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雁血飘香》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深宵探佛堂,夜战八盲女
作者:黄鹰


  常护花也看出秋雁善良的本性,觉得现在跟秋雁说清楚,反而更加好。
  秋雁呆呆的听着,到常护花说完了,仍然呆在那里。
  常护花等了一会,缓缓接道:“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我是当今天子陛下的杀手,受命于龙飞相公的。”
  秋雁忽问道:“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怎肯做这种工作?”
  常护花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地会若是阴谋得逞,与异族瓜分中土,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你应该明白。”
  秋雁点头,又问道:“你说的都是事实了?”
  常护花道,“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虽然……”
  秋雁道:“你方才是假意输给我的?借以接近我,进入这地方,是不是?”
  常护花道:“输倒是也有些大意,但要接近你找机会进来这里,也是事实。”
  秋雁道:“这算不算是欺骗?”
  常护花道:“现在我既然坦白说出来,当然就不算了。”
  秋雁一咬唇:“你难道不怕我叫人将你抓起来?”
  常护花淡然一笑:“我进来这地方之前,早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秋雁道:“那么,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常护花道:“也许就是要叫人将我抓起来。”
  秋雁道:“若是这样想早就叫了,等不到现在。”
  常护花道:“那是要请我离开?”
  秋雁点头:“我是真的这样想,因为我绝不相信我爹爹是那种人。”
  常护花道:“要你突然接受这种事实,无疑是很困难,可是,你知道有这种事便成。”
  秋雁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我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即使今天我不说,事情也有揭发的一天,到时候,对你的打击更大,只怕你未必能够接受,早一些知道了,心里有准备,总会好一些。”
  秋雁冷笑:“听你这样说,还是为了我好呢。”
  常护花道:“告诉你这件事,无疑是残忍一些,但这是事实。”
  秋雁咬着嘴唇道:“我是怎也不相信我爹爹是你说的那种人。”
  常护花道:“怎样也好,反正事情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白。”
  秋雁立即嚷起来:“不许你伤害我爹爹。”
  常护花轻叹一声:“大家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不是他伤害我,就是我伤害他,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秋雁脱口道:“连我爹爹退出也不能么?”
  常护花道:“到了他这个地位,就是他愿意退出,其他的人也不会让他退出,而他当然亦不会退出的,除非……”
  “你们能够保障我爹爹的安全?”
  常护花道:“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能够得到天地会答应他的好处。”
  秋雁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给我爹爹?”
  常护花道:“当然是因为那实在太过份,若是每一个人都同样提出要求,都要答应,又还有什么国法可言?”
  秋雁沉默了下去,常护花接道:“令尊若是真的肯退出,交还托欢,将功赎罪,皇上相信也不会追究他所犯的错失,看来也只能够做到这样了。”
  秋雁盯着常护花,道:“我还是将你请走的好。”
  常护花道:“这其实并没有关系,庄院周围都已被严密监视,亦有命令下来,必要时可以采取任何行动,托欢进来容易,要离开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秋雁冷哼一声:“那你还混进来干什么?”
  常护花道:“目的只是在将托欢安全救出来,此人一死,鞑靼必定出兵南侵,迫得太急了,天地会也必然出此下策。”
  秋雁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肯定托欢真的就藏在这座庄院之内。”
  常护花道:“之前我仍在试探,看到冷冰如才完全肯定。”
  秋雁摇头道:“我可看不见有什么人给送进来,也没有见过什么鞑靼王子。”
  常护花道:“他们本来就是一直在隐瞒着,不让你知道。”
  秋雁缓缓道:“这个地方虽然很宽阔,要找遍也不是难事,找到了那个托欢,你带他离开,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成不成?”
  常护花还未答覆,秋雁已又道:“我是怎也不相信我爹爹那么坏的了,除非找到了……”她没有说下去,事实他的信心已经动摇。
  常护花沉吟着道:“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将托欢找出来,解除因为托欢失踪引起的危机,这样好不好?你助我搜遍这座庄院,托欢若是在这座庄院,找到了,人交给我带回去覆命,你去劝服你爹爹,希望他能够退出,这件事也就罢了。”
  秋雁反问:“你能够作主?”
  常护花道:“上头一直是抱着一个宗旨,宁可多一个朋友也不愿意多一个敌人,若是有需要,我们甚至倾全力相助。”
  秋雁又问道:“若是找不到,又根本没有这种事?”常护花道:“这还不简单,我除了立即离开,还给你们赔罪。”
  秋雁道:“那有这样简单,我要你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好了。”常护花毫不在乎的样子。
  秋雁没有说,常护花说得那么肯定,她的自信又弱了三分。
  常护花等了一会才道:“我要怎样才能够留在这儿?”
  秋雁道:“只要我让你留下,你便能留下,我爹爹方面不会理会的。”
  常护花笑笑:“令尊现在相信已经在动脑筋,看怎样将我赶走了。”
  秋雁扬眉道:“在还未找到证据之前,你最好不要胡乱猜度。”
  常护花无言点头,他实在希望秋雁真的能够说服伍凤楼。
  当然这种可能他也知道并不高,只是尽心尽力去做就是了。
  秋雁随即道:“我们现在开始。”站起身,盯了常护花一眼,移步往外走。
  常护花跟了上去,想想又问道:“这两天庄院内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秋雁摇头道:“平日我最喜欢到处跑,可是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常护花欲言又止,秋雁冷笑道:“你心中一定又在骂我爹爹狡猾。”
  常护花确有此意,闻言苦笑,秋雁也没有说什么,领着常护花走向内院。
  一路过处,景色优美,甚多人工装饰,只是配合得又甚为自然,人工的味道并不太重,常护花每一处都没有错过,非常小心,可是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发现。
  秋雁惟一可惜的就是,始终没有看见常护花露出失望的神色。
  一个时辰下来,仍无所得,常护花好像一些也不在乎,秋雁冷睨着他,心里甚是疑惑。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一直到了后院,来到一座亭子之前,常护花才问:“你可是累了?”
  秋雁冷应道:“你若是累了,不妨到亭子里歇一歇,没有人不许。”
  常护花道:“我们江湖人,走路是常事,没有这么容易疲倦。”
  秋雁冷笑道:“我也不见得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吃不了这个苦。”
  常护花笑笑:“我们之间的敌意似乎越来越重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秋雁道:“怎样也好,你要就将人找出来,否则有你好瞧的。”
  常护花转问道:“我们走到现在,大概也差不多的了。”
  “还远呢?”秋雁冷笑:“这座庄院我们现在才走了五分一的地方。”
  常护花一声叹息:“这座庄院的宽阔倒是还在我意料之外。”
  “我爹爹说过,天下间,这样的大庄院,绝不会有十座。”
  “好像这样精致的庄院,只怕绝不出三座。”常护花转问:“要建造一座这样的庄院,当然要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
  “比起你那座万花山庄……”
  “万花山庄不及这座庄院的十分之一。”
  秋雁笑起来:“你到底自认比不上的了。”
  常护花道:“老早我便已说比不上,万花山庄惟一自豪的,只是花而已。”说着举步走进那座亭子内。
  秋雁不觉跟了进去,常护花忽然问道:“你在这儿这么久了,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什么事?”秋雁诧异地反问。
  常护花道:“这座庄院的人工修饰实在多了一些,骤看不觉得,细看之后总觉得不太真实。”
  秋雁眨着眼睛:“什么不太真实?你以为你是在做梦?随手摘了一片树叶,递到常护花的面前去。
  常护花伸手接下,在一张石凳坐下来:“这是真的树叶,你以为我看不出?”一顿又道:“我说的不太真实乃是指天然的东西太少。”
  秋雁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常护花完全明白秋雁的感受,她住在这座庄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已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简单的说,这座庄院完全是人工刻意建造出来的。”常护花接道:“你每天都外出射猎,应该知道庄院内外有很大的分别。”
  “这是人住的地方,当然是人工刻意建造出来。”秋雁冷冷的一笑:“而出了庄院——”
  “你会看到好些参天古树,而且有些形态奇美得很,在这座庄院开辟建造的时候,这片地面上相信也有不少那种很好看的树。”
  秋雁冷笑道:“我爹爹可不一定像你那么想。”
  常护花道:“令尊很喜欢射猎,这一点相信你是绝不会否认的。”
  秋雁不由点头道:“否则我也不会养成射猎的兴趣。”
  “喜欢射猎的人,通常也喜欢真山真水,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事实上,在进入庄院之后好一段路,仍然是保留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树木,与人工点缀融合在一起,也配合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损天然之美与山水之真,可是再进,便完全不同了,被人工的装饰完全取代,拿写画来譬喻,此前是画家的神来之笔,之后却变了画匠的模摹之作,格调完全不统一,成就相差得实在太大。”
  秋雁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常护花道:“我只是奇怪,到底什么原因不能容许天然的树木存在这附近。”
  “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池塘上,接道:“又譬如这个池塘,周围以至池底都砌上精巧的石子,虽然因此而更加清彻,又植上莲花,却总是觉得一些生气也没有。”
  “胡说——”秋雁鼻哼一声。
  常护花淡然笑道:“人工的装饰太多,总会令人有一种错觉,活的东西,也以为是人工装修出来。”
  秋雁冷笑道:“你来得不是时候,否则,满塘莲花尽开,天空上飞鸟往还,看你还有没有这种感觉。”
  常护花道:“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是说这个池塘,附近的景物完全都不像是天然有的。”秋雁又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明白有哪一个池塘不是这样子。”
  常护花道:“一般人家的池塘都尽量利用天然的景物,务求自然。”
  秋雁道:“这才显得我们家里这口池塘的与众不同。”
  常护花道:”我却是在想,会不会这口池塘之所以弄得这样坚实,完全是恐怕池塘中的水会渗下去?”
  秋雁一怔。“你在说什么渗下去?”
  常护花道:“池塘中的水,这个池塘这么大,又有溪水相连,其实是不用担心池塘中的水会干涸,用不着弄得这么坚实的。”
  秋雁道:“你说清楚。池塘中的水渗到什么地方去?”
  “地下密室。”常护花一字一顿。
  秋雁一怔:“你是说这庄院之下辟有密室?”
  “不错。”常护花道:“只有这样解释的了。”
  秋雁想想,又道:“胡说八道。”
  常护花道:“树木的根对密室构成障碍,将之完全弄去,是理所当然的事。”
  秋雁怔怔的听着,常护花接道:“一路走来你也看清楚的了,整座庄院都包围在参天古树中,而庄院的第一进亦留下不少古树来,可是这中心一带,却是连一侏较大的树都没有,都是花木。”
  秋雁只是听,常护花又道:“以令尊心思的精巧缜密,爱好大自然,又怎会看不出这其中不协调?又怎会这样摆设?”
