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屠龙》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掳走查捕头,谋夺花名册
作者:黄鹰


  离开了内堂,郭宽与一众英雄豪杰随即杀奔庄外,与之同时,方刚的尸体亦已被发现,群情更汹涌,就只有郭宽,但有谁知道郭宽的心意?也没有人理会方刚到书斋找郭宽的时候,郭宽在什么地方。
  在庄外递帖要人的正是潘玉胡来,看见郭宽带着一众冲出来,胡来就装出很惊讶的样子,装得很像。
  潘玉却若无其事,等到郭宽等在门外一字儿排开,才问:“查四在哪儿?”
  小六抢着道:“你们这还不明白?”
  潘玉露出了狡黠的神色,道:“明白什么?难道你们敢与金龙堂作对?”
  郭宽道:“要我们将查四交出,先得将我们杀掉。”
  “只是这样简单?”潘玉背负双手,仰首向天,仿佛一点也不将身前的英雄豪杰放在心上。
  小六接呼道:“你们哪一个先上?”
  潘玉轻抬手,挥了挥,胡来正站在那边,看在眼内,一呆道:“我先上?”
  潘玉道:“当然是你了。”
  胡来叹了一口气,苦着脸上前几步,郭宽左面小六还未动,右边三个青年人已抢出。
  “湘江三杰!”胡来一看,双手捧着脑袋,就好像那颗脑袋随时都会裂开来。
  三个青年较长的一个冷笑应道:“我们不是还有一些过节没有了断?”语声一落,三柄长剑“呛呛”出鞘,胡来立即摇头道:“以众凌寡,不是好汉。”
  那个青年冷冷接道:“三才剑阵,缺一不成,你一百个人上来,我们是三个人,一个人,我们还是三个。”
  胡来叹息道:“可惜我现在只得一个人。”偷眼瞟了瞟后面的潘玉。
  潘玉淡然道:“你一个只应付三个,我却要应付其余那么多人,难道你还要我来助你?”
  胡来苦笑:“你能够应付其他人?”
  潘玉道:“不能够。”
  胡来接问:“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潘玉摇头道:“也不是。”
  胡来着急道:“我的潘少爷,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潘玉道:“你好像忘记了我们也有人在这附近。”
  “七八个总有的。”
  “那为什么不等他们齐集了才动手?”潘玉笑了笑。
  胡来嚷起来:“好少爷,怎么你现在才说?”立即倒退了三步。
  潘玉道:“我必须先清楚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要与我们作对。”
  “我看就不是假的了。”
  胡来又倒退三步。
  潘玉目光转落在群豪面上,道:“你们不要后悔,如要与金龙堂作对,方刚就是榜样。”
  这话出口,他先就后悔了,一提到方刚,群豪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一个手执鬼头刀的大汉大吼一声,当先扑前,其他人随亦杀奔前去。
  杀声震天,潘玉的面色刹那仿佛又白了几分,猛一跺脚,看似要扑前,却是转身疾掠了出去,胡来看样子已随时准备开溜,只是碍着潘玉在旁边,这下看见潘玉落荒而逃,翻身一个斤斗,亦飞滚了出去,逃得竟然比潘玉还要快。庄前不远的疏木林子里系着两匹马,正是胡来潘玉的坐骑,二人翻身上马,随即飞骑狂奔。
  群豪看见这情形,知道迫不及,先后停下来,轰然一阵大笑,其中一个笑着道:“这些武林败类就是欺善怕恶。”
  另一个接道:“这一次他们是逃得快,再来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郭宽也混在群豪中,这时候忽然道:“这件事有点儿奇怪。”
  大部分人立即静下显然奇怪的并不是郭宽一个人。
  郭宽接道:“他们杀了方刚的时候便应该知道我们这方面人多势众,可是仍然送帖子向我们要人,也所以我们才怀疑他们早有准备,有足够力量向我们要人。”
  小六应声道:“我们也准备跟他们狠狠的硬拼一场的了,但他们竟然只得两个人,而且一见势头不对,立即逃去。”
  郭宽沉声道:“这表示什么?”
  “其中有诈!”小六面色一变:“难道竟是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他们怎能够进入那个密室?”郭宽话是这么说,一个身子已转过,疾掠了回去,其余的人亦自惶然跟在后面。
  这当然是调虎离山之计,郭宽也早已知道,身形转过,他的眼泪便几乎忍不住流下来。
  跟在他后面的人大都是他的好朋友,还有的是慕名而来,一心要结交他这个赛孟尝,也就因为他们都信任他,尊敬他,才会由得他摆布。
  这一次他完全是利用这一份友谊来达到目的,他是太监出身,有很重的自卑感,离开金龙堂主之后,有段很长的时间仍然提不起勇气面对现实,一直到他认识了几个侠义道上的朋友。
  他们佩服他的文才武功,与他肝胆相照,使他觉得很快乐,也因而认识更多的朋友,他也这才知道世上原来有这许多好人。
  那一份自卑感也就是这样逐渐消除,所以在生意上赚的钱他毫不保留的用在朋友方面,毫不吝啬,乐此不疲,但主要还是由于他对待朋友的真诚,使他博得了赛孟尝这个外号,使他的朋友越来越多。
  对过去的丑恶遭遇他已几乎完全忘掉,却就在这时候,金龙堂主又来了。这世界上也只有这个人能够将他美好的一切毁灭,他知道他抵受不住这种失败,所以他只有接受这个人的条件,出卖查四。
  花名册上有你的名字,金龙堂完了。金龙堂主这些话未必是事实,却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倘若这些朋友知道查四是他出卖的,他们对他又将会怎样?他没有勇气想下去,这之前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强人,到现在他才知道仍然是一个懦夫,也到现在他才知道其实并没有脱离金龙堂主的魔掌,这些年来所以能够过得这样快乐,只不过金龙堂主还有利用到他的必要。
  交出了查四,在金龙堂主来说,事情也许就告一个段落,甚至了结,在他来说这才是开始,另一个恶运的开始。
  查四的消息一向都非常灵通,知道的秘密有很多,当然不知道的也很多,到底他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
  在金龙堂方面他虽然花了很多时间,连金龙堂主的真正身份甚至也查出来,但金龙堂主与郭宽的秘密他却是毫不知情。
  人在密室内,他的心却飞出了庄外,金龙堂来了多少人?郭宽他们是否应付得来?他实在担心。
  那条寒铁链仍然在他身旁,可是到现在他的真气仍然接不上,他身负内伤,一路上都没有得到适合的疗息,反而一再强运,连番恶斗,到他进入郭庄,安定下来,新伤旧患,一并发作。现在他仍然感觉浑身疲倦,眼盖沉重,却仍然奋力张大,在未见到郭宽他们回来之前,他实在难以安寝。
  那只是片刻,在他却仿佛已过了几个时辰,所以听到了开门声,他完全没有一种快乐的感觉。
  那是一扇沉重的石门,“轧轧”的一旁移开,站在门外的那个人便出现在查四眼前,查四一声“郭兄”。才出口,语声突然就顿住,眼盖更张大。
  那个人一步跨进来,笑应道:“查捕头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金龙堂主——”查四的语声接近呻吟,他已经看见那袭绣着金龙的锦衣,再一抬头,与金龙堂主的目光接触,不禁得心寒起来,他并非怕死,只是担心郭宽等人的安全。
  难道郭宽他们已无一幸免,尽为金龙堂的人击杀?
  金龙堂主脚步不停,一面走前一面道:“我们实在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查四脱口问道:“你将郭宽他们怎样了……”
  金龙堂主笑接道:“他们人多势众,我能够将他们怎样?”
  语声异常地平淡,那种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查四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姓查的就是。”
  金龙堂主摇头道:“那你怎么不亲自出庄外欢迎我们?”
  查四一咬牙,方待说什么,金龙堂主已紧接道:“我也算准了你没有这个胆量,只有走进来寻找你。”
  查四再问:“他们……”
  “以你的聪明,竟然想不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查四轻吁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找到来。”
  “你不像这么愚蠢的人。”
  查四一怔,叫出来:“我不相信!”
  金龙堂主摇头道:“你相信与否还不是一样?有人还能够改变你的命运?”随即在查四床前停下,伸手去掀查四盖着的被子,查四也就在这下子,寒铁链一翻,兜头往金龙堂主砸下,金龙堂主抬手一把便将那条寒铁链抄住,只一夺,查四的寒铁链便脱手飞去,金龙堂主一揉一搓,那条寒铁链便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铁球,甩手掷出丈外。
  查四没有吃惊,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一身内外功已臻化境。
  金龙堂主接问:“你还有什么本领?何不一并施展出来?”
  查四暴喝,扑前,“双龙出海”,双拳迎面击出,金龙堂主右手一翻,左一拍右一拍,快如闪电,查四双拳几乎同时被拍开,一阵麻痹,垂了下来。
  金龙堂主一拍同时将查四双臂的穴道封住,右手一把掀住查四的胸膛,道:“到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已变得很坏?”
  查四冷笑:“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金龙堂主笑道:“我好像答应你解散金龙堂,以后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金龙堂主道:“我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更改,只有这一件例外。”
  查四只是冷笑,金龙堂主接道:“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你的主意,你当时只是要将我送入官府,下罪处决,到底是什么令你改变初衷,我现在已查得一清二楚。”
  语声一落,金龙堂主双拳一紧,将查四拉到面前,恨恨道:“我讨厌被人要胁,任何人!”随又一拉一送,查四仰面倒下,在他倒下之前,金龙堂主已连点他十处穴道,连他的哑穴也封上,然后老鹰抓小鸡地将他抓起来,大踏步往外走去。
  出到堂外,一阵嘈杂的人声正向这边迅速移来,金龙堂主身形一动,掠上了一株高树,分开枝叶,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以郭宽为首,一行人正向这边接近。
  “时间配合得倒好。”
  这一句话一出口,金龙堂主身形便离开了那株高树,向旁边另一株高树掠去。
  虽然挟着一个人,仍然是那么灵活。
  这一掠也算准了角度,向这边赶来的人全都没有发现。三个起落金龙堂主已挟着查四掠过了庄院高墙,在墙外也已准备了两匹健马,金龙堂主翻身上马将查四横搁在另一匹马的鞍上,从容催马奔出去。
  离庄半里,他才将查四的哑穴解开,查四随即问:“你这是作甚?”
  金龙堂主笑道:“我实在奇怪你竟然会这样问,你往日那份精明哪里去了?”
  查四不等他将话说完,面色也变得很难看,沉声道:“你这是梦想。”
  金龙堂主大笑道:“在见到沈胜衣之前,你还是不要说得太肯定。”
  笑语声未绝,两骑已迎面奔至,正是潘玉胡来二人,金龙堂主接道:“凭我们三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沈胜衣?不过事情能够不废力的解决,我们当然亦乐得省回那番气力。”
  查四闭上了嘴巴,金龙堂主大笑不绝,催骑更急,胡来潘玉左右迎上,勒转马头,将查四一骑夹在当中,紧跟在金龙堂主后面。四骑都是奔往沈胜衣所走的方向。
  沈胜衣一骑这时候已经远在数十里外,对那匹骏马他并没有加以珍惜,一路马不停蹄,狂奔不休,他现在要去做的事还比保留一条马命重要得多。
  骏马终于在一座小镇的长街上力竭倒下,沈胜衣随即半买半抢的找来了两个过路镖师的坐骑,那也可以说是那两个镖师半卖半送,沈胜衣虽然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沈胜衣,也知道沈胜衣的为人,赶得这么急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沈胜衣放下那两个镖师所要的数目,立即飞身上马,继续赶路。
  赶了一天一夜,跑折了九匹马,在第二天卯末辰初,沈胜衣终于来到了泰安县城前,他没有进城,绕到城东郊,问了两个人,总算问到桃花庵所在。
  桃花庵在一片桃林中,沈胜衣虽然奇怪一座尼庵竟然建筑在这种地方,仍毫不犹疑地催骑奔进去。
  桃花仍然盛开,触目一片桃红,前行十数丈,千树桃花中已可见一角飞檐,也正当此际,一声长笛突然传来。
  沈胜衣入耳惊心,好像他这种高手,当然听得出吹笛的那个人内力深厚。
  他来见的人应该没有这种闲情,难道金龙堂的人已经捷足先登?马没有停下来,沈胜衣力催奔前,再前行五丈,便看见那个吹笛的书生趺坐在桃树下的一块大石上。
  书生一身青衣,面目姣好如女子,十指纤细,看年纪还不到三十,长笛三尺,银光闪动,越吹越嘹亮,并非不动听,只是稍嫌急激。
  沈胜衣催骑再前,那匹马越接近越显得不安定,越走越慢,希聿聿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一夺一落,千百朵桃花同时无风飘堕,仿佛平空洒下了一阵红雨。
  落花如梦凄迷,沈胜衣抬手接下了花朵,悠然下马,一甩缰绳,那匹马低嘶着踱了开去。
  笛声未绝,沈胜衣前行三步,倏地挥手,接在手中那朵桃花立时箭矢也似射出,不偏不倚,射进了笛管内。
  笛声立断,书生面色一变,长身而起,沈胜衣这才道:“得罪。”
  书生冷笑道:“摘叶飞花,不见得有何了得。”
  “与阁下笛摧千朵桃相较,自是甚远。”
  书生银笛一抖,那朵桃花自笛管中粉碎体落,道:“你我都不用客套,有话尽管说清楚。”
  沈胜衣道:“青衫银笛,什么时候成了金龙堂的人。”
  “早在涉足江湖之前。”
  “想不到。”
  沈胜衣微喟:“金龙堂的势力果然大得很。”
  “我也想不到查四认识的竟然有阁下这种高手。”书生目光暴闪:“可是沈胜衣?”
  “正是。”沈胜衣问:“阁下……”
  书生冷笑:“你只知道青衫银笛,不知道霍青。”
  沈胜衣道:“我问阁下作何打算,”
  霍青道:“笛吹花落,乃是请阁下知机回头,桃花林已然划为禁地,妄入者死!”
  “我已经进来了。”
  霍青冷笑道:“沈胜衣何人,当然不是落花所能够惊退。”
  “青衫银笛,果然是一个爽快人。”
  “人也只来了一个,只要你将我杀掉,便可以进桃花庵,”
  “我非进去不可。”
  “你这个人的运气真还不错,我正要进去你便来了。”
  沈胜衣道:“这说来的确很巧。”
  “我方才还还以为是查四真的有本领跑到这儿来。”
  霍青银笛横胸:“若我是他,就不会插手过问金龙堂的事。”
  沈胜衣淡然道:“因为你也是金龙堂的人。”
  霍青冷冷道:“你知道金龙堂的势力有多大?”
