面都有,譬如说——”语声一顿,龙飞的身形突然从案后翻出。
  他看似要扑向门外,可是就在常护花一分神那刹那,他的右手已然轻按在常护花天灵盖上。
  常护花一怔,龙飞一缩手道:“有训练你如何避开那刹那的袭击。”常护花苦笑。
  龙飞接道:“我这一掌若是用力,你已经无再战之能,我手中若是握有淬毒暗器,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常护花只有苦笑。
  “最好的朋友,也有可能就是最恶毒的敌人,你或者会说我夸大其词,但这一掌若是曹昊发出,相信也并无不同。”
  常护花不由捏了一手冷汗,龙飞继续道:“我绝不否认你的武功很高强,但临敌应战,你的经验还是不很够,在应付天地会那些人之际,更需要些特别经验。”
  常护花叹息道:“这是说,在行动开始之后就是面对着前辈你,晚辈也要防范的了。”
  龙飞道:“因为你看见的我未必是真的我,这对你只有好处。”
  常护花嘟喃道:“晚辈只是担心事了之后,会不会变成一个疯子。”
  龙飞笑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仍没有变成疯子,你当然也一样不会变。”接看了一眼香芸:“而且我这里有一位女华陀。”
  香芸摇头:“义父这样喜欢说笑,还有谁会害怕?”
  龙飞大笑转回案后:“这件事情也许会很快了结,也许会持续多年,我相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常护花道:“应该是的。”
  “若是你不想卷入这个漩涡,现在仍来得及退出。”龙飞一收笑脸,郑重道:“这不是说笑,最绝对出于诚意。”
  常护花毫不考虑的道:“晚辈已经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
  “好!很好!”龙飞又大笑起来,对于常护花他显然非常有信心。
  常护花也由此变成一个杀手。
  ——御用杀手!
  行宫也就是离宫,有临时的,也有固定的。
  天子出巡,大臣接驾,天子停驾的大臣第宅就是临时的行宫,在天子离开之后,这行宫的地位便告结束,一切布置,都是临时安排。而天子平日常到的地方规制都是不下于京城的宫殿,有甚过之。
  唐明皇的华清宫可以说是最著名的行宫。
  行宫一般都是被天子用为玩乐所在,龙飞与常护花等现在去的这一个承德行宫却是例外。
  这已是七天后的正午,船在清城泊岸,一行人改乘车马。×      ×      ×  车马一行进入承德地面,一路走来,禁卫森严,出行了十数里,远远看见一道宫墙也不知有多长,一道飞虹也似,竟仿佛要伸入青天外白云里。
  “庄主,你看——”牡丹不由叫了出来。
  常护花伤势已完全康复,策马走在龙飞旁边,应声亦自道:“好大的工程。”
  龙飞道:“这道宫墙长大概二十里,整座宫殿占地大约万亩,费时十七年才建成。”
  宫墙内殿宇耸立,常护花极目望去。“这要多少的人力物力。”
  “难以估计。”龙飞淡然一笑。“这一座行宫,应该是本朝的代表作了。”
  常护花没有再说什么。×      ×      ×  半柱香之后,一行人终于进入行宫。
  香芸吩咐了那些锦衣少女照顾牡丹,打点一切,与常护花随着龙飞往内进。
  当前是一道宫门,分为二层,碧瓦飞詹,龙飞边走边道:“这是仿照京城午门的规制,当然京城那儿的远较华丽。
  常护花道:“据说文武大臣,勿论上朝抑或奉召进宫见驾,必须在午门外下轿下马,否则犯大不敬之罪,枭首示众。”
  龙飞道:“不错是这样的,每逢大庆大典,圣上也会驾临午门之上,接受朝拜,三呼万岁,以示贵为天子,统御天下臣民。”
  常护花道:“什么时候,晚辈也到京城见识一下。”
  过了午门,东西两旁,都是瓦房,龙飞又道:“这两边的就是朝房,次臣在圣上未登殿之前休息的地方。”
  再进去是一座大殿,前面两行石阶,夹着一块大理石,在石上刻着两条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龙飞拾级而上,笑接道:“所谓陛下,就是指这两条龙的石阶之下。”
  常护花抬首道:“这座应该就是金鸾殿的了?”
  “不错。”龙飞笑笑。“那其实叫做皇极殿,也就是天子坐朝召见王公大臣,指示权宜,会商国事,听取百官奏章,颁发圣旨的地方。”
  殿亦分二层,形势宏伟,飞詹下横梁木手多达三层,都彩绘精美案纹,云龙、凤凰、牡丹、缠枝卷叶等等。
  殿前左右一对铜狮,昂首缩尾,一对铜鹤,引颈长唳,还有一对张口垂须的铜龟。
  狮鹤龟当中一座大鼎,鼎座是一块大理石,圆形四足,边缘刻上回纹,无不古雅精巧。
  常护花边走边看,龙飞每样东西都略加介绍,如数家珍。
  入得殿堂,常护花更就叹为观止。
  殿内天井,中央穹窿,顶心雕刻一龙,外挂大小银珠,最外层斗棋重叠,更为壮丽。
  那些柱子全都是金丝楠木造成,清香扑鼻,殿当中一个宝座,前面陛两道,后面陛一道,每道七级,黄缎作垫,前陛左右放有四拱脚小圆几,各置宝鼎一座。
  宝座上龙椅一座,上雕双龙,椅后置屏风七扉。
  “这想必就是圣上的宝座了?”常护花停在陛下。
  龙飞点头,目光一转,道:“本来每年的三月到九月,圣上都会在此处理朝政,但因为天地会已经三年未至。”
  常护花只听这些话,便知道天地会的势力已经怎样的强大。
  龙飞接道:“这个地方四面受敌,只宜太平盛世。”
  常护花四顾一眼,道:“让这个地方培育与天地会对抗的势力,足见圣上的决心。”
  龙飞方待再说什么,步履声响,五个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当中一个拥着大红披风,头戴紫金冠,三缕长须、威严中见潇洒,那股气势,连龙飞也给比了下去。
  一见这个人,龙飞不由得一怔,香芸亦一呆,他们看似要怎样,那个人已自一摇头。
  龙飞香芸的动作立时停下。
  那个人的左右是四个锦衣中年人,只看眼神。便知道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常护花一眼便瞧出,却一些印象都没有,亦觉得当中那个中年人非常特出。
  那个人快步来到龙飞面前,笑笑道:“叔父回来了。”
  龙飞点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只是来一看这儿的进展。”那个人又笑笑。“叔父的心血没有白花。”
  龙飞道:“现在就只等找出他们的根了。”
  那个人目光一转,望向常护花:“这位是……”
  龙飞道:“万花山庄常护花。”
  那个人“哦”了一声:“青年一辈最负威名的剑客。”
  常护花脱口道:“言重。”
  那个人笑道:“能够说服你可不容易。”趋前忽然伸手握住了常护花的臂膀。“若是每一个江湖豪杰都能够像你这样,又何惧天地会?”
  常护花恭谨道:“也许他们还不太明白。”
  那个人颔首,转向龙飞:“看来我们得下些功夫,让他们明白。”
  龙飞道:“已开始下了。”
  那个再转向香芸。“芸儿,是不是很辛苦?”
  “不——”芸儿轻声道。
  那人人回顾龙飞:“我们到偏殿去谈谈。”
  龙飞点头,转对香芸:“芸儿,你与常公子到休息的地方去。”
  “女儿会的了。”
  那个人这时才松开握着常护花的肩膀的手,笑笑道:“要你费心了。”
  常护花道:“那里的话?”
  他本来并不是一个不懂得说话的人,可是在那个人面前,却是不知道怎样说话才好。
  那个人接道:“我们一见如故,事了之后希望能够再见到你,好好的谈谈。”
  常护花无言颔首,那个人含笑转身,与龙飞一齐往右走去,四个锦衣中年人左右相随,亦步亦趋。
  目送六人在转角消逝,香芸才一伸舌头。“想不到他会到来。”
  “他到底是那一个?”
  香芸眨眨眼睛:“你真的不知道?”
  常护花试探着问:“是圣上?”
  香芸竟点头,常护花虽然猜到,仍不禁一阵讶异。
  “我这是第三次看见他。”香芸回忆着。“却是首次看见他这样子高兴,看来他说的是事实,与你一见如故”—顿忽然问:“你喜欢不喜欢做官?”
  常护花苦笑:“不喜欢。”
  香芸“噗哧”的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知道你真的不喜欢做官。”
  常护花“哦”的一声,香芸接说道:“你与我义父是同一类人,义父虽然不喜欢参与朝政,有事发生却不能不管。”
  “我明白。”常护花笑问:“你又怎样了?”
  “讨厌得要命。”香芸皱了皱鼻,倏的又笑道:“想做官的人千百方计,不少还是要失望,你只要一开口,—官半职绝不成问题,可是反而就完全不感兴趣。”
  常护花目注香芸,道:“世间的事情往往便是这样。”
  香芸接又道:“你既然淡薄功名,当不会想到竟然有一天会看见皇帝了。”
  常护花道:“当然。”
  “你虽然猜到了,但仍很镇定,对答如流。”
  “那是因为我并未肯定。”常护花反问道:“你知道我方才是什么感觉?”
  香芸道:“像做梦。”
  “不错。”常护花笑起来。
  香芸又问:“你觉得这个皇帝怎样,是不是有些讨厌?”
  常护花摇头:“这个皇帝很客气,看来与一般人并无分别,一般人却没有他那种气势。”
  香芸道:“说真的,他并不讨厌,你没有见过,有些王公大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条毛虫爬在脖子上。”
  语声甫落,她机伶打了一个寒噤,常护花看在眼内,实在有些奇怪。
  这个女孩子医术高明,处变不惊,胆识过人,看来是那么老练,但同在却像是一个稚气未除的女娃子,娇憨可人。
  他怔怔的望着,香芸没有在意,忽然在意,呆了呆。“你在看什么?”
  “看你——”常护花并没有隐瞒。
  香芸娇靥一红:“我有什么好看。”
  常护花笑了笑,没有回答,香芸娇靥更红,嗔道:“你坏。”
  常护花笑道:“你却很可爱。”
  他说来一些也不觉轻佻,香芸的脸色已红到脖子去。
  常护花接道:“现在你看来就像是个小淘气,可是做事的时候远非我能及。”
  香芸皱起鼻子:“想不到你也懂给人灌迷汤,你准是预先听到了什么消息。”
  “消息?”常护花不明白。
  香芸摇头道:“没用的,除非你用心学好,否则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常护花诧异的望着香芸。
  “你一定已经打听到我是你在这儿的六个师父之—。”
  常护花脱口道:“六个师父?”
  香芸一皱眉:“你不知道的?”
  常护花摸了摸鼻子。“现在知道了,其余五个人又是怎样的?”
  香芸笑道:“你这样着急干什么?”
  常护花道:“打听清楚才好应付。”
  香芸娇笑道:“没用的,要他们高兴,只有一个办法——赶快学好!”
  常护花转问:“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他们?”
  香芸道:“我先带你去歇息一会,到时候,自会请你到武英殿去。”
  “武英殿?”×      ×      ×  武英殿在皇极殿西面,布置成一个练武厅般,却比常护花此前所见的任何一个练武厅更完善。
  常护花亦是被香芸接进武英殿,他们进入的时候,龙飞与另外五个人已经等候在那里,屏风前一字儿坐着。
  龙飞居中,在他的左面,是一个白发老人,一身豹皮编成的衣衫,那之上,大大小小也不知道多少个袋子,骤眼望去,却是分不出来。
  他的面容峻冷,一条条皱纹刀刻也似,白发披散,看来就像是一条花豹蹲在那里。
  老人再过,是一个手长脚长,有如猿猴一般的中年人,灰衣一袭,紧束四肢。
  中年人左面是一个中年少妇,不很漂亮,但绝不难看,一身红衣,有如火焰,
  坐在龙飞右面第一个,也是一个老人,锦衣束发,样子看来有些儿滑稽,放在膝上的一双手纤细如女子,晶莹如白玉,虽然不动,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巧感觉。
  这个老人的右面,也是一个中年人,青袍一袭,长须五缕,龙眉凤目,气宇轩昂,看到他,常护花不知怎的,竟想到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云长。
  青袍中年人再过,是一张空椅子,香芸也就在这张椅子坐下。
  旁边还有其他椅子,常护花却只是立在七人面前。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常护花身上,好一会,龙飞第一个开口:“这位常公子,万花山庄的庄主,常护花。”
  锦衣老人随即嚷起来:“连花也爱护花的人,心肠凶狠至极也不会凶狠到那里去,这样的人怎能够充当杀手?”
  那个花豹一样的老人冷冷截道:“你连剥鸡都不敢,嚷什么?”
  锦衣老接嚷道:“那你来说说!”
  “他眼神稳定而尖锐,十指充满活力,正是练暗器的上佳材料。”
  红衣少妇跟着道:“走路双肩不动,脚步轻灵,腰腹看来并没有多余的肌肉,练习轻功,应该比一般人事半功倍。”
  灰衣中年人只是简短的道:“他应该学得好拳脚。”
  “那当然亦学得好兵器了。”说这话的是那个青衣中年人。
  香芸只是笑笑。
  锦衣老人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回到常护花面上:“我还是要看事实。”
  龙飞一笑道:“原则大家都是没问题的了。”一顿接对常护花道:“老弟,我来给你介绍?”手一指那个豹皮衣衫的老人。“这位唐老人,乃是川中唐门的掌门人,负责指点你暗器。”
  川东唐门以暗器威震江湖,人所共知,除了龙飞,只怕没有人请得动这个老祖宗。
  常护花欠身施礼。“老前辈。”
  唐老人冷冷一笑。“在跟我的一段时间之内,你必须练习到能够随手以身旁任何东西当作暗器使用,出手要灵活准确,百发百中,收接暗器也一样,所以你必须辨认得出江湖上所有种类的暗器,能够做到一瞥之间,风声入耳的刹那,便知道是什么暗器,当然是最理想,那随接随发,敌人的暗器等于你的暗器,便是陷身在暗器林中也无所惧。”
  常护花只听到这里,已知道这一关不易过,道:“有赖老前辈指教。”
  唐老人冷冷的道:“最重要还是你努力。”
  龙飞接介绍那个手长脚长的灰衣中年人:“这位大圣门的掌门人孟天化,负责拳脚。”
  孟天化不等常护花说话,接道:“有些场合你必须要拳脚制敌,希望你很快就学会在任何环境以拳脚将敌人击倒。
  ——任何环境,这当然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龙飞忽然问:“老弟知道武林中,轻功以那一门派最负盛名。”
  “飞燕门——”常护花不假思索。
  龙飞手一指红衣少妇:“飞燕门的掌门人杜红绡。”
  杜红绡娇笑道:“飞来飞去的本领常公子一定懂的了,我只是要常公子清楚在怎样的环境用怎样的身法才能够节省时间,有些助长配合身法的小玩意,也要常公子练一练。”
  常护花道:“在下一定尽心尽力的去学。”
  青袍中年人接道:“好谦虚的年青人,我那几下子,你一定很快就能掌握。”
  常护花正不知如何称呼,龙飞已介绍道:“七省刀王关山月。”
  “失敬!”常护花对于这姓名并不陌生。
  龙飞道:“其实他只是习惯用刀,非独兵器谱上的兵器,任何东西在他的手中都能当兵器用,而且能发挥其中优点,你要学的也正是这些。”
  话声一顿,龙飞目光落在身旁的锦衣老人身上。“至于这一位有称之玉手,亦有称之巧手,双手万金不换,他的姓名也就是金不换。”
  那个金不换“嘿嘿”冷笑,道:“你的手若是不够灵活,教你也是白费心机,这一点,你最好明白。”
  常护花不以为意道:“晚辈明白。”
  龙飞道:“你对他也许有些陌生,近这十年来,他一直都被留在大内,对于机关消息,土木建筑的研究,相信没有人比得上他的了。”
  “那是因为我有这双手。”金不换双手一举,接捧着自己的脑袋。“还有这个脑袋。”
  龙飞对常护花道:“你只需学习他开锁的本领,以求能够来去自如,”
  然后龙飞手指香芸道:“至于芸儿,是指点你用毒,防毒,疗毒,与及一些简单的救人医术,她还会给你预备一些药丸,有毒的,无毒的,疗毒的,相信你很快就能够掌握!”