  秋雁道:“我爹爹……”
  常护花接道:“以我所知,这座庄院的建筑,完全是在秘密中进行,到庄院完成之后,将路辟出来附近的人才知道有这幢庄院。”
  秋雁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所以这座庄院若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地方,他不会这样建筑。”
  秋雁欲言又止。常护花继续道:“你是这座庄院的人,可是一直都无发现。”
  “我没有说谎——”秋雁叫出来。
  常护花道:“这是说,令尊连你也瞒着,站在他的立场,却是无可厚非。”
  秋雁道:“这座庄院有那儿我没有去过?有什么秘密能够瞒得过我?”
  常护花道:“你平日只是在地面上走动,地下……”
  秋雁冷笑道:“想不到你是这么狡猾的一个人,地面上没有发现,说到地底下来了,怎么你又不说到天上去,那忌非更简单?”
  常护花道:“找不到了,你才这样责怪我成不成?”
  “你要怎样找?将整块地面掘起来?成——”秋雁应得倒是爽快:“只要你有本领将地面弄回原状。”
  常护花道:“我就是要这样做,你答应,令尊也不会答应。”
  秋雁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常护花道:“有地下密室就一定有出入的地方,这座庄院你既然那么熟悉,当然知道有那个地方是令尊特别关注,等闲不准人进入?”
  秋雁道:“这可就多了,我爹爹在打坐念经的时候,谁也不许去骚扰,动脑筋的时候也是,至于藏放财宝的地方,当然也是了。”’
  “令尊在那儿打坐念经。”
  “佛堂,里头供奉着我家的祖先,除了重九清明及祖先生辰死忌之日,那地方都给关上。
  “那么动脑筋?”
  “是在书斋内。”
  常护花道:“藏放财宝的地方我不问了,否则不难就会被看成一个贼。”
  秋雁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常护花,忽然道:“我大概是疯了,才第一次见面,竟然告诉你这许多事情。”
  常护花微喟:“那是因为你世故未深,也因为你实在太善良了,老实说,我心里也觉得有些儿难过。”
  接着秋雁道:“因为好像你这样的一个男子汉,竟然在打一个既世故未深,又善良的女孩子的主意?”
  常护花道:“所以很多不应该跟你说的,现在我也跟你说了。”
  秋雁怔怔的看着常护花,道:“你不像在说谎。”
  常护花道:“事实没有。”
  “我本该维护我爹爹的,可是我没有,爹爹要是知道,准会气过半死。”秋雁垂下头。
  常护花道:“令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也不太清楚,但能够建造一座这样的庄院,可见得他的魄力,那他若是甘心为恶,便应该将你也教成一个恶人,否则便应该将你远远送走。”
  秋雁道:“那又怎样了?”
  “可见得他的本性,其实是善良的,也许什么原因,迫使他不能不做这些坏事。”
  “会不会是天地会的人抓住我爹爹什么弱点?”
  常护花反而问道:“你爹爹有什么弱点?”
  “他是很果断的一个人,惟一能够左右他的,相信就只有我了。”秋雁摇头。“可是我现在不是活得很好?也从未有人要对我怎样。”
  常护花沉吟不语,秋雁喃喃着接道:“不成,一会儿我得去问清楚。”
  常护花没有表示意见,秋雁目光一转,问:“你说好不好?”
  “相信他是会给你一个答复的。”常护花淡然一笑:“然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相信就是杀掉我。”
  秋雁道:“那你最好现在离开了。”
  常护花道:“在未得到任何线索之前,我就是被赶出去,也会走回来。”
  秋雁道:“想不到你这个人是这么固执的。”
  “这不是固执,是责任。”
  秋雁又摇头:“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你是不是要到那儿走一趟。”
  “令尊的书斋。”
  “好,我拚着责骂,现在与你走一趟。”秋雁一咬唇:“可是你得答应我,处理这件事,一定要公平,不能够……”
  常护花道:“令尊与我并无任何仇怨,我只是奉命行事。”
  “若是你能够帮忙我的地方,你一定会愿意帮忙我的,是不是?”秋雁殷切的望着常护花。
  “一定会的——”常护花应得也很肯定。
  秋雁长身而起:“那我现在与你到书斋去。”
  常护花摇头:“我若与你家里的人正面冲突,那是给藉口令尊将我赶出去。”
  “那你打算怎样?”
  常护花道:“夜间进去,你只要告诉我那是在什么地方便可以。”
  秋雁盯着常护花:“那若是给发现了,你知道将会有什么结果?”
  常护花道:“只要小心一些。”
  秋雁没有再说什么,一声叹息,无限感慨。×      ×      ×  这一天在常护花来说,觉得特别长,秋雁越合作,他的心情便越沉重,秋雁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当然很明白,可是伍凤楼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只消三言两语便能够令他改变主意?莫说他,就是龙飞,相信也不敢置信。
  秋雁到现在仍然是一厢情愿,也因此常护花更感为难。
  伍凤楼并没有反对常护花留下来,而且给他安排了一个很精致的院落。
  常护花想得到伍凤楼可能已有了应付的办法,对周围的情形更小心,秋雁却因此反而更认为她爹爹绝不是常护花所说的那种人。但她却也不以为常护花说谎,那听来,事实也不像说谎。
  她也不懂得掩饰,常护花差不多整天与她走在一起,也明显的发觉她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以伍凤楼目光的锐利,当然也不会发现不到,可是他仍然让常护花留下,那除了他准备在庄院内解决这件事,相信没有其他解释了。
  秋雁,并没有想到那许多,反而因为伍凤楼这样做而感到难过,她本来就是一个柔顺的女孩子,现在却协助一个才相识的人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常护花也没有说,第一他知道伍凤楼决定了要做的事,秋雁未必能够左右,第二他实在不想再加重秋雁的精神负担。
  他知道伍凤楼已经作好了安排,只等他闯进去,那就是将他杀掉也总算有一个堂皇的理由,秋雁问起来也不用太费心解释。
  婢仆招呼得相当周到,送莱的晚膳不比任何一间馆子为差,常护花没有问是那一个的主意,抑或这座庄院招呼客人一向如此。
  用过晚膳,夜幕亦已低垂。
  常护花推门外出,在院子周围打了一个转,并没有任何发现,连一个婢仆也没有遇上,却不知怎的,他竟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再打一个转,他终于发觉院子当中,一座假山内隐约有呼吸声传出来。
  然后,他又发现几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他没有逗留,也没推开来一看究竟,若无其事的走过,走回房间内。
  那到底是有秘道相通还是只在地面上设有暗门,与地下并无关系,他不能肯定,他仍然决定往书斋那边走一趟。
  将门掩上,他随即就将被子拿来,在极短的时间将之卷成一个人模样,跟着将衣衫脱下,裹头赫然已穿上一袭紧身夜行衣。
  他接将衣衫罩在被子上,再将之往椅上一放,推到灯旁,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窗纸上,这影子却已被被子弄成的假人代替。
  那影子就像是在桌旁看着什么,常护花安排好了,身形接往上拔起来,一只大蜘蛛也似挂在一条横梁上,接将横梁上的承尘推开,窜了进去。
  他以迅速的动作,用剑将几片瓦片取下,看见可容身子穿过,身子一弓,便一条蛇也似窜了出去,整个身子旋即贴在屋脊的暗影中。
  方才打了那两个转,他已经知道该往那儿离开,急风一起,枝叶一动,他的身子便掠上了屋旁的一株丹桂树上。
  丹桂飘香,常护花亦随香飘出,伍凤楼安排给他的院落是接近围墙附近,才有那么高的树,幸好常护花的记性一向还不错,并不难找到正确的方向,而因为接近围墙,才有那么高的树方便他掩饰身形。
  他随即往前掠去,藉着树木的掩护掠出了老远,转往庄内深入。
  伍凤楼的人不错在常护花那座院落的周围监视着,常护花却在掠出了那座院落之后才改向内深入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可是他并不太在乎,常护花若是连他那些手下也瞒不过,才令他失望。
  这时候他正在书斋内,不是动脑筋,所以秋雁要见他立即就如愿以偿,而且他一面笑容,反倒是秋雁,真有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感觉。
  伍凤楼也不催促,只是笑望着秋雁。×      ×      ×  冷风吹透窗纱,伍凤楼也仿佛给吹冷,秋雁看着,不知怎的竟然有一种心寒的感觉。
  她终于开口:“那个常护花,今天对女儿说了很多关于天地会的事情。”
  伍凤楼意料之中。笑笑问:“他当然是说,天地会是一个很坏的组织。”
  秋雁点头道:“女儿今夜到来,是要问爹爹几件事,也希望爹爹不要再瞒骗女儿。”
  伍凤楼沉吟道:“有些事本该早就告诉你的,现在说,大概也还不太迟。”
  秋雁立即问:“爹其实早就知道有天地会的存在。”
  伍凤楼点头:“而且爹还是天地会的一份子,在天地会中身居高位。”
  秋雁虽然常护花有话在先,这下听得说,仍然不由得一怔。
  伍凤楼接道:“那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
  秋雁一咬唇。“天地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伍凤楼道:“在龙飞常护花来说,是一个很坏的组织,敌对的双方,难免各都会添增许多不必要的憎恨与恶言。”
  秋雁又问道:“天地会的目的可是要倾覆天下?”
  “这是最主要的目的。”伍凤楼没有隐瞒,神态也异常的镇定。
  秋雁道:“爹应该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条大罪。”
  伍凤楼道:“你也应该知道,爹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可是朝廷非独不愿念这一点,而且还让龙飞处处与爹作对。”
  秋雁道:“也许爹的行事,是有许多不对的地方。”
  伍凤楼不怒反笑:“爹的话你也不信,反而信那个常护花,那爹还有什么话好说?”
  秋雁想一想,道:“爹大概也不会否认,天地会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伍凤楼道:“政治这两个字,原就是不择手段的意思,为了达到目的,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秋雁呆望着伍凤楼,道:“天下原是太平无事,为什么要……”
  伍凤楼道:“那是表面的太平,实则并不是那样子,到处都是怨声载道。”
  秋雁摇头道:“女儿从没有到外面走,到底一般百姓是怎样感受,女儿也不会清楚。”
  伍凤楼道:“有一件事,你总会明白,天下若是真的太平,国泰民安,根本也不会出现于天地会,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常大哥可不是这样说。”秋雁这句话出口,也有些后悔。
  伍凤楼有些伤感的道:“你宁可相信一个才认识的人,也不信爹爹?”
  秋雁垂下头,伍凤楼轻叹一声,接道:“一件事的是与非,又忌是片言可以说尽。”
  秋雁道:“可是这一次,你们劫去了鞑靼王子托欢……”
  伍凤楼道:“这是一种手段,爹才说过,政治原就是不择手段的一种工作。”
  秋雁道:“可是爹有没有想到,这样做,有什么结果?”
  伍凤楼道:“鞑靼将会乘此机会举兵,而我们里应外合,就不难一举而取得天下。”
  “那天下的百姓不是要……”
  伍凤楼截口接道:“为了要达到目的,既然不择手段,当然不用理会那许多的了。”
  秋雁吃惊的望着伍凤楼:“那许多性命……”
  伍凤楼道:“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任何一次变乱,总难免有这样损伤。”
  秋雁道:“那事后,鞑靼又将会如何呢?”