  沈胜衣道:“我只知道已经进入桃花林,正要进桃花庵。”
  “当然你必须先将我击倒!”霍青笛一翻,三枚银针突从笛管射出,品字形射向沈胜衣胸膛。
  剑光一闪,银针被击落,霍青的银笛紧接点至,沈胜衣再一剑,亦将之封开。
  霍青翻身凌空吹笛,六点寒星从笛上指洞中射出,比方才那三枚更急劲,沈胜衣一引剑斜抹,七点寒星落在剑上,“叮叮”声中突然一齐燃烧起来。
  这一着实在大出沈胜衣意料之外,霍青也就趁他这一疏神的刹那,凌空一笛疾劈了下去。
  沈胜衣的反应却实在敏锐,身形那刹那倒射而出,剑一引,“唰”地砍倒了一株桃树,附在剑上的烈火亦烧在桃树上,那株桃树也正倒向霍青。
  沈胜衣剑再划前.那株桃树在剑光中断成十二截,每一剑断树而过,都是划向霍青的要害,霍青倒退一丈,引笛吹,又是三枚银针射至,沈胜衣“一鹤冲天”,已拔上树梢,天马行空般一跨而下,剑斩霍青。
  银笛一划接下来剑,霍青身形一变再变,攻出七笛,同时从笛中再射出九枚暗器,时间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与潘玉、郭宽,都是金龙堂主宠爱的四大美人之一,深得爱宠,在金龙堂主教导下,伐毛洗髓,武功之高,在堂中仅次于金龙堂主而已,可惜他现在遇上的却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武功固然高强,临敌经验的丰富更远在他之上。
  霍青在看到沈胜衣之前,并不知道来的是沈胜衣,否则他也许会先考虑暂避一旁,会同其他人才采取行动。
  到他知道的时候他却是第一个不让自己闪避,与潘玉郭宽一样,他的自卑感很强,因为他本来也是一个太监,也与潘玉一样早已被金龙堂主宠坏,在堂中没有一个人敢轻蔑他们,走在江湖上,轻蔑他们的人也都得死。
  幸好他们都很少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杀的人也还不算太多。
  自入金龙堂以来,他们也忘记了有所谓恐惧,所以现在这种感觉袭上心头,整个便崩溃,他也不知道沈胜衣怎能够找到自己笛上的破绽,暗器射空,七笛击尽,突然就发觉沈胜衣的剑已到了眼前。
  森寒的剑气摧人心魄,霍青惊呼暴退,一退竟七丈,沈胜衣如影随形,只追出四丈,身形剑势便一顿,那刹那,霍青只觉得眉心一寒,跟前剑光更盛,仍然再退出三尺,后背撞在一株树上,滑倒,一股鲜血突然从眉心进射出来。
  沈胜衣剑没有入鞘,接剑转身,目光同时落在左面一株树下,一个少女正立在那里,长发披肩,乌黑发亮,白衣胜雪也似,苍白得怕人,双手捧着一个扁长的锦盒,双瞳剪水,也正在看着沈胜衣。
  四目交投,沈胜衣长剑入鞘:“红绫姑娘?”
  少女颔首:“查捕头怎么不来?”
  沈胜衣道:“他若是能够来,一定亲自到来。”
  “伤的很重?”少女追问。
  “死不了。”沈胜衣缓步上前:“一个像他这样有名的捕头,仇敌本就不少,何况还有金龙堂的人,能够不死,已是奇迹。”
  红绫接问:“事情的始末,查捕头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沈胜衣道:“他答应你只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一个人知道,而且担保这个人的人格。”
  “沈公子名动江湖,查捕头一向明察秋毫,也当然不会选择错误,看错了人。”
  “正如他的看姑娘。”
  红绫目光落在霍青尸体上,道:“你虽然杀了霍青,又是查捕头的好朋友,可是我仍然要看一样东西。”
  沈胜衣随即拿出了查四交给他的那枝金钗,红绫目光一转,颔首说道:“可以了。”
  沈胜衣说道:“东西其实不是在锦盒内。”
  “我不能这样轻率。”
  “那我没有看错了。”沈胜衣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这是百巧生的‘天罗地网’。”
  红绫诧道:“你知道这东西?”
  沈胜衣道:“我看过百巧生的另外三种兵器暗器,那之上都有锦盒之上的花纹,而锦盒的长短厚薄也正与传说中的天罗地网相同。”
  红绫道:“天罗地网,百巧生只造得三具,用去一具,一具不知下落,我手中这一具本来被收藏在大内,但落在金龙堂中也已有多年了。”
  沈胜衣道:“若非这具天罗地网,霍青只怕早已对姑娘下手了。”
  红绫道:“他来了已有半个时辰,就是碍于这具天罗地网呆候在一旁。”
  “天罗地网相传一发九九八十一支钢针,劲穿金石,百巧生也曾夸口,天下间没有人能够避开天罗地网的一击,虽然他用第一具的时候没有人在场目睹这东西的威力,可也没有人怀疑百巧生的话。”
  沈胜衣一笑接道:“据说他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一双巧手造出来的兵器暗器都能够一如他设计,收到他判断的效果。”
  红绫叹息道:“幸好霍青也知道这具天罗地网,只是他今天仍然难逃一死。”
  沈胜衣转问:“除了他之外,还来了什么人?”
  红绫道:“我只看见他,但他与贵妃一向共同进退,他也许早走了一些,贵妃还是很快会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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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撤离桃花林,长老受惩罚
作者:黄鹰


  沈胜衣已经从查四口中知道贵妃是金龙堂上四个男妾中最宠爱的一个,也是武功最为高强的一个,点头道:“看来金龙堂已经倾巢而出了。”
  红绫道:“他们都明白东西落在查捕头手中对他们的影响,也是说他们都无意改变现在的行事作风。”
  沈胜衣深注红绫,道:“只是难为姑娘了。”
  “我答应查捕头的时候,便知道有今天,才带着这天罗地网上路,想不到他们这么快便发觉追到来,幸好来的人是霍青一人。”
  红绫叹息道:“天罗地网虽然厉害,却是只能够施放一次,一击后便只是一具废物。”
  沈胜衣道:“的确不是人人都知道这种东西,他们大可以让手下先上前,诱发天罗地网,别人的生命,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红绫道:“也许我选择另一个地方见面好一些。”
  沈胜衣道:“这个地方……”
  “先母是葬在庵后,我是顺便到这里来叩个头。”
  “姑娘一片苦心。”
  “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次了。”
  “虎毒不食儿,令尊相信……”
  红绫摇头道:“我虽然是他的女儿,但坏了他的大事,他一样不会宽恕。”接从腰间拿出了一块宽约一寸,长约半尺的金牌。
  那块金牌用一条金链子串着,上刻一条金龙,还有一个“杀”字,红绫接道:“这是霍青方才给我的,同样的金牌一共发出七牌。”再将金牌反转,在金片后面刻着“柳红绫”三字。
  沈胜衣变色道:“金龙七杀。”
  “永不超生。”红绫接道:“此令一下,金龙堂上下必须全力追杀这个人,这七块必杀令在刑堂中当众发下,一发不收,除非堂主亲自追回来,在刑堂中当众废去右手,以血亲自将牌后的姓名抹去。”。
  沈胜衣一声叹息:“这个可能似乎并不大。”
  红绫道:“七块金龙令发给不同的七个高手,难保会有一块失落的,再说家父仇敌满天下,要他将右手斩去,与要他将金龙堂解散并无分别。”
  “也许当时令尊气在上头。”
  “以我所知,家父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红绫忽然笑了笑:“若不是这样冷静,金龙堂也不会到现在仍然不倒。”
  沈胜衣道:“不错。”
  “只是人都有他的弱点,最谨慎的人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红绫将金牌系回腰带上:“你不必为我操心,我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准备活下去了。”
  沈胜衣只是叹息,红绞接道:“我这就带你去藏花名册的地方,你看过花名册没问题就将金钗还我,以后也就没有你的事了。”
  沈胜衣道:“我相信姑娘你,这金钗的作用不也只是到此为止?”
  红绫考虑了一下,道:“你真的这样相信我?”
  沈胜衣道:“姑娘根本可以不偷取花名册,可以不到来这里的。”
  红绫接过金钗道:“也好,你去拿花名册,我留在这里将金龙堂的人诱开。”
  “不用。”沈胜衣目光一转:“姑娘可以暂时藏起来,只要我取到花名册,金龙堂的人相信便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我再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安置姑娘。”
  红绫摇头道:“我不以为天下还有我容身的地方。”
  “譬如说京师重地,王侯府邸。”
  红绫道:“沈公子交游天下满,我是绝对相信,只要我答应,你一定能够给我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是答应了?”
  红绫叹息道:“以后的事以后说。”
  沈胜衣道:“虽然京师路远,到我处理好金龙堂花名册,要将姑娘安全送到去,应该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在此之前,姑娘无妨到郭庄居留。”
  “郭庄?”红绫一怔。
  沈胜衣道:“那里是侠义中人聚集的地方,金龙堂不无顾忌……”
  红绫接问:“你是说郭宽的郭庄?”
  沈胜衣道:“就是这个郭庄了。”
  红绫又问道:“查捕头是不是留在那里?”
  沈胜衣点点头,方要说什么,红绫已然颓然往旁边的树上一靠,叹息道:“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竟然真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沈胜衣心头一动:“谁?郭宽?”
  “你知道他其实是什么人?”
  沈胜衣心头又一动:“难道他竟然是金龙堂的人?”
  红绫沉声道:“他是家父——”一顿她才用干涩的语声接道:“宠爱的四个男妾之一。”
  “什么?”沈胜衣大叫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受惊的人,但这个秘密实在令他震惊。
  红绫接道:“他本来叫郭珏。”
  “可是……”沈胜衣沉吟接道:“一向他的所作所为……”
  红绫道:“他的确是因为不满金龙堂的所为才离开,也的确得到家父的许可,家父也一直遵守诺言,让他安静地过他的日子,而他也一直立心向善,做过不少颇为有意义的事情。”
  沈胜衣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既然真的改过向善,应该……”
  红绫截道:“家父并不是一个很有信用的人。”
  沈胜衣点头:“否则也不会有这次的事发生,他本已答应查四解散金龙堂。”
  一顿接问:“他所以没有骚扰郭宽只是因为一直没有这个必要。”
  红绫道:“也是说留以备用,现在是用的时候了。”
  “郭庄之内有不少侠义中人,力量并不薄弱,足以一战,除非郭宽连这一点勇气也没有。”
  红绫道:“我印象中他并不是一个勇士,对家父他也一直有一种畏惧。”
  沈胜衣道:“积喊之下,就是这样也不足为怪,但庄中那许多侠义中人,应该有些影响。”
  红绫道:“家父总有办法要他慑服的,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谈判。”
  沈胜衣皱眉道:“单对单,便气势已逊了七分。”
  他脑海中不由浮起郭宽面白无须,温顺如女子的神态来。
  红绫叹息接道:“何况他还有把柄在家父手上。”
  沈胜衣苦笑:“令尊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一个人。”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把柄,只是一次家父醉后失言,曾经提及只要他喜欢,随时都可以将郭宽打回原形,万劫不复。”
  “看来郭宽还不知道。”
  沈胜衣微喟:“否则也不会活得这么开心。”
  红绫道:“花名册也有关于郭宽的一切记载,到手后你不妨看看我可有……”
  沈胜衣道:“我没有怀疑姑娘的说话,只担心令尊找到去,郭宽如何应付?”
  红绫道:“除非家父的条件太难接受,否则我看他一定会将查捕头交出去。”
  沈胜衣道:“令尊一定会考虑到这方面,不会让他感到太难堪的,现在到我们伤脑筋的了。”
  红绫颔首道:“我看他会拿查捕头来要胁你交还花名册。”
  沈胜衣问道:“以你看,交出去有什么结果?”
  红绫道:“家父会将花名册收藏到秘密的地方,金龙堂的主要成员会来一次迁徙,然后就是疯狂的报复行动,查捕头还是非死不可。”
  沈胜衣道:“不能交出去,甚至查四在我们面前惨被凌迟。”
  红绫道:“否则我们非独对他不起,也对不起为这件事死难的其他人。”
  沈胜衣道:“我只是要清楚知道姑娘的心意。”
  红绫盯稳了沈胜衣,道:“若是我中途变卦带给你烦恼,你将我杀掉好了。”
  沈胜衣点点头:“有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红绫目光一远,道:“我讨厌金龙堂的所作所为,但金龙堂主到底是我的父亲,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遇着,遇着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能否坚持下去!”沈胜衣微喟道:“人总有人性,姑娘所以答应查四,以花名册交换,岂非也是为了令尊的生命安全?”
  红绫叹息道:“你知道我可能会为家父改变初衷就成了。”
  沈胜衣道:“我明白该怎样做的了。”
  红绫四顾一眼,接道:“此去路上我们有可能被分开,我还是告诉你花名册藏放的地方,必要时你一个人赶去,拿走便是。”
  沈胜衣道:“也好。”
  红绫道:“那是在……”
  沈胜衣突然伸手封住了红绫的嘴巴,一转身形即射出,掠向不远处的一方大石,红绫不由自主跟着掠去。
  大石后一支姆指粗细的竹枝同时挑起来,往后抽回,却被沈胜衣凌空食指一下挟着,接将之夺过来。
  一条灰褐色的人影,紧接从三丈外的一株树干后掠出,手一翻,七点寒星射向沈胜衣面门。
  沈胜衣剑一划挡,夺来的竹枝飞出,一支弩箭也似射进了那个人的肩膀,身形再一动,疾掠了过去。
  那个人痛快得倒退半丈,手挥处,又是七点寒星射出,另外两条灰褐色的人影旋即从左右不远的两株桃花树后转出来,各自射出一把暗器。
  沈胜衣身形飞舞在暗器中。
  左手剑展处,“剑罗秋荧”,射向剑锋的七点寒星方向陡转,一齐投向剑锋粘附在剑锋上。
  另外十四点寒星同时从他身旁飞过,他的剑半空一震,粘附在剑锋上的七点寒星反射回去。
  那边发暗器的手扬起,正要射出第二把暗器,反射回来的七点寒星已打在他身上,惨叫声中一个身子虾米般弓起,倒飞开去。
  沈胜衣身形与之同时半空一转,双脚蹴在一株树干上,身形斜刺里射向右边的那个人。
  那个人第二把暗器立即出手,跟着第三把。沈胜衣半空中闪过第二把,剑接连七弹,正中射来的第三把七点寒星,只听细而清的七下金铁闪击声响,那七点寒星一一飞回。
  那个人闪开了三点,仍然有四点打在身上,一点正中要害,当场命丧。
  沈胜衣身形未尽,右手一勾一搭,一下子转回,径自落在那个给竹竿穿透肩膀,倒在地上的人身前。
  又是七点寒星向他射至,都给他的剑击落,身形落下,同时剑指着那个人的眉心。
  那个人机伶伶打个寒噤,灰白无神的一双眼盯着沈胜衣,赫然是一个瞎子。
  “谁叫你们躲在这里的?”沈胜衣只问了这一句便没有问下去。
  那个瞎子也没有回答,口里“格”一下异响,一缕黑血从嘴角淌下来。
  红绫那边迅速掠至,道:“他们是贵妃手下的蝙蝠。”
  “蝙蝠?”沈胜衣有些诧异。
  “那是因为他们全都是瞎子,一双耳朵却极之敏锐,也就专门负责窥听消息的工作。”
  沈胜衣剑指那支竹竿,道:“这也就是用来作偷听用的?”