  常护花香芸相顾一笑。
  龙飞又道:“还有我,样样都懂一点儿,也样样都还未到家,所以只准备在你学成之后,给你提供线索。”
  常护花无言点头。
  龙飞接着又道:“以你今日在江湖上的声名,在剑术方面的成就,要你这样学艺,无疑是有些委屈。”
  常护花道:“晚辈并不以为这是委屈,也难得有这个机会,学习剑术以外更多的本领,高兴也还来不及。”
  龙飞道:“你要学习的这些,都是你在以后的行动上需要用到的,懂得越多,对你的生命保障也越大。”
  “晚辈明白。”常护花是真的明白,也了解龙飞的苦心。
  龙飞目光左右—转,道:“训练一个已经有相当武学根基的人,相信定比训练其他人要容易,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实在很需要一个这样的人,难得常公子慷慨应允,希望几位也多费一些心力,我深信,他—定不会令你们失望。”
  众人点头,只有金不换道:“会不会失望,现在未免言之过早。”这个人显然就是天生的抬杠脾气。
  也所以龙飞只是—笑置之。×      ×      ×  金不换并没有失望,只不过七日,常护花已将他教的融会贯通,虽然没有他那么灵活,但连他也不能不私下对龙飞说一句:“你果然没有选错人。”
  其他人更不会失望,常护花绝无疑问是一个天才,而且非常专心,所有教他的,他都能够在极短的时间掌握要诀,理解力之强,龙飞也自叹弗如。
  常护花自幼便追随良师学剑,自幼便接受严格的训练,体能智力都胜人一筹,这对于他现在的训练,当然有很大帮助。
  他留在行宫中三个月,前两个月完全是学习,到了第三个月便是连串的实习。
  一次做得比一次好,教他的人最后除了点头称好之外,再无话说。
  三个月过去,常护花与来时比较,只是消瘦了一些,这对他并无影响。
  然后在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他匹马离开了承德行宫。
  龙飞等人送出门外,金不换的面上只见笑容,香芸仍有些依依不舍,只看她的眼神,常护花便知道。
  牡丹伴着香芸,目送常护花离开,亦自然泪花滚转。
  常护花只留下一声:“珍重。”×      ×      ×  连山的枫叶已红,常护花策骑枫林中奔过,来到了一座小屋之前。
  小屋的门已倒塌,内望一片零乱,显然经过一番疯狂的搜索。
  这就是花豹那座小屋,常护花没有进去,勒马看了一眼,又奔出。
  他本来就是一个洒脱的男儿,现在更不会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马蹄奔过,激起了无数片落叶。×      ×      ×  百家集的秋意更浓,未到秦步歌的庄院门前,常护花心头更萧索。
  庄院已然毁在火中,变成了一片焦土,断壁上架着几条烧焦了的梁木,构成了一个极其苍凉的画面。
  街道上行人不多,看见常护花一骑呆立在那里,都投以诧异的目光,常护花没有理会,稍作停留,策马继续上路。×      ×      ×  第八天黄昏,常护花一骑进入乐平县城。
  转过长街,常护花在一间棺材店前停下,滚鞍下马,走了进去。
  棺材店的招牌很完整,也清楚的可以看到“周天长生”这四个金漆大字。
  常护花第一句话也就问:“周天在不在?”
  掌柜给问得一呆,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遍。“这位……”
  “我姓常——”
  “公子认识我们老板”
  “不认识。”常护花语声低沉。
  “那是认识我们老板的朋友介绍公子来买棺材?”
  常护花尚未回答,一个阴沉的声音已接上:“那一个找我?”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随声自内出来,一见常护花,怔了怔:“这位是……”
  掌柜接道:“就是这位公子说要找老板。”
  常护花接问:“你就是周天?”
  周天打量常护花,道:“公子不是来买棺材?”
  “不是!”常护花忽然伸出右手,三指靠掌心,指拇上竖,尾指下垂。
  周天看在眼内,一笑,道:“朋友是天上来的还是地下来的?”
  常护花道:“天上。”尾指缩回。
  周天挥手。“请进内室。”接吩咐:“来个人将马拉过去,莫要走失了。”
  一个店伴从旁奔出去,周天接往内走进,常护花跟在后面,一片冷漠的表情。
  穿过棉帘子,是一个天井,常护花才走进天井,后面棉帘子一扬,“砰”的两扇门关上。
  周天霍地转身,冷笑道:“朋友好大的胆子,冒充天地会的人。”
  常护花一摊右掌:“这难道错了?”
  周天道:“手语没有错,说话却错了。”双掌接一拍,八个大汉自四面八方出现,身材魁梧,腰挂单刀。
  常护花竟问:“那该怎样说?”
  周天道:“现在只有我问你答,你是那条道上的?”
  常护花道:“凭你还不配知道。”
  周天冷笑道:“朋友竟是找麻烦来的了。”
  “是找人!”常护花仰首向天。
  “找谁?”周天有些诧异,追问。
  常护花一字一顿道:“独孤无乐!”
  周天更加诧异:“你们……”
  “不是朋友!”常护花说得已经很清楚。
  “那就是敌人!”周天忽然问:“朋友的身上带着银子?”
  常护花道:“带着。”
  “带多少不要紧,我只是不想赔到底去。”
  常护花明白,道:“要棺材的你以为是我。”
  周天道:“难道是我们?”
  常护花反问:“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周天道:“不必担心,棺材是够的,却要看你这位朋友的本领!”话完,霍地一挥手。
  那八个大汉立即拨刀,“呛啷啷”此起彼落,常护花当然不为所动。
  周天道:“话回清楚,留下你那只右手,给你一条生路。”
  常护花接道:“告诉我独孤无乐藏身所在,我不用你们将手留下!”
  周天大笑,一声:“杀了!”右手急落!
  八个大汉齐吼一声,振刀冲前,一个个出柙猛虎也似,常护花并没有呆在那里等,与之同时向周天那边扑去!
  左右两个大汉挥刀急斩,左面的一个刀才砍到一半,已被常护花一拳击在胸膛上,立时口吐鲜血,倒飞开去,常护花一脚同时将右面那个踢飞!
  周天实在想不到常护花这样厉害,一柄缅刀立即在长衫内抽出来,急激的破空声中,向常护花连刺十三刀!
  常护花目光及处,身形一伏一欺,竟抢入空门探手靠向周天握刀的右腕,周天这一惊非同小可,人刀飞滚,从常护花上空飞滚过去,顺势又砍三刀!
  常护花身形同时拔起来,让刀锋,凌空一掌,印在周天背上!
  周天闷哼一声,飞坠地上,贴地一滚,撞开关上的门,往外开溜,常护花身形半空中一转,箭也似亦向那边射去!
  他轻功本来不错,经过杜红绡的指点,又上一层楼,变化之迅速,内力配合之恰到好处,连杜红绡也认为平生仅见。
  周天又怎能摆脱得去,才从地上跃起来,常护花已追到,伸脚一挑,周天立时凌空一个筋斗,倒栽在一副棺材内。
  常护花接将棺盖拉上,迎着周天从棺材插出的一刀,“夺”的插入棺盖内,常护花一翻腕,棺盖飞开,周天刀亦脱手。常护花探手正好将那柄刀抓住,拔离棺盖,回力抵住了周天咽喉。
  周天方待挺身坐起来,瞥见刀光,身子立时僵直,那柄刀距离他的咽喉已不过一寸!
  两个大汉挥刀追前来,掌柜一扬算盘,亦一旁扑上。
  算珠“叮当”,那个算盘竟然是铁打的,常护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缅刀一翻,“铮”的将铁算盘劈为两片,那个掌柜亦被他同时劈开两边。
  刀再翻,交错两刀,又将那两个大汉斩杀刀下,一回,又回到周天咽喉。
  周天胆落魂飞,一动也不敢动,另四个大汉相继冲进来,左手疾扬,射出十六支透风镖!
  常护花右手一阵乱抓乱掷,那些透风镖接下掷回,惨呼声中,四个大汉先后倒下,透风镖都正中咽喉,两个握刀在手欲上未上的店伴亦中镖倒下。
  周天耳听惨叫连声,面色惨变,再看见缅刀上的鲜血,不由得颤抖起来。
  “独孤无乐在那里?”常护花再问。
  周天道:“不……”
  常护花冷笑:“你是负责与他联络的,怎会不知道?”
  周天道:“我不能……”
  这三个字出口,刀锋已割进他咽喉的皮肤,周天只觉得一阵剧痛遂嘶声叫道:“他在城西百花潭……”
  常护花冷冷道:“你若是说谎,回头我一定在找你算帐。”
  他反手将刀插在棺旁,转身离开,周天看着那柄刀,想拔刀斩去,一只手颤抖着,到常护花出了店子,仍然没有摸上刀柄!
  常护花径自将缰绳解开,翻身上马,飞骑奔出。
  周天这才从棺材里坐起来,四顾一眼,一个活人都没有,目光一闪,突然拔刀在手,往店内奔回。那两个被常护花击伤的大汉忙着正从地上起来,看见周天,相顾一眼,没有作声。
  周天走前去,忽然问:“你们都听到了?”
  两个大汉,未有所表示,周天的刀已斩下,迅急的两刀砍杀了两个大汉。
  然后他反腕一刀扎进自己的左肩,弃刀地上,掩着伤口,穿过内院,打开后门,奔了出去。×      ×      ×  两三个转折,周天窜进了一条小巷子内,巷子的尽头,有一道漆黑的大门,周天举起兽环一重二轻叩了三个,门自内打开,两个黑衣人出现,看见周天那样,齐皆一怔。
  周天夺门而入,急问:“有什么人在舵内?”
  一个黑衣人道:“抱一护法。”
  周天道:“快引我去!”面庞已因为伤口痛苦而扭曲。
  那一刀事实扎得不轻。×      ×      ×  静室中檀香缭绕,抱一迷离其中,看来更飘逸出尘。
  香芸施放的紫烟没有毒,留赠的丹药也没有,抱一现在看来,比三个月前还要健康。
  他静静的听着周天禀告,没有插口,听完了才问:“那个年青人姓常?”
  周天道:“他是这样说。”
  抱一沉吟道:“他抢了你的刀,杀了其他人?”
  “是——”周天不敢望抱一。
  “却是单独放过你。”抱一笑了笑。“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周天慌忙摇首:“没有……”
  “是否独孤无乐在百花潭的消息?”
  周天心里一惊,嘴巴仍硬:“不……不是……”
  抱一道:“你只有这个秘密可以换命。”一顿一叹。“你是个呆子。”
  周天不敢说自己不是。
  抱一接道:“若是第二个,既不会扎自己一刀,更早已远远躲开去。”
  周天面色大变,惶然抬头,抱一即时一指点出,正点在周天的眉心上,周天一声不响,身子倒飞,摔落地上当场气绝。在他的眉心上,已多了一个赤红的指印。
  抱一仰首向天,冷冷的又一笑:“常护花,你也是一个呆子。”×      ×      ×  百花潭大半的花已凋落,几簇黄菊,颤抖在秋风中,说不出的可怜。
  潭水仍然澄清。
  独孤无乐盘膝坐在潭边的二方大石上,凝望着潭中的游鱼,一眨也不眨。
  那些鱼很怪,身形狭长如梭,更像剑,尤其是游动之际,更像一柄柄剑穿来插去。
  在他左右的另两方石上坐着那两个童子,一个捧剑,一个的前面放着一个紫金鼎。鼎内装着檀香,飘香天外。潭边不远的山坡上有一座精致的小楼,也就是独孤无乐的住所。
  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定以为他出尘脱俗,是一个世外高人,事实上,他亦是江湖上的名侠,正如曹昊,正如抱一。
  风吹过,吹起了他的左袖,他的左臂已断在秦步歌的刀下,所以他回来这里休息了好些日子。他绝不认为断了一只左手会动摇他在天地会的位置,他的右手没有断,而他用剑的,也只是右手。
  潭水在风中泛起了涟漪,独孤无乐右手倏的一动,道:“剑!”
  左边童子连忙将剑奉上,独孤无乐拔剑在手,以剑脊压着眉心。
  剑光闪亮,他的目光更闪亮,目光剑光突然齐落,“嘶”的一下破空声响,剑尖指处,潭水激起了一条小水柱,一尾大鱼“拔刺刺”在潭里跃上来,剑一样仿佛要刺向独孤无乐,当然,独孤无乐的剑比这条鱼快得多。
  剑尖刹那穿透鱼腹。独孤无乐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却比冰雪还寒冷。
  左面童子突然道:“这一剑公子可否传给僮儿?”
  独孤无乐道:“你要学?”
  童子颔首,独孤无乐道:“十年之后,你剑术若是有大成,可以练这一剑。”
  “十年之后?”童子苦笑。
  独孤无乐冷冷道:“也许还不止。”
  童子垂下头,独孤无乐剑一抖,鱼坠回潭里,一缕鲜血漂起,群鱼四面涌来争食。独孤无乐回手方待将剑入鞘,一阵蹄声随风飘来,双眉一扬,动作停下。
  两个童子亦听到,向蹄声来处望去,但独孤无乐双眉倏一开,道:“祭剑的来了。”
  右面童子道:“是敌人?”
  独孤无乐道:“只有敌人才会奔马到这儿。”
  左面童子脱口道:“是周天泄露的消息。”
  独孤无乐一笑:“你越来越聪明了。”一顿嘟喃:“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也没有绝对秘密的地方,你们要小心了。”
  “公子——”童子疑惑的望着独孤无乐。
  “来者不善,这个人若不是疯子,必定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会不会是龙飞相公?”
  独孤无乐冷冷的摇头:“龙飞绝对不会孤身犯险。”
  说话间远远已看见一骑奔上山坡,向这边迅速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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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征途
作者:黄鹰


  青骢紫缰,鞍上骑士正是常护花,飞骑箭矢也似冲下山坡,才缓下来。
  独孤无乐之前并没有见过常护花,但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个人就是常护花。
  有关常护花的一切,在扑杀秦步歌之后不久,他已经很清楚的了!
  “希聿聿”马嘶声中常护花滚鞍下马,将缰绳一抛,目光落在独孤无乐面上。独孤无乐目光也落在常护花面上。
  四道目光剑也似在半空中交击,独孤无乐冷笑着,第一个开口:“常护花!”
  常护花接道:“独孤无乐!”
  独孤无乐道:“你能够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为什么你还要来送死?”
  常护花接道:“若是送死,我当然不会来。”
  独孤无乐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周天?”
  常护花道:“不错。”
  独孤无乐道:“周天这个人大概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这个秘密也保不住。”
  “千古艰难惟一死。”
  独孤无乐点头:“可惜他虽然逃过你的一剑,结果还是难免一死。”眼睛一眯,接道:“现在相信也已经死掉了。”
  常护花道:“他若是一个聪明人,在我离开之后,应该就远远躲开去。”
  “可惜他不是。”独孤无乐一声微喟。“我最感遗憾的是,不能够亲身杀此叛徒。”
  常护花忽然问道:“你对于生死看得怎样?”
  “不太重。”独孤先乐笑了笑。“这大概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令我考虑到生死这问题。”
  常护花说道:“你现在不妨考虑一下了。”
  独孤无乐大笑,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也似。
  常护花接道:“告诉我你知道的,留下你的右手,你可以离开。”
  独孤无乐倏的扬起他的左臂:“秦步歌以他的命来换我这条左臂,你要我留下右手,却只凭着这几句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常护花道:“话无论如何没有剑那么危险。”
  独孤无乐大笑道:“你若是怕危险,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
  常护花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为你担心。”
  独孤无乐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遍:“据说你是一个异常谦虚的人,想不到事实比任何一个都要狂傲。”
  常护花道:“秦步歌能够砍下你的左臂,我就有信心砍下你的头!”
  独孤无乐道:“那何必废话,来砍我的头就是了。”
  常护花道:“砍你的头容易,要将天地会连根拔起却困难。”
  独孤无乐大笑:“听你的口气,你已经投向龙飞那一边的了。”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
  独孤无乐道:“看来龙飞对你也甚有信心,竟然让你一个人找来。”
  常护花道:“有些事总是一个人解决来得方便。”
  独孤无乐道:“这些话有些道理,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今天你既然来了,就是你不想动手,我也会迫你动手。”
  常护花道:“也许在—战之后,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
  “也许——”独孤无乐沉吟了一下,忽然一喝。“你们两个人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童子应声混身一震,手一抹,各自从腰间拔出了一支短剑,身形倒翻,齐落在常护花的身前!
  他们的年纪虽然不太大,但身手灵活,剑决一捏竟然是武当两义剑的开手式。
  常护花目光一落,摇头:“让开!”