  伍凤楼沉吟道:“当然得让他们留下来。”
  “那是说:“天下忌非要一分为二?”秋雁更吃惊。
  伍凤楼道:“这只是暂时的情形,大局一定,我们就会有办法将他们撵走。”
  秋雁道:“我们几经艰苦,才将元朝蒙古人赶出中原,恢复汉人的天下,现在却……”
  伍凤楼一怔:“你怎会知道这些。”
  秋雁道:“女儿虽然足不出户,却从书本上看到不少事情。”
  伍凤楼缓缓道:“蒙古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年成吉思汗纵横天下……”
  秋雁摇头道:“女儿只记得爹爹曾经说过,一切要以天下百姓为重,要忠君爱国。”
  伍凤楼沉吟着道:“此一时,彼一时,当今天子昏庸无道,天下百姓,怨声载道。”
  秋雁截道:“爹最好不要欺骗女儿,这些事,女儿只要外出一问,便有一个清楚明白。”
  伍凤楼怔住,秋雁接道:“也有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爹爹多年来辛苦得到的声名,难道就甘心毁于一旦?”
  伍凤楼喃喃道:“看来我实在应该禁止姓常的跟你走在一起。”
  秋雁道:“爹爹其实要变成这样坏,应该一早就对女儿说明白,好让女儿一切都信服顺从,否则,爹爹即使成功了,女儿除非不知道,否则也一样难受。”
  伍凤楼沉默了下去。
  秋雁接道:“爹爹若是认为这一切作为是对的,那就只有对女儿这件事是错的了。”
  伍凤楼无言颔首:“不错,这些事应该一早就跟你说清楚,反正都是要说的,也反正你一定会知道。”
  秋雁接道:“爹爹现在才坦白说出来,女儿也很高兴,最低限度,女儿仍然有说话的机会。”
  伍凤楼笑笑:“可惜你现在就是怎样说亦好,也没有用的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无可补救了。”
  秋雁道:“爹可以退出。”
  “到了爹这个地位,就是爹要退出,也不可能了。”
  秋雁道:“这只要看爹爹的决心,常护花说过,他们可以帮助爹爹解决一切的问题。”
  伍凤楼道:“我不是怀疑他们的能力,诚意……”
  “那爹还考虑什么?”秋雁面上露出了喜色。
  “他也不会欺骗你,只是……”伍凤楼又笑笑:“你们未免太轻视天地会的能力。”
  秋雁道:“天地会又能够怎样?总不成……”
  伍凤楼道:“我若是退出,大概不出三天,一个头只怕要搬家的了。”
  秋雁吃一惊,仍然道:“可是,常护花……”
  伍凤楼笑道:“他们若是真的好本领,天地会也根本不会发展到这地步。”一顿又道:“何况,爹到现在也没有准备改变主意。”
  秋雁听到这句话,一颗心不由发凉,伍凤楼接道:“事成之后,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富贵荣华”
  秋雁叹息:“爹现在不是已经很富有了么?”
  伍凤楼目光一转:“建筑这座庄院的费用大都是由天地会支付,爹不是你看的那么富有。”
  “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
  “你是女孩子,当然不会明白的。”伍凤楼悠然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财,也不可一日无势。”
  秋雁摇头道:“女儿只是想知道,爹的决定是否绝不会改变?”
  伍凤楼肯定的道:“绝不会。”
  秋雁又接问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伍凤楼点头:“你是一个好女儿,爹也不以为你会让爹太难堪。”
  秋雁垂下头,道:“女儿也只是要爹知道,不管这件事情成功的机会有多少,女儿始终都不会赞成。”
  伍凤楼苦笑:“想不到常护花的说话竟然如此有力。”秋雁道:“有力的只是道理,即使女儿今天没有遇上他,日后知道,也是一样的。”
  伍凤楼接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秋雁道:“没有,女儿虽然总不能坐视不管,但也不想帮着别人对付自己的父亲。”
  伍凤楼接问:“却仍是帮了,否则常护花今夜也不能够留在这地方。”
  秋雁头垂得更低,忽然问:“托欢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伍凤楼道:“不错。”
  “女儿却是什么也不知道。”秋雁接又问道:“托欢是给囚在庄院的地下密室内?”
  伍凤楼道:“是常护花告诉你这座庄院有地下密室?”
  秋雁道:“他说这座庄院的中心与外围不甚统一,中心一带人工装饰太多,除了为方便开辟地下室之外,别无原因。”
  伍凤楼笑笑:“这个人非常聪明,可惜越聪明的人越短命。”
  秋雁一惊,伍凤楼接问:“常护花跟着一定向你打听,爹平日大多会留在什么地方,这座庄院有什么地方严禁出入。”
  秋雁不禁点头,伍凤楼接问:“你都告诉他了?”
  秋雁又点头,伍凤楼笑道:“那他今夜当然一定会闯进佛堂一看究竟。”
  秋雁脱口道:“他只是要到书斋!”
  伍凤楼肯定道:“佛堂——”
  秋雁皱眉,道:“他是算准了我一定会有意无意的说出来,可是爹又怎能够肯定,他不会到来书斋?”
  伍凤楼道:“因为爹今夜就留在书斋这儿,不准备离开。”
  秋雁接问道:“地下密室的出入口不是在佛堂里?”
  “那儿不错有一个出口,只是在他找到之前,他那条命只怕已丢定了。”
  秋雁道:“佛堂那边已设下埋伏?”
  伍凤楼道:“致命的埋伏,我看他能够活命的机会只怕不大。”
  秋雁脱口道:“爹,这……”
  伍凤楼道:“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件事,就是爹也不能够。”
  秋雁道:“怎会的?”
  “就是要阻止,现在也来不及的了。”伍凤楼坐了下去。
  秋雁倒退了一步:“女儿要到那边去看看。”
  伍凤楼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表示,秋雁转身举步,奔出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伍凤楼才发出一声叹息,一阵失落的感觉同时袭上心头。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秋雁尽管刁蛮,可也一向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从来都不敢太违背他的意思,只有这一次。
  到现在他仍然没有考虑做这件事是否正确,却知道现在他就是要退出,也没有可能。
  他还看过不少办事不力的天地会众,也知道天地会怎样处置叛徒,只要一想起,便不禁由心底寒出来。
  最矛盾的是,他既然深信天地会的所为正确,却是瞒着秋雁这件事,若是他一早就将事情告诉秋雁,又哪会有现在这个麻烦。
  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知道,天地会的所为不好,所以才会不让秋雁知道。
  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连他也不太清楚。
  若是他存心为恶,效忠天地会,他便应该告诉秋雁一切。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效忠天地会的决心?所以替天地会效力,只是出于一种报复的心理?
  夜风吹急,伍凤楼的心绪也仿佛更乱了。×      ×      ×  常护花这时候果然已来到了佛堂附近,那距离书斋也并不太远。
  他的确原是打算到书斋走一趟的,但到来书斋的时候,正好看见秋雁走进书斋内。
  这等如告诉她,伍凤楼是在书斋内,以伍凤楼的习惯,今夜当然也不会离开书斋的。
  他原就要仔细拟好应变的计划,再给秋雁那么说,心情自不免更乱,也自不免更要详细的考虑一下。
  常护花所以立即转往佛堂,行动迅速而小心,绕着佛堂三转,已找到七处暗桩,也找到了一处破绽,在第三个转之后,以最迅速的动作窜进了一处暗角,然后循着拟好的路线,爬上了屋脊。
  跟着他倒掠下来,从檐角暗影滑下,窜进了一角窗棂之上,再用一根三折的铁针,弄开了那道窗棂,然后在风吹枝叶掩映的刹那,越窗而入。
  一入他即以双掌先着地,却用双脚将窗户关起来,一些声响也没有发出。
  佛堂内一片寂静,也只有正中吊下来的一盏长明灯冷然散发着光芒,常护花进入的那个窗户却是在暗影中。
  他以双掌按地,迅速往前移动,窜入了一条柱子后面,当然没有亦发出丝毫的声响。
  柱子之前是一道珠帘,透过珠帘往内望去,就只见烟飘缥缈,灯光凄迷,并没有人在。
  常护花身子随即蹲下,耳贴着地面细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倾听了一会,他的身子才弹起来,以最迅速的动作检视了周围的柱子墙壁一遍,也是一些收获也没有。
  他没有立即掀开珠帘进去,静立在帘边倾耳细听,足有半盏茶之久,才向前移动。
  珠帘长几及地,常护花小心的挑开了七条珠串,一闪而入,将珠串小心放下。
  他的手迅速而稳定,那些珠串竟然丝毫声响也没有发出来,可是他怎也想不到每一条珠串都连着一条铜线,经由承尘上的铜管,再由柱子中空的部位接到地下密室里的一个个铜铃。
  在常护花挑开珠串同时,铜铃亦被牵动,“叮叮”的发出一阵声响。
  常护花的动作异常敏捷轻灵,可是铜线铜铃的装置却是异常精巧,只要一动珠串,便被牵动。
  常护花听不到铃声,即使他伏在地上,也一样听不到。
  恭候在铜铃旁边的人都听得很清楚,立即出动,同时牵动了其他几个示警的铜铃。
  常护花完全听不到,也所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危险中,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佛坛之前。
  佛坛上供奉着一具檀木观音,雕刻精细,宝相庄严。
  常护花在佛坛之前停下,四顾仍丝毫无任何异动,也看不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可是,不知何故,心里陡然生出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每当危机迫近的时候,他就会生出这种感觉来,他的身子同时猛一动,掠上了佛坛之上。
  与之同时,那盏长明灯逐渐暗下来,终于熄去。
  一阵轻微的轧轧声接从两旁响起来,衣袂声接响,常护花虽然看不到,倾耳细听,却听到衣袂声一下紧接一下,一数之下,佛堂中已从地下冒出了八个人。
  常护花一阵迷惑,他实在不明白那些人怎会这样走出来。
  灯火的熄灭与那八个人的出现,若是一些关系也没有,未免太巧,若是有,那八个人在灯火熄灭之后才出来,无论已否知道他在佛堂内,都显得有些怪异。
  常护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静候在一旁。
  “轧轧”声又起,那不用说暗门又关起来,常护花倾耳细听,算准了暗门所在,他的鼻子同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那莫非都是女人?一个念头才闪过,栀子花的香味已近了很多,衣袂声虽然不太响,但仍然听得到,那八个人正在向佛坛这边迫近。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躲在这里,常护花的手已移到剑柄上,还未握下,八下急劲的破空之声已然响起来,一股股锐风竟然是向他刺到。
  那绝不是暗器,常护花判断得出,但又是什么兵器?这可就猜不透,他也不及细想,锐风已迫近,分从不同的方向刺来。
  常护花身形一动,疾往上掠去,掠上那座观音的肩头。
  衣袂声接响,那八个人亦往上拔起来,锐风紧追向常护花刺到。
  常护花身形暴长,半空中一个翻滚,疾往外掠去,在灯灭之前,他已经稳记这座佛堂的结构,这一掠正好荡在一条横梁上。
  破空声紧接划空飞来,常护花不等那八个人掠到身形已变,从梁上落下,迅速的改变了几个位置,可是那八个人仍然准确的追来。
  常护花身形第七次变动,衣衫已然给刺穿了几处,若非他反应敏锐,身手矫活,早已伤在那八个人的兵器下。
  那八个人的身手虽然没有他的敏捷,但反应却是非常敏锐,无论常护花退到那儿,他们都能够立即找到去,黑暗对他们竟好像一些影响也没有。
  常护花眼睛一向很好,可是在这种漆黑如墨的环境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凭听觉知道那八个人从什么方向袭来,那八个人的听觉显然在他之上。
  一想到听觉,常护花心头立时灵光一现。
  有什么人用不着灯光照明,全凭听觉杀人?