  红绫点头道:“他们利用这些竹竿能够从更远的地方进行窥听的工作。”
  沈胜衣道:“很聪明的办法,方才若不是这个人紧张了些,竹竿无意碰在石上发出声响,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在偷听。”
  红绫道:“是你,我并没有留意那一下那么轻微的响声。”
  沈胜衣道:“我原是以为有人藏在石后。”
  红绫眼中露出佩服之色道:“你人很小心,经验丰富,难怪查捕头找你来。”
  沈胜衣道:“是我找他的,我绝不相信他会是那种为了个人利益,将令尊放走的那种人。”一顿接又道:“只要是他的朋友都不会相信。”
  红绫叹息道:“丹书铁券真的没有送错,他真的是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头,只是,金龙堂真的那么讨厌。”
  “姑娘虽在金龙堂中,对金龙堂的所作所为相信还没有查四的清楚。”沈胜衣缓缓转过半身,道:“当今天子赐赠丹书铁券是一种殊荣,拿着它可保终身平安,子孙亦受用不尽,查四不惜将之放弃,除了证明他的决心还证明了一件事。”
  红绫点头道:“以他的精明,对付金龙堂仍然力有未及。”
  沈胜衣道:“姑娘看过花名册,应该知道金龙堂的势力有多大。”
  红绫无言点头,沈胜衣缓缓蹲下,拔出了插在那个瞎子肩膀上的竹竿,一面道:“这种竹竿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红绫道:“竿心却是通透的,一根接一根,能接成很长的一条,他们在这方面又是经过特别的训练。”
  沈胜衣接问道:“这群蝙蝠为数有多少?”红绫摇头道:“不清楚,最多的一次我看到的,总有二三十个。”
  沈胜衣道:“贵妃这个人不简单。”
  红绫道:“除了家父,金龙堂最可怕的除了黑狗,应该就是他的了。”
  “黑狗?”沈胜衣一皱眉头。
  “是家父收的义子,家父看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五岁,抱着一条黑狗僵卧在雪地上,他的身上带着刀,可是他宁可饿死也不肯杀掉那条黑狗。”
  沈胜衣道:“令尊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他眼了家父之后,却就杀了那条黑狗,一个人吃掉了,据说看见他将那条黑狗杀掉的人,都觉得心寒。”
  “金龙堂的人居然会为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杀狗而心寒,不简单。”
  “家父认为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这些年来,一直在教他杀人的本领,派他去做的,也一直是杀人的工作,从来都没有失手。”
  “江湖上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杀人从来都不会惊动太多人,也从来都不留名,就是堂中的人也有些怀疑他是个哑子,其实他只是不喜欢说话。”
  “这一次怎样……”
  “事前他给派去了河西,这时候应该办完要办的事,听得消息赶回来了。”
  “我会小心这个人。”沈胜衣道:“花名册藏放的地方你还是不要说的好。”
  “是不是还有……”
  沈胜衣手中的竹竿突然飞出,远飞六丈,从那儿一株桃树的枝缝中飞过,一个灰褐色衣衫的中年人,一声惊呼,从那株桃树后闪出来,右肩上穿了一个血洞,曳着一股鲜血倒纵出去。
  红绫目光一转接道:“还有一个。”
  沈胜衣道:“很多个,看来他们早已看出你手中盒子载的不是花名册,埋伏了人在附近,窥听秘密,若是你说了出来,他们就是不动手,也会赶程前去,抢在我前面取回花名册,”
  红绫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奇怪竟然不出来助霍青一臂之力。”
  沈胜衣道:“他们得到的指示也许就只是偷听。”
  红绫颔首道:“以我所知他们的确只是服从贵妃一个人。”
  沈胜衣道:“他们也很沉着,若不是那一下声响,我还不会发觉,然而第一个倒下,其他的便变得急躁起夹,呼吸声也变得粗重了。”
  红绫道:“他们的确一向很团结。”
  “应该说,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密切。”接上的是一个阴柔的声音,仿佛从云层中落下。
  沈胜衣红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高高坐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上,一身衣衫也是桃红色,坐在那里就像一大簇桃花。
  “他就是贵妃。”红绫轻声道。
  “贵妃不是一个男人?”
  “他喜欢这样,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女人,连声音也弄成这样。”
  贵妃笑应道:“红绫又在说妈妈的坏话了?”
  “住口!”红绫喝一声,一个身子已因为愤怒颤抖起来。
  贵妃若无其事,目注沈胜衣:“你就是沈胜衣,很年轻啊。”
  沈胜衣道:“想不到天下竟然有你这种男人。”
  贵妃道:“你是说我穿成这样子?”
  沈胜衣道:“还有诸般态度。”
  贵妃道:“天下好像没有一条律例不许男人作这种打扮。”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同意,贵妃接道:“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事,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言谈举止用哪一种方式表达也没有自由,岂不可悲。”
  沈胜衣道:“你喜欢怎样做的确是你个人的事,只要不妨碍别人。”
  贵妃道:“你明白我很高兴,可是你杀了我这许多蝙蝠,我就很不高兴了。”
  沈胜衣道:“他们不应该偷听我说话的。”
  “这是他们的不是,我只是告诉你,他们一定不肯这样罢休。”
  “他们是什么关系。”
  “夫妇。”贵妃若无其事。
  沈胜衣一阵恶心,贵妃笑接道:“这也是他们的事,他们有权这样做。”
  沈胜衣无言,贵妃又道:“他们虽然是我的人,这一次却归霍青指挥,霍青既然只是叫他们偷听,他们当然不会理会那许多。”
  “霍青应该不会死,合我们二人之力,对付一个沈胜衣应该没有问题,你出手帮助沈胜衣当然不一样。”
  贵妃摇头道:“你当然不会这样做的,霍青到底也是你的妈妈。”
  红绫一张脸陡然红起来,身形欲动,却给沈胜衣接着。“他是故意气你的。”
  红绫咬着嘴唇,沈胜衣仰首接道:“阁下到来就是要说这些?”
  贵妃道:“我目的当然在取回花名册,可惜绫儿又不肯拿出来。”
  沈胜衣道:“我只是可惜你站得这么远,不能够将你立斩在剑下。”
  贵妃轻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忍心,难道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
  沈胜衣道,“不是没有,你若是站得近一些便立即领略得到的了。”
  贵妃道:“好甜的嘴巴,只是骗骗小姑娘还可以。”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安全。”身形一动,飞鸟般掠了开去。
  红绫看看沈胜衣,沈胜衣摇头:“不能追,这个人比霍青要狡猾。”伸一手接道:“我们该往那个方向走?”
  红绫会意,伸手在沈胜衣掌心以指写了一个西字,边要写下去,沈胜衣手掌突然握回,仰首望去。
  红绫循目望去,只见那边一株高树上,头下脚上,蝙蝠也似的倒吊着一个人,赫然是贵妃。
  一见二人过来,贵妃身形立即风车般一转,变回头上脚下,立在横枝上,娇笑道:“好利的眼睛。”
  沈胜衣道:“好高的轻功。”
  贵妃道:“我身子窈窕,腿长腰细,原就是练轻功的材料。”
  沈胜衣道:“高树上风大,莫教给风吹下来。”
  话语未完,贵妃已掉下来,才掉下丈许,双袖一展,如一只飞鸟般飞去。
  “来的是你,霍青相信也很意外,我赶不及到来当然也是的。”
  红绫冷笑道:“你就是赶及到来,又能怎样?”
  沈胜衣看着,道:“这个人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弟子,轻功竟然练到这个地步。”
  红绫道:“不知他有没有瞧到我写的那个字?”
  这句话出口,她才发觉手仍然在沈胜衣掌中,娇颜一红,忙抽回来。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我们就往这个方向走,路上看情形再作决定。”
  红绫自信地道:“他们是绝不会知道我将花名册藏在什么地方。”
  沈胜衣点头,向坐骑走去,那匹马看来仍然很好,可是到他走近去,一手搭上马鞍的时候,突然“希聿聿”一声,倒了下去。
  红绫不由自主四顾一眼,并无发现,沈胜衣即时道:“不是暗器。”
  “那是什么?”红绫大感诧异。
  那匹马这个时候前半截身子肌肉已抽搐起来,不住地颤抖,沈胜衣手指马颈上的一个铜钱大小的红印,道:“这是指伤。”
  红绫更诧异,沈胜衣道:“看这匹马的反应就像给人封了穴道一样。”
  红绫道:“马也有穴道?”
  “应该有的,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传说专门研究点穴,旁及各种兽类。”
  “没听过。”红绫摇摇头。
  “那是天残门,据说门下的弟子都必须是身上有缺憾的人。”
  “难道贵妃……”红绫的脸不由又一红。
  “方才就只有他从这匹马旁边经过。”沈胜衣接道,“天残门另一种饮誉江湖的武功就是轻身提纵。”
  红绫点头道:“还有那些瞎子,莫非也全都是天残门的人?”
  沈胜衣道:“他们虽然是瞎子,听觉却在一般人之上,而且一身武功,除了天残门,我想不出有哪一个门派,能够将他们训练成这样子。”
  红绫道:“奇怪的是他们这样服从贵妃。”
  沈胜衣道:“相信是因为贵妃的辈份在他们之上,天残门据说与一般门派一样讲究尊师重道,门规据说非常严厉。”
  红绫想想又问:“天残门在江湖上到底是入于白道还是黑道?”
  沈胜衣道:“据说是白道,他们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也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残而不废自食其力。”
  “但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
  “一个门派的弟子难免良莠不齐,而我所说的也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
  “这二十年内……”
  “天残门已经在江湖上消失,连五年一次的泰山论剑,他们也已有四次没有参加了。”
  沈胜衣沉吟接道:“有人说他们是被仇家寻到去,已遭到灭门之祸。”
  语声甫落,一声冷笑突然传来,沈胜衣、红绫循声望去,只见七丈外一个老瞎子幽灵般从一块石后冒出来。
  那个老瞎子须发俱白,一身黑衣,手执一条竹杖,又高又瘦,仿佛皮包着骨头,抓着竹杖的那只手青筋外露,指甲尖长,就像只鸟爪。
  沈胜衣心头不由一凛,这之前他完全没有察觉这个人的存在,这个人的内功修为绝无疑问,在其他瞎子之上。
  老瞎子随即道:“不是仇家。”
  沈胜衣道:“晚辈所知,只是道听途说。”
  老瞎子一怔,道:“你真的就是沈胜衣。”
  沈胜衣道:“老前辈何以有此问?”
  老瞎子道:“沈胜衣乃江湖上年轻一辈最负盛名的剑侠,怎会这样客气有礼?”
  一顿又道:“但门主绝无认错之理。”
  “门主?”沈胜衣一怔:“贵妃难道就是天残门之主?”
  老瞎子面部肌肉抽搐一下:“天残门已经不存在,别再提了。”
  “不错,若是仍存在,贵妃也不会投入金龙堂。”
  老瞎子面色一变,突又叹了一口气,道:“他是门主,无论他作出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沈胜衣欲言又止,老瞎子接道:“二十年后的今日,能够说出天残门的人已不多,年轻一辈你是第一个。”
  沈胜衣道:“那不是仇家寻仇,难道是内讧?”
  老瞎子没有回答,看神态却已是承认,沈胜衣叹息接道:“好不容易冒出头,在江湖上占一席位啊!”
  老瞎子道:“大家也真到了残而废,无愧于天地……”
  他没有说下去,言下之意,感慨之极,沈胜衣再问:“那之后,天残门便投入了金龙堂?”
  老瞎子无言点头,红绫插口道:“你们并不是全都自愿的?”
  老瞎子毫无反应,沈胜衣道:“天残门的人,据说入门之际,便要发誓一生服从。”
  老瞎子叹息道:“金龙堂也没有待薄我们,最低限度大部分天残门的弟子都认为得到前所未有的享受,不枉此生。”
  沈胜衣完全明白,以金龙堂的所作所为,要一群残废人心满意足,死心塌地效力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一个残废人的意志也无疑比较薄弱。
  老瞎子又一声叹息,问道:“你明白的?”
  沈胜衣道:“明白,有什么办法能够令他们改变?晚辈又能够做什么?”
  老瞎子笑了,道:“没有,他们现在都已经变得不像一个人,只像只禽兽,你能够杀多少,便多少。”
  沈胜衣道:“晚辈方才有些担心。”
  老瞎子道:“我这个老瞎子也一样已经变得禽兽一样,只是听到了天残门三字,仍然有很大的感触,忍不住跑出来。”
  沈胜衣道:“老前辈你的心情不难明白。”
  老瞎子道:“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沈胜衣摇头道:“老前辈若不现身出来,晚辈根本不知道老前辈的存在,一定要动手,也等下一次。”
  老瞎子道:“现在动手的确很没有意思,只是下一次,你要小心了。”
  沈胜衣道:“老前辈,后会有期。”
  老瞎子无言点头,双臂一振,一只大蝙蝠般冲天飞起来,只听“噗噗”两声,已两个起落,消失在桃花影中。
  红绫目光这才一转,道:“他的轻功还在方才那些蝙蝠之上。”
  沈胜衣道:“内功也已臻化境。”
  红绫道:“方才你真的没发现他?”