  两个童子置若罔闻,左右突上,两支短剑刺向常护花的双胁,果然就是武当的两义剑。
  常护花一闪让开,那两个童子即时一凌空一滚地,再袭向常护花,凌空的一个左手一支飞刀射向常护花咽喉,右手剑刺向眉心,滚地的一个剑从下而上,刺向常护花的脐下,左手亦一支飞刀射向小腹!
  他们的出手,远比一般人凶毒,任何一击都足以致命!
  常护花闪刀避剑,闪避得也甚为狼狈,这两个童子的出手事实在他意料之外。
  独孤无乐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盯着三人,常护花与他的目光接确,立时明白他的心意,拔剑出鞘,人剑迅快的一转,从两个童子当中期入,连发两剑,正刺那两个童子的右肩!
  鲜血怒射,两个童子当场短剑脱手,惊呼而退,临退之际,又是各自三柄飞刀射出!
  常护花长剑一展,六柄飞刀齐被打落,剑一挽,指着独孤无乐,道:“还是你自己来的好。”
  独孤无乐目光落在那两个童子面上,摇头:“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就只是学会这些?”
  两个童子面色齐皆惨变,脱口一声:“公子——”
  语声未落,两人的头颅已齐皆被独孤无乐的剑劈开。
  独孤无乐仗剑从两个童子当中走过,面上一些变化也没有。
  常花心头一凛,道:“他们跟了你那么多年,你狠得下这个手。”
  独孤无乐道:“我若是早知道他们这么没有用,早就劈杀了他们,等不到今天了。”
  常护花摇头无语。
  独孤无乐冷笑接道:“你既是龙飞的人,心肠怎么这样软弱?”
  常护花心头又是一凛,剑一抬,道:“请——”
  这一个字才出口,独孤无乐的剑已迫向他的咽喉,匹链也似的剑光寒人心魄。
  常护花挥剑一挡,一蓬火星溅开,身形一弓,人剑流转,倒攻回去!
  独孤无乐剑一翻,斜压在常护花的剑上,硬硬压住了常护花的攻势。
  然后他的身形就扭动起来,衣袂“拔刺刺”急响,手中剑旋即跳动着削向常护花握剑的右腕。
  一阵“叮叮叮”的金铁声接响起,常护花的剑一再被封在外门,急忙倒退。
  独孤无乐紧追不舍,追前三丈,长剑二十七次削向常护花的右手。
  常护花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身形剑法,再退一丈,仍不能够摆脱独孤无乐的追击,一声长啸,身形陡急,暴退四丈!
  独孤无乐的轻功竟然不在常护花之下,迅速追上!
  四丈外是一株大树,常护花后背贴树干,身形亦没有停顿,壁虎也似贴着那株树干窜上去。
  树干上刹那出现了三个剑洞。
  独孤无乐三剑落空,纵身拔起,凌空出剑,再刺向常护花。
  这一剑虽然迅急狠辣,独孤无乐的剑势身形已没有那种怪异的变化!
  常护花脚尖往树木横枝一勾一挂,倒转身形,接了一剑,再一弹,从独孤无乐头上翻飞掠过。
  独孤无乐一声轻叱,左手一翻,七枚银梭射出,人剑接翻,掠向常护花身形要落下的方向。
  常护花耳听风声,半空中一再翻腾,闪三梭,挡二梭,左手接将其余二梭抓起来,向独孤无乐掷回!
  独孤无乐身形未稳,银梭已至,剑击一梭,另一梭在须旁射空,却带下了几根头发,那刹那他只觉森寒裂面,不由得心头一凛!
  可是他的剑并未因此迟钝,仍然在常护花身形着地之际及时刺去!
  剑正刺在常护花的剑锋上,“叮”的一响,常护花人已掠前去。
  独孤无乐接连三剑再刺到,齐皆刺空,紧迫而上,衣袂“拔刺刺”声中,剑势身形又扭动跳跃起来。
  常护花接剑还剑,才三剑,又被迫住,直迫住潭边,眼看他便要掉进水里,可是那刹那他的身形一偏,竟贴着潭面掠过,落在突出潭中的一方石上!
  潭水被他的身形带起了一道白痕,两尾大鱼从水中蹦出,“拔刺刺”惊跳。
  常护花目光及处,心头一动,剑一抖,三十六剑交织成一道剑网洒出!
  独孤无乐紧追前来,人剑立时投入剑网内,一声惊呼,倒掠回去,身上衣衫出现了六个剑洞,其中三个,鲜血外冒。
  常护花剑网一敛,道:“你留在百花潭,就是要观察潭中这种鱼的变化?”
  独孤无乐面色一寒道:“好聪明的人,倒要看你如何破解我的濯鱼十三变。”
  常护花道:“已经破了。”
  独孤无乐冷笑,道:“你以为刺了我这六剑就已经洞悉我剑势的变化。”
  常护花淡然一笑,道:“我只知一网撒下,就可以将潭中的鱼网起来。”
  独孤无乐面色大变,怒啸声中人剑凌空飞越水潭,直取常护花,衣袂“拔刺刺”急响,长剑同时“嗡嗡。的不停抖动。
  常护花人剑亦飞离潭中大石,剑势一变再变,一剑变作千锋,组成了一道严密已极的剑网当头撒下!
  独孤无乐所有的变化刹那全都被网起来,身形一沉,直入水中。
  常护花紧迫而下,水花激溅中,群鱼惊窜,独孤无乐亦一条鱼也似在水中游动,攻向常护花。
  他的水性非常好,那种从水中游鱼悟化出来的剑法,在水中更见灵活。
  常护花却好像不懂得水性也似,一块大石般直沉进潭底。
  独孤无乐接连几剑都追不上常护花下沉的身形,到常护花的身形停顿,更就有不知从何着手的感觉。
  潭水澄清,常护花端坐潭底,磐石一样,在水中他的剑网虽然洒不开,可是这样一坐,却是以不变应万变,而独孤无乐也到底没有真正的游鱼那么灵活,剑在水中无光亦无影,每一个变化,常护花都看得很清楚,要应付当然不大困难。
  独孤无乐看透常护花的心意,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如何才能够将常护花击倒,他鱼一样在潭水中游弋,一支剑蓄势待发!
  常护花完全不动,捧剑静待独孤无乐的攻击,一串串气泡不时从他的唇边冒起来。
  ——倒要看你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独孤无乐冷笑在心中,他自信水性只有在常护花之上。
  事实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到他发觉真气连转已有些困难,需要冒出水面的时候,常护花仍然若无其事的盘膝静坐在潭底。
  独孤无乐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面向常护花,向潭面冒上。
  也就在这时候,常护花动了,就像水潭中那些梭形的剑鱼,急射向独孤无乐。
  一股水流随着他身形的移动激荡起来,这一射之快,不下于离弦箭矢。
  在平地,这当然算不了什么,在水里却是不容易做得到。
  这又是在独孤无乐意料之外,他的头尚未露出水面,常护花的剑已刺到了。
  他的剑不能封挡,双剑在水里交击,发出的声响并不大,潭水却明显的急激地动荡起来。
  独孤无乐被震开,往潭底坠下,一阵窒息的感觉,那刹那,独孤无乐才知道自己错得多大。
  他实在自视太高,尤其是当他自信可以在水里结果常护花之后,一心只是盘算如何将常护花刺杀,完全疏忽了常护花的水性非独并不在他之下,且只有过之。
  常护花毫不放松,紧迫在独孤无乐身后,他现在的身形变化比独孤无乐更像一条剑鱼。
  潭水迅速被割开,常护花的剑眨眼间又刺到,独孤无乐不能不招架。
  他连接常护花三十剑,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几次要往上冒起来,都被常护花截下!
  他那种从潭中游鱼悟化出来的身法剑式本来在水中可以充份的发挥,但因为真气运转不来,变得迟钝。
  常护花显然已发现独孤无乐的弱点,人剑盘旋在上方,怎也不让独孤无乐冒出水面。
  独孤无乐看得出常护花的企图,却又不能够冲破常护花的阻拦,心肺逐渐已因为真气连转不来而简直要爆炸。
  再接十剑,潭水开始从他的口鼻涌入,他的身形亦开始乱起来。
  常护花其实也不好受,只是在行宫之内,他已学会了在水中如何呼吸才能够支持得比较久些,而开始以静制动,又早已有了准备,但恶战下来,心肺亦大感不适。
  独孤无乐的身形一乱,破绽亦出现,常护花也就把握这刹那,刺出了致命的一剑!
  剑刺进了独孤无乐的咽喉,独孤无乐的动作并没因此而停顿,反而急激起来,一支烟花火炮也似疾往上射起来。
  常护花这一次没有阻止。
  X  X  X
  “哗啦”的一声,独孤无乐曳着一股水花从潭里射出,离开潭面还不到一丈,突然一顿,又落了下来。
  “噗通”声中,一股血晕开始在潭面散开,那些鱼立时飞梭也似向血晕游窜过来。
  同一时水面一开,常护花从潭里冒出,坐上了潭中那块大石!
  他开始喘气,大口大口的喘气,混透的衣衫紧贴在他的身上,冷风吹至,寒意侵肌。
  看见那些鱼在迫噬独孤无乐的尸体,那股寒意也就更甚了。
  他的剑并没有离手,在行宫之中龙飞曾一再教训他。剑有时可能就是他的命,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可以放下。
  百花潭除了独孤无乐主仆。是否还有其他人?常护花并不知道,只知道绝不能够因为小小的成功而满足,而乐极无形。
  衣衫还未被吹乾,他消耗的体力已完全恢复过来,可是他仍然没有动。
  因为他看不出那个人将会如何出手。
  那个人高立在一株松树的末梢之上,一身全真羽士的打扮。
  常护花是从潭水倒影发现那个人的到来!
  潭水那会子并不怎样平静,那个人的出现就像是一支飞鹤,从山野林之中飞出,即投向那株松树之上。
  然后常护花就感到了杀气,一股尖锐已极的杀气。
  相距差不多有十丈,常护花却相信在那个人来说,并不是一个距离,只要他露出破绽,不难死在那个人凌空一击之下。
  他虽然未见过那个人,却已经猜测到那就是抱一。
  一剑纵横,天外飞仙——抱一!
  再调息一遍,常护花终于抬起眼睛,望向那株松树。
  衣袂声一响,抱一亦终于离开那株松树,飞鹤般落在潭边,轻盈飘逸,着地无声。
  常护花看在眼内,不由得一声叹息,一声:“可惜。”
  抱一微微一怔:“可惜什么?”
  “老前辈一身武功登峰造极,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却晚节不保,为虎作伥,投身天地会。”
  抱一冷笑:“贫道同样可惜,以你的年青有为,活不过今天。”
  常护花忽然一笑:“晚辈的运气一向不错。”
  抱一像给一根尖针猛扎了一下,闷哼道:“姓香的丫头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二次,而就算她现在也在一旁,贫道也不会再上当的了。”
  常护花沉吟道:“那一次的事情,香姑娘对我说得很清楚。”
  抱一沉声道:“她是应该感到很得意的。”
  常护花摇头:“她只是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老前辈甘心放弃数十年的清誉。”
  抱一冷冷一笑道:“这当然是一个秘密,你若是有本领将我杀掉,临死之际我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明白。”
  常护花道:“还有其他秘密,晚辈也很想清楚。”
  抱一冷笑道:“年青人这样贪心,并不是一件好事。”
  常护花道:“老前辈自信必胜,又何妨与晚辈一赌。”
  抱一冷冷的盯着常护花:“你的意思是,我败在你的剑下就得将所有的秘密说出来?”
  常护花点头,抱一大笑了起来:“年青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一般都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尤其是老人。”
  常护花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笑。
  抱一笑声一顿,道:“据说你是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常护花道:“别人都是这样说。”
  “回答得好。”抱一道:“我年青的时候,比你还狂傲,那当然有值得我狂傲的地方。”
  常护花只是笑笑。抱一接盛又道:“名之下,你当然也真的是有几下子,可是你说话之前也要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晚辈不是瞎子。”
  抱一道:“那你要怎样赌?看谁的剑术高明?
  常护花道:“晚辈是要与老前辈各尽所长,一决胜负。”
  抱一“哦”一声,道:“除了剑之外,你还懂得什么?”
  常护花道:“老前辈要知道,还不简单?”
  抱一又大笑起来:“只要你能够将贫道手中的剑击下,便算你胜了。”
  “话出老前辈之口。”
  抱一点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原就是剑客的命。”
  “老前辈剑若是脱手?”
  “知无不言!”抱一说话的态度根本就不将常护花看在眼内。
  常护花也实在奇怪这个老道的自信,抱一好像看透他的心意,目光倏然落下。
  独孤无乐的尸体仍在潭水中被鱼群追噬,抱一目光一落一抬,道:“你应该知道,独孤无乐的地位在我之下。”
  常护花点头:“所以他解决不了,你这位老人家才现身。”
  抱一道:“我们的地位是以武功来划分,你可知他在我的剑下走过了几招?”
  常护花淡然一笑,道:“我当然不知道。”
  抱一抬手竖起了三支手指。
  “三百招?”常护花信口说出了一个数字。
  抱一摇头:“三十招——”
  常护花居然面不改容,抱一缓缓道:“这也许因为他当时太年轻,临敌的经验太少,亦可能他的本领真的就只有那么大。”
  常护花笑问:“会不会他当时明知道必败,将实力隐藏起来?”
  抱一怔了怔,道:“可能的。”接问道:“你杀他要多少招?”
  常护花道:“这没有关系!”转问抱一。“你们那一战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之前——”抱一轻捋胡子。“你是否要提醒贫道,五年并不是一个短日子?”
  常护花道:“在年青人来说,的确是的。”
  “这是说,贫道的年纪已实在太老,武功已不可能有多大进步。”
  常护花道:“其实这些都是废话。”语声一沉,又问:“老前辈是否还记得,上次追杀我的途中,杀了一个女孩子?”
  抱一道:“那人是你的?”
  “她叫雁来红,自小在我家长大,”常护花微喟。“当时老前辈并没有杀她的必要。”
  “已杀了!”抱一冷笑。
  常护花缓缓在石上站起来,双手捧剑,道:“请赐教!”
  抱一又一声冷笑,并指向常护花遥遥点出去,“嘶”一下破空声响同时急起。
  双方的距离超逾三丈,抱一这一点,目的亦只是示威,常护花当然瞧得出,没有移动。
  指风正点在剑锋上,常护花只觉得剑锋轻微一震,相距三丈,仍然有这种威力,若是咫尺,可想得知。
  ——难怪雁来红丧生在这个老道士的指下。
  常护花心头一凛,由衷道:“老前辈好深厚的内力。”
  抱一冷笑道:“这是以指代剑,御气杀人。”
  “晚辈做不到。”常护花说的是老实话。
  抱一傲然道:“你现在还有几分取胜把握?”
  “十分!”常护花的回答大出抱一的意料之外。
  “好狂的年轻人。”抱一大笑,双掌突然一翻,击开潭面!
  “轰”地一股水柱被击的扬起来,当头向常护花挥去,常护花偏身一闪,水柱便从他的头顶掠过,猛可散开,变成千百万点,一半落在石上,一半落向潭面。
  常护花的头巾衣袂亦被水柱带动的劲风激得扬起来,肌肤隐约生痛。
  那洒在潭面的水点激溅起无数水花,瞬息消逝,几条死鱼旋即在潭面浮起来。
  常护花目光及处,面色又是一变,这个老道士的内功造诣,比他方才估计的显然还要高。
  抱一也就在此际冷笑道:“你不敢硬接贫道这一招?”
  常护花道:“既然可以有办法省去这一番气力,为什么不省去?”
  抱一道:“美言之,这就是所谓以逸待劳!”
  常护花捧剑微笑。
  抱一的手终于落在剑柄上,道:“这柄剑,贫道已经有三年没有出鞘。”
  常护花只是道:“老前辈太看得起我了。”抱一道:“希望你不会令我太失望!”手一翻,“嗡”的一声龙吟拔剑出鞘。
  那柄剑有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抱一剑脊往眉心一压,身形疾射了出去,横越潭面,剑一探,直取常护花眉心!
  剑光那刹那暴盛!
