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屠龙》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捕头作人质,交换花名册
作者:黄鹰


  沈胜衣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黑狗,眼瞳中亦一丝感情也没有,黑狗又道:“以你的本领这之前应该是一个很有名的杀手,现在呢?”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黑狗一声冷笑,接道:“现在你是一个很出名的侠客,你所以做侠客,目的在赎罪还是转移别人的视线,不追穷你卑鄙的过去?”
  “你认为做杀手的人都很卑鄙?”沈胜衣突然这样反问。
  黑狗道:“是这样的。”
  沈胜衣道:“你到底比我要年轻。”
  “这是什么意思?”
  “经验据说是与年纪并长,你一心要搅乱我的情绪,可是又不懂如何说话,我一句反语,你便按不住,行动起来了。”
  黑狗冷冷道:“那你还为什么不乘机出手偷袭。”
  “也许我不喜欢这样做,又或者这还不是时候。”
  “怎样才是时候。”
  “你应该知道的,”沈胜衣淡然接道:“你要等不妨等,应该出手的时候我必定会出手的。”
  黑狗断喝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种所谓正道的侠客是怎样狭隘的了。”
  如此说你应该一上来便动手。”沈胜衣再问:“方才你不是说要公平的一决生死?”
  黑狗厉声道:“我只是奇怪好像你这样成功的杀手,竟然会这样沉不住气。”
  黑狗心头一凛,连他也奇怪,怎会这样冲动,他的目光不觉转向红绫,与红绫的目光接触那刹那,心头又怦然震动。
  ——是因为红绫,红绫!黑狗抓着树干的十指一紧,深隐入树干内。
  沈胜衣目光也这才一转,道:“要不要改一个地方,改一个时间?”
  “不要,”黑狗大叫,身子陡然离开了树干,翻腾在半空中,一枚枚暗器接从他双手射出,形状重量都无一相同,速度方向也各异,所以更令人难以防备。
  也谁都想不到一个人的身子能够在半空中那样子地翻腾,那眨眼之间,黑狗竟然一连变换了十七个姿势,再一变,落在一条横枝上。
  沈胜衣被罩在暗器网中,他没有移动,一道剑光环身飞舞,将射来的暗器一一震飞,用剑的灵活,目光的锐利,非独红绫,就是黑狗也叹为观止。
  他却没有因此而怔在那里,身形随即离开了那条横枝,暗器再射出,这一次的暗器与方才的完全不同,而且七彩缤纷,令人为之目眩,七色之外,还有一色,那一色已接近透明,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破的。
  在这种速度之下,那种已接近透明的暗器已不是一般人的肉眼所能够察觉,所谓透明,其实也就是无色,看得透,看不见的意思。
  幸好这种暗器还未完全透明,也幸好沈胜衣除了有一双有异常人、锐利之极的眼睛外,还有一双敏锐之极的耳朵,一双敏捷之极的巧手。
  他接暗器的经验也比一般的江湖人多一些,已习惯了用眼之外同时还用耳,一双手也几乎耳目同样迅速。
  那种暗器一共七枚,他在第一枚已接近咽喉,相距不足三寸的那刹那才将之接着,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跟着的六枚便接得没有这么惊险了。
  黑狗的眼中流露出了惊异之色,也很少用这七枚暗器,除了练习的时候,最多的一次也只是三枚同时出手。
  这七枚暗器他是无意中得来,也得来不易,他身上还留着两枚这种暗器打出来的伤痕,挨了两枚他才发觉这种暗器的存在。
  那也是他这近五年以来再次被暗器打伤。
  用这种暗器的人外号“满天花雨”,除了这种接近透明的暗器还有七色,那七色只是迷惑敌人眼神,致命的是这种几乎看不见的暗器。
  这是个秘密,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几乎都无一幸免,只有黑狗例外。
  黑狗挨了那样的两枚暗器,仍能够将“满天花雨”投杀,然后将这个秘密据为已有,其余七色暗器亦照单全收,再依自己的需要加以打磨。他没有学到“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然而他的暗器手法却比之更巧妙更狠毒。
  这种暗器用到现在,他已经做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也不以为还有什么能够将之化解,甚至金龙堂主他也不以为会例外。
  一个人的自信心并不是朝夕所能够建成,而一种强烈的自信心突然被粉碎,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担得起。
  “满天花雨”以这样接近透明的暗器杀不了黑狗,整个人便完全崩溃,有如一个傻瓜般怔在那里,黑狗杀他,根本没有花太多气力。
  黑狗现在这种暗器落空,却只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讶,身形随即离开了那条横枝。
  他对这种暗器的自信绝不比“满天花雨”弱,这种失败的打击,较之当日的满天花雨也绝无疑问只有过之,并无不及,可是他的脑瓜仍然是如此敏锐。
  也许他早就习惯了失败,对他来说失败一些也不可惜,最重要的还是能够将敌人击杀,能够活下去。
  他的暗器没有再出手,连这种暗器都伤不了沈胜衣,还有什么暗器可以用?
  可是他仍然作掷暗器状,那离开横枝的身子刹那暴长,双脚力蹴在旁边的树干上,身子借这一蹴之力,一支弩箭也似射出,却不是射向沈胜衣,而是射向那边树下的红绫。
  这是在沈胜衣意料之外,他将第二发暗器投下,在黑狗惊讶那刹那很自然的一看接在手中那三枚接近透明的暗器。
  那三枚接近透明的暗器要接下实在不容易,那一来这种暗器更引起他莫大的好奇心。
  除了这种暗器黑狗到底还有什么暗器,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暗器,比这种到底还强在那儿?一见黑狗作发暗器状,沈胜衣不由心头一凛,聚精会神准备应付,到他发觉黑狗并非施放暗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黑狗的行动了。
  他扣在手中的暗器也没有打出去,那是他知道暗器也很难追得上黑狗的身形,而且很容易误伤红绫,即使能够将黑狗击伤,黑狗在负伤之下,说不定会发出致命的一击,那几乎是一个杀手在负伤之下应有的反应。
  在正常的状态下,黑狗是应该不会伤害红绫的,所以沈胜衣只是准备黑狗夺得花名册离开红绫之后才出声,动念间,从容不迫地从树上掠下来,真气同时运行,贯通全身。
  这一记若是击出,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声,能够接得下的人绝不会太多,黑狗也许是其中之一,但无论如何,是绝难摆脱沈胜衣的纠缠。
  但以他的身手经验,做得到亦未可知,沈胜衣不能够太肯定,也所以这一击他非独已经准备全力出击,还考虑到这一击不中之后应有的行动。
  红绫当然更意外,却没有忘记手中捧着的那具“天罗地网”迎向黑狗。
  黑狗目光及处,怪叫一声,身形硬硬倒翻,在红绫身前半丈处落下来,他双手在那刹那,已扣满暗器,却没有发出。
  到底是因为红绫没有发动天罗地网还是因为他不忍心以暗器对付红绫,却连他自己也不精楚,他甚至怀疑那是否要来对付沈胜衣。
  红绫也没有支声,只是呆看着黑狗,双手仍按在“天罗地网”的机括上。
  黑狗缓缓转过身,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施放暗器?方才我人在半空,绝对没有闪避逃生的机会。”
  红绫冷冷道:“你扑下来同时本可以先发暗器,将我射杀的,可是你没有。”
  黑狗顾自道:“你又何必这样做?将花名册送回去——”
  红绫道:“要说的早已说清楚了,你若是听我的立即离开金龙堂。”
  “不可能。”黑狗摇头,下面的话还未接上,红绫已接道:“那你便走你的路,不要迫我拿这暗器对付你。”
  黑狗双手一摊,接将手上的暗器插回皮囊内,道:“花名册我一定要拿走,你若是忍心尽管发射手中的天罗地网”。接就摊开双手,缓步走向红绫。
  “站着!”红绫大喝,捧着“天罗地网”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黑狗淡然一笑,脚步不停,然后双手探向那油布包着的花名册,也就在这刹那,他的眼前突然一亮!