  沈胜衣道:“是真的,以这个人内外功,应该不会是无名之辈,在天残门的地位相信也不低,否则也不敢擅自现身,又说那些话。”
  红绫沉吟有顷道:“看来天残门的人并不是个个甘愿受贵妃支配,只是碍于门规,不得不俯首听命。”
  沈胜衣道:“这是愚忠,江湖上好像这样迂腐的人很多,我始终认为,门规并不是那么重要,尊师重道也应该有一个限度,个人应该有个人的原则,只要是合理的应该做的便去做。”
  红绫道:“我相信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收一个这样的弟子。”
  沈胜衣点头:“江湖上的陋习实在太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在上的一代一代延续下来,都要求门下弟子一种接近盲目的服从。”
  红绫叹息道:“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够显示出他们的威严。”
  沈胜衣转问道:“花名册上没有记载贵妃的出身?”
  红绫想想,道:“应该有的,只是我没有时间细看,匆匆地看了看所列的姓名,肯定那是真正的花名册便算。”
  沈胜衣道:“金龙堂的势力只怕比查四估计的还大很多。”
  “就是怎样大,我看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到他半句后悔的说话。”沈胜衣一面说一面放目四顾。
  红绫亦周围一望才道:“你还是担心那些蝙蝠?”
  沈胜衣道:“我只是担心一件事。”接以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马”字。
  我们若是没有马代步,即使一路上能够平安无事,赶到去已经筋疲力竭,而且也一定很快给金龙堂主与及堂下的高手追上。
  一个天残门的贵妃已经这样难以应付,若是金龙堂精锐尽至,我们就算花名册在手,也难以脱身,花名册结果还是要落回金龙堂主手上。
  红绫当然明白处境的恶劣沈胜衣也没有再说什么,脚一转,将地上的字擦去,举步前行,红绫亦步亦趋,经过的地方,一片平静。
  这当然只是表面的平静,在没有充分的把握之前,金龙堂方面应该不会贸然再采取行动。
  贵妃等在桃花林外一株高树上,藏得很小心,看着沈胜衣、红绫去远才落下来,取出一个竹哨掷进桃花林内。
  竹哨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响声,射出了老远才落下来。
  一个个瞎子随即由桃花林走出,幽灵般来到贵妃身旁,其中两个以既阴沉又怪异的语声说了一些话,才悄然退下去。
  贵妃一些表示也没有,一会儿才问道:“丘长老呢?在哪儿?”
  “在这里。”
  声音从贵妃后面传来,是跟沈胜衣红绫说话的那个老瞎子,已然立在贵妃身后三丈之外。
  贵妃接问道:“你都听到了?”
  丘长老应道:“丘义听得很清楚,他们说的也全都是事实。”
  “你是个长老,是门中辈份最高的一个。”
  “门主之下。”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门主?”贵妃笑问。
  丘义道:“丘义有眼无珠,看不见门主,门规却一直稳记心中。”
  “那我是怎样吩咐你的”
  “丘义在等候处罚。”
  贵妃道:“你可以离开的,我担保,绝没有人阻止你。”
  “丘义身受天残门大恩,有生之日,都不会离开天残门。”
  “你是天残门的长老,我这个门主也不敢对你怎样。”
  贵妃淡然道:“掌嘴三十,叫你以后小心说话。”
  丘义毫不犹疑地举起手来,痛掴在嘴巴两侧,掴得很慢,力道却始终那么大,三十下之后,嘴巴两侧已红肿起来,鲜血亦从嘴角淌下。
  那些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入耳惊心,一个个都垂下头来,不敢作声。
  丘义也没有哼一声,垂下手,垂下头。
  贵妃没有理会他,转问道:“他们可曾提及要往那儿去?”
  “没有。”所有瞎子齐皆摇头。
  贵妃闷哼,道:“没用的东西。”目光转向沈胜衣、红绫离开的方向。“他们往西走,我可是不相信,他们一定往西走下去。”
  没有人应声,贵妃接又道:“但往西走的亦不无可能,是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语声未落,“叮当”铃声划空而至,一只腿上缚着金铃的鸽子迅速飞来,绕着那株高树打了一个转。
  一个瞎子随即举起手中竹杖,那根竹杖尖端涂成朱红色,非常触目,那只鸽子双翼与之同时一敛,落在竹竿上。
  贵妃探手一招,那只鸽子便到了他手上,接从鸽腿铜管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条,迎风抖开,一看,喜形于色,道:“好了,堂主两个时辰内必到,事情可简单了。”
  他将手一翻,那张字条变成了一蓬碎片洒下,这个人非独轻功好,内功也不是一般可比。
  不管他是怎样变成天残门主,从他的身手看来,那些瞎子中能够与他一战的,只有一个丘义。
  金龙堂主果然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了,同行的仍只是潘玉、胡来与查四。
  四个人八匹马,一匹倒下了,立即可以换上第二匹,难怪追得这么紧。
  “沈胜衣已跟红绫联络上了?”金龙堂主第一句就这样问。
  贵妃点头:“而且已一齐上路。”语声更显得娇嗲,神态也更像一个女人。
  金龙堂主目光一转,道,“小青呢?追上去了?”
  贵妃一拍手,四个瞎子抬着霍青的尸体从桃花林中走出来,金龙堂主当场一怔,忽又一笑:“不是死在天罗地网之下,那是死在沈胜衣剑下了,这个人身手真的这样好?”
  贵妃道:“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再加上红绫天罗地网一旁侍候,我们是不敢妄动。”
  金龙堂主“哦”一声:“那小青是妄动的了?”
  贵妃道:“小青走在我前面,他是看出了红绫手中捧着的是天罗地网,不敢冒险出手。”
  金龙堂主笑接道:“凭他的身手,的确很难躲得开天罗地网一击,难道他就是看不出凭他的身手也一样不是沈胜衣的对手?”
  贵妃解释道:“只怕他以为来的是查四,哪知道是沈胜衣这种高手,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逃不了了。”
  “要逃应该逃得掉的。”金龙堂主摇头道:“你不用为他分解,这个娃儿最要面子,自视也太高,死在沈胜衣剑下怪不得别人。”
  贵妃笑应一声:“堂主明察。”
  金龙堂主接问道:“我们赔上了这条人命,花名册的下落难道还不能肯定?”贵妃道:“红绫将之藏起来,没带在身上,这一去就是带沈胜衣去拿。”
  金龙堂主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贱丫头果然很小心。”
  一顿转问道:“你当然还是没有赶到来?”
  “已到了。”贵妃又一笑。
  “那你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贵妃道:“红绫当然会将花名册收藏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地方,只要将她杀掉,问题便可以解决。”
  金龙堂主道:“不错,那就是立即有人无意发现,又知道花名册的重要,她未必能像查四这样处置,而只要花名册出现,我们散布在附近的线眼一定会知道。”
  贵妃道:“可是,红绫到底是堂主的女儿。”
  金龙堂主面色一沉,道:“我已经下了金龙七杀令,你——不知道?”贵妃沉吟道:“不过……”
  金龙堂主却冷冷截道:“合你们二人之力,纵然杀不了沈胜衣,要杀红绫应该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贵妃看来看去到现在仍然看不出金龙堂主有丝毫说谎的迹象,心头不禁一凛,连忙解释道:“当时我实在不能够肯定红绫是否已经将秘密告诉沈胜衣。”
  金龙堂主皱眉道:“你属下那群蝙蝠难道一些发现也没有?”
  贵妃道:“他们确然听到了很多事情,好像红绫已告诉沈胜衣郭宽的秘密,推测堂主发难要郭宽将查四交出来。”
  金龙堂主不由大笑道:“很好,这只有令事情更简单,最低限度大家会面的时候可以省却很多说话。”
  贵妃叹息接道:“可惜到要紧关头,他们却给沈胜衣发现,还死了几个人。”
  “这实在可惜得很。”
  “之后红绫改以指在沈胜衣掌心写字,我一旁偷窥,谁知反给姓沈的发现。”
  “这个人实在有几下子,难怪以他的多管闲事,也能够活到现在。”
  贵妃一直留意着金龙堂主的表情,到现在才道:“听他的口气,还要将红绫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金龙堂主淡然道:“江湖上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有那个地方我们动不了。”
  贵妃道:“江湖上的确没有。”
  金龙堂主轻“哦”一声,道:“那些蝙蝠到底还听到什么?”
  贵妃道:“沈胜衣提及白玉楼这个人。”
  “白玉楼?”金龙堂主面色一变:“书剑双绝,粉侯白玉楼?”
  贵妃无言点头,金龙堂主一张脸继续变,变成了铁青色,所谓“粉侯”就是驸马,白玉楼书剑双绝,连中文武状元,名动天下,再得公主垂青贵为驸马,更得皇帝欢心,许以重任,权势之大一时无两。
  金龙堂虽然势力甚大,与朝廷相较,仍然是微不足道,所以他们一直都是藏起来,不敢公然与朝廷对抗,案子尽管做得多,伤害的大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万不得已才会犯到官府中人头上,也所以各地官府一直没有对他们采取太激烈的行动,只是经年累月,那些案子累积起来,实在非常可观,难免上动天廷,天子爱民如子,总要有所表示,各地官府才紧张起来,金龙堂的人也因此藏得住秘密。
  这也是金龙堂主的命令,他尽管目中无人,却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属下又是一些什么人,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而且这些年来他得到的财富已足够他们这一群高高在上的人舒舒服服地欢度一生。
  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当然不希望再出乱子,他们也不是一群有什么大志的人,直到现在所求的也只是财富。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已非他们所愿,他们现在所做的其实也只是补救的工作,看如何将花名册取回来,而作出这个决定的当然就是金龙堂主,他已是只求取回花名册,堵住了这个漏洞便作罢。
  对红绫他虽然已下了金龙七杀令,但她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是否真的忍心这样做,实在令人怀疑,连这样接近他的贵妃也不能肯定。
  他心里到底准备怎样对付红绫,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非独贵妃,就是其他人也只求将红绫抓起来,送到他面前,由他自己自去处置,谁都不愿意负上这个责任,金龙七杀令虽然已树立了威信,到底是金龙堂主订下来的,金龙堂主以他们所知一直都不是一个太讲信用的人,否则也不会有红绫盗取花名册的事发生。
  金龙堂主也当然很明白贵妃他们的感受,事实他也是只有这个女儿,一直都非常疼惜。
  在发出金龙令的时候他也事实有些冲动,失手落在查四手中已令他颜面无存,他要维持自己的威信,在红绫这件事上就必须处理得很恰当,尤其是现在沈胜衣竟然要将红绫送到白玉楼那儿。
  白玉楼既然与沈胜衣是好朋友,在收留红绫这件事上一定不成问题,成为事实后,要他到白玉楼那儿要人就是他有这个胆量,只怕也没有人敢随他前去。
  “听清楚了沈胜衣真的是有这个意思?”金龙堂主考虑了一会又问出这一句。
  贵妃又点头,金龙堂主再问:“红绫怎样表示?”
  贵妃道:“已有些心动,相信沈胜衣很容易说服她!!”
  “贱丫头!”金龙堂主双拳紧握,发出爆栗子也似的声音,恨恨地接道:“我若是让她进入白玉楼那儿,江湖上就再没有这个人。”一顿接喝道:“传我命令,杀红绫,只要死的,不要活的,谁若不尽力,让她走脱,拿他的头来见我!”
  贵妃没有说话,往后把手一摆,拇中指发出“得”的一下响声,所有属下一齐退下去,一个不剩。
  金龙堂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问道:“路上已经有人监视了?”
  “堂主放心。”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到两个时辰。”贵妃笑应:“他们的坐骑都已给我杀掉,只能步行。”
  金龙堂主捋须微笑:“两个时辰他们步行又能走得多远?”
  潘玉到这时候才接道:“不用一个时辰我们便能够追上去,合我们三人之力,要杀一个沈胜衣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没有将胡来算在内,胡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堆着一张笑脸,眼前这三人他很清楚有一种怪癖,性情也因此怪得很,一个侍候不好,不难招致杀身之祸,最好就是多听少讲,省得麻烦。
  三人也没有理会胡来,金龙堂主随即冷笑道:“在他们取到花名册之前,将之截下,杀了沈胜衣,看你查四还有什么办法。”
  查四给缚在马鞍上,给封了几处大穴,但仍然能够说话,应声道:“等你们追到了,截下了,将人杀了才说这些话也不迟。”
  金龙堂主冷然回头道:“你以为我们杀不了沈胜衣?”
  查四淡然道:“我只知我这个朋友智勇双全,而且运气出奇好。”
  “若是真的那么好,也不会将你送到郭庄。”
  “那是我的运气太坏,跟他没有关系。”查四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的运气若不是那么好,又怎会这么巧,及时赶到这里来?”
  金龙堂主狞笑道:“你以为他的两条腿快得过我们的马?”
  查四笑接道:“就是快不过,他也有办法应付的,我们是好朋友,他有多少本领我难道还不清楚吗?”
  金龙堂主道:“那你看着好了,我第一眼看到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你的牙齿打掉。”
  查四道:“我以为你会说将我杀掉的。”
  金龙堂主道:“只要你还有一分利用的价值,我也不会将你杀掉,我倒是奇怪,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怎么不找个办法自杀。”
  查四道:“当然是因为我还要看着你失败,我看你还是立即将我杀掉的好,那最低限度,在你失败的时候,少了一个拍掌叫好的敌人。”
  金龙堂主冷冷地看着查四道:“到时你不能够拍掌,是不是我就会觉得好受一些?”
  查四一怔,笑容一敛,金龙堂主相反有了笑容,笑得很恶毒,道:“是你要我这样做的。”一顿接喝道:“挑断他双手的筋!”