  ——瞎子!常护花心念再一转,身形又展开,迅速七个变化。
  这七个变化下来,他根本已找不到方向,可是,他并不在乎,身形一翻,头下脚上,双用先着地,只以双手拇指按着地面,随即迅速的一旁移开。
  几下“嗤嗤嗤”的破空声也就在他落下的地方响起来,常护花立时肯定,那八个人的确不能够在黑暗中视物,只是凭听觉知道他的所在。
  只有瞎子才有那么好的听觉。
  常护花心念转动,连呼吸都闭上,也就倒竖着身子,以双手拇食指移动。
  他移动得并不快,那八个人却没有再向他袭击,显然不知道他去了那儿。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嗯”的一声,那八个人脚步移动,聚在一起,破空声突响,手中兵器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刺出,离开常护花却甚远。衣袂声接响,那八个人滴溜溜一转,手中兵器又刺了出去。
  这一次离开常护花更远,他们显然在找寻常护花所在,常护花趁嗤嗤声响换过呼吸,接又往前移动。
  那八个人继续旋转,兵器不停刺出,在找寻常护花,兵器刺在东西上,发出声响,那是珠帘声响,那是铜铃声响,常护花分辨得出,也就凭此弄清楚自己到底在那一个方向,他的思想也没有停下来,在珠帘声响中,悄然双脚落下,左手随即探怀取出了一个火揩子。
  那八个人继续找下去,方向一变,向常护花这边迫近。
  常护花的身形终于拔起来,半空中火揩子剔着,身形正好落在佛坛之前,燃着了佛坛前的两盏油灯。
  那八个人紧接向他扑过来,火光下常护花看得清楚,赫然是八个女人。
  那八个女人年纪不一,全都是一身白衣,手中拿着长几及一丈,锥子也似的一枝缅铁炼成的长棒子。
  八个人毫不例外,全都瞪着眼,眼瞳却是乳白色,丝毫生气也没有。
  那八枝尖锐的长棒接向常护花刺到,常护花左手抓着火揩子,右手拔剑,跳跃腾挪,闪开了七枝长棒的袭击,剑接一棒,身形一欺,到了那个女人面前,那个女人长棒被封在外门,急忙倒退。
  常护花如影随形,几枝向他刺来的长棒子都赶不上他的身形,再一探,剑柄撞上那一个女人的穴道。
  那个女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常护花剑一引一挑,她握着的长棒亦脱手,横飞向追来的七个女人。
  七个女人的长棒立时都袭向那条长棒,“叮叮叮”一阵乱响,那条长棒被击得疾飞了起来。
  常护花乘机欺入,剑掌齐施,剑挑飞了三枝长棒,左掌一连封住了那两个女人的穴道,剑接一翻,柄又封住了另一个女人的穴道。
  剩下四个女人显然都大吃一惊,一齐暴退,随即一字横开。
  常护花即时又头下脚上,以双手支地,倒竖起来。
  四个女人面上立时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一个个侧着脑袋。
  常护花缓缓向前移动。
  四个女人身形突然一转,东南西北各立一方,四枝长棒同时疾刺了出去,她们其实并不知道常护花人在什么地方,这一棒只是一试虚实。
  常护花人在长棒未及的范围内,却在棒刺出同时,身形一弓,疾向前射出。
  当前那个女人立时觉察,回棒知道已不及,惊呼急退,却正撞在后面那个女人背上。
  常护花立即掠到,以剑柄点倒了那个女人,两脚双飞,接将左右两个女人踢飞,贴地接一滚,已然将前面那个女人的穴道封上。
  被踢飞出去的两个女人一滚即跃起来,在跃起来的那刹那,长棒已然从胁下刺出。
  常护花左手抄起了一支长棒往右迎去,封开了那边那个女人的长棒,身形接欺进。
  那个女人的反应也很敏锐,左掌立即切出,常护花偏身闪开,左手长棒仍然控制住那个女人的长棒,在那个女人回棒之前,剑柄已然撞在她的穴道上。
  剩下的一个女人不进反退,伏地一滚,滚过的地面,立时出现了一道暗门,那个女人再滚回来已然滚进了那道暗门之内。
  常护花左手长棒立时脱手飞出,那个女人方待将暗门关上,长棒已飞至,她的反应仍敏锐,手及时缩回,常护花人剑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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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猛虎刚出栅,又遭群犬追
作者:黄鹰


  那个女人知道阻止不了常护花,仓皇急退,常护花身形一滚,立即欺进去。
  那是一道石阶,常护花手脚并用,一只壁虎也似爬下去。
  那个女人回身一棒,从常护花头上穿空,常护花左手一扳,在那个女人收棒之前已然射到,剑柄一长,正中那个女人的穴道。
  那个女人闷哼一声,仆倒在石阶上,常护花半身一弓,一把将那个女人抓起来,剑柄随又将她的穴道解开,接问道:“托欢囚在什么地方?”
  那个女人乳白的眼瞳一亮,面上露出了恶毒已极的神色,道:“地狱!”
  语声甫落,一缕黑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她的头接一侧,竟已气绝。
  “好毒的药。”常护花接将那个女人的嘴巴捏开,只见—颗牙齿已然碎裂,一阵杏仁也似的气味飘出。
  他摇头,将那个女人放下,放目望去,只见石阶直往下伸展,隔不了多远就嵌着一盏长明灯,灯光不怎样强烈,看来很舒服。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平台,放着一个不是太大的铜鼎,常护花掠到平台上,只见左右都有一道拱门,前面一面石屏风之上各写着一个字,左是“生”,右是“死”。
  常护花左右看一眼,怔在那儿,两旁也没有任何的声响。
  “生死门——”常护花忽然干笑。“非生则死,这是别无选择的了。”
  语声一落,他随即伏下来,耳贴着地面细听,却就在这一个时候,秋雁的声音隐约传来:“常大哥——”
  常护花方待应声,石阶上那道暗门已然关起来。
  ——难道有人在附近窥伺?常护花心头一凛,但没有动,仍然伏在地上倾耳细听。
  他终于听到了一阵“铮铮”的声音从死门那边传来,那就像是铁炼子在地上拖过。
  “铮铮”声不绝,常护花抬头望了那个“死”字一眼,长身站起来,向那边拱门走去。
  转过了石屏风,常护花看得很清楚,拱门并没有关上,一条甬道直往前伸展,也是每隔不远,便有一盏长明灯。
  常护花缓步走前,终于走进去,前行不到一丈,那道拱门左右突然各弹出了几条粗大的圆柱,横里将门封闭,一阵轧轧声接从头上传来。
  与之同时,前面亦落下了一道铁栅。
  常护花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刀闸正在落下来。
  那道刀闸也不怎样宽阔,只是常护花置身的空间一样。
  常护花虽然艺高胆大,这片刻之间,亦不由一阵心寒。
  那道刀闸下落的速度虽然缓慢,可是却已予常护花以死亡的感觉。
  他手中剑虽然锋利坚硬,但要削断前后那粗大的铁柱却是绝没有可能的事情。
  一阵阴森的冷笑即时传来:“常护花,明知是死路你还要闯进来,那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罗。”
  这声音常护花并不陌生,一听便认出是冷冰如的声音。
  冷笑一转便变成刺耳的狂笑。×      ×      ×  佛堂中常护花遗下的那个火揩子本来仍亮着,但秋雁那边一叫,立即被一只脚踩灭。
  那只脚的主人一双铁手,正是雷破山,那边暗门一关上,他便从另一扇暗门窜出来,双手乱抓乱掷,将那几个被常护花封住穴道的女人掷进暗门内,脚一踩一踢,亦将那个火揩子踢了进去,身形一动,接亦掠进暗门内,反手将门关上。
  火揩子的光芒并不怎样强,秋雁来的方向一共有二进,在佛堂外根本看不到这儿的亮光。
  埋伏花暗桩内的天地会众也没有现身拦阻秋雁,方才他们都听到打斗声,但也都没有动,只因为早已有命令吩咐下来,除非有暗号示意他们动手,否贝哟不许轻举妄动。
  在天地会中,服从是最重要的,杀敌反而在其次。
  秋雁一路走来,并无任何发现,来到了佛堂门前,也仍是一样,不由得大感诧异。
  难道常护花还没有到来,秋雁相信伍凤楼的判断,也实在不知道常护花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正当此际,佛堂门闪起了灯光,秋雁脱口又是一声:“常大哥——”
  门应声打开,一个老妇人手持灯笼现身出来,一面问道:“是那一个在大呼小叫。”
  秋雁目光一落:“姜大娘,是我。”
  姜大娘这才看清楚:“小姐,这么晚了,还到来佛堂有什么事?”
  秋雁一面往内望,一面问:“常大哥还没有到来?”
  “常大哥?那一个常大哥?”姜大娘反问。
  秋雁一怔:“不就是哪个常护花。”
  姜大娘摇头:“没听过这个人。”
  秋雁一想,事实亦没有带常护花来见过这个姜大娘,转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进来佛堂过?”
  姜大娘摇头。“那个常护花到底是什么人?”
  秋雁道:“我们的客人。”
  姜大娘又问:“是侯爷叫他来佛堂这儿?”
  秋雁摇头,姜大娘颔首:“难怪老婢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了,这儿一向不许外人出入,他既然是一个客人,又没有得到侯爷的许可,怎会跑到这儿来?”
  “你不知道那许多的了。”秋雁也懒得多说什么,一把将灯笼夺过:“我进去瞧瞧。”
  姜大娘没有阻止,她是这儿的老仆人,秋雁的脾气怎样,怎会不清楚?
  秋雁也没有多说,拿着灯笼直往内闯,穿过珠帘来到佛堂内,既不见有人,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
  姜大娘跟了进来,奇怪的望着秋雁。
  转了一个身,秋雁忽然问道:“怎么不将灯光亮着?”
  姜大娘抬头望一眼,“油尽了,这么晚也不想要别人麻烦……”
  秋雁挥手打断了姜大娘的话。“你真的没有看见有人溜进来?”
  姜大娘摇头:“谁有这么大的胆?”
  秋雁想了想:“也许他晚一些才来,我就在这儿等他。”一顿转问:“灯油放在那儿?”