  这也是他一生最后的感觉。
  红绫按动了屠具“天罗地网”的机括,盒子无声地迅速打开,数以百计绣花针一样的暗器从盒内射出来,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黑狗。
  暗器实在太多太快,看来就像是一蓬白光,一闪即逝。黑狗全身上下立时出现了无数血点,那些针竟然强劲到直没进去,穿透肌肤。
  黑狗所有的生机,在那刹那完全断绝。
  血点随即扩大,黑狗的身子仰倒了下去,面上仍然有笑容,临死之前他仍然不相信红绫会杀他。
  空盒子在红绫手中掉下,红绫整个身子颤抖起来。
  沈胜衣同时掠到黑狗身旁,看了看,摇摇头,伸手扶住了红绫摇摇欲坠的身子,红绫随即扑进沈胜衣怀中放声痛哭。
  一直她都表现得很坚强,只怕是到现在为止,金龙堂的人给她的印象都是那么的卑鄙无心,使她觉得除了将他们毁掉,再没有其他办法能够阻止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她却又不忍心看着许多人死亡,所以才想到交出花名册,与查四妥协,借以使金龙堂的人有所避忌,自我约束,省却那许多麻烦。
  金龙堂全力阻止这件事的进行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她的行动所以一路上都很小心,也由于她身份的特殊,虽然在桃花庵被找到了,霍青也没有对她怎样,那当然还因为她手中那具“天罗地网”,也因为沈胜衣来得及时。
  在她的眼中,金龙堂没有一个好人,可是到现在为止,一个金龙堂的人她也没有伤害过,黑狗是第一个,也是金龙堂中除了金龙堂主她最关心的一个。
  她们一起长大,到她懂得分辨善恶,她便企图改变黑狗,然后她发觉黑狗已经根深蒂固,对金龙堂主死心塌地,就是她怎样说话,也不能使之改变。
  她看着黑狗坏下去,一些办法也没有,终于死心,她明白出生与及受教育的环境,支配着黑狗的命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生俱来,凶残的兽性,就本来潜伏在他的心底深处,由于金龙堂主的悉心教导栽培,完全激发,不可收拾。
  除非他厌恶,否则无论任何坏事他做来都是兴致勃勃,做得很彻底,很俐落。
  红绫没有见过他做过多少坏事,只是一次,但一次已经足够,她死心也是由那一次开始。
  花名册绝对不能落在他手中,那一次的情景那刹那,又在红绫脑海中闪现,她毫不犹疑地按动了机括。
  然后她整个人都崩溃,这也是她的第一次杀人。
  沈胜衣拥着她,没有作声,他完全明白红绫的心情。
  好一会儿,红绫才镇定下来,饮泣着说道:“我不想杀他,不想杀金龙堂的任何人。”
  沈胜衣道:“你不杀他花名册就会落在他手上,再说我也会杀他,阻止他将花名册带走的。”
  红绫轻声问:“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了?”
  “没有。”沈—胜衣微喟:“这件事只有死亡才能解决,他死或者我死。”
  红绫目光一转:“他本可以将我杀掉,可是他没有动手。”
  “那是他看错了你只是—时意气用事拿走花名册,其实还是他们那种人,当然还有一些感情。我看他是喜欢你的。”
  红绫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沈胜衣道:“好像他这种自信心很强的人,是绝对不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的,他就是自信你一定喜欢他,绝不会发射那具天罗地网,才会死在天罗地网下。”
  红绫怔怔地望着黑狗,沈胜衣接道:“只怕他已经得到令尊的默许。”
  红绫身子一震,凄然道:“他们就是这样,以为我一切都应该服从,听由他们支配,甚至要控制我的命运。”
  沈胜衣道:“这之前相信他们都认为你已经完全由他控制、支配,也所以才会被你这样容易将花名册偷出来。”语声再落,悠的一声叹息。
  红绫听着诧异:“沈大哥,你叹息什么?”
  沈胜衣道:“他们这么快便怀疑到你,转而发现花名册的失窃,可见得他们对你其实还是有些儿戒心。”
  红绫道:“之前我曾经说过家父好几次。”
  沈胜衣接道:“也就说,整个金龙堂值得他们怀疑的人绝无仅有,他们都能够彼此信任,以成为金龙堂的一份子为荣,绝不会背叛金龙堂。”
  红绫只是颓然道:“他们全都是无可救药的坏人,难怪查捕头会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毁灭金龙堂的了。”
  沈胜衣问道:“你是否支持得住?”
  红绫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心情问题,黑狗既然追踪到来,其他的人相信亦会很快赶到,我们还是立即动身的好。”
  沈胜衣点头,目光一转,前面的路看来是那么平坦,可是他们能够走得多远?
  接下来的两天,路上异常的平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没有遇上金龙堂的人,就是因为太平静了,沈胜衣红绫反而有些担心。
  以常理推算,黑狗既然追上来,其他人绝没有理由一些消息也没有,应该会从四方八面赶来,没有理由连一个金龙堂的人他们也没有遇上。
  路上有两个适宜出击的地方,他们都轻易走过,到了第二天晚上,沈胜衣红绫不再赶路了,他们离开了原来的路线,远远绕开,然后在一个山坡上歇下来。沈胜衣在路上猎了三只山鸡,歇下来便烤熟与红绫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让身心得到适当休息,以便能够达到最佳的状态。
  那是沈胜衣的主意,这两天走下来,他发觉除非金龙堂的人完全没有他们下落的消息,否则并不难追上他们,找到他们,而金龙堂的人一直都表现得那么消息灵通,在这个要紧关头,又怎会变得这样疏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适当的地点,作了准备,只等沈胜衣红绫经过。
  沈胜衣并不奇怪,以金龙堂的势力绝不难做到这一点,那也必定是他与红绫必经之地。
  到底是哪儿?沈胜衣却是并不清楚,他实在需要静下来,仔细考虑一下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他当然不知道,金龙堂的所属已经在前面不远列成了一条直线,除非他停止北行,否则难免被他们发觉。
  次日一早,沈胜衣便走进不远的一个树林中,在树林中走走歇歇地走了差不多一天,到黄昏时分才停下来,又休息了一个时辰,深夜才离开那个树林,走进一条小路。
  他们漫不经意地走进去,其实更加小心,沈胜衣忽然有一种感觉,危险已经迫近。
  这种感觉很奇妙,连他也不知道怎会有的,就是每当迫近危险的时候,这种感觉便会出现,前后也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的命。
  这一次又怎样?
  他的脚步更加慢了,红绫终于发觉了他的神态异样,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金龙堂的人?”
  “没有。”沈胜衣摇头,“只是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已经落入他们的监视中,而且他们正在向我们迫近。”
  红绫四顾一眼,沈胜衣接道:“每当危险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这一次也许例外。”
  红绫接问:“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沈胜衣道:“过去我都是静候危机的降临,随机应变。”
  红绫苦笑道:“已经很接近了,这时候若是落在他们手上,失掉花名册,我们亦只有认命。”
  沈胜衣道:“花名册纵使回到他们手上,他们亦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
  红绫看着他,忽然流下泪来,喟然道:“天下间若是没有你们这种视死如归的侠客,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胜衣微笑道:“到时候每一个人也许都会过得更快乐。”
  红绫诧异道:“更快乐?”
  胜衣道:“好人本来就不多,而且都很善良,当没有我们这种好管闲事的人理会,恶势力日渐抬头,他们自然就会日渐习惯,终于同化。”
  “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天下?”
  “当然就是恶人天下了。”沈胜衣一笑:“到没有好人的时候,当然也没有好恶之分。”
  红绫道:“你希望有那样的一天?”
  沈胜衣道:“不希望,可是当恶势力控制一切的时候,剩下那一小撮的好人我总认为还是变坏的好,最低限度他们不会感到太痛苦。”
  红绫叹息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期待不是还有查四那样的朋友,也许你早已绝望了。”
  沈胜衣道:“也许你还没有接触太多的好人,否则你会惊奇他们的遭遇,他们虽然光明磊落,有时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求安安定定地活下去也不能。”
  红绫颔首道:“我明白,有时我甚至怀疑一些听来好像对的话声如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沈胜衣淡然一笑:“我绝不以为有所谓天理,否则根本就不会有好坏之分,金龙堂就是毁了,前此毁在金龙堂的人不见得就会重生,若是有天理,又怎会有金龙堂的出现?一切就是上天在拿人命开玩笑。”
  红绫说道:“所以你也不以为有你与查捕头这种人,是上天的好意,要你们来救助一些无辜的好人。”
  “这何不索性不让恶人生下来?”
  “不错,这的确是一个玩笑。”红绫凄然一笑:“正如我的存在。”
  “别再说这些了,若是天公不谅,跟我们开一个更大的玩笑可不是好玩的。”
  红绫苦笑,转道:“查捕头现在不知怎样了。”
  沈胜衣道:“我只知道无论他怎样绝不会埋怨任何人。”
  “天例外?”红绫仰首看着黑夜的天空。
  沈胜衣无奈,亦抬起头来,夜空中星光闪耀,冷月凄清,宽阔深远而神秘。
  天理到底是什么?
  破晓,郊野朝雾迷离,有些寒意。
  沈胜衣红绫在一个山坡下停下来,他们看见了查四,他是给缚在一条木柱上,木柱立在山坡最显眼的地方,旁边一张大红太师椅,坐着一身金红色的金龙堂主,在他后面站着潘玉、贵妃,更远的地方,有胡来,还有一个老瞎子,是天残门中的蝙蝠。
  在他们的后面,还有近百个大汉,与之同时,在沈胜衣红绫后面亦有三四十个大汉出现。
  金龙堂的精英纵然还没有齐集,但只是对付沈胜衣红绫两个人,已经足够了。
  沈胜衣竟然若无其事,红绫亦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镇定,目光清冷得有如一泓秋水。
  金龙堂主即时鼓掌,大笑道:“欢迎欢迎。”
  沈胜衣没有理会,目光落在查四面上,道:“查兄可好?”