  侍候查四的胡来笑应道:“这属下最有本领。”手中随即多了一柄牛耳尖刀。
  金龙堂主笑接道:“小心一点儿,莫要他失血过多,死掉了。”
  胡来道:“这个堂主大可以放心,属下在这方面最有分寸,身上也有止血的药物。”
  “很好。”金龙堂主催骑上前,道:“慢慢来,我要看清楚他给挑断手筋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那柄牛耳尖刀应声在胡来双手动起来,前后左右上下翻飞,姿势之多,实在罕见,等到金龙堂主来到面前,他的左手才落在查四的右腕上,又捏又按的,一番量度的动作,才捏住查四右腕的主筋,右手刀接压在查四的手腕上,一寸一寸的移近。
  查四浑身的肌肉不由崩紧,牙根紧咬起来,他当然明白,手筋给挑断之后,一双手将会变成怎样子。
  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除了眼睛也没有什么比一双手给废掉影响更大的了。
  刀锋终于割开了他的皮肤,也就在割到主筋那刹那,金龙堂主反手突然闪电般伸出,食中指一夹,不偏不倚,将刀夹个正着。
  胡来一怔,脱口道:“堂主——”
  金龙堂主摇头道:“我忽然想到还是先将他的眼睛挖掉的好。”
  胡来立即道:“不错,那他什么也看不见,先就已没有了人生乐趣。”
  查四冷笑道:“那最好也将我弄成聋子,什么都听不到。”
  “好主意。”金龙堂主松开二指,抚掌大笑。
  潘玉接笑道:“那还有什么人生乐趣?”随顾贵妃道:“那他到时若是归顺,你天残门又得另创一套武功了。”
  贵妃摇头道:“到现在为止,天残门下仍然没有一个既瞎且聋的门下,没有了眼睛,还有耳朵可以听,连耳朵也聋了,就是原已有一身武功,也是没有用的。”
  金龙堂主大笑道:“我看还是将他留给你们吧,若是连这样的残废也没有,天残门如何成为天残门?”
  贵妃道:“这也是不错。”
  金龙堂主双掌随即一翻,“双锋贯耳”同时左右印在查四的耳朵上,查四立时一阵血气浮涌,双耳轰鸣,什么也听不到,他仍然没有作声,直到金龙堂主右掌再翻,食中指插向他的眼睛,终于不由惨叫了一声。
  金龙堂主并没有插下去,指尖就停在眼盖上,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贵妃潘玉、胡来二人亦同时大笑。
  查四听到这笑声,明白他的耳朵没有聋,金龙堂主只是拿他开玩笑。
  金龙堂主大笑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查大捕头也怕变成聋子瞎子?”
  查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查四只是一个小捕头,如何受得了这种惊吓,堂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给查四拿着的时候,不也是大叫饶命?”
  金龙堂笑容一敛,查四接道:“幸好当时在旁边没有金龙堂的人,否则,堂主这时候只怕很难笑得这样痛快。”
  金龙堂主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或者有什么行动,金铃声响,一只信鸽向这边飞了过来。
  贵妃抬手一招,信鸽落在他手上,他从鸽腿缚着的铜管抽出字条一看,一张脸便沉下来。
  潘玉一旁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贵妃道:“沈胜衣欲从西行十里,突然改变方向,杀了附近三个我们派去监视的人。”
  金龙堂主问道:“到哪儿去了?”
  贵妃道:“推测是进入了黑森林。”
  “什么?”金龙堂主面色骤变。
  查四即时大笑道:“黑森林连绵数十里,你们如何去监视,如何去找人?”金龙堂主冷笑道:“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查四冷冷道:“你们只能够监视黑森林附近的道路,留意走过的人,可莫要忘记,路是人走出来的。”
  金龙堂主一双眼睛仿佛有火焰冒出来,贵妃旁边突然道:“这个人为什么不交给我?”
  金龙堂主霍地回头道:“你能够令他学会在我面前应该怎样说话?”
  贵妃笑了笑,道:“给我半个时辰,反正沈胜衣进了黑森林,我们怎样赶也没用。”
  金龙堂主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们慢慢走,教好了姓查的你赶上来就是了。”
  贵妃又笑笑,接道:“你放心,这个人太脏,我是不会感兴趣的。”
  金龙堂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贵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胡来手中接过缰绳,面上始终是堆着笑容。
  查四看见这笑容却不寒而栗,然后他突然像省起了什么,嘶声叫起来:“你们一群畜牲!”
  金龙堂主大笑道:“我倒要看你变成畜牲之后,又怎样说话。”
  贵妃牵着缰绳往桃花林中走去,查四继续破口大骂,金龙堂主这一次却充耳不闻。
  也没有多久,桃花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怪叫声,潘玉听着一笑道:“那群蝙蝠可乐了。”
  查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跟着传来,金龙堂主听着眉飞色舞,突然对潘玉道:“原来这个人叫起来也这样动听。”
  潘玉道:“我们就是想不到这个办法。”目光忽然落在胡来面上:“小胡怎样了?”
  胡来一面要吐的表情,但一见潘玉望来立即又展开笑脸忙应道:“没什么。”
  潘玉道:“我看你好像要吐的,没什么就好了。”一顿笑接道:“你先走一步打点一切。”
  “属下遵命。”胡来忙向金龙堂主一拜,赶紧策骑奔了出去,头也不回。
  他不知道潘玉是否有意支开他,但他却知道再不离开难保便不会吐出来。
  潘玉随即催骑走近金龙堂主,双双奔出,两只手随即握在一起,潘玉竟露出羞答答的表情。双骑随即奔向那边的小树林。在他们后面,查四凄厉的叫声继续传来,在某种人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诱惑,一种刺激。
  三个时辰后,金龙堂潘玉走在山路上,贵妃与四个瞎子亦带着查四追到来。
  查四仍然给缚在马鞍上,那四个瞎子紧伴着左右,手抓着查四的手脚,那种表情就好像抓着一块红烧猪蹄,恨不得马上咬一口的。
  贵妃一骑先到金龙堂主身旁,笑问道:“你们为什么这时候才跑到这里来?”金龙堂主反问:“你说为什么?”
  贵妃看看小潘,道:“小潘可是不堪刺激?”
  潘玉笑应道:“都是你这个骚蹄子闯出来的祸,堂主原是要找你的。”
  贵妃摇头道:“得了便宜,还说这种话。”抓住金龙堂主的胳臂摇了摇。
  金龙堂主大笑:“姓查的怎样了?”
  贵妃道:“变了一只母蝙蝠,听话多了。”
  金龙堂主目光转落在查四面上,只见查四一面悲愤之色,紧闭着眼睛,牙龈亦紧咬着,嘴角有血淌下,胸膛不住起伏,仿佛有满腔的愤怒,正要发泄出来。
  “母蝙蝠。”金龙堂主笑了笑。
  贵妃接呼道:“查四,没听到我们堂主叫你?”
  查四睁开眼睛,瞪着金龙堂主,没有作声,金龙堂主接问:“怎么不骂了?”
  查四咬牙切齿的,仍没有作声,贵妃笑接道,“是不是,连话也不敢说了。”
  这句话才出口,查四已叫出来:“畜牲——”
  贵妃一呆,叹了一口气,道:“我以为你总会给我面子的。”一顿又叹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一骂会有什么后果。”
  查四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给千刀万刃……”
  贵妃摇头道:“看你啊,连骂人也不懂,来人——”
  四个瞎子齐应了一声,贵妃接着吩咐:“你们好好地再享受一下。”
  四个瞎子一齐欢呼,有所动作,金龙堂主却突然喝住:“慢着,你们先弄他到那个小溪里洗刷干净。”
  一个瞎子道:“不用了,我们看不见,那管他……”
  金龙堂主突然道:“我看得见。”接笑着一把捏住查四的脸颊,缓缓说道:“我要你至死也记得有我这个仇人,永不超生。”
  查四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贵妃抚掌道:“好主意。”
  潘玉接道:“倒是更便宜了这个姓查的。”
  “看,小潘要吃醋了。”贵妃笑得就像是一只小母鸡。
  查四听着胸膛都要给气破了,尽管咬牙切齿,再也骂不出来,他有生以来又何尝见过这般无耻的人。
  正当此际,一骑快马迎面疾奔过来,乃是胡来。
  金龙堂主目光一转,扬眉道:“看来有消息了。”
  潘玉道:“否则也不会赶得这么急,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
  “有消息总好过没有消息。”贵妃伸手轻拍查四的面颊:“看你运气怎样。”
  “黑狗回来了。”胡来这个消息到底怎样,却是要看金龙堂主他们的感受。
  “好消息!”金龙堂主的反应异常兴奋。
  潘玉和贵妃却打了一个寒噤,贵妃笑接道:“虽然是好消息,听到这个人我还是有些心寒。”
  潘玉道:“我也是的。”
  贵妃接问道:“他现在哪里去了?”
  胡来道:“已进了黑森林去了。”
  “很好。”金龙堂主捋须一笑:“沈胜衣就是怎样隐藏行踪,也难以逃得过我的眼睛。”
  他说得很肯定,贵妃他们也绝不怀疑他的话,好像他们这种人居然也会为之心寒,黑狗当然有他可怕的地方。有时他们甚至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头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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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杀手中杀手,未雨先绸缪
作者:黄鹰


  黑狗的身材并不高,既不胖,也不瘦,只是身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肌肉,一张脸就像泥塑木雕的,难得有变化,看到他这张脸,不难就令人怀疑,这个人是否还有感情。
  他穿的是一袭黑色的衣服,里头是一件皮革子背心,还有皮革护膝,那不是一般的皮革,是取自他猎杀的一条老鳄,再经过药物的处理,坚韧的程度增强,而且非常柔软,对他的动作一些影响也没有。那之上有不少袋子,藏放着很多杀人的以及有助他行动的工具,那都是累积杀人的经验添置的,每一样都经过多次改良,已接近完善。
  他的武功也随着不断改进,已没有多余的招式,就是他的一切动作也改变得非常实用,以适合每一种的环境,有些虽然难看,却非独省力,而且能发挥倍于正常的作用。
  正如现在,他手足并用,就像是一条野狗奔窜在森林中,非独迅速,而且避免了许多障碍,更方便的就是他可以清楚看见沈胜衣红绫留下来的脚印痕迹,也许他甚至能嗅到二人留下来的气味,一面奔窜他的鼻子一面嗅索着。看见一个这样的人相信无论谁也难免为之心寒,这人简直已兽化。
  森林中树木参天,浓荫遮日,举头难得看见青天,往前望仿佛就永无休止,要分辨方向,并不是一件易事,难怪金龙堂的人看见沈胜衣红绫走进去,齐皆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黑狗却是毫不犹疑地走进去,唯一需要别人帮助的只是确定沈胜衣红绫走入的地方。
  在他来说,这座黑森林并没有什么,更凶险更难走的地方他也曾经走过,在追踪方面他也有一套,只要确定起点他便能够追下去。
  他只是在沈胜衣红绫进入之后两个时辰便到达,只差那两个时辰,他绝对有信心追上去。
  令他伤脑筋的却是追上去之后又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在他的心中藏着一个也许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他喜欢红绫!
  他没有对别人说,甚至金龙堂主,但他又有一种感觉,金龙堂主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默许,只是他不敢肯定,也提不起勇气问。
  他一样提不起勇气对红绫作出表示,虽然他做其他事情是那么果断勇敢,在感情上却是一个懦夫,到底是出身的影响,自感高攀不起,还是他习惯了成功,受不了任何的挫折失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这也是他唯一缺乏信心去做的事情,他实在希望金龙堂主真的能够明白,不用他开口,替他解决这件事,却怎也想不到,竟然发生这种事。
  红绫偷去了花名册,直接影响金龙堂的命运,等于背叛了金龙堂,他不明白红绫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他的眼中金龙堂主以及金龙堂属下所做的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妥、不对,这当然是因为他乃由金龙堂主教出来,耳濡目染,都是邪恶的事情,而在他抱着那条黑狗到处流浪的时候,一般所谓善良无辜的人对他是怎样一种态度,他也是记得清楚,他们给他的大都是轻蔑鄙视,相反在金龙堂中他得到的是关怀与爱护。
  红绫这样做是不对的,也许是受了什么人的诱惑,总要想办法看如何劝止她,黑狗想着的这件事,然后是考虑杀了沈胜衣。
  再想到沈胜衣在江湖上的名气时,他体内的血液更不由沸腾起来,杀沈胜衣的意念也就更加坚决了。
  夜渐深,沈胜衣红绫终于走出了黑森林,走进了一个小山谷。
  他们烧起了一堆火,烤熟了两只在林中猎杀的野兔,沈胜衣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路上还采了一些调味的椒子,混着兔肉,烤来非常可口。
  走过了这一段路,二人也熟了很多,红绫提出了好些问题,都是有关沈胜衣的传说,都被沈胜衣一一证实。
  沈胜衣也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目的只是要开解善良的少女,生长在金龙堂这样的地方,仍然能够有一颗如此善良的心,除了是与生俱来之外,沈胜衣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也因此更觉可贵。
  看着红绫将一只兔子完全吃下,沈胜衣放下心来。
  红绫好像明白沈胜衣的心意,抬手擦去嘴角的油腻,忽然一笑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沈胜衣颔首,道:“尤其看到你这一笑。”
  红绫道:“你应该看出我不是那种女孩子。”
  沈胜衣道:“那种虽然大义灭亲,最后仍不免要一死才心安的?”红绫咬咬嘴唇,道:“要死我也要死得有价值。”
  沈胜衣道:“应该这样。”
  红绫道:“你真的一些也不认为我做得太过分?”
  沈胜衣道:“到现在为止,你所做的非独没有危害令尊的安全,反而是救了他的命,怎能够说过分?”一顿接道:“若非你,查四已将他送到大牢处决,你将花名册交出来,也只是要他就此罢手,安度晚年,他的武功虽然好,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死于非命。”
  红绫道:“我也是这样想,金龙堂犯了众怒,在江湖上已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上下一直都是藏起来,唯恐被人知道,揭破身份,可是天下间又哪有绝对的秘密,何况他们一直又都还在干着坏事?”
  沈胜衣道:“也许他被迫归隐之后,反省下来,发觉以前的所为都是错误,明白你的苦心。”
  “这种可能虽然不大,我仍然希望能够成为事实,那就是他杀了我,我也会瞑目。”
  沈胜衣微笑道:“到那个时候,他又怎会杀你?”
  红绫看着沈胜衣,忽又问:“我这样做是有我的目的,做了对我有好处,但你呢?”
  沈胜衣道:“一个人做什么事也好,只要有意义,认为值得去做就是了,不一定要对自己有好处的。”
  红绫又问道:“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些傻气?”
  “有时也会的,但再想想,若非很多人都有这种傻气,天下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红绫点头道:“不知其他人是不是有这种感觉,我总是觉得每一个人有时候都有一种要去做坏事的念头,若不是有你们这种人,让我们有所警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不定真的会做了出来。”
  沈胜衣又笑笑,道:“我也是的,做好事既难又没趣,不似做坏事的痛快,但只是做的时候,事后便会觉得很不舒服,再看到那些傻气的朋友,更就难免抬头不起了。”
  红绫奇怪道:“你也曾做过坏事?”