  常护花没有硬接,人剑倒飞,倒掠过后面潭面,往对岸掠去!抱一紧追不舍,人剑有如一道飞虹,越远,剑光竟越盛!潭面在常护花掠过之际并无异样,到抱一掠过,同时出现了一条白浪!在白浪两旁的鱼群一条条如遭电殛,纷纷惊跃出水面,掉下来的时候已经一些生气也没有。
  对岸是一座嶙峋挺峭的石山,一道流泉蜿蜒从石丛中流下,常护花迎着那道流泉一条大蜥蜴也似往上窜,轻灵矫活,其快无比。
  抱一连发三剑,但都被山石所阻,山石在剑尖下碎,裂同时,常护花亦脱出剑尖所及范围。
  “这算做什么剑客?”抱一冷笑,一只大雕也似的停留在—方大石之上,盯稳了常护花,作势欲扑。
  常护花的身形应声停下,回首道:“在天地会的人面前我不是剑客。”
  “那是什么?”抱一有些诧异。
  “杀手!”常护花一字一顿。
  抱一冷笑道:“为什么不说,是一个奴才?”语声一落,身形急起,凌空向常护花扑下!常护花身形同时展开,抱一的剑势已经笼罩纵横四丈,可是一剑击下,一团紫烟暴起,常护花已经消失在烟中。
  “又是这种伎俩。”抱一剑势一剑,左袖一卷,身形斜落。紫烟在抱一衣袖一卷之下一开,但随又凝聚,而且更浓郁,一道剑光同时从烟中飞出。抱一目光一闪,手中剑已将那道剑光封开,身形落在一方石上。
  那方石看来很坚实,但抱一身形一落,立成粉碎,这实在出乎抱一意料之外,重心一失,往下飞坠!
  常护花同时人剑飞出那团紫烟,三柄只有一指宽阔,长不足四寸的飞刀急射抱一。抱一已准备应付常护花的剑乘机袭击,却没有想到要应付的是暗器,一眼瞥见,剑急划出。
  两柄飞刀被他击飞,还有一柄,却射进了他的右膝!
  常护花左手即又一扬,这一次打出的却不是暗器,是一颗弹丸。
  那颗弹丸波的半空爆开,一股紫色的浓烟迅速将抱—裹在当中。
  抱一心神已大乱,真气一提,那柄飞刀被他硬硬迫出,一股鲜血亦从伤口激射。鲜红的血,刀上无毒,抱一在提气同时双臂一振,下坠的身形一凝,往上拔起。
  常护花那颗弹丸就在这时候爆开,正好迎着抱一拔起的身形,抱一立时被紫烟包裹。
  破空声紧接入耳,抱—呼吸一闭,真气一散,身形往下飞坠,长剑同时在身前展开。紫烟在剑光中激荡,“铮铮铮”接连三响,三柄飞刀弹飞!
  “卟通”声中,抱一直坠入潭中,有生以来,他从未试过这样狼狈,惊怒交加!在那“卟通”声响同时,常护花亦从一旁石丛中急窜而下,没入水里。
  紫烟在潭面迷漫,抱一看不见,“卟通”声响以及那些山石坠进水里面的声响亦影响了他的听觉,那一阵惊怒当然亦不无影响,他并没有发现常护花已经没入潭中,身形一翻,便从两丈外的潭面拔出。
  常护花把握那刹那的机会,一窜而至,在同一个位置从潭里拔起来!水花四溅中,常护花的剑削进了抱一的右臂,直划至虎口。抱一已发觉,闷哼声中,左手“嘶”的一指疾点了出去。
  常护花偏身让开要害,左肩上仍被那一指洞穿了血洞,他横越潭面,着地立即滚倒,猛滚出去。
  抱一的剑几乎同时插入他着地刹那的位置,直没入柄!这柄剑已脱手,常护花那一削,已然将抱一右臂的筋脉削断,抱一已根本再握不住。剑再脱手坠下,他的左手已一指弹在剑柄上,弹得那柄剑闪电也似飞射常护花后心。剑却只是射进了潭边地上,抱一身形瞬息落在剑旁,并没有将剑拔回。常护花那边已滚身站起来,虽然一面泥朽,看来很狼狈,但总算已击一了抱一的剑。“承让——”常护花接将剑入鞘。
  抱一的面色那刹那惨变,连声道:“好,好—一”常护花接取出一个药瓶,一面将药末洒在左肩那个指洞上,一面道:“若是公平的剑斗,晚辈相信很难在老前辈剑下走得过百招。”
  抱一冷冷道:“贫道这一次败得无话可说。”常护花虽然用计,用暗器取胜,并没有任何不对,他们在出手之前已经同意各尽所长。这一战所需要的时间并不多,这么快败在常护花手下,抱一实在有颜面无存的感觉。他一身水湿,鲜血从伤口不住滴下,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可是他并没有理会,一切对他来说仿佛都已经不重要。
  常护花很明白抱一的心情,承德行宫的训练,却已经使他变得很冷酷,接说道:“老前辈现在大概愿意回答我那些问题了?”
  抱一铁青着脸道:“贫道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常护花随即问道:“老前辈加入天地会是什么原因?”抱一冷冷道:“这与你们难道也有关系?”
  “多知道一些天地会的手段,以作提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抱一冷笑道:“贫道就不会问这些没有很大意思的事情。”
  “已经问了。”常护花深应。
  抱一紧盯着常护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道:“贫道一妻一子在天地会之内。”常护花怔住,抱一惨笑道:“道士还俗,娶妻生子,本来是件正常事,但是到了贫道这个地位,便变了一件大事。”
  常护花点头:“好像老前辈这么有名的人事实不多。”抱一道:“以贫道这样的一个名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成为江湖朋友的笑柄。”
  “老前辈投身天地会这个消息,现在不也是已传遍江湖?”
  “那江湖上的朋友只会说贫道这一把年纪,仍然贪恋权势,语有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说来还不是一件坏事。”
  常护花道:“天地会就是找住了老前辈那个把柄,以之要胁前辈加入?”抱一摇头,反问:“你知道贫道那个儿子现在有多大了?”
  常护花诧异问:“有多大?”
  抱一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与你差不多,是肖猪的。”
  “那是比晚辈年长三年。”常花更加诧异,他实在想不到抱一竟然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抱一叹息道:“他的武功没有你的好,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没有你的大。”常护花道:“当然,也绝不是无名之辈。”
  “你应该听说过他。”抱一沉吟道:“贫道原是姓公孙——”
  “姓公孙,在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只有一个剑客公孙鹏——”
  “对,正是他——”抱一显得无限的感慨。
  常护花已有些明白抱一何以投身天地会,试探道:“公孙鹏的声名并不好,据悉也是天地会中的人。”抱一点头道:“贫道一直不能好好管教他,这未尝不可以说是他对贫道的报复,他虽然有名,却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身世,每当别人问及类似这样的问题,总令他感到烦恼,感到在别人面前始终抬头不起。”
  常护花从抱一的眼神看到了他内心的悲痛。
  抱一接道:“好些人都认为贫道很了不起,贫道却自知是一个孺夫—,在此之前,始终不敢面对现实。”
  常护花道:“天地会就是掌握了这个秘密,强迫老前辈加入?”
  抱一道:“还有贫道妻子的性命。”
  常护花道:“老前辈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抱一道:“也许贫道并没有别人眼中那么聪明,不管怎样也好,在现在来说,都已经太迟。”
  常护花无言,抱一沉吟着接道:“有一件事贫道还可以对你说的就是,出家入道并非出于贫道的本愿。”
  常护花点头转问:“老前辈之上有什么人?”
  抱一道:“只有贫道的儿子。”
  常护花一怔:“很聪明的安排。”再问:“老前辈可会听说过岁寒三友?”
  抱一倏的一笑,道:“这都是地上的东西。”
  常护花道:“找到他们,是不是就能够找到天地会的根源?”
  “要看你的运气,”抱一目光落在潭边那株松树上:“一棵树长得那么高大,它的根必定伸展得很广,而主根一定会深入幽冥,你们现在找到的,只是千百里外露出地面的几条小小的根,连树影也还没有看见。”
  “老前辈看见了?”
  “没有——”抱一苦涩的一笑“贫道名气虽然大得吓人,他们还用不着礼聘贫道加盟。”一顿又说道:“大树周围尚植有其他不少的树来掩蔽,松竹梅只是其中一部分,斩倒了它们,也许你就会看见那株要与天比高的树。”
  常护花道:“老前辈不能够肯定?”
  “因为贫道尚未有机会欣赏到岁寒三友的姿采。”抱—的语声毫不起劲。
  常护花想想再问:“这件事若是交给老前辈,老前辈会从何处着手?”
  抱一道:“贫道只知道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若是在九霄天外,当然就最好,人在那么高,地上的一切也自能够一览无遗。”
  常护花道:“天上又有什么?”
  抱一笑起来,道:“贫道一直都站在地上。”
  常护花道:“老前辈能够说出这种话,当然是听说过类似传闻。”
  抱一并不否认,常护花仰首向天,沉吟接道:“天上有浮云,有飞鸟,鹏其大无比,但也是飞鸟一种。”
  抱一怔了怔,面色沉下来:“贫道那个儿子武功不见得高明。”
  “虎父无犬子,他能够将老前辈成功导入天地会,可是定是一个聪明人,老前辈是他的生父,他仍然不惜加以利用,可见为人的冷酷,这样一个智勇双全,心狠手辣的人,实在不可多得。”常护花幽然又道:“晚辈斗胆说一句,他在天地会的地位绝不会太低。”
  抱一颓然坐下来,喃喃道:“有些话贫道实在不该说的。”
  常护花缓缓道:“老前辈守信重诺,虽然是天地会一员,晚辈仍然……”
  抱一挥手打断了常护花的话:“无论如何,贫道始终是一个剑客。”
  “这一点晚辈绝对同意。”常护花正色道:“晚辈深感遗憾的亦是并非以剑客的身份向老前辈讨教。”
  “也罢——”抱一仰首向天:“这本就是一场不择手段的争斗,你若是不能适应,必定第一个倒下。”
  语声一落,抱一的身子突然离地射出飞射向常护花,食中指如剑,凌空点出!
  常护花脚踏七星,从容闪开抱一三十六点,凌空风车大翻身,横越潭面,落在潭中的那方巨石之上。
  抱一紧追掠至,右膝虽然被飞刀所伤,但身形仍然非常迅速,二指随即又点出。
  常护花只是闪避,抱一左手施展剑招显然不怎样习惯,但剑路分明,每招点出都发出激烈的破空声响。
  常护花面色凝重,一双眼睛一眨也都不眨,身形变化已到了他能力的极限。
  眼看他就要被迫堕入潭中,抱一面部的肌肉突然收缩,那一招施展到一半,突然停顿。鲜血从他的指尖冒出来,一声苦笑,他倏的坐倒石上,常护花身形一稳,不由自主伸出双手去掺扶。
  抱一摇头:“不必——”语声经已变得沙哑。
  常护花在抱一面前坐下,竟然道:“多谢老前辈指点。”
  抱一道:“你领悟到什么?”
  常护花道:“三十六招剑法,每一招有六个变化。”
  抱一笑起来,笑得很凄凉:“贫道总算没有走眼,你是贫道生平所见天资最高的一个,竟然完全看透其中的变化。”
  常护花道:“这也是晚辈所见最完整的剑法。”
  抱一道:“贫道一生的心血也就在这里头。”
  常护花道:“遇到适当的人,晚辈一定将这套剑法传下去。”
  抱一笑笑:“很好。”张嘴一口鲜血吐出,他浑身的内力已经在施展这套剑法同时完全耗尽,整个身子都已经虚脱。
  常护花不由叹息:“难道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老前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抱一看着常护花,缓缓道:“若是你能够,留贫道儿子一条活命。”
  常护花道:“晚辈尽力而为。”
  抱一仰首向天,嘟喃道:“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他的心脉在最后一个字出口同时断绝,可是他的身子仍然端坐不倒。
  常护花也没有移动抱一的尸体,带着落寞的心情策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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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星,有月。
  夜已深,常护花拥着一袭披风匹马走在竹椅中的小径上。
  风吹竹涛阵阵,听来令人心寒,马蹄声在这种环境也分外亮响。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独孤无乐找出来,抱一的出现,是在他意料之外,而抱一的死,对他们那边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重大的收获。
  何况从抱一的说话中,又得到了另一条重要的线索?
  左肩的伤势并不严重,所以他立即上路。
  接下来他要做的这件事,无疑是比较简单,他只是要赶到大树坡一个秘密的地方拿一份有关天地会岁寒三友的资料,再与住在那儿的一个人一齐去将岁寒三友找出来杀掉。
  那个是一个女孩子,姓柳双名玉簪,也是龙飞的义女。
  龙飞一共有十二个义女,大半都是孤儿,由他自小严格训练,每个都有一身武功,且头脑灵活,都可以独当一面。
  除了香芸之外,她们都已被派出去,在不同的十一个地方监视着天地会,搜集一切有关资料。
  在两年之前,龙飞已经知道岁寒三友,但最近才由柳玉簪找到他们的下落,这三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却仍是一个谜。
  龙飞在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阻止柳玉簪立即对他们采取行动,要柳玉簪等待常护花,合二人之力对付他们,而目的仍是以杀人为次,将天地会的老巢找出来才是要紧。
  根据这之前龙飞得到的消息,所谓岁寒三友在天地会的位置很重要,能够将这三个人找出来,即使不能够找到天地会的老巢所在,对天地会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本来准备多派几个人,但常护花的表现实在令他放心,而他也明白,那不是决斗,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参与,对于柳玉簪,同样他也很放心。到现在为止,柳玉簪仍没有令他失望过。
  合二人之力,再加上柳玉簪统率的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士,对付岁寒三友那一夥,应该已是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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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从枝叶空隙中洒下,道路虽然不难看清楚,却未免有些阴森恐怖,那些竹涛有时简直就像是鬼哭也似!
  常护花一点也不为所动,默默赶路。
  那片竹林是长在一个山坡之上,道路斜斜往上伸展,到顶又斜斜向下。
  常护花策马到这里,便看见一团光!
  没有两个月亮,那团光是发自一个灯笼,挂在十丈外的一株竹树上,灯笼下还有一块长长的白布,好像写着一些字。
  杀机四伏。
  常护花考虑了一下,策马继续前行,双脚却已脱出两镫。
  他终于看清楚那些字。
  ——常护花毕命于此。
  常护花若无其事的策马从灯下走过,一声竹哨即时响彻长空,那一刹那,—地面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
  那个洞长逾三丈,常护花坐骑直往洞中堕下,他的人却拨起来。
  一张巨网即当头罩下,箭弩声再响,灯光下,无数点寒芒向常护花飞射过来。
  常护花若是往上笔直拨起来,不难便撞入那张大网内,他却是横里射出!
  左手一挽,他一把抓住了一株竹树,身形一转,飞射进竹林内,一篷剑光接从他身上洒出!
  那边射来的箭弩尽被他击落,他的身形没有落下,手往另一株竹树一搭,接往上拨起来。
  道路两侧竹林内的地上赫然倒插着无数利刃,范围达两丈之广。
  常护花若是落向地上,双脚不难为利刃所伤,他本来也准备落下的了,可是那刹那却给他看见那些利刃。
  他反应的敏锐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及。
  无数黑衣人接从两丈外的竹林中现身,百数十丈火把接燃起,刀光闪耀。
  常护花飞鸟般落在刀光火光中,剑出鞘,眨眼间斩倒了十多人。  ?
  更多的黑衣人向他围过来,挥刀冲杀,他没有等在那里,迅速迎前去。
  接近他的黑衣人一个个倒下,火光刀光中一道道血光闪现。
  竹树亦一株株断倒,“簌簌”声不绝于耳,断在那些黑衣人刀下,只是竹树,在常护花剑下,却是连人一齐斩断。
  常护花游侠江湖,很少这样杀人,但现在他不这样心狠,不这样手辣,倒下的就是他。
  ——为什么他们选择在这里采取行动。难道他们已发现了柳玉簪的秘密?
  这个念头突然从常护花心底冒起来,他的出手更快,往前杀开了一条血路。
  那真的是一条血路,在常护花走过的地方,一个个黑衣人浴血倒下,竹干满地,鲜血遍洒,散落在地上的火把,冒着白烟,竹林中好几处已燃烧起来。
  那些黑衣人在后穷追,呼喝声此起彼落。
  到现在为止,在竹林中出现的都是这些黑衣人,虽然都不是一般可比,在天地会之内,亦不过比跑脚的高一级,无足轻重。
  这绝无疑问,是一项有计划的行动,能够击杀常护花,当然最理想,但目的若是在此,总该有几个高手押阵才对。
  他们的目的,难道只是在将常护花截下,阻止常护花前去柳玉簪那儿?