  查四面容憔悴,眼脸低垂,应声张开,召光虽然不太亮,仍然给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悠然道:“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们只不过将我轮奸。”
  语声是那么平淡,丝毫的悲痛也没有,沈胜衣却已从其中听到了查四内心的悲痛、愤怒。
  红绫的目光即时转到金龙堂主面上,金龙堂主面上那刹那露出了极不自然,有些尴尬的神色,笑声也变得干弱下来。
  不管怎样,红绫到底是他的女儿,做父亲的总不希望别人在自己儿女面前揭露自己曾经于过的丑事。
  他虽然偏嗜男色,到底也是私底下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当然也不会让红绫看见。
  尽管他的作为怎样卑鄙,到底还是一个人,有些事还是不会当着儿女面前作出来。
  人与禽兽,毕竟还有一些分别。
  红绫没有作声,但眼瞳中流露出来的悲痛,已远胜千言万语。
  查四目光亦转向红绫,接道:“他们应该将我的口封上的,但也许他们认为这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红绫叹息道:“我不该找你的,不然这件事情绝不会变成这样。”
  查四侧目望着金龙堂主,“我奇怪你竟然会有一个这样善良的女儿。”
  金龙堂主冷笑,道:“她善良?她要毁去他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要毁去金龙堂。”
  查四道:“你总不能不承认,不是她,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金龙堂虽然存在,与你也一些关系都没有。”
  金龙堂主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是我的女儿,无论她为我干什么都是天公地道的。”
  红绫插口道:“查捕头,这些事还是不要说了。”
  查四点头:“不错,这都是废话。”
  沈胜衣接着道:“他们是要拿你做人质。”
  金龙堂主替查四回答:“正是,你要他活命,便将花名册交出来,我保证让你们安全离开。”
  沈胜衣笑了:“你以为你还有信用?我们还会相信你?”
  金龙堂主道:“我是不想增加双方的伤亡,花名册交还给我,这件事便算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将查四带走,红绫随我回去。”
  红绫立即摇头:“我是绝不会回金龙堂去的了。”
  金龙堂主瞪着红绫,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也罢,只要你不再与我作对,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不管。”
  红绫忽然叹息道,“别人说你怎样言而无信,我一直都有些怀疑,现在我相信了。”
  金龙堂主道:“你是说金龙七杀令的事?金龙堂是我一手创的,什么规则也都是由我拟来,连我也不能够改变,有谁能够改变。”
  红绫道:“除了你当然没有人,我只是奇怪金龙堂中竟然有那么多人服你。”
  金龙堂主笑了:“这当然是因为我们这一群人都是卑鄙也无心的人,自不用管那许多,我这个堂主若不是这样子,又哪里还有资格成为堂主。”
  红绫无言,一个人肯自承卑鄙无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查四淡然道:“你还不明白,他们服的只是金龙堂主的武功,哪一天闯了祸,可以有人代为解决。”
  红绫道:“也是说,当他们发觉能够保护他们,替他们解决问题的人不能够再出面,自然就会消声匿迹,连坏事也不敢多做的了。”
  查四道:“所以我敢说,这一次拿回花名册,他们一定会将花名册毁去,在毫无顾忌的情形下坏事将会继续干下去。”
  红绫道:“花名册交出去,这之前的努力当然是白费的了,为了花名册而死的人当然死得毫无价值。”
  查四道:“眼前环境却是如此恶劣,姑娘不妨再考虑清楚。”
  红绫笑了笑:“查捕头看小我了。”
  查四道:“有些事我们都是不愿意看着发生的。”
  红绫道:“只要查捕头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便成,活着没有意义再活上千百年也没用,死而无憾,死在什么人手下还不是一样?”
  查四正色道:“我不再说什么了。”
  金龙堂主的面色却沉下来,突然喝一声:“红绫!”
  红绫目光应声转过去显得更清冷,金龙堂主的目光与她的接触,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那刹那在他的感觉竟是那么的陌生,站在他面前的竟似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女儿。
  他一怔才道:“你过来!”
  红绫摇头,反手抓着一绺秀发,随即拔剑削去,剑过发断,她跪下并将那绺断发放在身前地上,向金龙堂主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道:“你养育的大恩我只有来生还了。”
  金龙堂主脸色更难看,霍地站起来,那张大红太师椅同时碎裂。
  红绫也站起身来,看着金龙堂主,毫无惧色。
  金龙堂主胸膛起伏,手指红绫,咬牙切齿地道:“你一定要迫我杀你?”
  红绫淡然道:“现在你可下令了。”
  金龙堂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贵妃一笑道:“难则为我们生死存亡,我们仍然不想伤害你。”
  潘玉笑接道:“拿下了沈胜衣,要解决这件事还不简单?”
  金龙堂主点头道:“不错,这也是解决这件事的唯一方法。”接把手一挥。
  潘玉那柄西洋蜂尾剑立即在握,身形陡动,“嗡”的一声,剑刺向查四的咽喉,查四没有动,也不能移动,难得的是连眼睛也不眨一眨,潘玉的剑也没有刺进去,剑尖在查四咽喉半寸不到之处停下。
  查四已感到剑上的寒气,冷笑道:“怎么不刺下去?”
  潘玉道:“要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一路上我们都不着急,现在当然也不会着急的了。”目光接转向沈胜衣,道:“查四的性命就在你的一句话。”
  贵妃笑接道:“你是否愿意将花名册交出来?”
  沈胜衣淡然应道:“我以为我已经回答了。”
  潘玉道:“你们是好朋友。”
  沈胜衣道:“所以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金龙堂主大笑道:“他若是不怕死,也不会苟活到现在。”
  沈胜衣道:“那只是因为他要看着你们失败,要知道这件事的发展。”
  金龙堂主道:“我以为他应该很信任你的。”
  “他这不是不放心,只是关心,他若是怕死,根本就绝不会去动金龙堂了。”
  金龙堂主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到现在仍然不将他杀掉。”
  “主要是不想将事情弄得太僵。”
  金龙堂主道:“可惜你到现在还是不将他的生死放在心里。”
  沈胜衣道:“都是废话,你们还是赶快动手,省得麻烦。”
  金龙堂主道:“你以为你真的是无敌天下?”
  沈胜衣道:“我只是有信心在自己倒下之前,找几个人作伴,一起上战场,不知道你们哪一个先走一步?”
  金龙堂主冷笑道:“那我们等着,看哪一个有耐性。”
  沈胜衣笑笑道:“可惜我是绝不会等的。”随即将肩负的那个包袱交给红绫,轻舒了一下四肢,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好像金龙堂主这种高手却并不难看出他除非不出声,否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沈胜衣名动江湖,剑技第一,事实亦有不少高手倒在他剑下,好像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存心拚命,有多少人能够接下他的剑。
  金龙堂主看着一张脸有如寒冰,道:“你疯了。”
  沈胜衣道:“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一个人才能够发挥他所有的潜力。”
  金龙堂主突然挥手,一声:“上!”
  那边的十来个大汉,应声一呆,金龙堂主命令的正是他们。
  贵妃目光一转,道:“他只是一个人,你们害怕什么?”
  七八个大汉冲出来,他们虽然听过沈胜衣的大名,到底没有见过沈胜衣的出手。
  金龙堂主立即再挥手,其余的人立即四方八面迫近去。
  沈胜衣也动手,缓步走向山坡,红绫亦步亦趋,一手紧抱着那个包袱。
  三个大汉当先冲到,一停猛喝一声,再冲前,沈胜衣的剑这才出鞘,暴喝声中急劈而下,只听三下异响,那三个大汉突然倒飞回去,一个身子半空中断开两截,鲜血激溅中飞出差不多三丈,才掉下来,其中一截,撞上了一个大汉的面门。
  那个大汉立时浑身鲜血,怪叫一声转身狂奔了出去,撞倒了另外两个同伴。
  潘玉贵妃看在眼内,纵然动容,他们到底都是用剑的,当然看出沈胜衣那一剑的威力。
  金龙堂主目光一寒,道:“上!”那些大汉没有立即上,这片刻之间,沈胜衣又迫近了很多。
  胡来突然一声怪叫贴地疾滚了下来,他平日本来有些疯狂,现在似乎又不堪刺激,狂性大发。
  沈胜衣视若无睹,继续前行,旁边的几个大汉似乎受胡来影响,吼叫着亦挥刀扑来,他们显然对红绫都有些顾忌,绕过了红绫才扑向沈胜衣。
  红绫的剑突然刺出,刺进了在她面前冲过的一个大汉的咽喉,接拔出,劈向另一个,那个大汉慌忙挥刀挡去,才挡开一剑,红绫已疯狂三剑劈到,硬硬将他劈倒在地上,一个身子几乎断为四截。
  与之同时胡来已滚到沈胜衣脚下,沈胜衣没有动,右手已然将一个大汉劈胸掀住,也就将那个大汉迎头向地上的胡来撞去。
  胡来双刀一剪,那个大汉便断为两截,他只道沈胜衣不知他双刀的锋利,剪断那个大汉之后再剪沈胜衣的双脚,哪知道那个大汉一撞之力竟然是那么沉重,虽然将之剪断,身形亦被震回去。
  他一声“不好”,身子立即跃起来,半空中翻身,沈胜衣手中那半截尸身这才脱手,又是向胡来飞撞过去。
  这一着更在胡来意料之外,双刀很自然地一剪,再将那截尸体剪断,胸腹同时一下刺痛。
  那刹那他已看见沈胜衣的剑刺来,双刀已及时回一刀护住了胸腹的要害。
  沈胜衣刺的并不是要害,只是刺中同时一股内力亦透了进去,那若是一般人的剑胡来只不过受伤,而且绝不会太重,但沈胜衣的剑却不同,内力一透,剑锋便震动,胡来中剑的地方立时裂开一个碗大的伤口,鲜血狂涌,他虽然从剑尖脱身出来,立即便倒下,很自然地伸手掩去,发觉胸腹开了一个大洞,不禁魄散魂飞。
  目光及处,他的面色更惨变,惨叫着反扑了回去,迎着他的几个大汉都在刀光中倒下。
  他虽然有些疯狂,到底很怕死,所以在小镇截击查四那天晚上,一见势头不对立即逃命。现在他仍要逃命,一面大呼:“快拿刀伤药来!”