  沈胜衣轻叹一声:“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红绫道:“你到底也是一个人。”
  “不错,人总难免有迷失的时候,譬如为了满足某个人的欢心,为了要得到某些好处,难免就会做出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特别是年轻人。”沈胜衣目光一远:“年轻人对于好坏往往认识得不够深,又不大懂得控制感情。”
  红绫忽然一笑道:“你看来还很年轻,这番话却说得老气横秋的。”
  沈胜衣目光落在手中那半只兔子上,笑问道:“还吃一点儿怎样?”
  红绫摇头,接问道:“你不喜欢吃这东西?”
  沈胜衣道,“能够吃得慢一些的时候我就会吃得慢一些。”
  红绫又问道:“也可以吃得很快,必要时甚至几天不吃。”
  沈胜衣道:“其实很少地方是完全没有东西吃的。”
  红绫道:“譬如说这兔子,没有时间烤熟就吃生的?”
  沈胜衣道:“那虽然有些难下咽,但补充体力吃生的更快。”
  “若那个地方连飞禽走兽也没有。”
  沈胜衣又笑笑道:“草根树皮总会有的。”
  “那些东西真的也能吃?”红绫,吃惊地望着沈胜衣。
  “人有时就像畜牲一样,畜牲能吃的东西,人为什么不能吃?”沈胜衣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红绫道:“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生命的宝贵。”沈胜衣缓缓地说道:“除非是自己也认为该死,否则怎样也应该提起勇气活下去。”
  “我明白——”红绫垂下头:“死亡是一种解脱,生存有时比死亡更困难。”
  “只要能够生存便还有将来,还有希望。”
  沈胜衣笑接道:“我就是这样活到现在。”
  红绫问:“草根树皮的味儿怎样?”
  “要吃的时候觉得很苦,吃下去之后便会发觉没有想象中的难吃,但能够不吃的时候还是不吃的好。”
  红绫道:“你若是做杀手,一定也是一个很成功的杀手。”
  沈胜衣笑了,笑得很苦涩,认识他的人虽然很多,但知道他曾经做过杀手的人却很少,红绫接道:“你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吃过草根树皮的人。”
  “第一个是黑狗?”
  “他告诉我的却是一种与畜牲无异的感觉,平日有时他也会拿来吃,我不知道他那是为了要训练自己适应的能力还是那些东西在他来说也很可口。”红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沈胜衣沉吟道:“这个人很可怕。”
  红绫道:“有时我却觉得他很可怜,我时常觉得,收养他的若是另一些善心人,以他的资质,应该会有一番大作为。”
  沈胜衣问道:“以你看,现在是否已太迟?”
  红绫道:“应该是,十年前,家父要他杀一个人就是一个人,这十年以来,他往往将在场的人也都杀掉,据说,只要看见血他便会变得有些疯狂,就是自己人,当他听到一句令他感到不舒服的话,也会激发他的杀机,所以近三年,已没有人愿意追随他左右,但无论如何,对家父的说话他却是绝对服从。”
  沈胜衣微微颔首:“这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金龙堂中这是你必须小心的人。”红绫叹息道:“我也许看错,家父却相信他会,他曾经表示,若他是黑狗的仇人,将他们关在一起,能够活着出来的,一定是黑狗。”
  沈胜衣沉吟不语,红绫接又道:“他甚至认为,黑狗已无懈可击。”
  “天下间没有毫无破绽的招式,也没有毫无弱点的人。”沈胜衣沉吟着道:“或者他隐藏得很好,没有显露出来,令尊或者亦已经看见,只是没有说出来。”
  红绫轻“嗯”一声,她虽然相信金龙堂主的话,但也不否认沈胜衣说的亦很有道理,事实到目前为止,江湖上也没有一个人是无敌的。
  沈胜衣接道:“我会小心这个人。”
  红绫道:“说不定我们在路上会遇上他,除了杀人外,对于追踪他也有一套。”
  她当然不知道黑狗已经追到来,这时候正在东面的山坡上监视着他们,沈胜衣亦毫无发现。
  以黑狗的经验,又怎会不懂得选择怎样的地方监视才能避免被发现,怎样的距离才安全?
  他选择逆风的方向,那他在行动中纵然发出声响,也不会随风声飘进沈胜衣耳中,相反,只要有风,便不难听到沈胜衣红绫的说话声。
  今夜的风并不急,有一阵没一阵的,依赖这风吹,就是风来的时候听得很清楚,也会听得很不舒服。
  黑狗的手中,却还有一根竹子,那与天残门下蝙蝠群用的并无分别,他也事实从蝙蝠群学来这本领,只不过他并不是瞎子,不用将竹子带在身上,只要看见竹树,随时随地可以弄出这样的一根竹来,而经过他的改良,造出来的竹子当然也远较那些蝙蝠所用的为佳。
  这也是他的优点,只要有用他就会去学,不管这本领来自何人何处,那怕是来自他憎恨的人。
  他的耐性也很可怕,相连起来差不多十多丈长的竹子一寸寸的好一会才伸到他认为最适合的位置上,而快慢始终不变,也是到最后才轻轻地落在山缝中。
  沈胜衣红绫并无所觉,他们的说话也就经由竹子清楚传到黑狗耳中。
  他的神态一直都非常平静,到红绫提及他才发生变化,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红绫对他的感想,听到最后,他突然觉得很冲动,很想冲下去,杀掉沈胜衣。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冲动。
  沈胜衣并没有说过什么冲撞他的话,他所以这样冲动,完全尽因为红绫,这么多年了,红绫从来就没有跟他说那些话,偶然聚在一起都是静静的。难得说上一句话,也难得一笑。
  虽然对金龙堂别的人,甚至对金龙堂主也是这样,但在黑狗的感觉,红绫对他已非常好,他看出红绫对别人的冷淡,却看不出对他的,这主要的原因,乃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红绫是唯一喜欢与他接近的一个,其他的小孩子,看见他大都远远避开。
  红绫也不知多少次替他包扎伤口,然后不知怎的,整个人忽的就变了,变得那样沉默寡言,那样忧郁,很多时都躲起来,他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可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打听不出什么来,不知道金龙堂中,十九都是坏得可以,那些丫环也难得接近红绫,又怎知道红绫的心情,而看见大家都难免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有话也是拣好的说。
  连金龙堂主也不了解,何况其他人?黑狗亦曾经多次动过念头,去直接问红绫,可是一看见红绫,不知怎的便紧张,什么也忘掉了,逐渐他以为红绫本来就是这样,一直到今夜,看见红绫跟沈胜衣有说有笑。
  沈胜衣这之前并没有见过红绫,黑狗是绝对可以肯定的,红绫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跟一个这样的陌生的人竟然有这许多心里话说,若非亲眼目睹,他实在难以置信。
  在沈胜衣面前,红绫完全就变了另一个的,那到底是什么原因,黑狗想不透,在练功方面他是一个天才,在其他方面,却是显得很愚蠢,特别在感情方面。
  这也是金龙堂主喜欢他的原因,也只有这种人才容易控制,更不用担心他会叛变,但金龙堂主是否也真的知道他对红绫的感情。
  若是知道,也应该知道感情能够令一个人失去常态,做出许多愚蠢的事情。
  黑狗现在总算能够抑压住那一股冲动,没有冲下去,却也没有听下去,往相反的方向退下来。
  他没有拿回那根竹子,那是他知道一双手已因为感情的冲击而失去镇定,未必能够不发出声响的将那根竹子收回来。
  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他从来甚少会去做,当然有时是例外的,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
  他也绝不以为沈胜衣红绫会往他这个方向走,只要不往这个方向,就不会发现这根竹子。
  他们当然不会在天色大亮之后才上路,而一路跟踪下来,他亦已确定他们真正的去向。
  退出了老远,他才绕开去,然后往西走,一双手不时抓着那头乱发,抓得乱糟糟的,风一吹齐皆扬起来,使他看来更像条野兽,却不是野狗,是怒狮!一定是沈胜衣弄鬼,不知怎的骗服了红绫,使她做出这种逆不道的事情来,黑狗也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沈胜衣身上,然后他的心情变得更恶劣,思想也变得更混乱。
  难道沈胜衣给了红绫什么药,使她迷失了本性,这个姓沈的沽名钓誉,早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愤怒之下黑狗却也不由担心起来,他几乎要回头走的了,就在这时候,看到了一只鹿。
  那只鹿在一条小溪里喝着水,悠然自得,一些也没有发觉危险已迫近,到它突然警觉,发现黑狗走来,要逃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黑狗那刹那变得一头野豹也似的,凌空一下扑在那只鹿背上,人与鹿“哗啦”声中一齐掉进水里,激起了连串水花。
  鹿在翻滚,人在翻滚,黑狗疯狂地怪叫,乱拳痛击在鹿身上,也不知打了多少拳,到他的拳头停下时,那只鹿看来只像一堆泥。
  黑狗随又将之捧起来,用力地摔下再扑上,一口咬上鹿脖子,狂吸鹿血,一面吸一面闷吼,哪里还有半点儿人的样子。
  那只鹿已毫无反应,黑狗却一些也不在乎,他所以杀那只鹿到底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吸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血吸够了他才爬起身子,随又仰倒了下去,整个身子都浸在溪水里。
  溪水很浅,流得很缓慢,鹿尸与人都没有给溪水带走,黑狗也就死尸一样,一动也不动。
  冷月却随着溪水而去,时间亦随着消逝。
  沈胜衣红绫没有等到天亮,便动身了,经过四个时辰的歇息,他们都神采飞扬,丝毫疲态也没有,显然,都能够睡得很好。
  天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条峡道之前,峡道两侧峭壁插天,有如刀削,沈胜衣不由停下,仰首看了看,道:“这条峡道不好走。”
  红绫道:“幸好走进黑森林,扰乱了他们的注意,否则他们在峭壁上设伏,我们要走过去并不容易。”
  沈胜衣道:“不过这条峡道虽然容易设伏,也不是十来二十个人能够守得住,若不是早已知道我们的去向,预先作好了准备,难不了我们。”
  红绫点头道:“西行有三条路,这条路比较崎岖,又不是捷径,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正如你说的,除非早已知道我们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沈胜衣道:“为防万一,我们还是保持一段距离,发现有什么不妥,便分两边走。”
  红绫点头道:“哪一个安全就哪一个去取花名册,若是我取回,便到京师白大人那儿等候。”
  沈胜衣亦是点头,在路上,红绫显然已把握机会,告诉他收藏花名册的地方。
  红绫接道:“那我先走……”
  沈胜衣截道:“该是我,令尊虽然已下了金龙七杀令,金龙堂的人对你仍然有所顾虑,有什么埋伏,看见我一个人走过,当然会集中袭击我,你就趁那个机会离开好了。”
  红绫一笑道:“这条峡道我是认为绝对没有问题的,给你这一说,不由有些担心了。”
  沈胜衣已经走了进去,走了十多丈,才示意红绫进来,红绫也已准备进去的了,立时举步,也许就是沈胜衣的说话影响,一面走她不由一面抬头望去。
  峭壁直立,抬头望去天只一线,很难看到那之上是否藏着人,红绫看着走着,不觉已深入三四十丈,仍然是一些发现也没有,在他前面的沈胜衣,也一样毫无发现。
  峭壁上事实已埋伏了金龙堂的人,不是二三十个,是百多二百个,而且已经作好了准备,在峡道两旁的峭壁边缘堆满了大石,两边出口之上也准备了稻草堆,只等一声令下,便将稻草堆烧着推下去,烧断峡道两边的出口,然后将乱石推下。
  负责指挥的是金龙堂外三堂的堂主仇铁虎这时候已将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举起来,这面小旗一落之下,所有的行动便会立即开始,他绝对有信心将沈胜衣红绫埋葬在这条峡道内。
  他守在这附近闲着无事就叫手下堆石块,却已经准备撤走,往另一个方向搜截的了,却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下发现了沈胜衣红绫的行踪,才又忙起来,夤夜将这个埋伏弄得更完善。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高高的立在一块大石上,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楚看见他,也看见在他后面出现的黑狗。
  他们更加兴奋,只等红旗一落,齐声欢呼将乱石推下去,却就在这时候,一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仇铁虎要将红旗挥下的刹那,黑狗突然扑上,一手抓住那面红旗,那面红旗被他的左手抓成了一团,他的右拳紧接痛击在仇铁虎的小腹上,仇铁虎一声闷哼,腰身立时虾米般弓起来,黑狗接将他按翻在石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却没有人敢作声,他们都清楚黑狗的脾气,黑狗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瞪着仇铁虎。
  “你疯了——”仇铁虎脱口叫了声。
  黑狗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一字字的道:“是你疯了!”