  果真是这样,柳玉簪的处境当然是很危险,由这里到柳玉簪那儿,大概还有两里多的路程,护花若是伤在这里,那是不用离开的了,黑衣人所怀武功虽然并不好,人数都足以将一个受伤的人累倒。
  而即使不倒,负伤赶到去,亦只是送死而已,派去对付柳玉簪的人,当然全都是高手。
  常护花若是毫无损伤的赶到去,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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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那些黑衣人的身法,当然追不上常护花,不过片刻已被常护花远远抛下。
  走下了这个遍植竹树的山坡,是一片平原,常护花的身形更飞快。
  再掠前两里,远远常护花已看见火光,在焦急之下身形不由放尽。
  越接近火光已明亮,燃烧着的地方虽然不多,但火光已足以照亮那附近一带。
  那是一座小小的山村,全部只有二三十座屋子,过半正着火燃烧。
  火光照耀下,到处都是尸体,大部份一身黑衣,其余的都是作农家装束。
  兵器不少散落在地上,有些深嵌入尸体之内,有些仍握在尸体手中,有几枝长矛甚至穿过尸体将尸体钉在墙壁上。
  这一战实在惨烈之极。
  激战仍然在进行,在山村后面的空地上,在一条小溪的旁边。
  溪水奔流,在火光下闪闪生辉,几具尸体倒在溪旁,半截浸在水里,溪流中亦倒着三具尸体。
  鲜血仍然不停在伤口涌出,一缕缕顺流而下。
  激战中的四人没有理会,他们也正在拼命,正在淌血。
  那是三个男人在围攻一个女孩子。
  三个男人的年纪都不一样,一个须发俱白,用鸳鸯双枪。
  那双枪长的过丈,短的只有五尺,枪锋下的红缨有如鲜血般夺目,上下翻飞,攻向中门。
  另一个中年人,锦衣辉煌,用的一柄蛇形剑亦银光闪耀,不停飞刺眼目。
  还有一个是一个年轻的短胖子,左手藤牌右手斩马长刀,滚球也似抢攻下盘。
  那个女孩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农家少女装束,左右手各执一柄短刀,长不过二尺,上下耍出了一片刀花,左拒右挡,前封后接,灵巧非常。
  她的身形更加矫活,穿花蝴蝶般飞摆在三个高手之间。
  鲜血从她的后背不停淌下,那儿一个剑洞离心房甚接近,虽然不怎样深,但已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够禁受。
  她的面上并没有痛苦之色,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那使她看来更加冷艳。
  四个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湿透。他们显然已厮杀了多时,三个男的并未负伤,那个女孩子身手虽则敏捷,再下去,实在不难被斩杀。
  她看来是准备突围,可是那三个人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将她紧紧的囚在当中。
  常护花当然是立即向打斗声响处飞快的掠来。
  衣袂声入耳,激战中的四人都不由动作一缓,任何一方来了援手,在这个时候,都是会有很大影响。
  他们的视线与常护花接触,都紧张起来,那个老人的面色随即一变,脱口道:“常护花!”
  其余二人听说,面色亦变,那个女孩子却绽出了一丝笑容,淡淡的,眨眼便在嘴角消散。
  常护花认识那个老人,冷应道:“邹老前辈——”
  老人收枪暴退,道:“不敢当。”
  常护花目光转向其余二人:“这两位当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老人道:“彭一刀、蛇郎君你也不认识?”
  矮胖子给叫破姓名亦滚身跃过一旁,瞪着老人道:“姜毕竟是老的辣。”
  中年人蛇形剑虚晃,亦退下,冷接道:“我本就是一直与正派为敌,但这种情形下给嚷出来,亦很不是味道。”
  老人嘿嘿的乾笑了两声,彭一刀又道:“邹家五郎八卦棍江湖一绝,邹四爷人称侠客,彭某人现在总算领教过了。”
  邹四爷笑道:“你就是不说,这位常公子也知道我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我却是现在才肯定你原来也是天地会的人。”
  邹四爷目注彭一刀蛇郎君:“我们现在非同心协力,弄倒这两个人不可了。”
  蛇郎君阴阴一笑,道:“你要跟这位常公子动手,可没有人阻止你,也不要算我在内。”
  邹四爷沉声道:“这位人绝不是一般可比,武功只怕还在姓柳的女娃之上。”
  蛇郎君眼睛一眯:“佘某人今夜就是难逃一死,在死前也乐得看热闹。”
  彭一刀接道:“我也是。”
  邹四爷面色大变:“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彭一刀道:“你不将我们当做朋友,怎怪得我们袖手旁观?”
  邹四爷闷哼一声:“这倒是我弄巧反拙了。”
  常护花叹息道:“他们名气没有你的大,却比你有骨气。”
  邹四爷冷笑道:“你认识的若不是我,是他们,看他们又会怎样。”
  常护花没有理会,转向柳玉簪,左手一翻,一个只得半截的玉牌在掌心出现。
  柳玉簪的左掌同时出现了半截玉牌,抛向常护花。
  那两截玉牌断口参差不齐,一合却变成了完整的一块,常护花目光一落一转,道:“姓邹的交给我!”
  柳玉簪含首倒退半丈,盯着彭一刀蛇郎君。
  蛇郎君懒洋洋的踱开去,在一块石上坐下来,彭一刀更就在蛇郎君身旁躺下,双手抱着后脑,完全是看热闹的样子。
  邹四爷看在眼内,一张脸铁青,却没有再说什么,长短双枪斜抵在胁下。
  常护花目光一转,道:“邹四爷还有什么话说?”
  邹四爷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常护花的面上,身形猛一欺,长枪毒蛇般标向常护花咽喉。
  常护花脚步横移,剑一翻。轻描淡写的将来枪封在外门,身子随即欺进。
  邹四爷短枪立即刺出,身形同时翻滚起来,长枪与之同时亦一吞一吐。
  常护花人剑同时旋转迫前。
  “叮当”声中,长短二枪交替,一连九九八十一枪,都正刺剑锋上。
  常护花每接一枪,身形便一个旋转,八十一枪接下来,距离已拉近很多。
  邹四爷枪势与身形齐滚,整个人就像是一股旋风也似,这也是他双枪的绝招,到现在为止,没有人一开始不被他这旋风也似的枪势迫开去。
  常护花却是例外。
  距离一拉近,枪势便施展开,邹四爷身形虽然在翻滚,一切都看在眼内,八十一枪刺过,人与枪立时倒退了回去。
  常护花随即一连迫进了差不多三尺,眼看他的剑已可以刺在邹四爷的身上,邹四爷突然以长枪点地,凌空疾翻了开去。
  甫一着地,他的身形便欺回,枪势紧接又旋风般施展,抢制先机。
  常护花不以为意,在极短的时间,又将邹四爷的攻势击溃,再次迫近。
  邹四爷重施故技,长枪支地,疾翻了开去,这一次,却没有这么顺利。
  常护花把握住那刹那,剑一引一翻,正削在枪杆之上。
  尺许长的一截枪杆迎剑断下,邹四爷的身子半空中一震,斜刺里落下,已失了分寸!
  常护花的剑紧接刺到,邹四爷眼快手急,短枪挡一剑,长枪挡三剑,第五剑却挡不了。
  剑从双枪之间刺入,划破了邹四爷的胸膛,再一挑,邹四爷惨叫声中飞出了丈外,溅血身亡。
  彭一刀蛇郎君果然一直都没有插手,只是在那边瞧热闹,看到邹四爷倒地,才有些反应。
  蛇郎君抚掌笑道:“好本领,不愧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彭一刀悠然从地上站起来,却问蛇郎君:“你能够挡得住他多少剑?”
  蛇郎君道:“只怕不会比那个老头儿多,你呢?”
  彭一刀叹了一口气:“我这柄刀与你那枝剑好像都差不多。”
  蛇郎君沉吟道:“合我们二人之力,拼掉性命,就是不能够将他剁翻,相信事后他也不会怎样舒服。”
  彭一刀道:“却是要看我们是否能够衷诚合作。”
  蛇郎君笑道:“到这个地步,是不用怀疑的了。”
  彭一刀点头,藤牌往身前一挡,双脚左箭右弓,斩马长刀蓄势待发,蛇郎君蛇形剑往眉心一贴亦从石上站起来,那边柳玉簪即时一声冷笑:“你们好像忘记了还有我在这里。”
  蛇郎君道:“没有,但好家常护花这种大英雄,是绝不会让你插手的。”
  常护花应声道:“这是你说的,不是我。”
  蛇郎君哦的一声道:“常公子不用谦虚。”
  语声一落,一声:“上!”连人带剑,当先向常护花飞去,彭一刀反应也不慢,扑地滚身,连人带刀,滚斩上前。
  常护花身形平空一滚,连接蛇郎君三剑,“倒坚晴蜓”,落在彭一刀身后,手中剑未绝,反攻蛇郎君三剑。
  蛇郎君没有挡,身形顺势往前射出,一点一拨,竟上了这边的一株大树,再一掠,向那边杂木林子飞投。
  彭一刀即时翻身挥刀急劈常护花,他的出手也不可谓不快的了,一劈就是十七刀,一片刀光迎头罩向常护花。
  常护花一眼瞥见蛇郎君开溜,方待截止,彭一刀的刀已经砍到,不能不封挡。
  彭一刀是真的在拼命,十七刀砍过去,又是十七刀。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无疑是夸大,但饶是常护花武功在彭一刀之上,给彭一刀这一顿乱砍,亦不由退了几步。
  彭一刀没有再砍下去,他头脑虽然不大灵活,也不是一个笨人,那刹那,已发现蛇郎君非独没有如言与他一齐跟常护花拼命,而且乘机逃了开去。
  他一呆,半身一转,破口大骂:“姓佘的畜牲——”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手中藤牌已经被常护花挑飞。
  彭一刀怪叫一声,倒退了半丈,又骂道:“姓常的,乘人不备暗算,也不是好东西。”
  常护花却道:“那个姓佘的,让他走吧——”
  这当然是对柳玉簪说,柳玉簪乃是被彭一刀将常护花挡住了去路,看见彭一刀停手,便待掠前去,听得说,道:“我的伤不要紧——”
  常护花道:“姓佘的已进入树林,黑暗中不容易将人找出来,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此地我们更不宜久留。”
  柳玉簪点头,接一声:“小心——”
  彭一刀正乘常护花分心。乱刀斩下,常护花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给他砍倒,以剑封开,彭一刀随即又滚倒,右手挥刀,左手接抢那掉在地上的藤牌。
  常护花倒掠开去,顺势脚一挑,将那个藤牌挑起来,彭一刀鲤鱼打挺,腾身而起,左手又往那面藤牌抓去,右手同时挥刀斩出。
  这一次他终于将那面藤牌抓住,可是常护花的剑却在他一把抓住藤牌,刀势露出空隙的那一刹那,脱手一剑飞进去,那枝剑直飞进彭一刀的心胸,彭一刀的刀迅速斩下,可是常护花的手已离开了剑柄。
  这一剑用得实在很险,就连柳玉簪的目光刹那亦不由一紧。
  一刀斩空,彭一刀连入带刀裁倒地上,打了一个滚,当场气绝,一双眼睛仍然瞪大。
  常护花一欠身,将剑拨回,再看那边,蛇郎君已经走得不知所踪。
  柳玉簪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道:“他们没有伤着你?”
  “没有——”常护花目光一落,“你后背的伤怎样了?”
  “不要紧。”柳玉簪好像这才省起,黛眉轻蹙。
  常护花探怀取出一个玉瓶,将瓶中药末洒在柳玉簪后背的伤口上。
  柳玉簪没有拒绝,只是道:“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是能够杀掉他们,亦难免倒下。”
  一顿又说道:“我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带着已到手的秘密饮恨黄泉。”
  常护花微喟道:“你们是怎样给发现的?”
  “不知道,”柳玉簪摇头:“也许是我不小心,在发现他们的秘密同时亦被他们发现。”
  常护花道:“那来的就不会只是他们,松竹梅三人也应该现身。”
  柳玉簪道:“也许是这些人立功心切,松竹梅说不定随后就到。”
  常护花点头:“不管怎样,这儿都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柳玉簪道:“那我们往东走。”随即举步。常护花一面举步,一面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方才我经过西面竹坡,被他们袭击。”
  柳玉簪道:“他们的目的,也许不是你。”
  “是我!”常护花说得很清楚,“其中的一株竹树上,挂着一块白巾,上书我毕命在那儿。”
  柳玉簪诧异道:“也许是两件事。”
  常护花沉吟着道:“那儿设置了陷阱箭弩,但出现的全都是一般的打手,以我看,目的只是在将我留在那儿,他们的主力则向这里进攻。”
  柳玉簪抬手轻揉眉心:“这是说,他们是因为知道你要赶来这儿,为了要阻止我们联合起来,才突然采取行动的了。”
  常护花道:“松竹梅显然全都不在,所以他们才会有此一着,希望将我们个别击破。”
  柳玉簪道:“他们发现我在这儿的秘密不奇怪,但他们竟然知道你到这里,却就令人不能不怀疑了。”
  常护花道:“也许只是推测。”
  柳玉簪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无可能是有内奸。”
  “内奸?”常护花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柳玉簪接道:“否则,这件事如何解释?”
  常护花道:“我只是一个人。”
  柳玉簪道:“只怕你才动身,消息便已经传到天地会那儿。”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以龙飞处事的谨慎,为人的精明,那似乎是没有可能,柳玉簪随即一声叹息:“当然,内奸不无可能是我的心腹手下。”
  常护花回头一瞥道:“你的人都在这儿?”
  “有七个外出未回。”柳玉簪叹息:“那除非内奸,否则,现在只怕都凶多吉少。”
  常护花沉吟起来,柳玉簪接道:“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天地会的人,一来便将这儿包围起来?以众凌寡,而且还是出其不意的袭击。”
  柳玉簪的语声非常伤感,冷冷的一笑,又接道:“尽管这样,他们来的人,亦只是跑了一个蛇郎君——”
  X  X  X
  林木并不怎样浓密,蛇郎君如箭射入,立即窜进了一丛矮树后。
  没有人追来,蛇郎君却仍不放心,回头看一眼,又从矮树后窜出,窜进了另一丛矮树中。
  林子中异常静寂,只有微弱的虫声,蛇郎君稍待,迅速的往林子中深入。
  越入虫声便越多,蛇郎君也越心安,终于停下来,也就在那刹那,周围的虫声突然灭绝。
  蛇郎君同时感到一股杀气排山倒海也似迫来,心头一凛,蛇形剑护身,猛打了一个旋子。
  在他右侧的两株大树之间,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年纪看来并不大,一袭近乎青白的衣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幽灵般披着枝叶缝间漏下来的月光静立在那里。
  蛇郎君清楚知道杀气就是这个人的身上发出来,叱一声:“那一个?”
  青衣人“刷”的将手中折扇打开,那之上写着两句诗,蛇郎君看不清楚,突然清楚——
  那柄折扇刹那已到了他眼前。
  ——展眉窥柳绿,摆袖障桃红。
  蛇郎君诗句入目,面色一变,身形倒退出半丈,脱口道:“竹公子——”
  青衣人一笑,身形再一长,又到了蛇郎君面前,蛇郎君不由倒退,后背撞在一株树干上,浑身一震,三道寒芒同时进入眼内。
  蛇郎君惊呼挥剑,击飞了一道寒芒,其余两道那刹那已然飞进咽喉,是两枝扇骨,穿过咽喉,钉进树干,力道之强劲,有甚于发自强弩。
  咽喉要害,蛇郎君那还能保得住性命,带着一脸的惊惧之色气绝。
  青衣人折扇一合,轻敲掌心,道:“临阵退缩,该死!”
  语声姿势俱都是那么温柔,杀人在他来说本就不是一回事,蛇郎君呼之为竹公子,难道竟就是岁寒三友松竹梅中的竹?
  他随即缓步走前,俯身拾起了那枝被蛇郎君击下的铁扇骨。
  月光落在他背上,只见左肋附近一道伤口,衣衫已经被染红一片。
  这之前他经已受伤,是伤在什么人手下?
  拨回插在蛇郎君咽喉上那两枝扇骨,青衣人才离开,幽灵般消失在林木间。
  X  X  X
  短松岗,明月已落在岗上。
  柳玉簪背月而坐,面目都在暗影中,窈窕的身形因为披着月光变得朦胧,像是裹着一重烟雾,那使她看来显得有点儿神秘。
  常护花坐在她右侧另一方石上,月光斜来,使他的半边脸陷入暗影中,也使他脸庞的轮廓更显得鲜明。
  “松竹梅到底是怎样的三个人?”他正在向柳玉簪提出这问题。
  “松是一个老道士,传说是抱一的师叔,在江湖上,虽然没有抱一有名,剑术造诣只怕不在抱一之下。”
  常护花动容:“难怪他身居高位。”
  “他年纪虽然已那么大,气力并没有衰退,松竹梅据说以他为首。”
  常护花接问:“那么竹?也是一个老人?”