  语声未落,他已经冲到金龙堂主面前,金龙堂主猛喝一声,一掌疾击在胡来头上,胡来没有防备,这一掌击个正着,眼耳口鼻鲜血狂喷,一个身子飞了出去,急如流星,飞撞向沈胜衣。

举报

第七章照诺言行事,堂主保老命
作者:黄鹰


  沈胜衣偏身让开,胡来一滚而过,撞倒了后面四个大汉,首当其冲的一个当场口吐鲜血,亦随同滚倒地上。
  金龙堂主接喝道:“哪一个退缩,胡来就是榜样。”双手再一挥,旁边潘玉贵妃双双抢出,双剑指向沈胜衣。
  潘玉左手叉腰,蜂尾剑抖开来,寒芒闪烁,目的似乎是首先扰乱沈胜衣的视线,贵妃用的却是一柄长长的软剑,一抖便是一阵惊心动魄的“飒飒”声响,毒蛇般寻隙抵瑕,在抓沈胜衣的破绽与要害。
  这两个人用的剑都与一般有异,此刻用在剑上的也全都是虚招,可是以他们的修为,由虚变实亦不过刹那间的事情。
  金龙堂主没有动,只是盯着沈胜衣,真正怕的也是这个人。
  要抓到沈胜衣剑上的破绽并不是一件易事,但在贵妃潘玉这样的两个高手攻击下,沈胜衣的剑上亦不难露出破绽来,那潘玉贵妃也许都未必能够抓得住,金龙堂主却绝无疑问能够。
  他要抓住的也当然是一击必杀,必死无救的刹那。
  潘玉贵妃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也明白他能够抓住那刹那,他们二人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可是他们已无选择的余地,对金龙堂主,他们事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也明白若是不服从他的指示,他要对付的第一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本来就有些疯狂。
  现在他们只希望那一击之后他们都能够活下来,伤得不会太重。
  沈胜衣同样明白真正的威胁所在,只是他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右手已扣住那三枚得自黑狗接近透明的暗器。
  那些大汉看见潘玉贵妃动手,如何敢再怠慢,呼喝着从四方八面一齐杀奔前来,这些人的武功虽然有限,但任何一个现在对沈胜衣都足能构成致命的危险。
  却就在这时候,一阵呼喝声远远传来,竟然将那些大汉的呼喝声完全压下。
  所有人齐皆一呆,连金龙堂主也不例外,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名大汉呼喝着从那边树林中涌出,挥动着兵器向这边杀奔过来。
  那绝不是金龙堂的人,金龙堂主一眼便瞧出来,再看清楚,一张脸不由发青。
  走在最前的赫然是当年他的四个宠妾之一,郭宽!
  跟着郭宽的也就是盘桓在郭庄的英雄豪杰,小六在,湘江三杰也都在。
  以郭宽对金龙堂的熟悉,要截下消息,找到这儿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到底是什么令他改变初衷?
  金龙堂主猜不透,也没有再猜,那刹那他已经看见了一个破绽。
  沈胜衣的情绪到方才,在看见郭宽之前依然很平静,一直到看见郭宽才一下震惊,剑上也因此出现了空隙,潘玉贵妃都没有在意,只见双剑已因此封住了沈胜衣的剑。
  他们也许只能够封住片刻,但已经足够,金龙堂主一声长啸,立即扑出。
  在他旁边的查四一直在留心着,同时暴喝一声,连人带柱子硬硬从地上拔起来,凌空撞向金龙堂主,他所有的气力都用在这一撞之中。
  金龙堂主应声回头,身形半空中一翻,踢出了一脚,正踢在柱子上,那条柱子迎脚一断为二,查四的身子虽然没有断,却已连着半截柱子倒飞出三四丈之外,口里鲜血狂喷。
  看他直撞下地面的样子,那一脚绝无疑问已伤得很重。
  金龙堂主这一脚踢出,身形亦落下,一声冷笑,接又拔起来,再扑向沈胜衣。
  沈胜衣的剑仍然给潘玉贵妃双剑封住,将脱未脱,红绫被几个大汉远远隔开,有谁能够再替他阻止金龙堂主扑击?
  有!天残门那个蝙蝠老瞎子,人动竹杖动,插向金龙堂主!
  这实在大出金龙堂主意料之外,他的反应却也实在敏锐,半空中勉强转身,“嘣”的一声,竹杖刺穿了他胸前的龙袍,却是伤不到他的肌肉。
  他探手立即抓住了那根竹杖,丘长老同时手一抖,竹杖中断,断杖再刺向金龙堂主。
  贵妃目光及处,厉声大喝道:“丘长老!”
  沈胜衣那刹那剑已经脱出,在贵妃疏神旁顾同时,一枚暗器疾射了出去,其余两枚接射向金龙堂主。
  贵妃已在小心沈胜衣的剑,却不防沈胜衣用暗器,而且是这种暗器!
  他出身天残门,却不是瞎子,听觉并没有瞎子的敏锐,听得破空声侧首不见暗器,一怔间,那枚接近透明的暗器已射进了他的眉心!
  在他的眉心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血洞,一个身子亦被暗器上的力道撞得倒飞了出去。
  金龙堂主再探手,又将那断杖抓住,一掌便要向丘长老拍下,突然转身,将丘长老连人带杖疾挥了出去,迎向那射向自己的暗器。
  丘长老耳听破空声响,半空中身子勉强一弓,虽然避开了要害,那两枚暗器仍然打进了他的两腿,他毫不在乎,手弃杖,身形再一翻,双掌插向金龙堂主的咽喉。
  金龙堂主也只是一探手,便将他双掌抓在手中,厉声道:“你竟敢背叛金龙堂,以下犯上!”
  丘长老双掌已被他握碎,居然面不改容,而且笑应:“我这把年纪,有什么不敢做的?”
  金龙堂主喝问:“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我活腻了。”
  金龙堂主怒吼,反手将丘长老掷在地上,手中断杖接掷出,空透丘长老胸膛,将他活活地钉在地上。
  沈胜衣暗器出手,也知道救不了丘长老,随即掠前去,却给潘玉截下。
  潘玉蜂尾剑截下了沈胜衣,冷笑道:“好一个侠客,也会用暗器暗算。”
  沈胜衣道:“对付你们这种卑鄙小人,难道还要讲江湖规矩。”
  沈胜衣道:“暗器是黑狗的,可惜伤你不着,否则他也不知如何感激。”
  金龙堂主冷笑:“你胡说什么?”
  沈胜衣道:“你知道他可能有危险,却不赶去援助他,只等在这里。”
  金龙堂主道:“他的命是我的,你懂得什么。”
  沈胜衣道:“任何人的生命你都不在乎?”
  金龙堂主道:“最重要的是金龙堂的命运。”
  沈胜衣道:“人若是都死光了,还有什么金龙堂?”
  金龙堂主道:“只要我一天不死,金龙堂就—天存在。”霍地转身暴喝道:“住手!”
  郭宽等人已经与那些大汉厮杀起来,闻声都停下,那一声事实有如霹雳一样震动每个人的心弦。
  金龙堂主目光转落在郭宽面上,缓缓接道:“连你也背叛我了。”
  郭宽道:“我早已不属于金龙堂。”
  “你的命是我救的,不是我,你早已给抓回去砍头,活不到现在。”
  郭宽道:“不错,可是前后我已经替你做了很多事。”
  “还替我毁了方刚,将查四交给我,是不是?”金龙堂主目光一扫:“你听到了?”
  小六应声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只要他真心悔改,就是我们的好朋友。”
  湘江三杰的老大接道:“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方刚也不是他杀的。”另一个接着道:“我们完全明白他当时的处境,也完全明白当时的心情。”
  小六随又道:“他告诉我们一切的时候已准备给我们杀掉的了,我们当时事实也非常激动。”
  金龙堂主冷笑道:“奇怪你们居然没有将他杀掉,是不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可以替你们引路?”
  小六说道:“只是因为我们明白他真的改邪归正,连死他都已不害怕,你这个金龙堂主还能够怎样?”
  金龙堂主目光回到郭宽面上:“你真的已连死都不怕了?”
  郭宽一面走向查四,一面道:“死得有意义总比白活好得多。”
  金龙堂主笑道:“想不到你也会说这种话。”
  郭宽道:“这个生死的问题事实已困扰了我很多年,没有这一次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看得透。”
  他随即在查四身旁蹲下来,查四双足支地,好容易爬起身子,吐着血道:“小郭,有你的,干得好。”
  声已破,查四的伤实在很重,郭宽看着他,道:“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不是我,你……”
  查四笑道:“你还这样说,是不将我当做朋友了。”
  郭宽颤声道:“我们还是朋友?”