  姜大娘掌灯引路,油灯也就放在佛坛之后的架子上,秋雁取过,几个起落,尽将佛堂的所有灯盏都燃点起来。
  姜大娘没有阻止,连话也没有多说一句。
  秋雁在佛堂中打了几个转,走出佛堂外,索性就在堂前石阶坐下来,静待常护花,怎么也想不到,常护花这时候正在堂下密室甬道面对死亡的威胁。×      ×      ×  那道刀闸终于压到底,在距离地面一寸不到之处停下,灯光下,那一排排尺多长的利刀闪动着寒人的光芒。
  冷冰如的冷笑声响彻整条甬道,暗门一开,人像鬼魅也似闪出来。
  雷破山亦在另一边出现,一双铁手“叮叮”的互敲,一脸得色,忽然道:“这小子倒是一条铁汉,死前连叫也不叫一声呢。”
  冷冰如道:“幸好他并不是真的铁打的。”
  “也不能变成一张纸那样,紧贴地上。”雷破山铁手—挥,挡在前面那些铁柱缩了回去,冷冰如身前那道铁栅亦升了起来。
  目光再落下,冷冰如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面上却仍然一片残忍已极的的笑容。
  雷破山接道:“这小子,我也有些佩服他的了,好像他这样视死如归的人,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的。”
  冷冰如道:“若是你,只怕已经惨叫连声,大叫饶命。”
  雷破山道:“彼此彼此。”
  冷冰如仰首转吩咐道:“将刀闸升起来。”
  语声一落,那道刀闸缓缓往上升起,冷冰如即时道:“你若是胆子小,最好将脸别转。”
  雷破山笑道:“大不了大吐一顿。”目光再落。
  刀闸己升起了两尺,二人既看不见常护花的尸体,也看不见如潮血涌,只看见三四十截断刀散落在地上。
  冷冰如雷破山不由转身望去,一条人影也就在这刹那从刀闸底下滚出来,寒光一闪,一支长剑已刺到了雷破山面门。
  雷破山眼快手急,铁手一挡,迎着来剑,“铮”一声,那条人影己然在他身旁掠过。
  “常护花——”雷破山脱口一声,一蓬剑芒已然向他的身上袭来,一双铁手急挡,“铮铮”声中,连接了二十七剑急刺。
  常护花剑势未绝,身形一长,剑一引,从双手中穿过,直取雷破山的咽喉。
  雷破山双手一托,将剑及时封开,常护花剑接向胸膛刺来,迫得他倒退一步。
  冷冰如那边看得清楚,却呆在那儿,猛一个冷颤,如梦初醒,侧首望去。
  刀闸这片刻又升高了三尺,冷冰如看得清楚,刀闸那些一排排的刺刀正中赫然被削出了一个人形的缺口。
  刀长尺三,常护花看准了缺口的位置,卧倒地上,刀闸虽然落下,刀锋却没有插进他体内。
  他的剑虽然砍不破刀闸,砍不断那些铁柱,但贯进内力,要削断那些利刀,却还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他只是削出一个人形的缺口,那刀闸即使落下来,也有其他的利刀抵着。
  那尺许的空隙已足以保住他的生命。
  他的剑不错是一柄好剑,但那道刀闸若不是落下得那么慢,一样也救不了他的命。还有他那一份冷静也是很重要。
  冷冰如一看那缺口,知道是什么回事,一个身子立时就像在烈火中燃烧,那当然是怒火。
  那枝铜管终于在他手里出现,他一声暴喝,偏身从刀闸下穿过,“嗤”的一响,那柄钳子也似的剑从铜管中射出,射向常护花后心。
  常护花回剑一挡,雷破山一双铁手立即抢回,风声呼啸,攻向常护花。
  常护花剑左拒右挡,三个照面,偏身欺入刀闸底下,冷冰如雷破山双双追前。
  雷破山一双手展开,当真是势足开碑裂石,锐不可当,常护花若是沾上去,势必皮开肉绽。
  冷冰如一支剑吞吞吐吐,亦是远近俱宜。
  二人显然是常有合作,配合得恰到好处,也不用说话,一齐向常护花靠近,若是靠边肉搏,二人所用的兵器更就尽占优势。
  常护花明白二人的意图,身形展开,飘忽不定,冷冰如雷破山的身形虽然也不慢,但竟然不能够将常护花的身形固定下来。
  常护花每一剑都是攻向要害,甬道虽然狭窄,但承德行宫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即使在更窄的环境,他也不难将一身本领施展出来。
  雷破山冷冰如越战越奇怪,更不敢轻视,全力进攻。
  急骤的脚步声也在两边传来,奔来的是数十个锦衣武士,部份手执连弩。
  那数十个锦衣武士随即在甬道两边列开,连弩一排,刀盾一排,长枪一排。
  不用说,这都是伍凤楼一手训练出来的,与一般江湖人不一样,完全是战阵排列。
  雷破山冷冰如一看阵势已摆开,相顾一眼,左右便要退开。
  冷冰如退得最快,雷破山也不太慢,常护花一剑却正向他刺来,剑势一引,如影随形,紧追在他身后,接连刺出了十三剑。
  一剑急一剑,雷破山不得不停下来封挡,常护花抢制先机,剑势绵密,一下子将雷破山圈在剑光内。
  雷破山一双铁手急忙招架,铁手虽重,在他施展起来却轻如无物,但先机已失,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冷冰如那边看见,忙掠回来,他身形虽快,到他掠回来,常护花前后已然攻出一百七十二剑,最后一剑刺进了雷破山胁下。
  雷破山闷哼一声,左右铁手齐落,常护花回剑虽快,但剑尖仍然给雷破山右手一把抓住,雷破山落空的左手立时一翻,身形同时欺进,左手砸向常护花胸膛。
  常护花剑被抓住,身形亦大受影响,要闪开这一砸便非要弃剑不可。
  他果然弃剑,只是弃得比雷破山意料中的要快,在雷破山右手把他的剑抓住同时,他的剑便已松开,身形亦一转,正好从雷破山左臂下穿过。
  雷破山冷眼瞥见,暗呼不妙,腰身也就在那刹那猛一紧,常护花也竟就在那刹那双手往他的腰一搭一送,将他往上抛起来。
  他身躯魁梧,马步一稳,等闲七八个大汉也休想移动,可是这时身形变动下盘虚浮,又何况动他的是常护花这种高手。
  那之上若是没有刀闸倒还罢了,常护花这一送,正好将他送往那道刀闸去。
  雷破山不由惊呼失声,这一声才出口,身子已撞在刀闸上,最少有三十柄利刀同时刺进了他的身子内。
  惊呼立时变成了惨叫,雷破山身形落下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血人,伏地一连三个翻滚,当场气绝。
  他的右手已松开,常护花让开冷冰如一剑偷袭,探手正好将剑拾回。
  冷冰如引剑急退,他退得虽然快,常护花也不慢,紧追冷冰如身后,一齐来到了连弩之前,那些锦衣武士投鼠忌器,连弩虽然已蓄势待发,如何发得了出去,阵势不攻自乱。
  冷冰如常护花一齐欺入,常护花剑势一转,两个弓箭手首当其冲,浴血倒下,冷冰如回剑一轮急攻,一心将常护花迫到刀盾之前,常护花才接一剑,却便已从旁掠开,挡着他去势的几个弓箭手一挨上,立时飞摔了出去,其中两个撞向冷冰如,一个撞向旁边那一列盾牌。
  冷冰如回剑以肘将飞来的弓箭手撞飞,撞向盾牌的那一个弓箭手,亦同时将一个刀盾手撞退常护花乘隙欺入。
  左右两个刀盾手刀还未斩下,已中了常护花一剑,惨叫倒下。
  三支长枪随即向常护花刺来,常护花矮身挥剑,枪杆尽断,身形一偏,已穿过一排长枪手。
  冷冰如面色一变,大喝一声,身形凌空,便要掠过那三重锦衣武士,那知道就在这时候,常护花踢起了两个锦衣武土,凌空向他撞来。
  那两个武士扎手扎脚,冷冰如半空中变化虽未尽,但要避开越过他们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闷哼声中,身形不得不落下。
  常护花再砍倒两个武士,人剑直向前冲,当者披靡。
  甬道前面陆续有锦衣武士奔来,但又怎挡得住常护花。
  冷冰如身形一落又起,紧紧追在后面,其他锦衣武士同时追上,脚步声,叱喝声,震撼了整条甬道。
  常护花头也不回,笔直向前,人剑有如一道飞虹眨眼间已射出十丈。
  前面是一道石门,几个武士正从门外杀进来,冷冰如那边看见,大喝道:“将门关上。”
  那几个武士应声连忙退回,左右将门推上,常护花身形的迅速却是在他们意料之外,就在两扇石门关到还有一尺空隙的刹那,偏身疾窜了过去。
  门刹那隆然关上,那几个武士发觉的时候,常护花已然凌空落下,不由得失声惊呼。
  常护花回身一剑,刺倒了一个武士,左手一扳,铁门落下,将冷冰如一伙尽挡在门后。
  其余几个武士左右连随扑杀过来,常护花轻描淡写,随便几剑,便已将他们刺倒,再往前掠。
  当前是三道珠帘,赫然是一个华丽宽敞的大堂,常护花放目望去,不见有人,周围却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轧轧”机括声接响,他当机立断,窜到一幅幔幕后。
  “轧轧”声才停下,珠帘一开,冷冰如很快掠进来,那条甬道绝无疑问,并不是只得那一个进出口。
  那些锦衣武士相继涌进来。
  冷冰如放目四顾,把手一挥,几个武士随即拿出竹哨狂吹。
  四面八方同时有竹哨传来,冷冰如听得清楚,面色骤变,道:“你们四下搜清楚。”
  武士四面散开,冷冰如在堂中一张椅子坐下,握剑的右手,青筋蚓突,回应的竹哨声意思就是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闯入。
  这座地下庄院只有那几条通道,竟然都不见常护花经过,那常护花必然还在附近,到底是藏在什么地方?
  冷冰如才坐下又站起身子,纵目再四顾一眼,“看见还有四个武士在一旁,脱口叱喝道:“你们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将那个姓常的搜出来。”
  两个武士看见冷冰如那么暴躁,不敢多说,左右慌忙退下。
  冷冰如在堂中快步踱了一圈,心乱如麻,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也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
  冷冰如循声望去,那边帐幕一开,鞑靼王子托欢在两个侍卫侍候下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托欢随即问。
  冷冰如冷然应道:“有敌人闯了进来,阁下最好回去自己的地方。”
  “敌人?”托欢一笑:“那是龙飞的人了?来了多少?”
  冷冰如道:“多少也是一样,难逃一死。”
  “不管怎样,龙飞既然已知道我在这儿,我看你们都很难安寝的了。”托欢好像很高兴。
  冷冰如冷笑:“你莫要忘记,我们在合作,我们不能够安寝,也不值得你这么高兴。”
  托欢摇头:“你们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应付不来,还谈什么合作?”
  冷冰如面容一沉,转顾那二个侍卫:“是谁要你们将人带来?”