  “相反——”柳玉簪摇一摇头:“见过他的人说最多不过三十,用一柄折扇,一般都称呼他竹公子。”
  “本来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也姓竹,双名摇风,据说是湘西竹家后人。”
  “湘西竹家也是武林正道。”常护花叹了一口气“天地会之中岂非很多人都是?”
  柳玉簪接道:“他出手非常狠辣,从来都不留活口。”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他加入天地会的秘密得以保持到现在。”常护花接问:“梅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三个人之中,最秘密,也最难应付的就是这个人,我们牺牲了差不多五十条人命,才能够确定那是一个少女,年纪跟我差不多。”
  “又是那一个门派的第子?”
  “不知道。”柳玉簪想想,补充道:“近日我们得到的消息,竹公子松道人其实还在她之下,比较重要的事情都是由她决定。”
  常护花沉吟着道:“他们若非以武功定高低,那位梅姑娘的身份便甚为值得注意。”
  柳玉簪道:“据说她甚少出手,武功到底怎样,有待进一步的调查。”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沮丧。“只是我们混入天地会的人现在相信已没有几个能够活下来的了。”
  常护花道“未必——”
  “那条村子被发现,被攻陷,若因出现了叛徒,又怎会不将其他人供出来?”
  常护花道“情形也许不至于这样坏吧。”
  柳玉簪道:“到底怎样,我们走一趟百家集就会清楚的了。”
  “百家集离开这里,差不多一天路程,沿途都有我们的暗桩。”常护花剑眉轻蹙:“除非连那些暗桩的位置也很清楚,否则在敌人到达之前,百家集的人应该作好准备,没有一战的把握便应该撤退。”
  “我们探得的消息,全都是送到那儿,虽然必定已送出,但再要建造一个那样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毒蛇缠臂,壮士断腕。”
  柳玉簪无可奈何的点头,苦笑道:“到底是怎样情形,明天早上,我们应该便会明白。”
  “若是百家集真的已保不住,我们该如何?”
  柳玉簪道:“可先到最近的白云观,若是我们的运气不太坏,松道人应该在观内。”
  常护花道:“能够个别击破当然是最理想。”
  柳玉簪喃喃道:“我们还有什么人可以用?”
  常护花沉吟一会,道:“先看百家集那边怎样情形,不幸被攻破,我们只有用那群飞雁了。”
  柳玉簪没有表示意见,常护花接道:“那群飞雁到现在仍然藏着,一直都没有给予任何事情,天地会的人应该不会找到去。”
  柳玉簪接道:“应该不会的。”
  常护花转问:“你背后的伤势现在觉得怎样?”
  柳玉簪道:“一些疼痛也都不觉,那本来就是小伤,不妨事。”
  常护花道:“那我们立即动身,在日出之前,应该可到达第一个暗桩所在。”
  柳玉簪立即站起来。
  X  X  X
  他们的运气事实不错,也不知是天地会的人没有经过那个小镇抑或他们的马匹已经足够,并没有动那个小镇的马匹的主意。
  常护花买了四匹马,立即与柳玉簪马不停蹄,赶赴百家集。
  那虽然不是好马,但交替来用,也能够支持下去。
  一路上非常平静,并没有任何事发生,这是他们最奇怪的地方。
  蛇郎君逃去,除非害怕临阵退缩事发,否则应该跑回去会同其他的人赶来,多少也应该有些反应才是。
  而即使蛇郎君没有回去,天地会方面也应该知道事情已变成怎样。
  他们到底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常护花猜不透,柳玉簪更感慨之极,这之前,只要她吩咐一声,周围数百里的消息,很快就会送来。
  那事实是一个非常严密,非常成功的通讯网,每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都很高,他们一直都在监视着天地会,注意天地会的行动,却竟然在一夜之间被天地会毁灭,而在事前,他们竟然一些消息也没有。
  这当然是天地会的行动实在太迅速,但最重要的还是,在采取行动之前,天地会已经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若说是有人反叛,与天地会暗通消息,那个人的地位一定不会低,柳玉簪想不出那是什么人。
  若说是组织出现了漏洞,那个漏洞未免大了一些,而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当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当然,天地会这一次的行动,是必经过详细的计划,才能够一攻而下。
  这一次的行动显然还没有中止,天地会攻击的矛头看情形直指向百家集。
  那也是一个秘密的地方。
  天地会知道的秘密未免太多了,难怪柳玉簪显得那么沮丧。
  他们也想到另一次,更凌厉的袭击,可能已经进行,但除了赶赴前去之外,亦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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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家集也许真的有一百户人家,但现在,已很难数个清楚明白。
  并不是因为已入夜。
  没有星,没有月,云却多得很,今夜虽然是黑夜,百家集一带却光亮得有如白昼。
  所有的屋子都在燃烧,火光熊熊,照亮了周围数里。
  常护花柳玉簪老远已经看见那边一片光明,他们当然想得到那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们在一里外的一个林子内,弃骑步行,并不是直往百家集,绕过一片果园,上了东面的一座高山。
  居高临下,他们清楚看见百家集在一片火海中,也清楚看见遍地的尸体。
  没有活人在附近走动,什么生物也没有,当真是鸡犬不留。
  柳玉簪显得异常冷静,尽管眼瞳中仿佛也有火焰在燃烧,语声却平淡得很,她说道:“我们到底赶不及。”
  “意料中事。”常护花亦冷静非常。
  柳玉簪愤愤道:“我们会要他们十倍偿还。”
  常护花微喟:“要不要下去看看?”
  “这里已经看得很清楚的了。”柳玉簪也没有看下去,在一方石上坐下。
  常护花亦坐下来:“想不到他们的手段这么毒辣。”
  柳玉簪反问:“你真的想不到?”
  “假的——”常护花摇头,“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屠杀?”
  柳玉簪道:“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常护花只是摇头,那并非表示他没有听过,而只是感慨这句话的无情。
  柳玉簪接道:“今夜他们不这样做,不无一天他们会丧命百家集这一伙人的手下。”
  常护花道:“我总觉得事情应该有另一种办法解决。”
  柳玉簪道:“没有比这种办法更彻底的了。”
  常护花道:“他们应该知道这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这样做,只有引起别人的反感,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柳玉簪没有作声。
  常护花接道:“我实在很想见见那个天地会的头儿。”
  “干什么?”柳玉簪奇怪的盯着常护花。
  “看看他是不是一个疯子,也想问问他这样做到底有没有考虑到后果?”
  “他若是成功,便能够君临天下,对于他来说,相信再没有比君临天下这件事情更能够令他满足的了。”
  常护花道:“方今太平盛世,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一些亡命之徒,贪官污吏之外,还有什么人会去追随他,而好像这样的一群人组成的朝廷,可以想像得到,天下黎民将会处身怎样的境况。”
  柳玉簪无言颔首。
  常护花接道:“无论他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到一切平静下来,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丧失于战乱中。”
  柳玉簪目光又落向燃烧中的百家集,常护花目光亦转去,道:“这只能说是武林人的群斗,真正的燃烧战火,大动干戈,可不是这样的一二百人的伤亡,乃是数以千万计。”
  柳玉簪垂下头,常护花叹息接道:“为了满足几个人的欲望。以千百万人陪葬,这简直是疯子的所为。”
  柳玉簪道:“也许那些人现在已身不由已。”
  常护花道:“他们能够组织天地会,也应该能够解散,只要他们有这个心。”
  柳玉簪道:“一件事情花了那么多心血,除非完全绝望,否则相信没有人会愿意罢休。”
  常护花道:“那我们只有尽力令他们放弃。”
  柳玉簪道:“我们不是已经在尽力了么?”
  常护花道:“这一个百家集虽然已经被他们毁去,我们可以再组织第二个百家集。”
  柳玉簪颔首。
  常护花道:“希望在第二个百家集出现之前,我们已能够找到第一次失败的原因。”
  “一定能够的。”柳玉簪抬手一掠吹乱了秀发,说不出的妩媚,与香芸的娇憨完全不同。
  常护花却看到她眼中的悲伤。
  百家集以她为首,谁都可以看得出,并不是朝夕可以完成,现在她这多年的心血已经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若说她完全不在乎,那是骗人,只是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显得那么的冷静。
  常护花没有忘记龙飞说过他的十二个义女,都是可以独当一面,非常坚强的孩子。
  这绝无疑问并非过甚其词。
  虽然在高山之上,他们仍感觉到烈火酷热,夜风吹来,更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常护花目光一转:“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柳玉簪摇头:“赶了整天的路,你不觉得累?”
  “不觉得”,常护花摇头:“你若是太累,就在这儿歇一歇好了。”
  柳玉簪颔首,偎入常护花怀中。
  常护花很自然的伸手将她搂着,没有说什么。
  柳玉簪悠然闭上眼睛,睫毛却不时在轻轻的颤动,好一会终于又张开来。
  常护花一直在看着她,看见她张开眼睛,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方才说的话。”柳玉簪仍偎在常护花怀中:“那很有道理,可惜就是更有道理,天地会的人也不会听得入耳。”
  常护花道:“我们有一分心力尽一分心力就是了,若是拼了命也不能制止这场浩劫,也只好认命了。”
  柳玉簪道:“你就是抱着这个目的加入我们?”
  常护花点头:“还因为他们先后杀了我的多个好朋友。”
  柳玉簪沉吟着又问道:“若是他们突然醒悟,放弃争霸天下的计划,却要你放弃复仇,你又会怎样?”
  “若是我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我会放弃。”常护花仰首天望:“而即使我这样做,我那些好朋友在黄泉路上相信也不会怪我。”
  柳玉簪怔怔的望了常护花一会,才叹息说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常护花道:“我倒希望不是。”
  “怎么?”柳玉簪很奇怪。
  “你难道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这句话?”
  柳玉簪笑了笑,常护花目光落下,叹了一口气:“可惜到现在他们仍然会继续下去。”
  “毁去了百家集,不能不算是一个颇大的收获。”
  “所以我们现在也得要让他们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否则是绝不会醒悟的了。”
  “用那群飞雁?”
  常护花道:“凭我们二人的力量,要将白云观夷为地不是不可以,但这并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而且,那群飞雁,也该出来飞飞的了。”
  “这也是义父的意思?”
  “也是的。”常护花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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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云观
作者:黄鹰


  火势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离开了好几里,回头看去,仍可以看见那边上空黑烟迷漫。
  天色已大亮,柳玉簪回头看了-—眼,摇摇头,举步走进林子内,常护花走在她身旁,又感到了那份哀伤。女孩子的感情很多不都是那么丰富,又那么脆弱?常护花不由伸手扶住了柳玉簪。
  柳玉簪娇靥微红,但没有挣开,继续走进林子内。
  树木并不浓密,触目一片青绿,雾气仍继续迷漫,鸟声啁啾不绝,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这一带都是在群山围绕中,秋意不甚深。常护花的心头仍然是一片萧索。
  前行不远,柳玉簪忽然在一株大树之前停下,那株大树离地约莫一丈的树干上,被削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那正中刻上了一奉飞龙。常护花也看见了,道:“是我们的标志?”
  柳玉簪颔首,道:“龙头是向东”。语声一落,她却举步往西面走去。
  常护花没有反对,龙尾也才是用作指示方向。
  柳玉簪走着,忽然道:“那片树皮被削下绝不会超过半天。”
  常护花道:“很可能那是我们在百家集逃出来的兄弟留下来。”
  柳玉簪道:“这附近只有他们了,他们能够逃出来,可不是一件易事。”
  常护花道:“黑夜之中。他们一定要逃,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柳玉簪道:“在逃走之前,他们必须毁去那些落在天地会上可能会对我们不利的东西,那必须一些时间。”
  常护花道:“天地会的人未必能够将他们完全截下来。”
  柳玉簪道:“你却也莫要忘记,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不会临阵退缩的。”
  常护花道:“你忘记了一个可能。”
  柳玉簪道:“来犯百家集的人全都已被他们击溃?”
  常护花道:“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他们每一个都有一身好本领?”
  柳玉簪道:“这却不是他们逗留的地方,第一,离百家集太近,其次,地势平坦,无险可据,他们应该都很明白。”
  “也许他们已不能够继续前行。”
  “这除非他们伤得太重。”
  “也许他们在担心那其实是一个诡计,天地会的人故意放走他们,随后跟踪,给他们看破了,不甘心为对方利用,只有呆在这儿。”
  柳玉簪看看常护花:“你却是这么多也许。”
  常护花笑道:“要清楚在我们不是很简单。”
  柳玉簪左手落在刀柄上:“我们却必须小心,以防突变。”
  “已经在小心的了。”常护花的手一直在剑柄附近。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林中一条小路之前,柳玉簪再次停下脚步,道:“他们人数倒不少。”
  这句话才出口,树林中隐蔽的地方,闪出了十四个青衣汉子来,半数的身上都带着伤,有些用破布条裹着,有些只是洒上金创药,兵器都握在手中。
  他们的表情各异,有惊讶,也有喜悦,其中一个突然叫出来:“柳姑娘!”
  其他的随即发出一声吹呼。柳玉簪笑笑:“大家都好?”
  一个汉子道:“死不了。”挺起了胸膛。
  柳玉簪含笑走近去:“很好!”双刀突然出鞘,闪电般削进两个汉子的咽喉!
  刀一入即出,鲜血飞溅,那两个汉子一声不发,左右倒仆在地上。
  柳玉簪身形卷拨起,凌空接连几个翻滚,刀势也随着转动,又削进了几个汉子的咽喉,身形这才落下来,双刀一合,一齐扎进另一个汉子的身体内,再一挑,那个汉子曳着一股鲜血飞摔出去。
  一把蓝汪汪的淬毒暗器同时从他松开的左手中落下来。
  那些被砍倒的汉子无一例外,左手全都是扣着淬毒暗器,他们在暗器方面显然下过一番苦功,在柳玉簪身形拨起之际,其中几个暗器已出手,集中射向常护花!
  暗器一共有七种,每一种的杀伤力都很大,全都开了血槽,那即使没有淬毒,击在身上也绝不好受。常护花的反应绝不在柳玉簪之下,柳玉簪身形才拨起,常护花身形亦凌空,一大片暗器从他脚下射过,剑出鞘,震飞了其余暗器,左手亦接了三枚,反掷回去,急劲而准确!
  三个汉子倒在暗器下,旁边的第二把暗器还未出手,常护花人剑已落下来。
  人快剑快,迅速的几剑刺倒了其余三人,最后的—个亦同时倒在柳玉簪刀下。
  她身形一偏,倒退回常护花身旁,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杀人。”
  常护花道:“你是说突然出手,袭击对方。”
  柳玉簪道:“却只有这样,才能够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常护花道:“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战争,你若不是这样,现在我们说不定已伤在他们淬毒暗器出其不意的袭击之下。”
  柳玉簪摇头苦笑,常护花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瞧出他们不妥?”
  “第一个开口招呼我的,不错是我的手下,但其余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陌生得很。”
  常护花诧异道:“百家集的每一个人你都认识?”
  柳玉簪道:“也许我的记性还不错,即使只见得一面,也能够记下来。”
  常护花道:“了不起。”
  柳玉簪摇头:“令我最怀疑的却还是他们的眼神闪缩不定,不怀好意的。”
  常护花道:“在看见树上的留字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动疑的了。”
  柳玉簪一声叹息:“不错,这里离百家集有多远,大劫之后仍然不知小心,是不是很奇怪?”
  常护花道:“他们的目的显然是在将潜伏在周围或者漏网的敌人一网打尽。”
  柳玉簪颔首:“所以这附近是必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陷阱,我们本应该将他们完全消灭,但我却以为将白云观拿下来更好。”
  常护花完全同意。
  白云观在天地会虽然没有百家集在他们那么重要,但若是真的能够将之毁灭,同时能够击杀松道人,对于天地会的打击也不轻。
  再若是能够将竹公子也除去,又找到梅的秘密,当然就更加理想。
  事情有会不会这样顺遂?×      ×      ×  常护花柳玉簪并没有改变方向,继续往前行,一路上,并没遇到第二个陷阱,也没有遭受天地会的人的袭击。一切似乎又趋于平静,他们却都有一种感觉,这种平静将会是暴风雨来临的预兆。
  赶了半天路,常护花仍没有什么行动,柳玉簪也没有间,一直到常护花在一座古刹之前停下,柳玉簪才问一句:“是这里了?”