  查四大笑道:“你这个臭小子,莫非以我是一个穷捕头,高攀不起?”
  语声甫落,他突然一头栽倒地上,面上的笑容却仍然留着,没有随同他的生命消逝。
  小六奔过来,看了看,突然大喝一声,挥刀斩向旁边一个金龙堂的大汉,与之同时,郭宽一声长啸,亦拔起身来,冲向金龙堂主。
  其他的人也动了,一齐向金龙堂的人扑击,一个个势如疯虎,奋不顾身。
  沈胜衣同时发动,连人带剑飞射金龙堂主,潘玉剑不及,而后追上。
  金龙堂主呆了呆,身形才动,迎向郭宽,一面大笑道:“你这个嬲种,竟然敢与我动手?”
  两柄短剑也就在这时候从郭宽袖中出现,双剑在手一齐扎向金龙堂主的要害,沈胜衣的剑也到了。
  金龙堂主大喝挥袖,狂风疾起,左袖削向沈胜衣,右袖切向郭宽的双臂。
  衣袖贯上内力,有如利刀,迎上沈胜衣的剑,裂帛一声,在剑锋上断飞。
  沈胜衣的内力也许不如他,可是沈胜衣的内力用在剑上,总强过他的衣袖。
  郭宽却被金龙堂主一袖掷得打了一个旋子,金龙堂主紧接扑上,郭宽身形未稳,双剑又刺出,狠而劲,这一次,双剑都刺在金龙堂主手上。
  金龙堂主双手已从袖中伸出来,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双金光闪闪的手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织成,那么锐利的剑尖竟然刺不进去。
  郭宽目光及处,撤剑已不及,金龙堂主已然将他的双剑抓在手中。
  “你可知道这是偷自大内宝库的东西,水火不侵,刀剑不入?”金龙堂主问道。
  郭宽双手青筋蚓突,就是不能将剑抽出来,那边沈胜衣被衣袖一阻,潘玉已赶上,蜂尾剑截住去路,一冲再冲,都被潘玉拚命截下,目光及处,急道一声:“弃剑!”
  郭宽没有弃剑,双脚疾起,踢向金龙堂主的小腹,金龙堂主这时候才松手,一抛,郭宽整个身子便倒飞出去。
  金龙堂主身形紧接暴长,离弦箭也似射前,一拳接着击出,郭宽双剑急回,左手剑总算挡住了那一拳,未着地的身子受震再飞出。
  金龙堂主接一声长啸,身形翻滚在半空,抢在郭宽之前,当头一手抓下。
  金龙堂主闷哼一声,手一翻,抄住来刀,接一拳击向小六面门,小六急忙弃刀,翻身跃下,金龙堂主抓住手的刀同时脱手,掷向小六后心。
  小六耳听破空声响,半空中身形勉强再翻,居然给他避过了那一刀,他半空落下,惊魂未定,金龙堂主已落在他面前,他双拳击出,打向金龙堂主胸膛。
  他出拳很快,可是金龙堂主已落在他面前,他双拳劈出,打向金龙堂主胸膛。
  他出拳很快,可是金龙堂主更快,他打出的双拳刹那竟变了打进金龙堂主双手内。
  金龙堂主双手立即一紧,一阵骨碎声响,小六双拳飞碎,惨叫声中,一个身子接被金龙堂主抡得飞起来,迎向那刺来的双剑。
  郭宽急心收剑,金龙堂主同时松手,双拳接出,一齐打在小六胸膛上,小六的胸膛立即塌下,一个身子却倒飞了出去,撞向郭宽。
  郭宽不由伸手接去,一接之下,双臂竟被震回,小六的尸体又再撞上郭宽的胸膛。
  郭宽连吐七口鲜血滚倒地上,双剑支地勉强站起来,金龙堂主等他站起来才再出拳,一连十多拳都打在郭宽的小腹上。
  郭宽没有闪避,也不能闪避,他的一条左臂已给金龙堂主抓着。
  这十多拳下来,他胸腹的衣衫尽碎,到金龙堂主松手,便一堆烂泥也似倒下。
  金龙堂主这才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潘玉也就在这个时候倒向他身上。
  蜂尾剑仍在潘玉的手上,他握剑的右臂却只差一点儿没有齐肘断去,身上十多个剑洞鲜血狂喷,一般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金龙堂主没有伸手接,反而一拳痛击在他背后,将他打飞,撞向沈胜衣,潘玉本来还有气,这一拳却将他仅存的气都打尽。
  他是要活命才逃向这边,那知道金龙堂主非独没有救助他,反而将他杀掉,那刹那他才后悔。
  后悔为啥要阻挡沈胜衣,为什么不乘沈胜衣冲向金龙堂主,要救郭宽小六等人的时候逃命。
  他也实在尽了全力阻挡沈胜衣,也本来自信可以支持到金龙堂主回到这边,那知道沈胜衣一急之下,攻击竟然是那么凌厉。
  一个不在乎生死,一个在乎,不在乎的一个武功又是在乎的那个之上,当然是不在乎的那个占尽优势。
  沈胜衣非独攻势凌厉,而且用的都是险招,潘玉的剑路一被看破,根本就已接不住他的攻势,中了第一剑,很快便第二剑第三剑。
  中第一剑潘玉的斗志便已经崩溃,然后突然发现对死亡是那么恐惧,也不用沈胜衣怎样追,自行向金龙堂主这边退来。
  沈胜衣其实并不希望这样,潘玉的斗志虽然崩溃,仍然能够阻止他的行动,使他不能够迅速接近金龙堂主。
  潘玉当然无意再阻止沈胜衣,可是沈胜衣向金龙堂主迫近,便等如向他迫来,那片刻他竟然想不到,只要他将路让开,便反而能够逃命,只知道最安全就是在金龙堂主身边。
  沈胜衣没有想到这许多,潘玉在他来说是一个障碍,他必须清除这个障碍,到潘玉退到金龙堂主身边,他却是很自然地考虑到借助潘玉,击倒金龙堂主。
  金龙堂主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立即将潘玉击飞,虽然是很少出手,金龙堂主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原则,不惜杀掉任何人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他没有跟着出击,这当然是因为也看出沈胜衣不比其他人,潘玉也不是沈胜衣的朋友,很难以潘玉来杀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沈胜衣根本不理会潘玉的生死,一剑迎出,将潘玉的尸体挑过一旁,他也没有扑前去,一看金龙堂主的神态他亦已知道潘玉对他的攻势一些作用也没有,索性由金龙堂主清除他们之间这个障碍。
  然后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所有目光,剑一样在半空交击。
  周围的恶性战没有停下,金龙堂一伙却显然已处于下风,一个个都是无心恋战的样子,他们原是士气高涨,但看见胡来及贵妃先后败在沈胜衣手下,天残门的老瞎子临阵倒戈,郭宽率领群雄杀到来,信心亦为之动摇,再看见潘玉也倒下,更就大受打击。
  湘西三剑已到了红绫的身旁,三柄剑组成三才剑阵,非独护住了红绫,也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威力,将迫近来的金龙堂的人一一刺杀。
  金龙堂主一看便知道大势已去,唯一的机会就是将沈胜衣击杀,沈胜衣一倒,其他人纵然死战不退,要解决也不会太困难。
  金龙堂主的人还有那么多,只要他们恢复信心同心合力,应该可以将来人杀尽。
  要将沈胜衣击倒,当然是金龙堂主的事情,他也是金龙堂灵魂,事实金龙堂一伙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二人的身上,群雄也一样,二人才对峙,他们的动作不觉便缓下,然后各向各靠拢,不过片刻,便分成了两组,仿佛有默契的,随即退开。
  恶战也随着停止,周围一刹那变成一片死寂,受伤倒在地上的,也不觉停了呻吟。
  沈胜衣金龙堂主仿如未觉,仍然是那样对峙,不发一声,也无动作,只有目光继续交击,突然都凝结,相抵在半空。
  那就像是四柄长剑剑尖对剑尖相抵在半空,能够看到他们目光的锐利的人,也会同时发现他们的处境是如何的险恶,偶一失误,剑尖滑开,便会丧生。
  金龙堂主第一个开口:“好,别人说你是年轻一辈最强的一个,我一直都有些怀疑,现在却是不能不相信这个事实。”他虽然说话,目光并没有变动,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相信并不多。
  沈胜衣绝无疑问是其中的一个,冷应道:“阁下也是我平生所遇的有数的几个高手之一。”
  金龙堂主道:“武功练到我这个地步的人相信不会太多。”
  沈胜衣道:“不是没有。”
  金龙堂主道:“你以为你能够将我击倒?”
  沈胜衣道:“好像你这样不怕死的人倒是很少见。”
  金龙堂主道:“我堂堂金龙堂主怎么会怕死。”
  沈胜衣道:“堂主这话大概还没有考虑清楚便说出来,今天到这里来的英雄豪杰,又有哪一个是怕死的。”
  金龙堂主道:“那都是笨蛋。”
  沈胜衣:“正如我一样。”
  金龙堂主沉声道:“这个帐金龙堂一定会算清楚。”
  沈胜衣:“那我们现在就一决高低。”
  金龙堂主道:“好爽快的人。”他的目光仍然不支,双手却动了,一阵指节声响,目光仿佛更闪亮。
  沈胜衣道:“但你却是不算,要走,我们还是会让你走。”
  湘西三剑等人一个都没有作声,显然无论沈胜衣怎样决定,他们都会绝对地服从,他们信任沈胜衣就正好他们信任郭宽一样。
  江湖人的豪情侠气有时也的确不能够以常理来推测。
  金龙堂主大笑道:“我这么一走,在金龙堂中以后还有人信服?”