  “我?”仇铁虎挣扎着要挺起身子,却是挺不起来。
  黑狗接道:“那下面走过的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
  “是沈胜衣跟红绫……”
  “红绫是堂主的女儿,你将石块推下去,万一伤了她,你负得起这个责任?”黑狗握着红旗的手在仇铁虎面前挥舞着。
  仇铁虎摇头道:“你不知道那个臭婊子——”
  “什么?”黑狗一拳痛击下去,只击得仇铁虎一个身子不由得抽搐起来。
  “你叫红绫做什么?”黑狗接问,却不等仇铁虎回答拳头又击下,接连几拳,直击得仇铁虎痛得死去活来。
  旁边金龙堂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仇铁虎却已给击出了怒火来,双手疾落在腰带上,才摸上那腰上的一对双锋笔,一个身子已给黑狗扔上了半空。
  黑狗的反应如此敏锐,虽然在这种激动情绪下,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仇铁虎若是有金龙堂主那种身手,说不定能够在这刹那抓住黑狗的弱点,予致命的一击,可惜他没有,但他人在半空,一个身子仍然迅速地扭转,一对双锋笔插向黑狗的要害。
  也就在此际,一道光从黑狗的手中飞出,射入了他的咽喉,迅速而准确。
  仇铁虎闷哼一声,整个身子半空中又虾米般弓起来,直堕在地上,双锋笔齐皆脱手,一双手下意识摸向咽喉,还未摸上便已气绝,弓起身子一下子伸直,直挺挺地倒毙在黑狗面前。
  黑狗眼角的肌肉抽搐一下,眼睛突然亮起来,好像到现在才看清楚杀的人是仇铁虎。
  所有人都怔在那里,呆望着黑狗,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有一个省起在峡道下走过的沈胜衣红绫。
  黑狗亦怔在那里。
  沈胜衣红绫不知道峭壁上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已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继续往前走。
  峡道狭窄,急风吹时来,发出来的声响尤其凄厉,令人有鬼神泣号的感觉,峭壁上的声音又不大,当然传不到沈胜衣红绫的耳朵。
  不过片刻,他们已出了峡道,红绫快步追上来,这才松一口气,道:“这条路可真走的令人惊心动魄。”
  沈胜衣道:“还好风不大,否则就是这风声已够吓人了。”
  红绫回头一看,道:“堂里的人若是知道我们走的这个方向,一定不会错过这地方的。”
  沈胜衣点头道:“到现在我才放心,我们现在也大可以放心赶去拿那花名册的了。”
  红绫道:“还是沈大哥好本领,总算摆脱了他们的追踪。”
  “还有好些路要走呢。”
  沈胜衣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行。
  红绫不由奇怪地问道:“沈大哥一些也不高兴。”
  沈胜衣道:“只是怕太高兴,引致疏忽大意,最后还是堕进陷阱里去。”
  也就因为这样,时刻保持警惕,好几次他都能够逢凶化吉,这一次,他当然知道所以能够走过这峡道,并不是金龙堂的人没有设埋伏,只是给黑狗闯到来捣乱了一切,未能够及时发动。
  黑狗所以跑到这里来,其实是省起这条峡道适合袭击,一心要在这条峡道袭击沈胜衣,解决沈胜衣,将红绫抢回来,哪知道却发现了金龙堂的埋伏。
  这埋伏若是发动了,以沈胜衣的身手或者可以逃出生天,但红绫则非死不可,所以他必须加以阻止。
  他原以为仇铁虎要袭击的只是沈胜衣,但细看之下,又不像,才着急起来,要制止这埋伏发动只有截下仇铁虎的讯号,也总算他身手敏捷,在仇铁虎发出讯号之前,将仇铁虎手中的红旗夺去。
  虽然他杀人无算,也不是胡乱杀人的人,也原就准备在夺下红旗之后,问清楚仇铁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知道仇铁虎一急之下,冲口而出,竟然叫出“臭婊子”这三个字来。
  在黑狗的心目中,除了金龙堂主,没有人比红绫更重要的了,沈胜衣只是跟红绫谈话他也为之大动杀机,如何忍受得住仇铁虎对红绫那种称呼。
  他却也只是要狠狠地打仇铁虎一顿,哪知道仇铁虎却也不是善男信女,而且如何在下手之前丢得了这个脸,便动了杀机,这也是他做错的第二件事。
  他忘了黑狗是一个杀手中的杀手,对兵器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以杀止杀,是杀手的戒条之一,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一个杀手往往先将对方杀掉,不给对方任何的机会,这方面,黑狗一直都做得非常彻底,也所以,他受伤的机会,近年来已减至最低。
  那刹那他的反应完全出于本能,仇铁虎已是一个要杀他的人,他必须全力将之解决,一直到仇铁虎倒下他才想到该给仇铁虎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想到那可能只是一个误会。
  他到底也是一个江湖人,很明白江湖人的脾气,明白仇铁虎那句话只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可是他一些也不后悔。
  在他的心中,也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所以他的手到现在仍然是那么镇定。
  虽然他在诧异中,他仍然像一只刺猬般,浑身布满了尖刺,仇铁虎的手下这时候若是对他有什么行动,所得到的结果必是死亡。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出一句话:“任何人拿那种字眼用在她身上都得死。”
  旁边仇铁虎的两个心腹不敢作声,黑狗也没有看他们,缓缓蹲下身,从仇铁虎咽喉上拔出了半尺长的一支没有柄的飞刀,就在仇铁虎身上将血拭掉,插回腰间的皮囊内。
  好像这样的飞刀他一共有十二柄,每一柄都已经染满了血腥,一柄不中,第二柄第三柄就会掷出,这种事情却并不多,能够要他用到第二柄飞刀的敌人已很少,他也永远不会忘记一件事。
  ——绝不能给敌人任何机会,一击必须致命。那也是他从实际经验得来的教训,所以他能够好好地活到现在,面对要杀他的人,他除非不出手,否则没有一招是多余的。
  看见他将刀插回皮囊,仇铁虎那两个心腹才松了一口气,黑狗也就在此际转过头来,问他们:“在这里设伏,是谁的主意?”
  “是仇堂主。”两个仇铁虎的心腹忙回答。
  黑狗再问:“那杀小姐呢?”
  “是……是……”那两个人嗫嚅着不敢说。
  “是谁?说!”黑狗断喝!
  “是堂主——”一个人大胆地回答。
  黑狗厉声道:“胡说,堂主怎会下令杀自己的女儿?”
  “堂主已下了金龙七杀令……”
  “那只是一时生气,气过了便会收回,哪一个敢不服气。”黑狗厉声问。
  “可……可是还有这命令。”另一个取出一卷纸条:“是我们昨天收到的。”
  黑狗接过来抖开,那个人接道:“堂主昨天再下令,杀小姐,谁若不尽力,让小姐走脱,拿头去见他……”
  “住口!”黑狗喝住了那个人,胸膛不住起伏,他已经看清楚那字条,也知道绝没有人敢假借堂主的名义下命令。
  ——为什么要这样做?黑狗的心情变得很恶劣,那卷字条随被他握碎,那两个仇铁虎心腹看在眼内,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黑狗随即绕着仇铁虎的尸体打起转来,他是一个聪明人,却想不透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于善恶认识得实在太少,甚至可以说他根本不懂得分辨善恶,这当然是金龙堂主的教导有方。
  在他的眼中,金龙堂主甚至金龙堂的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事他虽然不喜欢做却也不反对金龙堂的人做,他也乐意替金龙堂主完成任何的事情。
  金龙堂主要黑狗主要做的也只是杀人,其实他非常明白,黑狗的本性并不太坏,只因为自幼饱受欺凌,变得非常偏激,所以他一直都非常小心教导,将黑狗教导成一个不辨是非黑白,唯命是从的杀手。
  这当然也是因为他看出黑狗的体内潜伏着一般人所没有的兽性,那若是自幼加训练,并不太难使之收敛,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加以培养使之不断的滋长,到现在连他也不以为还有人能够将之消去。
  与之同时,他还培养黑狗对他的服从,当然恩威并重,甚至在看出黑狗对红绫的爱意之后考虑将红绫许配给黑狗。
  他已有意无意地示意,让黑狗知道,黑狗的反应也自是尽在他意料之中。
  他只要黑狗死心塌地,为他做任何事,也就说,他不能失去黑狗这个助手,因为黑狗的武功,也因为黑狗是他唯一不须防备而且完全信托的人,还有就是感情了,他有时觉得黑狗就像他的儿子。
  可是他总觉得好像欠缺了一些什么,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乐于撮合红绫黑狗这一段姻缘。
  对一个外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关系更密切。
  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准女婿还没有背叛他,他的女儿却先背叛他了,这在他来说也是一种刺激。
  前所未有的刺激,所以他毫不考虑地立即下金龙七杀令。
  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所以他的属下都没有一个敢对红绫怎样,也许他们都明白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而他们虽然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对自己的儿女都极爱护,并不怀疑金龙堂主最后仍然会收回成命,原谅红绫的一切,他们若是伤害了红绫,到时候只怕非独枉作小人,还难免杀身之祸。
  一直到金龙堂主再下命令,他们才重新考虑,虽然他们仍然摸不透金龙堂主的心情,到底是性命要紧。
  看了那张字条黑狗总算明白仇铁虎的心情,却是不明白金龙堂主为什么这样做。
  他并不以为金龙堂必须要这样做,也不以为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也是他第一次怀疑金龙堂主的决定,而且对金龙堂的决定产生反感。
  他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心头不由得一震,脚步同时停下来,那两个仇铁虎的心腹立即倒退了一步。
  黑狗也立即察觉,目光一转,道:“什么事?”
  他当然不知道那刹那他的表情实在是那么激烈,在别人的感觉,就像是他要杀人灭口。
  那两个仇铁虎的心腹接触黑狗的目光才松了一口气,齐声道:“没什么。”
  黑狗也没有追问,接说道:“堂主已经知道你们在这里设伏?”
  “还不知道,但信鸽已经放出,相信不久便会收到这个消息。”
  “堂主就在这附近?”
  “相信不过三四个时辰路程。”
  黑狗轻“嗯”一声,沉吟着接道:“我这就追下去,你们再发信鸽,报告堂主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
  “我们知道怎样写的了。”
  黑狗面色一寒,道:“据实报告,若是有一句不确的话,让我知道,有你们好看的。”
  “可……可是……”
  “一切责任原就是应该由我承担。”黑狗接一声冷笑:“仇铁虎一向待你们不薄,你们难道连替他讨一个公道的勇气也没有?”
  一个仇铁虎的心腹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一字不漏,将整件事发生的经过详详细细的报告上去便是。”
  黑狗点点头,转身往沈胜衣红绫的方向追下去,在山石间跳跃如飞。
  那片刻他的神态已完全回复正常,当然也看不出他的心情仍然波澜般汹涌。
  金龙堂主果然在三个时辰后收到有关峡道变故的报告,在收到第一次飞鸽传书他便已上路,匆匆向峡道赶来,路上难得说一句话,一直到现在。
  “黑狗果然追上了他们,不枉我一番教导。”一说就是两句话,金龙堂主的面色却并没有随之发生任何变化。
  贵妃潘玉旁边看得清楚,他们在收到第一次飞鸽传书后便开始替仇铁虎担心,只看金龙堂主的反应他们便已经知道他虽然下了金龙七杀令,又再次严令击杀红绫,到底仍然有一点父女亲情,有些儿不忍心,仇铁虎若是真的将红绫杀掉,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但易地而处,他们只怕一样会采取仇铁虎那种行动,万一不依金龙堂主指示,让红绫走脱,花名册失落,金龙堂主迁怒下来,一样是死路一条。
  这简直就是赌运气,哪一个遇上红绫就是哪一个倒霉。
  潘玉、贵妃所以都没有作声,金龙堂主却仍是没有放过他们,接问道:“你们看怎样?”贵妃无可奈何地应道:“黑狗不知道堂主又下了命令,情有可原。”
  潘玉接道:“仇铁虎不该那么说。”
  金龙堂主点点头道:“我的女儿虽然该死,但还不是一个臭婊子,但这句话虽然难听,却可以肯定绝非有意,情急之下,任何人都难免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来。”
  潘玉、贵妃只有点头,金龙堂主接道:“你们也明白黑狗为什么那样冲动?”潘玉、贵妃又点头,金龙堂主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杀手,原来一样有弱点,一个要命的弱点。”
  贵妃道:“堂主不是有意思将红绫许配给……”
  金龙堂主截道:“这是不能混在一起说的,红绫现在已是金龙堂的叛徒,谁要维护她,是跟金龙堂作对。”
  贵妃叹息说道:“只怕他给红绫说服了。”
  “不会的。”
  金龙堂主说得很肯定:“绝对不会的,黑狗对我的忠心是绝不会因为别人改变,这一次他只是不明白,接下来他应该知道怎样做的了。”
  贵妃试探道:“若是仍然不知道。”
  “他是这样笨的人?”金龙堂主冷笑:“再维护红绫,那是有意背叛我。”
  贵妃看看潘玉,没有作声,金龙堂主接道:“金龙堂下不容许有叛徒,谁要背叛金龙堂,都要死,除非我死了。”
  贵妃连忙岔开话题,道:“这报告写得非常详细,想必是黑狗的意思。”
  金龙堂主道:“若不是他这样吩咐,仇铁虎的人一定会尽可能替他掩饰。”
  潘玉插口道:“他们到底还是往西走了。”
  金龙堂主道:“这当然是沈胜衣的主意,红绫是想不到的,她毕竟还欠经验。”
  潘玉道:“经验再加上运气,黑狗便是追上去,也未许乐观。”
  贵妃道:“他杀人的经验不是也非常丰富,运气也一直不错。”
  潘玉道:“与沈胜衣一比起来,却是总觉得仍然欠缺一些什么,何况红绫在沈胜衣的身旁?”
  贵妃颔首道:“高手过招,任何的疏忽都足以导致死亡,看到了红绫,我不以为黑狗能够保持冷静,心神完全不会受红绫影响。”
  这其实都是说给金龙堂主听,金龙堂主听到这里才问:“以你们看黑狗会不会一旁监视,等我们赶去会合才动手?”
  贵妃接道:“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潘玉接道:“黑狗应该这样做的,这一来,我们要解决沈胜衣当真是易如反掌了。”
  金龙堂主淡然一笑道:“你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贵妃潘玉相顾一眼,还是贵妃轻叹道:“黑狗是怎样的一个人,堂主不是比我们清楚得多?”
  金龙堂主道:“以我看,没有红绫在沈胜衣身旁,他是会等下去的。”
  贵妃道:“他要出手,能否成功,得看他的第一击能否找到适当的地方时机,一击若是不中,只怕再没有机会的了。”
  金龙堂主道:“袭击的若是别人,我们根本不用考虑,但,是沈胜衣却不能不考虑清楚了。”一顿接问道:“我们若是能够在他要出手之前赶到去,事情是不是简单得多?”
  贵妃道:“可惜我们不知道黑狗准备在什么时候出手。”
  潘玉道:“他似乎应该在沈胜衣取到花名册的那刹那。”
  金龙堂主道:“也许他们已到达藏花名册的地方,黑狗已经出手,是不是?”
  贵妃苦笑道:“我们却没有缩地成寸的本领,但收尸,却应该绝不成问题。”
  金龙堂主道:“这种事.不是我们做的。”
  “那堂主的意思是,我们既然不能够肯定这样赶到去是否有用,何不索性先做一些一定有用的事情。”
  金龙堂主点头,吩咐道:“传令所有人全力北上,在百里之外排成一条直线,每隔五丈便要有一个我们的人,不分日夜守候。”
  贵妃一怔道:“那我们的力量不是分得很散?”