  那两个侍卫悚然方待解释,托欢已然道:“是我要来的,他们也阻止不了。”
  冷冰如面罩寒霜,沉声道:“入境问禁,阁下……”
  托欢笑笑:“我记得伍凤楼并没有说过这地方是禁地。”
  冷冰如一怔,下面的话再也接不上来,托欢目光一扫,接道:“给人闯进来这里,若不是你们太无能,就是这个敌人太厉害了。”
  这句话入耳,非独冷如冰,其他人亦勃然大怒,盯着托欢。
  “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人,若只是名不经传之辈,对于天地会,我们倒要重新考虑了。”托欢笑顾冷如冰,完全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冷如冰也知道拿他没办法,转向那些武士吆喝道:“你们不去搜索,呆在这里干什么?”
  那些武士急急退下,只剩冷如冰托欢二人,托欢突然又道:“人说中原是君子之国,果然是不错,若是在我们那儿,就是方才那几句话,已经有一场决斗的了。”
  冷如冰冷笑:“以阁下口齿的鄙薄,竟能够活到现在,可见得阁下一身武功,非一般能及,有机会倒要见识一下。”
  托欢一仰首,傲然应道:“我是不同的,在那儿,只有我杀人。”
  冷如冰道:“你在那儿是王子,在这儿是贵客,细想果然不同。”
  托欢大笑。“你的话我明白,最低限度,在这个局面还未改变之前,我还是可以维持现在这种态度。”
  冷如冰冷笑不语,托欢身子一转,又道:“闯进来的莫非真的只是一个人?”
  冷如冰道:“这有什么关系?”
  托欢道:“果真只是一个人,这个人的武功胆识显然都绝非寻常可比,我族最欣赏的就是勇士有机会倒要结识一下。”
  一个声音即时传来。“殿下一定有这个机会的。”
  珠帘应声掀开,两排侍卫护着伍凤楼走进,托欢一见大笑:“怎么?连侯爷也惊动了。”
  伍凤楼接道:“那个人进来,目的当然在殿下,他若是被我们抓住,我们当然会请殿下前去一见,相反殿下给他抓走,更就不在话下了。”
  托欢忽然问:“以侯爷的意思,我应否跟那个人离开?”
  伍凤楼道:“那要看殿的选择。”
  “选择什么?”
  “生与死。”伍凤楼笑笑:“殿下若是跟他走,我们当然要阻止,刀箭无眼,他自顾不暇,又如何兼顾得了殿下。”
  托欢面色微变,但面上仍然有笑容,道:“这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
  “殿下被救出去对我们却是更糟。”
  托欢颔首道:“龙飞毫无顾忌,以他的力量,相信不难夷平这座庄院。”
  “所以殿下在这里平安无事,对我们对殿下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托欢道:“那你们要赶快将那个人找出来了,否则他冷不提防来将我拿下,一定要我走,可由不得我。”
  伍凤楼摇头:“若是这样,殿下只有怨自己运气不好的了。”
  “什么?”托欢瞪大眼睛。
  伍凤楼道:“除非我们不发觉,这种可能不大。”一顿接道:“否则,我们只有痛下杀手。”
  “你们——”托欢面色一变。
  伍凤楼笑截:“不管殿下被迫还是自愿,他若是企图以殿下要胁我们,那是白费心机,有这种情形出现,我们只有将殿下击杀,别无他法。”
  托欢道:“我若是死在这里——”
  “那里也一样,令尊知道,一定会挥军南下,我们大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托欢面色一变再变,大笑道:“那何不于脆就这样将我杀掉,省得麻烦?”
  伍凤楼道:“天下间有什么事没有麻烦?只要还有好处,就是麻烦一些,也不要紧。”
  托欢怔怔的看着伍凤楼:“侯爷深谋远虑,佩服!”
  伍凤楼道:“那虽说坐收渔人之利,却是下下之策,没有到必要时,我们当然不愿出此下下之策。”
  托欢冷笑道:“看来我非独不能到处乱闯,而且最好还是躲回房子里,烧香拜佛,拜望你们赶快将那个人抓起来。”
  “固所愿也。”伍凤楼转过身子吩咐。“你们小心护送殿下回去。”
  “殿下请——”伍凤楼接一摆手。
  托欢一声“好”,往来路走回,伍凤楼看着他走远了才道:“你们怎样了?”
  他的语气很平和,冷冰如听着却心里寒出来,道:“属下无能。”
  伍凤楼道:“我实在不明白,常护花怎能够这样快闯到这里来。”
  冷冰如摘要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伍凤楼越听笑容越盛,那种笑容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连冷冰如这样的人看着亦感觉如同置身冰窖之中。
  听罢,伍凤楼笑容满面,叹道:“可惜——”
  冷冰如知道他可惜什么,道:“我们若是不那么快移动那个千斤闸,他那么卧着内功再好也施展不开,还不是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伍凤楼道:“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实在可惜。”
  冷冰如道:“姓常的那样应付,也实在太出我们意料之外。”
  伍凤楼道:“这个人胆大心细,临危不乱,机智过人,实在是一个人才,龙飞独具慧眼,不由人不佩服。”
  冷冰如满不是味儿,道:“他的运气也很不错。”
  伍凤楼笑笑:“那么说,你们的运气却是糟透了,尤其雷破山。”
  冷冰如没有作声,伍凤楼接道:“那个千斤闸能够要雷破山送命,可见得也不是全无用处,只是缺点可也不少。”
  冷冰如道:“闸上的利刀短一些,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伍凤楼道:“这一点可以慢慢改善,不会太麻烦,铁石死物,要将之改易,远比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缺点容易得多了。”
  这句话有感而发,冷冰如以为只是说他,道:“属下一向很冷静,这一次不知何故,变得如此浮躁,若是多待一会儿,那……”
  伍凤楼道:“一个人如果成功得太快,总不是一件好事,甚少人能够在那个时候仍然能够保持清醒。”
  冷冰如无言垂头,但凤楼又道:“常护花也许是例外的一个,所以能成功从刀闸下逃出来,到现在我们仍然
  冷冰如道:“属下已经吩咐将所有通道的门户关起夹,严加守卫。”
  伍凤楼目光一扫:“这座地下室未免大一些,可以躲藏的地方也实在不少。”
  冷冰如道:“在这座地下室,姓常的插翅难飞,我们一定能够将他找出来。”
  伍凤楼目光一回,道:“你们追到来这里,常护花便已失去踪影,而四面通道的侍卫也没有任何发现?”
  冷冰如道:“事实如此。”
  伍凤楼看着他,摇摇头:“你平日的冷静那里去了?”
  冷冰如一怔:“属下不明白。”
  伍凤楼道:“你若是能够冷静的想一想,不难就发现这个厅堂其实有一个有好的藏身地方。”
  冷冰如目光随着伍凤楼的视线上移,脱口道:“是承尘之上?”
  伍凤楼道:“那些承尘除了令这座厅堂看来更华丽,更美观之外,并没有其他好处。”一顿一叹:“外表好看,没有实用,却偏要加上去,人就是这样,总有点贪慕虚荣。”
  冷冰如怔在那里,他甚少听到伍凤楼说这种话,却不能不承认,这些话都是有些道理,能发人深省。
  伍凤楼目光一落,踱了开去,冷冰如看看,身形陡然拔起来,推起一块承尘,窜了进去。
  那些武士四面散开,其中八个都紧护着伍凤楼,亦步不趋。
  伍凤楼没有理会,背负双手,继续踱步,仿佛有许多心事。
  几个武功较高的武士先后亦拔起来,各推开一块块承尘,窜进去帮助冷冰如搜查。×      ×      ×  承尘内并不怎样黑暗,灯光从雕花的空隙透进,不难看清楚周围。
  冷冰如还是第一次置身承尘内,放目望去,不由得一呆,那些承尘,四面伸展开去,竟没有尽头的一样,也就是说,常护花若是真的窜进承尘之内,这时候应已去远,那些承尘如果有这座地下密室那么广阔,要将之搜遍,绝不是几个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而比起在地面搜查,也必然是辛苦得多。”
  那几个跟着窜进来的武士亦呆在那里,目光最后都集中在冷冰如面上。
  冷冰如呆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推开承尘,跃下来。
  伍凤楼已停下踱步,目光落在冷冰如面上,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掠上去?”
  冷冰如道:“那是要属下看清楚承尘内的情形。”
  伍凤楼道:“那你说,常护花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会在任何地方。”冷冰如叹了一口气:“要将他找出来,果然不大容易。”
  伍凤楼道,“这座庄院是我设计的,每一个地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冷冰如方待说什么,伍凤楼已道:“你大概不会否认这座地下密室非独秘密而且华丽非常。”
  冷冰如没有否认,伍凤楼又道:“由地面到达这座地下密室,每一条通道,都有十三道机关埋伏,你应该知道,要通过那十三道机关埋伏如何困难。”
  冷冰如道:“那若是外人,可以说是绝无机会。”
  伍凤楼道:“我也是这样想才听由承尘造成这样,可是竟然给人闯了进来。”
  “属下该死。”冷冰如头上已冒出冷汗。
  伍凤楼摇头:“现在就是将你杀掉也于事无补,至于如何将功赎罪你应该懂得的了。”
  冷冰如头垂得更低,伍凤楼叹息:“你先后已犯了两次过失,若是不能将常护花解决,能够保得住你性命的人,相信只有一个。”
  冷冰如知道那一个人就是会主,司马纵横无情的行事作风他当然也很清楚。
  但方待告退,两个武士已匆匆奔来。
  伍凤楼还未开口,冷冰如已抢着伺:“可是发现了常护花的踪迹?”
  一个武土应道:“东厅屏风后面发现了一个兄弟的尸体。”
  冷冰如冲口而出:“一定是常护花杀的。”
  伍凤楼淡然笑道:“难道除了常护花,还有第二个给闯进来?”
  冷冰如,一呆,忙道:“属下立即带人到那边搜索。”便要举步。
  伍凤楼挥手阻止:“你冷静一些,可不可以?”
  冷冰如又是一呆:“属下不明白。”
  伍凤楼接问:“你应该先想想,常护花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冷冰如只是呆望着伍凤楼?伍凤楼笑笑:“你没有说是因为他给那个人发现,总算没有令我太失望。”
  冷冰如苦笑,他的确很想那么说,伍凤楼又问:“那么,常护花为什么要找住那个人?”
  “这个——”冷冰如心念一动:“当然是要打听托欢的所在。”
  伍凤楼微一颔首:“那你现在应该知道该到那儿去的了。”
  冷冰如点头,一挥手,带着一群武士疾奔了出去。
  伍凤楼以目远送,叹了一口气,到这个时候,他仍然能够保持冷静,也难怪他能够高据这一个位置。
  他的面上仍然有笑容,可是眼中已一丝笑意也没有,现在他总算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他的确没有轻视常护花,却将冷冰如雷破天他们看得高了一些,这其实并无分别。
  侍候左右的武士一声不发,只是看着伍凤楼,静候差遣。
  伍凤楼的目光终于转回,一扫,叹息道:“好些道理早已存在,却是要经过教训,吃过苦头,才会稳记在心。”
  一个武士大着胆子问:“侯爷这句话是何所指?”