  沈胜衣道:“不管怎样,金龙堂的人今天都绝对阻止不了我们将花名册送走,此地金龙堂的人虽然多。我们的人也不少,而且每一个都准备拚命,拚到底,而前行不远便是大城,你们不能够追进去。”
  金龙堂主道:“你们进了大城难道就能够将花名册交到白玉楼手上?”
  沈胜衣道:“我知道金龙堂在附近官府都有认识约人,但我却绝不以为有人敢欺瞒白玉楼,甘冒抄家灭族之险,我也绝不以为金钱收卖来的人会有我们这种不顾一切,视死如归的豪气。”
  湘西三剑的老大忍不住插口道:“我们也不以为金龙堂的人会有这种决心。”
  金龙堂主冷笑道:“我只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属下怀疑我的话。”
  沈胜衣摇头:“你总不成终此一生去报复,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将他们杀尽。”
  金龙堂主道:“他们无论如何都绝不敢不尽力。”
  沈胜衣道:“这你又错了,他们应该都知道我们无意将他们赶尽杀绝,只要他们改过自新,不再为非作歹,事实他们没有你们的支持,亦不会坏到哪里去。”
  金龙堂主道:“我们不惜一直支持包庇他们,也要他们绝对的服从,否则——”他冷笑,恶毒的冷笑。
  沈胜衣淡然道:“你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金龙堂主一怔,胡来已死,贵妃潘玉亦丧生,天残门最高辈份的丘长老倒戈,他能够用的好像胡来这一级的人现在也已没有。
  沈胜衣语声陡高,接道:“花名册一定能够送离这里,只要送离这里金龙堂便会消失,对我们迫得太紧,后果便越严重,有哪一个金龙堂弟子不愿将兵器放下来,有哪一个金龙堂的人不愿意活下去?”
  没有人作声,几个金龙堂弟子不觉将兵器垂下来,沈胜衣接道:“要走的,现在可以走了。”
  金龙堂的人有些在面面相觑,金龙堂主目光终于动摇,一闪,厉声道:“没有我的许可,谁要走,谁便得丧命!”
  湘西三剑的老大截道:“你应付我们都已心有余,力不足,哪还有余力去杀别的人?”
  金龙堂主厉声道:“你不妨看看,他们会不会听你们的离开。”
  湘西三剑的老大接道:“我跟他们又不认识,怎知道他们的心意,只是看他们也不是这么愚蠢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懂得离开。”
  金龙堂主道:“这算什么机会,只有同心合力,杀掉敌人,取回花名册才是办法。”
  “你当然希望他们拚命取回花名册,但他们应该想到拚命与否结果都是一样,再想清楚便知道如何取舍。”
  金龙堂主道:“少废话,他们绝不会听从你们,上你们的当。”
  湘西三剑的老大身子一转,大叫道:“你们还不走还等什么?”
  金龙堂主接一声断喝:“上!”一顿又喝道:“哪一个不要命的只管走!”
  没有人上,一个个面面相觑,湘西三剑的老大忍不住笑道:“哪有这么笨的,四方八面离开,我们就是阻止不住,他又能杀得你们多少人?”
  语声甫落,金龙堂的人已然有反应,突然齐呼一声,已然四散离开。
  金龙堂主怔在那里,那的确是事实,他总不能一个个追上去杀掉,何况他一动,沈胜衣他们亦会发动,将他截下来。
  他的目光更冷酷,一声也不发,那些金龙堂的人跑得很快,大都往树林里闯,群雄没有作声,只是等在那里,看着金龙堂主,只有红绫,眼瞳中不觉露出了伤感的神色来。
  打破默沉的也还是沈胜衣,道:“堂主现在可以离开了。”
  金龙堂主冷笑道:“我要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用得着你来说话?”
  沈胜衣道:“我只是提醒堂主,现在是时候了。”
  金龙堂主冷笑道:“你就是不怕我赶上去,将金龙堂的叛徒杀掉。”
  沈胜衣淡然道:“那是金龙堂的事情,我们管不着。”
  金龙堂主道:“好一个沈胜衣,也懂得用这种卑鄙的离间之计。”
  沈胜衣只是道:“无论我们怎样卑鄙,都不及金龙堂中人万一,他们就是死也死有余辜,我们的人何必理会?”
  金龙堂主道:“这是说我若是动手,反而遂了你们的心愿。”
  沈胜衣道:“我们若是有顾虑,担心报复,根本就不会做这件事情。”
  湘西三剑的老大紧接道:“跟他说他也不会明白的,好像他这种人,又怎会明白侠义中的人的心情。”
  金龙堂主道:“我只知道你们也是人,也有人的弱点,有机会我倒要看看,在孤立无援下,你是否也是这般豪气。”
  湘西三剑的老大道:“不管怎样,我们明知道要跟金龙堂的人拚命,但到现在仍然没有一个人退出。”
  金龙堂主道:“只是因为沈胜衣。”
  沈胜衣截道:“错了,他们赶来的时候根本不能够肯定我是仍然生存。”
  一个大汉应道:“我们却相信你绝不会这么容易被击倒,而不管怎样,我们都会赶来尽力完成这件事。”
  沈胜衣道:“这到底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金龙堂主大笑起来:“天下间真的有这么多傻瓜?”
  他的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沈胜衣看在眼内,也看出了他的心意,回头看看红绫,道:“我们都已经尽了力。”
  红绫摇头道:“你们不能够改变的事情,我当然也不能够,无论你们决定了怎样做,我都会同意,站在你们那边儿。”
  “畜牲——”金龙堂主一张脸板起来:“你立即给我滚过来,我或者考虑饶你一命。”
  红绫一些反应也没有,金龙堂主接道:“连孝道你也不懂,还说什么?”
  红绫凄然一笑,仍没有回答,沈胜衣道:“这个时候阁下又何必说这些话,要走便走是了。”
  金龙堂主道:“哪走得这么容易,我也绝不以为你们会这么仁慈,只怕我还未回到家,官兵便会蜂拥而至。”
  沈胜衣道:“你这样也是不足为怪,要一个不讲信用的人相信别人的承诺,原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金龙堂主接问道:“那又怎样?你说说?”
  沈胜衣道:“阁下喜欢怎样便怎样是了。”
  “小狐狸到底露出尾巴来了。”金龙堂主放声大笑。
  沈胜衣无言叹息,红绫那边道:“沈大哥不要再多说了,我和其他人都很明白,你是不要我难受,可是在决定这件事之前我已经考虑清楚,绝不会后悔,也准备接受任何打击。”
  沈胜衣道:“我只是本着查捕头的主意,希望能够将这件事以比较和平的方法解决,现在怎样便怎样,也实在无话可说的了。”
  金龙堂主也没有再说话,吸气,再握拳,骨节响声更急烈,就像是鞭炮也似的。
  沈胜衣似乎无动于衷,衣衫却无风自动,袖扬处,右手露出来,扣着的两枚接近透明的暗器寒光一闪。
  金龙堂主的目光同时一闪,忍不住又道:“你还有这种暗器。”
  沈胜衣道:“这是黑狗用的暗器。”
  金龙堂主道:“黑狗用的暗器你当然也能够用,只是你与黑狗好像是同一类人。”
  沈胜衣道:“我已经说过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任何有助解决这一场决斗的兵器暗器办法我都会使用,以击倒敌人为原则。”
  金龙堂主大笑道:“好一个名侠,我总算见识到了。”
  沈胜衣道:“你大概还没有忘记我就是以这种暗器射杀贵妃。”
  金龙堂主道:“这笔帐也本该由我来算的。”
  沈胜衣说道:“那你小心这种暗器好了。”
  金龙堂主冷笑道:“你若是以为我恐惧这种暗器你可就错了。”
  沈胜衣道:“我只知道这种暗器比一般的更难防备,对这一战很有帮助。”
  金龙堂主一张脸猛地沉下来,道:“难怪你能够活到现在,这些年来你到底做过多少不择手段的事情?”
  沈胜衣道:“我也是只记得那是有此需要,而事后我也绝不会为此难过。”
  “也正如这一次,只要你能将我击倒,别人只会大声叫好,绝不会计较你用的是什么手段。”金龙堂主咬牙道。
  沈胜衣道:“应该就是了,而我也绝不会计较这些。”
  金龙堂主道:“你现在可以动手了,还不施用你的暗器?”