  常护花应声:“不错——”滚鞍下马,往古刹内走了进去。
  那座古刹到处颓垣废壁,野草丛生,又远离市镇,实在很难住人,却住了一个老和尚。
  古刹后又一幅菜地,常护花找到去的时候,那个老和尚正在浇水。
  他衣着朴素,那袭蓝布僧袍已洗得发白,却干净得很,常护花的眼睛不能说不利的了,但亦看不出那个和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柳玉簪也一样看不出,所以说:“若是他也懂武功,我实在难以相信。”
  常护花亦是这个意思,来到了老和尚身前,又将那方只得半截的玉牌拿出来。
  老和尚目光一落,一声佛号,道:“龙施主到底用到老衲了。”
  常护花道:“晚辈却是不知道出示玉牌之后又如何?”
  老和尚道:“老衲也只是知道将那个破钟连撞九下,再将一串佛珠交给来人挂在脖子上。”一顿一叹:“那个破钟已三年未响,但相信,还响得来的。”
  常护花听到这里,对龙飞不禁由衷佩服,这个联络的方法实在非常巧妙。
  最令人意外的,就是这个老租尚,非独不懂武功,而且与组织一些关系也都没有,只不过会经受过龙飞的恩惠,甘愿留在这座古刹中,等候龙飞的人到来,敲响那个破钟。
  古刹在山丘之上,钟声一响,远传数里外,在等这钟声的人,也许亦是老和尚一样,再用第二种方法将消息远传开去。
  飞鸽怎么都仍然有标的可追查,声音却是怎也抓不住的。
  撞钟的是常护花,这种费气力的工作老和尚当然不会固执。
  那个钟事实已崩缺了一角,所以声音难免也有些沙哑,但常护花力大,一撞之下,仍然能够轰然雷鸣,远远的传开去。
  钟鸣九响,常护花才停下来,老和尚已拿来一串佛珠,请他戴上。
  然后老和尚才松一口气:“老衲总算是在有生之年,报答了龙相公。”
  常护花道:“大师现在可以离开这里的了。”
  老和尚道:“老衲原也想事了之后,走遍天下,但这些年来,却是经已渗透禅机,还是留在这个地方,了此残生。”
  常护花沉吟着道:“晚辈只是有些儿担心……”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个普通僧人,何况年纪又已一大把,施主不必担心。”
  常护花想想,道:“大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老和尚道:“出家人有那些地方不可以去?什么地方又其实何尝不一样?”
  常护花心念顿时一开,道:“那么晚辈告辞了。”
  柳玉簪接道:“大师吉人天相,一定能安度余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和尚接—声佛号,缓步往寺门踱去。
  常护花柳玉簪也就在老和尚目送之下,走出古刹,继续上路。
  目送二人去远,老和尚才转身回去。
  —个人已经在殿堂内恭候,青色的长衫,一把斑竹折扇,风流倜傥。
  ——竹公子。
  老和尚一眼瞥见,一呆,忽然合十喧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
  “错了!”竹公子轻摇折扇。
  老和尚接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竹公子大笑,折扇一挥,正击在老和尚咽喉上,老和尚闷哼声,一个身子倒飞出去,撞在一条柱子上。
  柱子“隆”然震动,灰尘簌簌洒落,老和尚的尸体贴着柱子烂泥一洋倒下。
  竹公子已然背过身去,若无其事的以折扇轻敲掌心。走出了古刹。看情形,他一直就在跟踪着柳玉簪常护花二人,常护花他们到现在却仍然没有察觉,而且准备联络龙飞秘密训练好的那群飞雁,全力攻击白云观。
  那一群飞雁花了龙飞很多心血,也一直藏得很好,天地会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巢穴,这一次,显然改变了追查方式。
  以竹公子的尊贵,竟然干起追踪的工作,可见天地会的诀窍,而以竹公子的武功经验,应该干得比一般的探子出息。
  这种情形若是维持不变,那一群飞雁这一次出现无疑,就是自投罗网。×      ×      ×  前行里许,路旁有一座小小的茶寮,常护花与柳玉簪走进去,他们目的只是喝杯茶,歇片刻,意外的,那个卖茶的中年人奉上给常护花的那杯茶里,竟浮着一颗佛珠。
  也竟是常护花颈项挂着那串佛珠一模一样。
  常护花目光落下,道:“你们什么时候可以飞?”
  中年人道:“要我们飞到那儿?”
  “白云观。”常护花道:“我们要将那儿的一株古松连根拨去。”
  中年人道:“十八晚我们可以齐集观前清水镇,十九拂晓动手如何?”
  常护花点头:“那么十八晚我们在清水镇恭候。”
  中年人道:“仍然是以佛珠为记。”
  接将茶杯取回,随便一摇,那颗佛珠已经在茶杯中碎裂消散。
  常护花一怔道:“那其实是什么?”
  中年人道:“面粉渗上颜料。”
  常护花道:“好高明的技术,十八晚见面,我们就是以此来分辨真伪。”
  “正是——”中年人接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奔了出去。
  柳玉簪目送远去,才道:“看来他是将这座茶寮送给我们了。”
  常护花笑笑:“所以你且坐下,让我来侍候你。”
  柳五簪“噗哧”笑道:“你可是一个男人,那懂得侍候什么?”
  常护花道:“那我方才准是眼花,竟然将一个女人看做男人了。”
  柳玉簪娇笑不绝,常护花也就在柳玉簪娇笑声中,斟来了两杯茶。
  是茶不是酒,柳玉簪才呷一口,却仿佛醉了,眼瞳就像是笼上一层薄纱,看着常护花。
  常护花忽然察觉:“你怎样了?”
  柳玉簪道:“没什么,只是对你有些迷惑。”
  “迷惑?”常护花听不懂。
  “到现在我仍然看不透你——”柳玉簪再补充一句:“看不透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常护花“哦”的一声,柳玉簪接道:“有时你看来就像是游戏人间,什么也不在乎。”
  常护花道:“一个人若是什么也都在乎,你以为他的日子会过得怎样?”
  “很紧张,一些生活情趣也没有。”
  “这种日子我很不习惯,否则我现在应该在京城中做大老板。”常护花笑笑。
  “你们家本来是从商的?”柳玉簪有些奇怪。
  “现在也是,只不过都交给一些可以信赖的老家人打点。”常护花呷了一口茶:“他们一直打点得很好,店子也一直都赚钱”。“你完全信任他们?”
  “先父看人很少会看错,正如他看我一样,他看出我不是做买卖的材料,所以对于我习武,一些也不反对,而且加以鼓励。”
  柳玉簪微喟:“若是我也有一个好父亲,那多好?”
  常护花道:“据说,你们大都是孤儿,由龙飞相公抚养成人。”
  柳玉簪无言颔首,常护花接道:“据说,他对你们一直都很好。”
  柳玉簪道:“所以他就是要我们死,我们也毫无怨言,毫不犹疑。”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很关心你们,不希望你们出事的。”
  柳玉簪点头道:“他也是迫不得已,正如你不也是这样?”
  常护花道:“这要怪只能怪天地会为什么要掀起这一场纷争。”
  柳玉簪无言将头垂下,常护花接道:“也许这本只是一个玩笑,或者只是在组织一个大帮会?目的其实在争霸江湖,但很多人都认真起来,玩笑便变成了现实,为首的现在已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拼下去!”
  柳玉簪一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常护花道:“为首的绝无疑问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应该看得出这并非乱世,朝廷方面绝对可尽全力处理这件事,”一顿接道:“一个帮派纵然怎样庞大,也难以与整个国家的力量来对抗。”
  柳玉簪淡然一笑:“到现在为止,天地会不时仍然都一直占上风。”
  “那只是因为朝廷方面,还不想惊扰天下百姓,军队仍然没有出动。”
  柳玉簪沉吟着道:“这的确到现在仍然只像是一场江湖上的纷争。”
  “可是到了某一个限度,军队还是会出动的,”常护花摇摇头:“我没有到过战场,只是听过老一辈的说,在千军万马之中?有武功与没有武功,并没有多大分别。”
  “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柳玉簪将余茶喝下。
  常护花一面将茶斟下,一面道:“到那个地步,即使事情很快就能够解决。也必会有很多人流离失所,也必会留下很多孤儿寡妇。”
  柳玉簪轻“嗯”声?常护花看着地,道:“我们若是能够制止这件事,即使最后不免倒下,但想到能够以有限的生命挽救无限的伤亡,还是值得。”
  “你真的这佯想?”柳玉簪怔怔的望着常护花。
  “我只是见过龙飞一面。”常护花这句话巳说得很清楚,若不是那样想,一面之缘,又怎会替龙飞卖命?
  柳玉簪再次垂下头,常护花接道:“有一点最令我放心的就是,天地会的成员大都是江湖上邪恶之徒,纵然有几个正派高乎,但都是因为亲人落在池们手中,或者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到最后关头,说不定还会倒戈相向,为正义而战。”
  柳玉簪道:“正如曹昊?”
  “若非曹昊,我已经倒在恶僧无信的手下了!”常护花感叹:“不能令人心服,而要用到—些卑下的手段,除了引起更人的反感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处?”
  “我也想不出。”柳玉簪苦涩的笑了一笑。
  常护花转问:“八骏飞车的那方面,你们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柳玉簪一怔道:“只是那些。”
  “只知道坐在那之内的是天地会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女人。”柳玉簪轻呷一口茶:“有这样的消息,她是代替天地会的头儿巡视各地。”
  “也是说,她在天地会的地位是很高的了。”
  “这个当然,”柳玉簪笑笑:“若是能够将她抓起来,事情便可简单很多。”
  “地位到了那么高的人,也是很难抓得住的,唯一的好处,相信亦只是使天地会少了一个可用的人。”
  柳玉簪点头:“这也是。”
  常护花接道:“但八骏飞车,也未免太惹人注目,在目前来说,还不是他们炫耀身价,招摇过市的时候。”
  柳玉簪淡淡笑了一笑,道:“所以那非独立即引起对方出注意,而且还弄来一辆一模一样,八骏齐飞的车子。”
  常护花道:“也就是多了这一辆车子,我才能够幸免于难。”
  柳玉簪道:“所以那真的一辆车子现在已没有再出现了。”
  常护花道:“假的那一辆只用作救我一人,实在浪费。”
  “这却是值得的,那辆车子的秘密未必能够保得住多久,有需要用到时,为什么不用?”
  常护花一笑道:“你们每一个都很慷慨。”
  柳玉簪道:“你岂非也一样?”
  “我倒不觉得。”
  “一身本领之外,连命也随时准备拿出来,这不算慷慨,什么才算是?”
  常护花一笑不语,柳玉簪忽然问:“你真的一些也不后悔?”
  “人生不过几十寒暑,能够做几件有意义的事就是早死了,也不枉此生。”
  柳玉簪看着常护花,目不转睛,眼神是那么奇怪,常护花却看不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常护花忍不住问:“你到底又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柳玉簪反问:“我们现在又该怎样?”
  “在十八那天黄昏赶到清水镇就是了。”常护花感慨的道:“那必然又有一番血战。”
  “只要天地会那方面不知道我们有这一次的行动,我们这方面的伤亡应该不会太大。”柳玉簪又笑笑:“我们这一次的行动这么秘密的,天地会方面应该不会知道的。”
  她显得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常护花很明白她的心情,天地会对她的打击也实在人大、
  百家集何尝不是一个秘密的地方。×      ×      ×  十五月明。
  白云观在月明之夜更有如天外飞来,不像是人间的所有。
  观建在山腰,鳞次栉比,也不知有多少院落,相传是建在百年之前。但可以肯定,半数的院落是最近这几年添增上去。
  这座山当然高得很,所以很多时白云观都是藏在白云里,表面看来,已经令人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也当然,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天地会的一个分坛就建在这里。
  白云观的主持叫白云道人,据说每—代都是如此,对于这一点,松道人一些意见也都没有,他相信一点,在他们完全成功的时候,第一件他要做的事就是将道袍脱下来,至于到时要做什么官,却是还没有考虑到,在现在这当然也不用着急。
  一切毕竟仍在长根阶段,到根深蒂固,还有很远的路需要走。
  所以有时想起来,他也不由慨叹,自己的年纪未免大了一些。
  他实在很希望事情能够及早解决,所以在竹公子口中听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查出,龙飞秘密训练的一群飞雁已准备攻击白云观,一些也都不紧张。
  “他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松道人说话的声音与他的外貌一模一样,出尘脱俗,不带丝毫人间火气。
  与抱一比较,他看来更像一个出家人,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更显得道行高深,已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
  只有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才知道他比一般人还要俗气,而手段之狠辣,城府之深沉,抱一更就是望尘莫及。
  抱一的被迫加入天地会,一半还是他的功劳,这在他来说,更还是最对得住良心的一件事。
  可是从他的外表,绝没有人看得出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喜欢穿白色的道袍,更喜欢敌人的鲜血溅上道袍的瑰丽。
  现在当然没有血,他却仿佛已看到白云观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那一身雪白的道袍已被染成鲜红。
  竹公子有这种感觉,也许深知道松道人其实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听到了松道人那句话血淋淋的另一面。
  他仍然一身青衣,轻摇折扇,潇洒非常,一面往前行,一面应声道:“十九拂晓。”
  “拂晓进攻,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很意外的时间。”松道人摇摇头:“这些人怎么这样狠?”
  竹公子淡然一笑:“这时候大多数的人仍然在梦中。”
  松道人拈须微笑,接着道:“例外总是会有的,但飞来的是那一群飞雁,相信他们很难有呼救的时间。”
  竹公子轻“哦”一声:“你知道那一群飞雁的厉害?”
  松道人点头:“贫道只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不知道他们的藏身所在,在此之前也没有他们在什么地方出现的消息。”
  竹公子折扇轻击掌心:“龙飞那么秘密藏起来,严加训练的一群人当然是绝不简单。”
  松道人微喟:“但选择白云观做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却是一个绝大的错误。”
  竹公子一笑不语,松道人接道:“龙飞若是亲自统率他们,那才是有趣。”
  竹公子道:“龙飞相信是不会来的了,但那个代替他的人,也不简单。”
  松道人道:“是谁?”
  “常护花!”竹公子轻摇折扇,仿佛要扇落那披在一身上的月光。
  松道人不以为意的道:“这个小伙子据说是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应该有几下子的。”
  “只怕不止几下子。”
  松道人笑问:“你与他交过手,吃过他的亏?”
  竹公子道:“我们还没有机会碰上,吃亏的到底是他还是我,现在仍然是个疑问。”
  松道人道:“那是谁倒下了?。
  “抱一——”竹公子一字一顿的。
  松道人一怔,霍地转头盯着竹公子:“你是说,抱一被常护花击倒?”
  竹公子道:“还有独孤无乐。”
  “独孤无乐算得是什么?”松道人面寒如水:“倒是抱一那个老东西。”
  竹公子道:“抱一的剑术如何,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常护花将他击倒而安然无事,这个人的本领如何,大概不用我说的了。”
  松道人沉默了下去,竹公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扇轻摇。
  月朗风清,松道人的心情本来很不错,但现在却坏透了,抱一的武功在他之上,这已经不是秘密,而听到竹公子说来,常护花击倒抱一,竟然是那么轻松。
  还有龙飞那一群秘密杀手,绝无疑问也都是好手,双方拚起来,白云观方面实在未容乐观。
  过了好一会,松道人才开口问:“常护花是一个人去找抱一?”
  竹公子道:“这应该是说,抱一一个人去找常护花,其实常护花目的本是在独孤无乐,抱一知道了这消息,才赶去……”
  “去送死——”松道人冷笑:“那么多人可以用他都不用,这把年纪还要逞英雄,被常护花杀了也是活该。”
  竹公子淡然一笑,道:“独孤无乐虽然不能够与我们相提并论,也不是庸手可比,常护花在与他恶战之后才战抱一,仍能够将抱一击倒,这就不简单了。”
  松道人一蹙眉,道:“这个人我总要好好的与他会一会。”
  竹公子道:“是我们三个人?”
  松道人瞟了竹公子一眼:“梅一定能够准时赶到。”
  竹公子道:“一定能够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应该很清楚。”
  松道人点头道:“好,反正这本来就不是江湖上的事情,我们亦无须遵守江湖规矩。”
  竹公子轻摇折扇,道:“若是在我们三人联手之下,他仍然不倒下,那我们就是倒下,也无法可说的了。”
  “不错,”松道人笑得很阴险。
  “问题只是在那群飞雁。”竹公子道:“我们即使能够将他们一一杀掉,只怕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松道人冷笑:“不知道他们到来倒还罢了,已经知道了,只有傻子才会去跟他们正面作对。”
  “这是说,你已经有了应付的办法了?”竹公子问。
  松道人反问:“除了知道他们在十九拂晓进攻之外,还知道什么?”