  伍凤楼道:“美丽的东西大都不大有用。”
  “侯爷是说那些承尘?”
  伍凤楼颔首,接又叹道:“贵精不贵多。”
  那个武士闭上了嘴巴,他实在有些怀疑,伍凤楼是说他们人是多了,却都不管用。
  伍凤楼自顾接道:“这座地下室其实用不着弄得这么大,否则最低限度,现在要将一个人找出来也没有这么麻烦。”
  众武士一齐松过口气,那个武士随又道:“其实侯爷也不用担心,所有门户都已紧闭,那个姓常的不能够离开,早晚还不是落在侯爷的手上。”
  伍凤楼道:“如果是一般高手,我们的确用不着担心,但是这姓常的不同,连抱一那种高手也倒在他剑下,合冷冰如雷破山两人之力,再配合这儿的机关也困他不住,可见他实在有几下子,若是将他迫急,走投无路,向我们反扑,即使能够将他击倒,我们相信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我们拼了命也要将他拿下。”
  伍凤楼叹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看来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一转身,在旁边椅子坐了下来。
  那个武士随又问,“侯爷要不要到那边瞧瞧?”
  伍凤楼摇头:“没有好瞧的,常护花即使去了那儿.也不会呆坐在那里等我们去拿。”
  “刀口侯爷的意思……”
  伍凤楼挥手截住了那个武士的话,身子一靠,闭上双目,在他已有了主意,未知取舍,准备作出决定之前,通常都是这样。那些武士都是他的心腹,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一齐静下来。这片刻之间,伍凤楼已变得一具石像也似,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已经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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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哨声频频吹,战云密密布
作者:黄鹰


  不出伍凤楼所料,常护花果然是去了托欢那儿,那个武士也事实是他杀的。
  窜进了承尘之后,他立即便发现那些承尘的好处,接往前尘去,那虽然多少也发出了一些声响来,都尽被那些武士的脚步声掩去。
  那些武士并没有注意头上承尘,即使抬头,也看不到承尘内的常护花,但透过承尘的花格子,常护花即清楚看见下面的情形,也所以能够选择最适当的时候跃下来,制住了一个落单的武士。
  然后他又跃回承尘上,向托欢的房间窜去。×      ×      ×  托欢回到房间的时候,心情并没有平静下来,而且更恶劣,他总算已明白自己在伍凤楼心目中的地位,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也不怀疑伍凤楼的话,若是他落在龙飞的人手上,伍凤楼一定会痛下杀手,那即使来的人武功如何高强,在伍凤楼全力攻击之下,要兼顾他的安全,实在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个地方的秘密既已经被龙飞发现,来的这个人即使被击杀,伍凤楼要将他弄出去,也一样是困难。
  而龙飞一定不会罢休,只要肯定他在这座庄院之内,是必倾尽全力攻击这座庄院。
  天地会的势力虽然大,与朝廷到底有一段距离,否则现在也不会仍然藏起来,这一战的结果胜的必然是龙飞那一方,到最后关头,伍凤楼难保会拼着玉石俱焚,将他杀掉。
  只要他一死,鞑靼就会挥军南下,他们始终对中原深存野心,不过兵力不足,也无借口,他的死可以说是一个有好的借口,而与天地会里应外合,成功的机会也当然很大。
  天地会也当然不会承认,他是死在他们的人手上,即使知道了,鞑靼他父王方面也会以先取中原为重,将复仇压后。
  那到底会变成怎样,与他都没有关系,反正到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他当然不想死,虽然平日他人前人后耀武扬威,说什么根本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那只是因为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有面临过死亡威胁。
  事实他仍然年轻,而且又贵为王子,怎会不怕死?难他想来想去,只是想如何保存自己的生命,然后他突然发觉,没有比留在天地会这个密室更危险的了,要安全,反而是投向龙飞那儿。
  有什么办法可以安全逃出这里?×      ×      ×  托欢将房门关上,将那些侍候他的人都关在房间外,不由双手抱着脑袋。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他根本不用担心别人看到他的丑态。
  在小厅子打了一个转,他的手仍然抱着脑袋,穿过珠帘,走向绣榻。
  这个地方布置得非常华丽,只要他吩咐,马上就会给他准备精巧的酒菜,美丽的女人,全都是一等一的享受,有甚于他在关外。
  这之前,他只有被尊重的感觉,虽然行动上有些不便,他一直没有在乎。
  到现在他才明白他虽然还是那么重要,但这种重要却是建筑在他的死亡上,伍凤楼其实随时都准备将他杀掉。
  这实在令他失望极了。
  他叹息着在绣榻旁坐下来,还未坐实,面色突然一变,轻叱道:“谁——”
  一枝长剑同时出现在他面前。
  剑是从左边屏风后转出来,只一闪便到,那个人的动作也实在敏捷。
  托欢冷笑道:“你用不着用剑指着我,要唤人进来,我也不会将嗓子压着。”
  “好像你这样的人倒也不多。”剑主人回剑入鞘,一些声响也没有,语声也甚低。
  托欢道:“我看得出你这一剑若是要杀我,绝不是我所能够闪避。”
  “你也有一身本领。”
  托欢笑道:“我的本领吓唬一般人倒还可以,在你们这种江湖高手眼中,可是不堪一击。”
  “难得你竟然这样谦虚。”
  “我们这种外族人别无好处,只是一般都比较正直,有话直说。”
  “很好。”
  “你就是那个偷进来的人?”
  “不错。”
  “高姓大名?”
  “常护花。”
  托欢一怔:“我听过你这个人,据说你是江湖上的名侠,怎么会变了龙飞的手下?”
  常护花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最重要的是,他做的事很有意义。”
  托欢道:“以我所知,龙飞这个人很得人心,相信不会错的了。”
  常护花道:“你能够听得懂我们的说话,最好不过。”
  托欢道:“我说的字音也许不大正,但已是尽了所能,也许假以时日,会变得更加好。”
  常护花道:“这份镇定更加重要。”
  “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是那一边的人,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有人要杀我。”
  常护花绝对同意。
  托欢道:“你们能够这么快找到来这里,也实在不简单。”
  常护花只是笑了一笑,托欢上上下下一再打量了他几遍,点点头道:“好,龙飞——果然是独具慧眼。”
  常护花试探道:“看来阁下已经作好了取舍的了。”
  托欢道,“这地方既然已被发现,我留在这儿,不待言只有等死,你当然也很明白。”
  常护花点头:“周围百里都已被严密监视,他们要将你送走是没有可能的了,而最后关头,他们必然会将你杀掉。”
  托欢道:“我死了,他们当然会将责任推卸到龙飞头上,我鞑靼必然不肯罢休,借此机会举兵南下,他们也正好坐收渔人之利。”
  常护花道:“以鞑靼目前的兵力,阁下当然知道南下将会有何结果。”
  托欢道:“若是与天地会联成一气,也不是全无希望,但天地会变了,要得利的渔人,那就难说了。”
  常护花道:“阁下明白,那是最好的了。”
  托欢道:“我虽然明白,但还是要看你的本领,你若是有能力将我救出去,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顿笑接道:“我是王子,又这样年轻,实在不想死。”
  常护花完全明白托欢的心意,道:“我现在正在想办法。”
  托欢笑着道:“伍凤楼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出入口完全封锁,我看你得要花些心思。”
  常护花道:“那当然要花,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保障你的安全。”
  托欢道:“我在这里,已经够安全的了。”
  常护花摇头:“明天正午,我还未离开这座庄院,便是说这座庄院大有问题,我们的人就会分从水陆四面杀进来。”
  托欢一怔:“难怪你孤身犯险,原来早有准备,伍凤楼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也许他心里的事太多。”常护花脑海中不由浮起秋雁的影子:“也许他现在就在考虑这一个问题。”
  托欢道:“看来我的确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了。”
  常护花道:“你想清楚,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托欢道:“这座地下密室布置得与地面差不多,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但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倒也不容易。”
  常护花道:“看来他们平日并没有限制你的行动。”
  “没有。”托欢目光一闪:“我们也许可以藏身在承尘之上,我看过的了,那些承尘……”
  “四通八达,而且颇为稳固。”常护花笑了笑:“我就是由承尘避过他们的搜索,找到来这儿的。”
  托欢笑起来:“伍凤楼大概并没有考虑到竟然会有敌人闯进来的一天。”
  “但他们现在一定已想到是承尘出了漏子,你若是失踪,他们一定会全力搜索承尘,所以若是有另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个地方反而是比较安全。”
  托欢道:“这个——”陷入沉思中。
  常护花没有骚扰他,也只是片刻,托欢突然道:“有一个——”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白纸摊开,一面道:“这是我到处走动,凭记忆画下来的一张地图,圈着的地方禁卫森严,应该就是出入口所在,而在这个入口不远的院子里——”手往地图上一指。
  常护花突然截道:“如无意外,我明天正午就到那儿找你。
  托欢一怔道:“有人来了?”
  常护花自顾道:“现在该是亥初时份,你自己小心计算着。”
  托欢苦笑道:“这儿可是昼夜不分,看不见天光。”
  常护花一想.拿起子旁边一枝蜡烛,以指甲刻了几条线,道:“每烧一格,就是一个时辰。”
  语声一落,他将蜡烛往托欢手里一放,身形拔起,推开一块承尘,迅速窜了进去。
  敲门声即时传来,托欢应了一声:“进来——”从容站起身子,将蜡烛放回原位。语声未落,门已经被推开,托欢一看四周并无可疑之物留下,再看承尘亦无异样,略整衣衫,珠帘掀处,冷冰如已走了过来。
  跟在他后面的是七个白衣女人,也正是佛堂上袭击常护花的瞎子,一个个面色惨白,双瞳亦是乳白色,有如僵尸,手中尖棒点地无声。
  “是你?——”托欢目光落在冷冰如面上,“有什么事?”
  “搜查这地方,”冷冰如把手一挥,“猎”地一声,那七个女人立即散开。
  托欢冷笑道:“是伍凤楼的意思?”
  冷冰如颔首一声:“得罪——”身形暴长,从托欢身旁掠过,右手锥子也似的剑挑开了纱帐.一看无人,再度偏身,剑已刺进绣榻底下。
  托欢连声冷笑,冷冰如刺出了七剑,身形才挺起来。冷冷的问道:“那个姓常的可曾进来?”
  “那个姓常的?”托欢反问,语声更冷。
  “常护花——”冷冰如道:“他没有进来这儿?”
  托欢道:“我可不识得什么常护花、常护草,也不见什么人走进来。”
  “是么?”冷冰如盯稳了托欢。
  “你难道是一个睁眼瞎子?”托欢冷笑,亦稳盯着冷冰如,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冷冰如终于偏开目光,他久处人下,比眼睛又如何比得过托欢?