  沈胜衣道:“我知道在什么时候用的,你小心了。”
  金龙堂主冷笑道:“天残门对暗器一向有研究,尚且逃不过你的暗器一击,我当然非要小心不可了。”
  话声一落,他的脚步开始了移动,不太快,却是一定的距离,骨节又响动起来,令人听来魄动心惊。
  沈胜衣没有随着移动,只是目光随着转,到金龙堂主走出了七步他才走一步,那一步之间,全身上下呼应得非常紧密,简直就无懈可击。
  金龙堂主当然看得出,沈胜衣也一样看得出金龙堂主就像是一只刺猬,已作好准备,应付任何突然的出击。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也齐皆凝神静气,这一战,绝无疑问是惊天动地的一战,对练功之人当然有很大的诱惑。
  只有红绫,抱着花名册颓然坐了下来,头亦垂下,眼睛虽然也是望着那边,眼神却是那么的呆滞,眼珠子仿佛已凝结成两颗石珠子。
  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实在不难令人怀疑这双眼睛是否还能够看见东西。
  她的心情也绝不难明白。
  风急吹,金龙堂主终于在风中飞舞,有如神龙经天,“金龙探爪”,伸手往沈胜衣头上折下,这一动声势并不怎样惊人,而动作之美妙却是很少见。
  沈胜衣的动作一样美妙,也同时飞舞在半空中,金龙堂主一抓再抓都抓他不着,他的剑随即到了眼前。
  金龙堂主双掌立时一拍,在他拍实之前,沈胜衣的剑已经撤回,他双掌也没有拍实,刹那一变,抓着沈胜衣的剑,沈胜衣一面闪避一面还击,身形兵器混成一体,毫无破绽,用剑用到他这个境界的人实在不多,但内功练到金龙堂主那个地步的人亦一样少有。
  金龙堂主吸气吐气,也不见怎样动,一个身子便翻腾在空,出手十七招攻势。
  沈胜衣应付得并不易,但仍然能够保持三成攻势,两个人的动作看来虽然很平淡,却已看得旁边的人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的攻击非独出人意料,速度、角度亦是在他们意料之外,不过片刻,彼此身上几乎每一寸都已会被对方攻击,但都没有被击中。
  汗从沈胜衣的额上淌下来,金龙堂主亦没有例外,这是他从来没有的情况,他没有在意,这下子信心不由得动摇起来。
  沈胜衣内功虽然没有他的好,但胜在年轻,而且生活也非常正常,这许多优点已足以弥补他的缺点,再说他终年在江湖上奔走,在刀锋下打滚,临敌经验的丰富只怕没有多少人能够及得上。
  这些年来金龙堂主却是一直在养尊处优,已很少出手,以金龙堂高手之多,势力之大,组织之秘密,能够闯到总坛的人可以说一个也没有,他虽然没有一天歇下来,不停的苦练,到底只是死功夫,沈胜衣的却是活的,这死与活之间又已有一段距离,两人的武功也因此而更加接近。
  沈胜衣交手下来,立即便发现了金龙堂主的弱点在缺乏实际经验,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轻视金龙堂主,出手反而更加小心。
  金龙堂主看出沈胜衣的小心,也因此更觉得这个人的可怕,这种可怕的感觉也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感觉,当然是既突然而又陌生,他的信心也因此而更动摇。
  沈胜衣仿佛并无所觉,虽然能够争取更多的攻势,却仍然保持三成攻势,也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金龙堂主的招式变化,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武学的天才,任何招式,尽管变化怎样快都难以逃过他的眼睛,而任何招式只要用上第一遍他便能够抓住其中的破绽,予以破解,除非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时间。
  好像金龙堂主这种高手当然不能够与一般人相提并论,他所用的招式尽管变化不多,也比较简单,却已是化腐朽为神奇,没有足够的时间观察,根本不能够找到其中的破绽所在,沈胜衣很明白一般高手与金龙堂主这种高手的分别,所以他不急着抢攻,将时间用在观察上。
  金龙堂主看出他的心意,也看出这样下去只要招式重复,沈胜衣致命的一击便立即会攻进来,可是他怎能肯定自己的攻势不会有重复的招式。
  他忽然发觉原来自己的记忆力早已衰退,那种可怕的感觉又深了几分,但他的攻势仍然没有停下,只是缓下来,也变得更加完整,他当然知道这虽然有助他的记忆,却也有害处,沈胜衣将会因此而看得更清楚,领悟得更多,除非不发现破绽,否则,攻击也一定更加凌厉。
  他也当然想用几下子重击,将沈胜衣击倒,省得麻烦,沈胜衣却避重就轻,尽量避免与他拚命,这除了沈胜衣已掌握这一战的必胜之道,也没有其他解释的了。
  这样下去,到底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金龙堂主实在有些怀疑,他其实已无意与沈胜衣拚命,他就是那种人。要拚必须有相当把握,拚下来也必须不要伤得太重,否则便一些意思也没有,而且他还要应付其他那么多人。
  他绝不肯妥协,也绝不想死,这是他最矛盾的地方,也是他最为难的地方,他原先要几下子诱沈胜衣一露出破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之解决,再对付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在他的眼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他有绝对的把握将之一一迅速解决,就像解决查四,解决小六,天残门那个老瞎子丘长老。
  在他眼中就只有一个沈胜衣可以一战,可是他要解决这个沈胜衣已经成问题。
  然后他突然有了主意。展开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由缓而快在他来说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也转变得非常突然,有如一阵狂风骤然吹至,与之同时他舌绽春雷,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沈胜衣被他迫退,一下子倒退了三丈,这一阵攻击的猛烈非言语所能形容,也不是沈胜衣所能够一一化解。
  旁观的人齐皆动容,在他们眼中,金龙堂主的攻势雷霆万钧,将沈胜衣迫得完全没有抵挡还击的余地。
  红绫看着忍不住亦站了起来,金龙堂主继续抢攻,一个个巨浪也似向沈胜衣撞击,一次比一次凌厉。
  沈胜衣继续倒退,这一次已退得没有那么急那么远,虽然退,并没有倒下,能够不倒,也就是说能够反击了。
  金龙堂主随即第三次抢攻,这一次显然更凌厉,咆哮声动地惊天,就是这种声势已没有多少人能够发出来。
  他咆哮声中迅速地击出了一百零八拳,一拳比一拳威猛,那一双戴上金手套的双手有如一片金网向沈胜衣罩去,再一变仿佛变成了一道金墙。
  沈胜衣再退,金龙堂主再一声咆哮,似乎就要将那一道金墙压下去,连沈胜衣也有这种感觉,哪知道一吼之下,那道金墙反而消失与无形,金龙堂主的人也仿佛消失,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反扑向红绫那边。
  没有人想到他会有此一着,连沈胜衣也没有,事实上那道金墙对他的威胁的确大得很,只要金龙堂主再加一把劲,将那道金墙推下去,他若是硬挡,不难变成互较内功之局,以他的内力修为,不难被金龙堂主硬硬震成重伤,若不硬挡,而后退,则不免先机顿失,形成一面倒之势。
  也所以沈胜衣那刹那只是考虑如何应付金墙的压力突然消失,难免以为头一刹那茫然,他所有的反应都在金龙堂主意料这中,连他发暗器的一着也不例外。
  他一怔暗器先出手,身形接展开,扑向金龙堂主。
  那枚暗器接近透明,若是能够在适当的机会射出,不容易应付,但现在这样用来,与一般的暗器并无分别。
  沈胜衣当然不是一般的高手,暗器在他用来也不是一般暗器高手所能够比得上,可是金龙堂主,也不是一般的高手,耳听风声,一袖狎然反挥,将射来的暗器拂落,这一拂落虽然影响到他的身形,但不足以影响到沈胜衣追上。
  沈胜衣身形已放尽,但高手相击,快一步就是快一步,很难追回。
  一拂同时金龙堂主身形业已落下,保护在红绫身外的湘西三剑的反应也绝不慢,人剑当中,天地两剑左右齐来,却也是一怔之下慢了那半分,不能够再在金龙堂主动手之前组成一个完整的三才剑阵。
  那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空隙,一般高手即使能够看得见,未必能够抓得稳,金龙堂主便不同了,立即抢着,抓住了天剑的剑尖,在天人二剑之间一欺而入,地剑立时为人剑所阻,完全起不了作用。
  人剑立即刺金龙堂主,一口气七剑,连刺七处大穴,天剑在左掌同印出。
  他们快,金龙堂主更快,身形往天剑一迫,让开人剑,一掌接印在天剑胸膛上。
  这一掌比天剑那一掌只快了半寸,但半寸已经足够,天剑一个身子立时飞出,飞撞向扑来的沈胜衣,手中剑同时断为两截。
  金龙堂主随即转身,以捏着的半截断剑接下了人剑的剑,一掌又夺隙而入,切在人剑咽喉上。
  只一掌他便切断了人剑的咽喉,反手接抓着人剑的脖子,抓鸡也似地一把抓起来迎向沈胜衣的剑,手中断剑接着弹向地剑。
  地剑身形转过来,一剑抢救不及,那截断剑便射进了他的心窝,他大叫一声,一个身子飞摔开去,倒地不起。
  以金龙堂主的内功,那截断剑就是不射正心窝,亦足以震碎他的尺脉,取他性命。
  沈胜衣的反应不能说不快的了,手一抄天剑,将他送到一旁,身形同时从那个方向转入,剑刺金龙堂主,哪知道金龙堂主竟然以人剑的尸体快速迎来,那虽然是尸体,沈胜衣的剑还是不忍刺进去,而即使刺进去亦只能够阻止尸体的去势,对金龙堂主的行动并无影响,所以他再闪开,然后再一次转入。
  金龙堂主意料之中,手一松,尸体飞出,撞向沈胜衣,身形再次扑向红绫,才一动,他突然怪叫一声,整个人呆住。
  一柄剑已抵在金龙堂主的咽喉上,这一剑来得很突然,尤其是在金龙堂主,他看见这支剑,却并未考虑到这支剑会向自己进攻。
  这当然就是红绫的剑,红绫看着金龙堂主扑来,也看着天剑重伤在金龙堂主掌下,人地双剑丧命,那刹那,她简直就像个傻瓜,怔在那儿。
  虽想她已经背叛金龙堂,与她的父亲作对,但面对面还是现在。
  到底是他的父亲,她的剑如何能够刺出去。
  也许她的剑刺出能够阻止金龙堂主的攻势,救回地剑人剑的性命,可是那片刻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一怔之后她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终于出剑,这一剑的确在金龙堂主意料之外,金龙堂主原就是有一种自信,这个女儿虽然背叛了自己,在自己面前怎也不敢动手。
  红绫的反应一如他所料,所以她在红绫出剑那刹那之前,还是以为花名册手到拿来,再抓住红绫开路,然后立即离开这地方。
  哪知道红绫的剑还是动了,快而准,他虽然及时让开,还是不免给剑抵在咽喉上,森寒的剑气直侵肌骨,也就像一盆冷水当头倒下。
  他怪叫,呆住,那刹那,沈胜衣任何的一击都足以将他击倒,但沈胜衣并没有出手,剑只是暴长,抵在金龙堂主后心的要穴上。
  金龙堂主没有动,他不怕红绫的剑,也绝对有把握在红绫的剑刺入咽喉之前将红绫击倒,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把握让开沈胜衣的剑。
  他已经感到沈胜衣那支剑的剑气,剑尖盘罩在心脏周围,只要他一动,便会一齐扎进去,他绝对相信沈胜衣能够及时刺出这一剑。
  周围群豪随即发出了一声欢呼,一齐涌近来,金龙堂主虽然愤怒,那一股愤怒的火焰却被沈胜衣在剑上的寒气压下来,他的目光却仍然那么凌厉,落在红绫的剑上,再转到红绫的面上。
  红绫的目光颤抖,眼神亦一样,她很想将剑移开,将视线移开,可是就像着了魔也似怔在那儿,浑身的血气仿佛都正在凝结。
  金龙堂主盯着她,终于开口:“好女儿,我的好女儿!”