  “十八晚他们会在清水镇聚集。”竹公子对于常护花他们的行动竟然了如指掌,常护花现在若是在旁,是必会大吓一跳。
  这一次的计划他们是在极度秘密下进行,知道的除下柳玉髻常护花之外,便只有飞雁一群,难道这一群飞雁之中,已经渗进了奸细?
  但若是如此,天地会何以对那一群飞雁的情形竟完全不清楚。
  那看来,似乎就只有一种可能,飞雁亦不是聚在一起,乃分散训练,是以虽然有叛徒,知道的还是有限。
  松道人想想,道:“清水镇不利攻守,以我们目前的人数?不足以将整个清水镇包围起来,而力量分散,起不了多大作用,很准将他们一网打尽。”
  竹公子反间:”那你以为什么地方最适合?”
  松道人毫不犹疑,道:“白云观!”
  “这里?”竹公子沉吟着道:“常护花与那一群飞雁攻进来之前,我们未必能够清楚他们从那个方向进攻,又将会采取那种方法。”
  松道人摇头:“这个不要紧——”
  竹公子道:“我们的意思,是在十八当晚他们集结在清水镇的时候,出其不意,迎头痛击。”
  松道人道:“话已经说在前头——”
  竹公子道:“在十九子夜之前,无情与周围九个分舵的人应该赶到来。”
  松道人冷笑:“无情不是已只剩下一只手。”
  竹公子道:“虽然是一只手,对我们亦不无帮助,而九个分舵的人,亦应该可以将那一群飞雁坑杀。”
  松道人反问道:“你们本来的意思是怎样?”
  竹公子道:“埋伏必经之路,那只要挖下土坑,上面以枝叶掩蔽……”
  松道人截道:“他们若是真的拂晓进攻白云观,必然在夜间上山,走的也一定不会是正路!我们难道绕着白云观,将所有可以容人经过的地方,都挖上土坑,埋伏下人来?”
  竹公子沉吟道:“白云观有部分是天险,飞鸟难渡……”
  “天险是不错,飞鸟难渡未免夸大一些。”松道人冷然一笑:“你莫要忘记,龙飞以‘飞雁’为名,那群人必然亦有如飞雁般,这白云观周围相信还没有什么地方他们上不了。”
  竹公子不能不同意,松道人接道:“再说,我们即使埋伏好了,未必能够同时采取行劝,稍有异动,他们相信便会警觉,在我们将他们的第一个人击倒之前,其他的人即使不知所趋避,也一定能够给予我们凌厉的反击。”
  竹公子点头:“这一来还是不免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与我们的本意又是完全违背了。”
  松道人道:“你明白最好,我们能够得到这个消息,却不能够加以利用,这除了表示我们低能之外,相信已没有什么的了。”
  竹公子道:“看来我真的要好好听听你的计划。”
  “很简单,他们在十九拂晓进攻,我们在十八当夜藏进土坑内。”
  “土坑?”竹公子似笑的望着松道人。
  “土坑在观内围墙之下。”
  竹公子道:“你的意思是,等他们完全进入白云观之后,才一下子冲出去将他们围起来?”
  “差不多。”松道人并没有说明白。
  “那还是不免一场血战,而且他们未必会全部同时攻进来。”
  “但他们若是发觉我们已经被他们完全包围在大殿内,而且正准备从殿内地道撤退,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还是不明白。”竹公子这倒是由衷之言。
  松道人道:“他们还选择在拂晓进攻,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知道,我们在那个时候大都仍然在睡梦中,是进攻的最佳时刻,所以第一批进来的人,应该配合在同时采取行动。”
  “个别击破一向是最佳的战略。”
  “所以他们若是发觉所有的人都聚在大殿中,一定会转向大殿进攻,而再遇顽抗,其他的人也必然进来增援,在他们大部分进入大殿之后……”
  “我们要将他们包围起来,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松道人摇头:“这是第二个步骤。”
  “那么第一个……”竹公子倏的一扬眉:“是不是火药?”
  松道人邪里邪气的看了竹公子一眼:“没有比火药更有效的了。”
  竹公子目光转向那边大殿:“火药爆炸,大殿倒塌,在大殿之内的人纵然武功怎么高强,相信亦难以走避得及,逃出性命,我们要解决其余的人,当然就轻而易举。”
  松道人道:“在大般周围空地,我们亦可以埋藏火药,先用火药,再用强弩,能活下来的人,相信已没有多少的了。”
  竹公子沉吟着道:“只是,我们留在大殿内的人……”
  松道人道:“要大鱼上钓,鱼饵不能少,我们组织之中,不是有很多人没有多大作用?”
  竹公子道:“而且他们都非常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难得有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会坚守在大殿之内,只要他们相信,这是里应外合之计,在外面接应的兄弟很快就会杀进去,与他们联手歼灭敌人。”
  松道人道:“要他们相信,不是一件难事。”
  竹公子道:“只是我们也得说服在外面埋伏的人,相信这完全是因为那些人的低能,才会被挑作鱼饵来诱敌。”
  松道人笑笑:“当然了,我们都不希望被下属视作不择手段,随时会要他们去送死的人。”
  竹公子缓缓接道:“那么埋藏火药这件工作,你最好就不要他们做。”
  松道人道:“这一点,贫道又焉会不考虑在内?”
  竹公子点点头:“但无论我们怎样做,只要能够将那一群飞雁杀掉,便可以交代。”
  松道人道:“贫道也有此意。”
  竹公子接道:“姜是老的辣,我们这些青年人,还得追随你老人家好好的学习学习。”
  松道人淡然应道:“要学习的应该是贫道。”
  竹公子显得有些诧异的望着松道人。
  “贫道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知道白云观之内藏有火药,只知道公子既然已想到火药,以公子的聪明,似乎没有理由想不到怎样用那些火药对付那群飞雁。”
  竹公子笑笑:“虽然想到了,却不知道你老人家是否有更好的办法,做晚辈的总该先听听前辈的意见,何况现在时间仍多着,大可以从长计议。”
  松道人冷冷接道:“而且,若是以后有什么人问起来,那一个想出一个这么毒的办法,尽可以往贫道身上推,丧生在火药中的兄弟死作厉鬼,当然亦是只会找贫道算账。”
  竹公子只笑不语。
  松道人接又道:“不过贫道已经一大把年纪,别人就是说什么,也不会在乎的了。”
  竹公子却道:“在乎不在乎,也都是一样,天地会是怎样的组织,我们就是怎样的人,在身份未被揭露之前,还可以骗骗人,现在无论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人相信。”
  松道人干笑几声:“是什么人出卖了我们,已经查出来的了?”
  竹公子道:“这个仍未能确定,龙飞的人有如水银泻地,而我们的下属,每一个都可能有意无意的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松道人颔首:“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但这件事,我们却也不能不追究。”
  竹公子道:“我们属下有怀疑的,都已经被我杀掉了。”
  松道人目光一闪。“我杀的相信绝不会比你少。”
  竹公子道:“也许将秘密泄漏出去的人并不在其中,但经过这一次,相信他也绝不会好过了,以后也应该懂得怎样做才对。”
  松道人仰首天望,忽然道:“十五月圆,怎么他们不选择今天进攻?”
  竹公子亦抬起头来,望着那一轮明月,疑惑的道:“我看不出在月圆之夜进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松道人冷冷道:“只是贫道最喜欢在月圆之夜杀人。”
  竹公子闻言,哦的一声,道:“可惜他们决定了十九拂晓,我们又不能够说服他们提前在今夜动手。”
  “这实在可惜得很。”
  竹公子沉吟着,忽然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情我们似乎应该注意一下。”
  松道人道:“你说——”
  竹公子道:“一路上,我还要到两处秘密分舵,吩咐他们尽快与无情取得联络,配合行动,可是我仍然能够在日落之前,来到山下。”
  松道人道:“换句话说,那群飞雁其实也可以在日落之前赶到这里来。”
  “除非他们真的一个个分开在不同的地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集合在一起。”
  “不错,只有这样,否则他们没有需要拖延这么多天。”
  “他们既然是龙飞秘密训练的一群杀手,以龙飞训练人的严格,根本已无须再怎样,随时都应该可以出击的了。”
  “而龙飞既然已有意用他们出击,当然一切都训练妥当,亦应该可以迅速将他们集中在一起才是。”松道人手捋长须,语声越来越阴沉:“若是要费数天才能够将他们集中在一起,即使消息肯定绝不会起漏,终究是令人担心。正所谓夜长梦多,再说,这也不像龙飞的行事作风。”
  竹公子惑然道:“龙飞对常护花却显然推心置腹,才会将那群飞雁交给他。”
  松道人冷笑:“好像龙飞这种人,你以为真的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
  竹公子诧异的道:“难道他竟然是以常护花引开我们的注意,那群飞雁的行动,其实完全不由常护花意思左右?”
  松道人道:“不无可能。”
  “若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竹公子目光陡然亮起来,道:“难道龙飞已然瞧出了其中有问题?”
  松道人不住的捋着须子:“你却也莫要忘记,一直以来,龙飞在战略上最成功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竹公子笑笑:“不要是他们虽订十九拂晓,实则在今夜突击白云观才好。”
  松道人一扬眉,道:“亦未可知。”
  竹公子道:“那我们现在得部署一下的了。”
  他面上仍带着笑容,这句话却一些开玩笑的意味也没有。
  松道人听得出,淡然道:“他们若是真的提前在今夜突袭白云观,我们现在才部署,是不是太迟了?”
  语声甫落,一下短促的惨叫声突然划空传来!
  竹公子面色一变,松道人捋须的手不觉一紧,三根须子被他硬硬拨下来。×      ×      ×  “不是我们跟你开玩笑,只是事情已有了变化。”
  话是对常护花说,说话的是那群飞雁之首——高风!
  高风与常护花的年纪差不多,黑黑实实,无论怎样看,也只像一个农夫。
  他是在清水镇外十里将常护花截下,同来的还有那个在茶寮卖茶的汉子。
  常护花并不奇怪他们的突然出现,却奇怪高风建议要取消十九拂晓的行动。
  那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      ×  “是什么变化?”常护花非常奇怪,旁边柳玉簪亦露出了诧异之色。
  “弘一大师给杀了!
  常护花震惊,他知道高风说的弘一,就是那个守在古刹破钟旁边的老和尚。
  “怎会的?”柳玉簪亦自失声叫了出来。
  “这是事实。”高风沉着脸,沉着声。“弘一大师虽然不是我们的一份子,但是我们曾接到命令,在他完成了他要做的之后,将他平安送出去。”
  柳玉簪道:“他说过已无意离开。”
  高风道:“我们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却从未跟他谈过话。”
  柳玉簪轻叹一声,常护花却沉默了下去,高风接道:“我们另外还接到一个消息,‘恶僧’无情已带了他所有属下,向这边赶来。”
  常护花沉道:“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走漏了消息。”
  高风道:“这与我们雁组应该一些关系也没有。”
  “因为消息是在我们与你们接触之前走漏出去。”常护花剑眉轻蹙:“这原是一个秘密。”
  “大爷决定采取行动的时候,公子之外,还有什么人在场?”
  常护花把头一摇:“他们应该不会将秘密泄漏出去。”
  “事实却摆在目前。”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我们还是交给大爷处置。”常护花道:“目前我们必须立即解决的,只是白云观这个问题。”
  “公子的意思?”
  常护花反问:“你们是否对我有些儿怀疑?”
  高风摇头道:“大爷若是不信任公子,根本不会将我们交给公子,我们绝不会怀疑大爷所信任的人。”
  常护花道:“那你们立即去准备一切,在无情未赶到之前,我们先将白云观拿下来。”
  高风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常护花一些也不觉得奇怪,道:“这我们改在明天拂晓上山,突袭白云观!”
  高风却建议道:“何不在今夜?”
  常护花实在怀疑那一群飞雁是否能够赶得及:“夜长梦多,只是……”
  高风道:“我们所有的人早已集结在附近,所以选择在十九拂晓,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弄清楚对方的虚实。”
  常护花深注高风,道:“我看你一定曾追随大爷好一段日子。”
  高风道:“有五年的了。”
  “难怪行事作风也学了一个七八。”常护花笑笑:“这一次行动相信你们亦已经拟好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高风笑应道:“计划虽然详细,也许仍然有不足之处,正要请公子指点。”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幅地图,在桌上摊开。
  那是白云观的详图,每一个出入口,甚至什么地方设置有暗桩,俱都给画得一清二楚。
  只看这幅地图,常护花便知道高风等人实在已花了不小心血。
  “我们一共一百另八个,每九人一组,分成十二组,从十二个不同的方向进入,先解决那些暗桩,每两组分别攻击观内六个据点。”高风一面说一面在图上比划:“在我们开始攻击那些据点的时候,公子与五姑娘则请牵制住那个松道人。”
  常护花道:“松道人通常都留在大殿内?”
  “据说那儿有个密室,但我们一开始攻击,松道人必然会走出来一看究竟。”高风手指一面在地图上移动一面道:“密室也许有地道通往观外,但松道人既然是要出来,公子在大殿外迎战他就成了。”
  柳玉簪插口道:“松道人有两个得意弟子。”
  “那是云泉石泉,这两个道人也是在大殿出入。”
  柳玉簪道:“那交给我们便是。”
  高风颔首道:“观中是否还有其他高手我们还不能够肯定,所以以公子与五姑娘的处境,比我们更凶险。”
  常护花道:“观中的道士据说便已有三四百个之多,你们平均要以一攻三,要是不能够先将他们的部分暗桩解决,你们处境的凶险绝不在我们之下。”
  高风道:“所以我们的人将会同时采取行动,除非被发觉,否则在时限之前,都不会出手。”
  常护花点头道:“很好。”
  高风道:“公子只是这很好二字?”
  常护花手按在图上,道:“还有就是,你们进入观内的方位迫得实在太紧了,观中的道士若是发觉已经被完全包围,作困兽之斗,可不是一件事好。”
  高风皱眉道:“这也是,但……”
  常护花手指移动,道:“你们这两路改由这两边进攻,方位虽然不同,功效相信一样。”
  高风看得很用心,脱口道:“公子一言惊醒,我们就决定这样。”
  常护花转问:“攻击的时刻,你们意思是……”
  “三更——”高风道:“到了天亮,一切都应该已解决的了。”
  常护花毫无异议。
  他深信在高风来见自己之前,一切是必都已考虑清楚,而在三更之前,如无意外,亦应该可以全部到达攻击的位置。
  他们也不再耽搁,立即启程,经由一条荒僻的山路赶到山北麓,一路上那一群飞雁陆续加入。
  他们都是年轻人,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任何特别,对于龙飞的选人,常护花由心佩服。
  连高风在内,他们由北面进攻的,一共三组二十七个人,全都是农家装束。
  但到了山下,他们便都将农家装束脱去,那之下是一身黑色的劲装,在适当的部位全都配备种种不同的武器用具,常护花留意一看,单就是暗器,便已有十七种之多,而兵器亦准备了三种。
  常护花绝不怀疑他们能否充分发挥这些兵器的威力,也并没有忘记自己在承德行宫的严格训练。
  入夜之后他们才动手。
  由北面上山,比其他三面更加容易,高风也不希望常护花柳玉簪将气力浪费在上山这方面。
  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主要仍然是杀松道人,这件事乃是由常护花负责,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杀掉那些可能阻止常护花干这件事的人。
  松道人的武功有多高,他们不清楚,只知道若是他们可以干得宋,龙飞也不会要常护花出动,而对于常护花,他们亦早有耳闻,是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他们也不敢轻视其他人,远的不说,从百家集被毁这件事,已可以想像天地会的厉害。
  一路上他们都是走在柳玉簪常护花之前,在常护花到达之前,已将附近的暗桩完全解决。
  没有呼唤,一切都在寂静中解决,在那些天地会的人惊觉之前,锋利的兵刃已然将他们的咽喉割断。
  暗桩的人数绝不会多,高风他们差不多以六个人解决一个,当然很简单。
  在三更之前,他们已经进入白云观,藏身在大殿附近,令他们最高兴的还是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异声,那也就是表示他们的人都能够顺利进入,没有惊动白云观的人。
  高风几乎怀疑白云观其实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只等他们完全进入发动攻势之后,才从外面包围过来,一举将之歼灭。
  常护花也有这种怀疑,一直到进入了白云观,才完全肯定并不是这回事。
  白云观中显然还有很多人,也设有防备,不过不怎样严密。
  这亦是证明了一点,他们的计划所以消息泄漏,与那群飞大雁的确一些关系也没有。
  到底是什么人将消息泄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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