  “难道你寄望他们对付沈胜衣?”金龙堂主反问。
  贵妃叹息道:“在少数某种环境,他们也会有些作用的,正如那边的峡道。”
  金龙堂主道:“可惜就只有那条峡道,过百里便是一个紧接一个的大城镇,人太多聚在一起,难免会惊动官府,说不定沈胜衣亦会与官府取得联系。”
  潘玉接道:“也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二人进入大城镇之前,将之截下来,那当然必须确定他们的所在。”
  金龙堂主道:“这个方法虽然笨一些,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贵妃道:“那我们也不能聚在一起的了。”
  “只是也不能离开太远,沈胜衣应该知道绕得太远并无好处,我们守在必经之路十里范围之内大概可以了。”
  金龙堂主一声冷笑才搪道:“若是这也不能够将他们截下,也只好认命了。”
  贵妃道:“黑狗那边当然也得派个人去看看到底是怎样情形。”
  金龙堂主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也许会大出我们意料之外,黑狗竟然能够一举杀掉沈胜衣,就此将事情解决。”
  贵妃潘玉都没有作声,却也不以为会有这种情形发生,黑狗一直以来的表现事实是非常特出,一直都没有失败,令他们失望。
  这一次又如何?
  花名册终于到了沈胜衣手上,收藏的地方说秘密并不怎样秘密,但红绫若不说出来,别人一定找不到,也不知哪年哪日,才会被发现,也是说,在桃花庵那儿她若是被杀掉,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金龙堂主大可继续扩充金龙堂的势力,为所欲为,当然,还是看见花名册才能安心。
  那是藏在一条古道旁边的一株古树上,好像那样的参天古树,古道两旁多的是,却是左数第十株,在接近树梢的一个树桠,用油布包裹着,还用绳子缚上。
  古树枝叶浓茂,树干却是笔直插天,红绫爬到那之上,显然也花了不少气力。
  “总是觉得越高越安全,虽然当时我已经看清楚周围只有我一个人。”这是红绫说的,沈胜衣也很明白她当时的心情,这株古树当然也难不了沈胜衣,树虽然又直又高,横枝却也非常密,他的轻功又是那么好。
  红绫也当然放心得很,只是等候在树下。
  在上树之前,沈胜衣已经小心看过,周围没有人,上了树,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也一样并无发现,连他也这样,红绫更就不用说了。
  黑狗果然是个一流杀手,非独知道什么距离最安全,不易被发现,而且知道在什么时候接近,由那个角度才能够避开沈胜衣的耳目。
  他以手代步,在旁边的一株古树后停下,随即往上攀去,动作亦是与一般人有异,有如一只猴子,很快便已攀到与沈胜衣同样的角度。
  粗大的树干遮去了他的身子,他也就在五丈高处的一个树桠停下,到现在他的兵器仍然没有在手,那是他知道,兵器在手杀机便会动,好像沈胜衣那种高手,绝不难感觉到杀气的存在。
  他也就等在那里,等沈胜衣下来,凭他的经验,当然不会选错出击的地方,也绝对有信心掌握适当的时机,予以沈胜衣致命一击。
  沈胜衣也没有要他等上多久便下来,手抓着那册油布裹着的花名册,他上去的时候小心翼翼,下来的时候也一样,一直到将要落到地面,心神才松弛下来。
  一般人都是这样,每当做完一件事,在接近完成的时候总会不由得松一口气,沈胜衣若是有所发现,当然会小心,现在却完全没有,在树下等着他的红绫也仍是一脸笑容。
  红绫随即叫一声:“沈大哥——”
  这一声并无特殊意义,只是出于看见花名册没有失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黑狗就在这个时候出手,入耳不由浑身一震,也震动了一旁的枝叶。
  沈胜衣立即发觉,目光及处,正好看见黑狗闪电般袭来,三种九枚暗器之外,还有一柄长只二尺七的剑!
  九枚暗器分打九处要害,二尺七的剑闪电一样,足以截击沈胜衣身形的任何变化。
  沈胜衣的身形间发之差没有给截下,一闪到了古树的后面,九枚暗器刹那都打在树干上,直没入树干内,黑狗的剑却硬硬收住,双脚往树干上一蹴倒翻出去。
  他的身形变化非常迅速,一翻一落,双脚蹴在另一株大树的干上,身形再倒翻了出去。
  这一次,他落在一丛矮树上,一只猴子似地飞舞在枝叶间,然后,在一株树旁落下,后背往树干一靠,横剑,转身。
  沈胜衣同时在黑狗身后三丈以外停下,剑仍在鞘内,却已呼之欲出。
  “沈胜衣!”黑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面上的神色,三分诧异,七分惊怒。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黑狗一遍,道:“黑狗?”
  黑狗没有回答,偏头看着那急步走来的红绫,胸膛起伏,呼吸显得有些急速。
  红绫在沈胜衣身旁停下,诧异道:“是你,黑狗。”
  “是我。”黑狗这才转向沈胜衣,道:“听人说你的运气非常好,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是红绫的叫声使你露出了行踪?”
  黑狗道:“我知道她没有看到我,却是这么巧,在我要动手的时候出来。”一顿接道:“你应该多谢她的,若不是她这一句,我九枚暗器最少有三枚打在你身上。”
  沈胜衣并不否认。道:“暗器用到你这样狠准的人,虽然不少,但时间拿捏得像你这样准的人却是罕见,那刹那,的确也是我精神肌肉的放松的时候。”
  黑狗冷笑道:“好像你这样坦白的人也一样并不多。”
  沈胜衣接道:“除了运气好之外,这似乎再没有其他的解释。”
  “还有一个解释是我的运气已开始变坏。”黑狗冷冷道:“好像你这种高手,一次暗算不中,再要暗算,可就不会这么容易的了。”一顿接道:“当然,我就是要离开,也没有这么容易。”
  沈胜衣看着红绫,道:“错了,你要离开,随便离开,我绝不会阻止你的。”
  红绫接道:“那你还不离开?”
  黑狗目光转落在红绫面上,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你现在做的,是怎样的一件事?”
  红绫道:“我是考虑清楚,才这样做的。”
  黑狗道:“金龙堂会因此而解散。”
  红绫反问:“你以为金龙堂留下来是一件好事?”
  黑狗说道:“我只是不以为有什么不好。”
  红绫摇头道:“我是不会跟你争辩的,早在这之前我已经知道你变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黑狗奇怪道:“你难道不是金龙堂的人?”
  红绫道:“不是,虽然家父是金龙堂主,那是他的事,跟我并没有关系,我也从来没有为金龙堂做过任何的事情。”
  黑狗道:“你到底没有忘记是堂主的女儿。”
  “我以有这个父亲为耻。”
  黑狗瞠然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做儿女的应该孝顺父母。”
  红绫道:“我只知道什么是好,是坏,什么应该做,不该做。”
  黑狗道:“无论如何堂主都是你的父亲,对你有生养的恩义。”
  红绫反驳道:“我只是欠他一条命,但已经还了,若不是我跟查捕头谈条件,现在他已经不在人世。”
  “那条件却是将花名册交出去,要堂主将金龙堂解散。”
  黑狗接问道:“你知道金龙堂花了堂主多少的心血!”
  红绫冷笑道:“他人若是死了,金龙堂还存在?而且也是他答应查捕头,将金龙堂解散。”
  黑狗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若非先假作应承,查四又怎会放心。”
  红绫道:“江湖人不是很讲义气,一言九鼎,至死不悔?”
  黑狗道:“这要看是否出于被迫,若是并非出于本意……”
  “那即使下了毒誓,也大可以不必理会了?”红绫又一声冷笑:“我看无论家父怎样做,在你来说,都是对的。”
  黑狗道:“他也只是为了金龙堂的前途。”
  “金龙堂还有前途?你不知道金龙堂的人在江湖上全都抬不起头来,一被发现,江湖中人都群起而攻之?”
  “那些人总有一天会知道金龙堂的厉害。”黑狗眼中杀机毕露。
  红绫看在眼内,叹息道:“我倒是奇怪金龙堂中还有一个你这样守信重诺的人,一命之恩,不惜为家父做任何事,甚至殉死。”
  黑狗道:“堂主待我恩深义重,我若是背叛他岂非连禽兽也不如?”
  红绫叹息道:“若是你也明白现在金龙堂所做的十九是禽兽所为就好了。”
  黑狗摇头道:“金龙堂也许有些事做得很不对,但只是金龙堂的事情,应该由堂主来整顿。”
  “他若是不管?”红绫追问,一双眼盯稳在黑狗面上。
  “那当然有他不管的理由,我们应该服从他的一切决定,随时随地为金龙堂效命。”
  黑狗说得义正词严,在他的心目中,除了金龙堂主,没有第二个是值得信服的了。
  红绫叹息道:“不管怎样,花名册交出去,金龙堂的人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黑狗冷截道:“做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人,他们的话你也相信?”
  “我们还是不要说了。”
  红绫只是叹息。
  黑狗道:“我只是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去?”
  红绫没有回答,黑狗接道:“堂主只是一时冲动,只要你回去请他原谅,他一定会原谅你。”
  红绫冷冷道:“不管事情怎样,我是绝不会回去的了。”
  黑狗盯稳了红绫,红绫毫不畏缩,反盯着黑狗,一脸凛然不可侵犯之色。
  沈胜衣没有作声,只是一旁看着,到底是过来人,不难看出黑狗对红绫的感情,也看出红绫对黑狗并无太大的好感。
  那只是片刻,在黑狗的感觉却像已过了几个时辰,他的目光终于软弱下来,突然一清,盯着沈胜衣,道:“你居然没有出手暗算?”
  沈胜衣坦然道:“也许我知道即使出手暗算,也没有把握将你击倒!”
  黑狗冷笑道:“总算你有先见之明,你就是暗算得手亦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沈胜衣无言,红绫忍不住道:“沈大哥所以不暗算你,只是他不屑这样做。”
  “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若是你,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了。”红绫冷冷的盯着黑狗,“能够将对手击倒的任何机会都不应该放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是家父教你的,你认为这很对是不是?”
  “最低限度,我因此能够活到现在,要杀的人从不会失手。”黑狗目光转向沈胜衣面上:“只是这一次,但方才只是开始。”
  红绫咬了咬嘴唇,终于挥手道:“你走吧。”
  黑狗看着红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花名册交给我,我就走,你跟姓沈的到哪里去我都不管。”
  红绫摇头道:“你可以杀我,就是不能将花名册交给你。”
  黑狗恨恨地道:“你一定要迫我动手。”
  “是你在迫我们。”
  红绫回顾沈胜衣:“他不走,我们走。”
  她转身走向沈胜衣,沈胜衣半转身,脚步还未举起来,黑狗已嘶声大喝道:“站住!”
  红绫霍地回头:“你要怎样?”
  黑狗避开她的目光,盯着沈胜衣,道:“姓沈的,你有种,跟我一决生死。”
  沈胜衣道:“我若是自承没种,是否就可以带着花名册离开?”
  黑狗厉声道:“不可以。”
  “那是说我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黑狗脚步移动踱了开去。
  沈胜衣将花名册交给红绫道:“你拿着。”
  红绫颔首,“放心,就是死我也不会将花名册交出去。”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种对手,但相信仍能应付得来。”随即移步走向黑狗那边。
  黑狗冷笑道:“想不到天下有名的剑客也会说出这种话。”
  沈胜衣道:“我从来就不会低估任何对手。”
  黑狗:“在公平的环境下你也一定会与你的对手作公平一战?”
  “我会的。”
  沈胜衣异常冷静。
  黑狗接问:“这地方现除了你我二人,便只有红绫,除非她出手助你,这是一个公平的环境,你我是否可以公平一战?”
  红绫插口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出手暗算你的。”
  沈胜衣接道:“你听到了。”
  黑狗看了看红绫:“那你做我们的公正人好了。”
  红绫道:“我劝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
  黑狗大笑道:“你以为沈胜衣真的能够将我击败?”
  “我只是觉得这一战,一些意思也没有。”
  “你错了,”黑狗正色道,“各为其主,怎会没有意思?”
  红绫不再作声将花名册放在那个天罗地网的盒子里,移步退到旁边一株树下。
  黑狗伸手一声:“请——”身形旁移,窜向一株古树,沈胜衣身形同时掠向另一株古树,两人的目光并没有从对方面上移开,剑一样交击。
  身形一落即起,黑狗手脚并用,猿猴般往树上爬去,其快却远在猿猴之上,眨眼时已爬上了七丈多高,沈胜衣飘然拔起来,双脚斜踩在树干上,往上走去,一口气亦走上了七丈,在一条横枝上才停下。
  黑狗亦停下,抱着那株古树的树杆,跃跃欲动,就是不动。
  他不动,沈胜衣也不动,而且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已放松,衣袂头巾蔽风,似乎只要风稍大一些便会随风飞去。
  黑狗看在眼内,瞳孔突然收缩,到现在他总算知道遇上了一个强敌,看沈胜衣的情形,一身内功显然已臻化境,已到了随心所欲地步,否则绝不会将全身的肌肉放松,随随便便地立在那儿等自己进攻。
  他没有立即进攻,只是更小地的看清楚周围环境。
  看如何出击才能一击得手。
  沈胜衣的目光却似已凝结在黑狗的身上。黑狗也看出他不动,沈胜衣不会动,但一动之下,他若是杀不了沈胜衣后果便不堪设想。
  然后他开始紧张起来,这是他从来没有的感受,到底是否因为沈胜衣的目光影响,却连他也不能肯定。
  他突然发觉这其实是一种被猎的反应,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个猎人,从来没有做过猎物,这种被猎的感觉那刹那在他来说当然很陌生。
  只是他到底追猎过很多次,那种被追猎的反应其实他已经很熟悉,所以随即便发觉。
  沈胜衣看出黑狗的反应,也知道现在的黑狗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就像一头第一次遭遇危险,给赶进了穷巷的野狼、恶狗。
  所以他不动,那突然反噬的力量有多大,他是知道的,做猎人在他来说并不是第一次,甚至可以说经验丰富,做猎物也是。
  那通常是倍于正常的情形,黑狗在正常的状态下,已经够可怕,不是一般的可比,现在他要做的是将黑狗那股舍命反扑的情绪消淡。
  黑狗看出沈胜衣的心意,突然道:“你不像一个剑客。”
  沈胜衣淡应道:“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将自己看做什么。”
  黑狗道:“剑客绝没有你这个气势,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你这样的剑客。”
  沈胜衣道:“是么?”
  “只有杀手才能够像你这样,”黑狗沉声道:“我看你以前就算不是一个杀手,也是必曾做过类似杀手的工作。”
  “也许。”沈胜衣的回答始终是这样冷淡,情绪保持稳定。
  “你不必否认,我知道一定是的。”黑狗冷笑着接道:“你可以骗过很多人,却绝难骗过我们这种人,只要一眼,我们便知道是不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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