  那七个人这时候亦已靠近来,虽然都没有说话,但那种表情已等如告诉冷冰如,并无发现。
  冷冰如目光一扫,道:“我看你也不会与那个常护花合作,一任他怎样本领,也休想从这里将你救出去。”
  托欢淡然道:“这种话不该你说的,可是我也不会与你计较。”
  冷冰如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托欢道:“我只是已懂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已是什么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
  “我贵为王子,你只是个奴才,我与你争执,有失我身份。”托欢背手踱了出去。
  “托欢——”冷冰如面罩寒霜,剑指托欢。
  托欢悠然抬手,以手指将剑拨过一旁,道:“你那个主子也不敢对我如此无礼,你这奴才竟然敢?”
  冷冰如整个身子都抖起来,怒形于色,那一剑看似便刺出去。
  托欢无动于中,只是看着冷冰如,冷冰如胸膛起伏,好容易才平复,道:“你最好永远都只是有利于我们,否则,我第一个杀你。”
  托欢还击道:“我也最好永远不要得势,否则,只怕我也会好好的惩戒一下那些曾经对我无礼的人。”
  冷冰如闷哼转身,取个一个女人手中的长棒,往头上七块承尘一点,吩咐道:“你们上去承尘上,怎也要将那厮搜出来。”接将长棒交回那个女人。
  七个女人反应一声,身形拔起,正好从那七块承尘窜进去。
  托欢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坐回绣榻上,他实在很放心,以常护花的身手,再加上他方才的说话阻延,应该已跑出老远的了。
  只是常护花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由现在到明天正午还有八个时辰,这八个时辰之内,天地会的人,必然会来一次彻底的搜索,而龙飞的人要攻取这座庄院,到地下密室救人,当然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事情。
  即使常护花能够避开搜索,到时候他能否与常护花会合,也仍是一个问题,会合之后再要闯出去,更就是一个大问题,天地会的人势必全力扑击,常护花武功即使再好,要保护他离开,可也不是一件易事,但他若然不跟常护花离开,则连一线生机也没有的了。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而这种威胁,又如此强大,可是他的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显示出前所未有的镇定,这完全是因为冷冰如就在他面前,他丢不起这个人。
  鞑靼原就是一个好胜的民族,他身为王子,当然更就要坚强。
  冷冰如也当然看不透托欢的内心,看见他这个完全不将他瞧在眼内的样子,更加愤怒,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笔直走了出去。
  托欢听着门给关上,才将那枝蜡烛取过,插进烛座,燃点起来,然后又陷进沉思中。
  这时候常护花已经在数十丈之外,若是在进入承德行宫之前,他未必能够离开多远,承德行宫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已使他学会了适应任何的环境。
  他一面移动,一面从格子往下窥望,那些锦衣武士在承尘下来来往往,并未发觉。
  他们虽然知道常护花是由承尘离开那大堂,亦已知道承尘之上四通八达,所以尽管或有想到常护花可能就在头上承尘内,抬头望一眼,也只是无可奈何的一摇头,并没有付诸行动,跃上去搜查一番。
  这未尝不可以解释,是他们都坚信常护花不可能长久留在那之上,总会走下来的。
  常护花并没有停下,继续移动,凭着过人的记忆,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已记下来。
  他终于找到了托欢认为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是他没有跃下去,看过没有人,才推开承尘探头细看了那个院子一遍,便将承尘盖回,一旁移开。
  他完全不知道那七个瞎了眼的女人已经在四方八面的搜查,其中两个正向他这边接近。
  旁移数丈,他又发现了一个地方可以引起他的兴趣,暂时留下。
  那是个甚宽阔的厅堂,重门深锁,过了重门往下望,布置华丽,两旁一排排的架子,全都是放着宗卷,有条不紊。
  常护花知道其中必定有很多他们要知道的秘密,也正好让他消磨时间。
  那之上的承尘全都给钉上,木质也是坚实得多,但常护花利剑在手,内力又好,还是几下子便将一块承尘弄开,方待跃下去,眼旁已瞥见一个人向这边接近。
  常护花那刹那第一个念头是如何突围,之后又该到那儿栖身。
  在他看见对方同时,对方当然亦会看见他,跟着当然就是呼唤同伴,包围这个地方的了。
  出乎意外,那个人竟似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仿佛毫无发现,一个头东摆西侧,手中一根长棒亦不时东挑西拨。
  看见那根长棒,常护花立时省起来的是什么人,要动的身子立时停下,连呼吸都闭上。
  那个瞎了眼的女人继续迫近,若换是佛堂那种环境,她也许早已发现常护花,可是现在他仍然一些异响也听不到,就只有承尘下那些武士的说话声、脚步声。
  冷冰如要他们上来搜查并没有错,他第一次置身承尘上的时候,有的事实是一种既寂静,又阴暗的感觉,那当然最适宜那七个女人上去搜索,利用尖锐的听觉找出常护花的所在,却忘了当时承尘下所有人都不由屏息静气,静待究竟,而他由光亮的地方突然进入阴暗的地方,那种阴暗的感觉自难免份外明显,但习惯之后,并不会觉得怎样。
  他更疏忽,那些逡巡的武士所发出来的声响,在承尘上份外清楚,对于那七个女的听觉影响甚大,那七个女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还比不上一个普通武士。
  之前他在别人的眼中一直是一个很聪明、很冷静的人,事实证明那只是因为这之前他所做的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事情,并不需要他太费心思,好像这一次,事情比较复杂,一开始便已出错,到现在更就方寸大乱。
  那七个瞎眼女人对于周围的环境当然不会怎样清楚,他们只是知道置身承尘之上,而冷冰如既然叫得她们上来,当然认为只有她们才适合这种环境。
  那些武士的脚步声对她们所造成很大的妨碍,她们也很奇怪,怎会有这么多声音传上来。
  常护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立时亦明白何以来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存身所在,那片刻之间,他已经有了决定,只要那个女人没有发现他,他也不会动她,让她经过,然后才跳进那个厅堂。
  那个女人也不是笔直向他走来,走到了一半,已偏向右边。
  常护花半卧在承尘上,只是看着那个女人,整个人已仿佛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那个人若是原路走下去,经过常护花左近的时候,长棒应该不会接触到常护花:可是她走到了一半又偏向右边,常护花不由不准备应付。
  更近了,那个女人只要再移前一尺,长棒便会点在常护花身上,也就在她这一尺移前的同时,常护花亦动了,那个女人立即察觉,可是在他的长棒还未落下之前,常护花已滚到了她脚下,同时冒起来。
  那个女人左手五指如钩,立即抓下,才抓到一半,已被常护花封住了七处穴道,倒了下去。
  常护花同时倒下,就让那个女人倒在他的身上,右手随即接住了那条长棒,一些声响也没有弄出来。
  他抱着那个女人转了一个身,已瞥见另一个女人向这边走来。
  那个女人离开颇远,即刚巧从一盏宫灯上经过,披着灯光,份外触目。
  常护花一看距离,反手拿起了那块弄开了的承尘,搂着那个被封住穴道的女人一头栽了下去,但在接近地面之前,他的身子已一个翻滚,落在地上,手一松,接往上拔起来,左手抓住了一角,右手接将承尘盖回,又落向地面,随即往一条柱子后一靠,耳贴着柱子。
  也没有多久。那个女人便已从承尘走过,常护花清楚听到那条长棒敲在柱子上,他仍然等了一会,才从柱舌走出来,抓起地上那个女人,再封住了她三处穴道,塞进一张长几之下。
  他没有再向那个女人打听什么,在暗道那儿得到的经验,他已经知道这些女人非独不能够以死亡来要胁,而且随时都准备接受死亡。
  事实他也没有什么要向她们打听,也不以为她们能够知道多少。
  然后他移步到那一列列的架子之前,查阅那些卷宗。
  目前来说他只有这件事可以做的了。×      ×      ×  伍凤楼回到书斋那边地下,心情由沉重而转变为烦乱,他已经考虑到很多可能发生的事情。
  从暗门出来,第一句他就是这样吩咐。“叫所有人小心戒备,注意任何人接近庄院——”说话到这里,他正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语声突然一顿,双脚同时像被钉稳在地上。
  书斋内除了他的两个心腹之外,还有一个人,他最爱的女儿——秋雁。
  那两个侍卫神情尬尴,秋雁却一面诧异之色,看看伍凤楼,走前几步,探头往屏风后看一眼。
  四个侍卫正从屏风后面的暗门走出来,秋雁脱口道:“这下面真的设有密室哦!”语声一落,她便要走过去。
  “站着。”伍凤楼喝住。
  “爹,你原来真的这许多事瞒着我哦。”秋雁看着伍凤楼,一脸撒娇的表情。
  伍凤楼面寒如水:“谁叫你走来这里的?”
  秋雁不以为意的道:“我在佛堂那边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常护花到来,出来一看,几个侍卫向这边走过来,所以也跟着来了。”
  伍凤楼目光一转,旁边一个侍卫惶急道:“侯爷,小姐一定要进来。”
  “算了——”伍凤楼挥手,他事实忘了吩咐守卫的人阻止让秋雁进来,也知道即使这样吩咐,也没有作用,秋雁坚持一定要进来,又有谁能够阻止得住?”
  秋雁随即问:“爹,是否出了事?”
  伍凤楼缓缓坐下,道:“不错出了事,可是没有什么大不了。”
  “常护花已偷进地下密室内?”秋雁随即这样问。
  “他虽然进去了,未必起得了多大作用。”伍凤楼异常的冷静。“他是怎样进去的?”秋雁随又道:“经由佛堂?那准是在我到佛堂之前。”
  伍凤楼淡淡地道:“那儿进去也是一样,进去了也就出不来了。”
  “爹——”秋雁失声道:“爹要杀掉他?”
  伍凤楼摇头:“是他自寻死路,怪不得任何人。”
  秋雁忙道:“可是……他死了,龙飞的人……”
  “我们本来就是敌对,龙飞早一些到来与晚一些到来,并没有多大分别。”伍凤楼随即把手一挥:“太晚了,你还不去休息?”
  “爹——”秋雁欲言又止,她是想向伍凤楼替常护花求一个情,可是她也知道伍凤楼一定不会答应。
  伍凤楼果然接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不要理好。”
  秋雁垂下头,伍凤楼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这样对她说话,还是第一次,若换是平日,伍凤楼只要语气稍重一些,她也会大发娇嗔,好像这样子,也是前所未有的反应。
  伍凤楼看在眼内,反而一怔,他虽然知道秋雁不满自己的所为,却是怎也想不到,这短短一天之内,秋雁的心情竟然有这么大的改变。
  “爹完全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明白。”伍凤楼随即放软了声音。
  秋雁抬头看看伍凤楼左右的人,转身走了出去,一声也不发,伍凤楼看样子想叫住,但结果没有开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心头不禁一阵茫然,若有所失。
  呆了好一会,伍凤楼才目光一扫,道:“常护花进来之前,必然已有所准备,在庄外可能有人接应,你们立即去吩咐各人小心戒备,任何人未得许可,接近庄院,一律格杀勿论。”
  那些手下应命奔了出去,竹哨声随即四面八方响起来。
  伍凤楼仍坐在那里没有动,整个人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书斋寂静,一灯摇曳,人看来也就更觉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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