  红绫的眼泪不觉流下,金龙堂主反而笑起来,接道:“你现在心满意足了,金龙堂主完了,爹完了。”
  红绫嘴唇颤动,整张脸都颤动起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金龙堂主又道:“你的剑怎么不刺进来,爹死了你大可以放心去做你的官家小姐,下手嘛,怎么还不下手?”
  红绞仍然不作声,沈胜衣后来终于开口:“红绫不会出手的,她只是阻止你拿花名册。”
  金龙堂主冷笑道:“你这个臭小子神气什么,不是我这个不肖女儿你能够干出什么来,连查四你也救不了!”
  沈胜衣道:“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有限,我也不否认武功,我不是你的对手。”
  “你承认打不过我就好了,你们这群所谓侠义中人,除了众殴还懂得干什么?”金龙堂主大笑道:“我今天虽然要倒了,还是瞧不起你们。”
  沈胜衣道:“瞧得起与瞧不起翻随尊便。”
  金龙堂主道:“那你可以下手了,还等什么。”
  沈胜衣的剑应声而动,顺脊而下,连点金龙堂主左右十二处穴道,他的剑一动金龙堂主便已察觉,第一个偏差便是反击,沈胜衣只封他的穴道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原是准备沈胜衣剑击他的要害,他也有绝对的信心,在沈胜衣剑刺到要害,在死亡之前,反击沈胜衣,将沈胜衣击伤,哪知道沈胜衣用剑,只封穴道。
  在别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件易事,可是在沈胜衣这种内外功兼修的高手,却是很简单,剑在他用来,要利可以穿金裂石,要钝则可以虽中而不伤人,而剑气不透过剑尖射出,直透穴道,较之以指点穴,成有过之。
  距离这当然缩短了很多,金龙堂主念头方动,穴道已然被封住,浑身不由一震,其他的穴道亦迅速被封上,血气停止了运行,动作亦停顿。
  红绞的剑这才从金龙堂主咽喉上移开,“呛呛”堕地,一个身子随又颤抖起来,有如秋风中的芦苇。
  沈胜衣的剑也垂下,一个大汉即时嚷起来:“我们将他拿到官府里。”
  其他人哗然相和,沈胜衣等他们静下去才道:“金龙堂主可以没有信用,查捕头不能。”
  各人更静,沈胜衣接道:“查捕头答应的也不是别人,就是她。”他的手轻拥着红绫的肩膀。“大家……”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大汉已嚷道:“沈兄弟不必说,我们若是乘人之危动金龙堂主就是畜牲,天诛地灭。”
  其他人也哗然应诺,红绫的眼泪再汩汩流下,沈胜衣接道:“大家收拾好一切,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将花名册送进官衙去。”
  众人应声散开,金龙堂主干瞪着一双眼,若说目光能够杀人,沈胜衣红绫只怕早已碎尸万段。
  红绫没有望金龙堂主,一直垂下头,到要离开的时候她才跪下,向金龙堂主叩了三个头。
  金龙堂主反而闭上眼睛,看也不看,他听着各人脚步声去远,才把眼睛张开,他已看不到沈胜衣他们,也看不到一个活人,只是金龙堂属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他没有动弹,随即抑压住激动的心情,运行体内的真气,暗里将穴道冲开,这当然不是一件易事,可是他并不放弃,失败了一次,再来,一次又一次的运行真气冲向被封的穴道。
  沈胜衣那样封住了金龙堂主的穴道,其实已等于封住了他的真气,但那刹那他仍然能够将两股真气运行到双臂上,也就是利用这两股真气加迫向被封住的穴道。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金龙堂主的内功修为事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若非沈胜衣那种高手,只怕连他的穴道也封不住。
  那两股真气虽然不怎样强劲,仍然能够震动被封住的穴道,也在他的驾驭下,运行不息,一次震不开,再一次,循环不绝。
  荒原上一直是静悄悄的,没有活人再到来,连鸟兽也仿佛被那一场血战惊散,风吹过,血腥味仍然那么浓重,使人欲呕,这景象也不难令人有进了阿鼻地狱的感觉。

举报

第八章先作权宜计,处理善后事
作者:黄鹰


  金龙堂主没有看,只是运行那两股真气,这个人的耐性若是不好,也不会有金龙堂主的出现,只是这些年来,一切都已稳定,安逸惯了,脾气不免大起来。也不免有些冲动,现在当然非独已回复本来,而且更冷静。
  他知道要追回花名册,必须将穴道冲开,而不知怎的,他也有种危险在迫近的感觉,要应付解决那就必须回复自由身。
  接到消息向这边赶来的金龙堂弟子应该有不少,可是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出现,那唯一的解释当然就是遇上了逃走的金龙堂弟子,知道大势已去,索性回头走。
  金龙堂主难道连一个忠心的弟子也没有?动念间金龙堂主不由想起了黑狗,想到若是能够好好地利用黑狗,这一战多一个黑狗在这里,战果一定会重新改写,只要多一个黑狗那佯的跽主弟子,这时候赶来一看,也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将穴道迅速解开,何致于等到现在?
  金龙堂主实在不想多想,可是此念一生,还是不由想下去,但真气并没有因此停下。
  他终于冲开了八处穴道,也就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远远传来。
  ——到底还有一个跽主的,金龙堂主此念一动,心头陡然又一凛。
  那若是敌人如何是好,他的真气一松之下心又运行起来,冲向未开的四处穴道,这一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真气也变得衰弱起来,竟然一些作用也没有。
  他明白那不是衰弱,只是心念分散,真气也因此松散,连心凝神静气,再次将真气凝聚运行,马蹄声这时候也更响了。
  蹄声非常急,来骑箭也似,很快奔到,骑在马上的那个人一个身子紧伏着,就像是害怕掉下来的,他事实也受了很重的伤。
  马经过金龙堂主身旁,冲出了一丈才停下,那个人挣扎着滚鞍下马,嘴角仍然流着血,金龙堂主不看这张脸,只看那装束便知道是湘西三剑的天剑。
  三剑的人剑地剑都死在他手下,这个天剑胸膛亦被他印了一掌,虽然不致命,亦已将天剑的内腑震伤,天剑现在应该去养伤歇息才是,还走来这里干什么?人剑地剑的尸体不是已经收拾却了。
  报仇?金龙堂主立即生出了这个念头,然后他看到了天剑充满激愤的脸庞。
  果然,金龙堂主终于安定下来,默默地运行真气,冲向余下未解的穴道。
  他终于又冲开了一处,只剩三处了,天剑也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拔出了腰间佩剑,那只得半截,也就是断在他手上的剑。
  虽然是断剑,一样可以杀人,何况金龙堂主穴道尚未冲开,一动也都不能动,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
  天剑道:“他们都已经发誓如若乘人之危动你,就是畜牲,天诛地灭。”
  金龙堂主没有作声,真气运行,又冲开了一处穴道,天剑接道:“可是我没有,当时我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也是拜托你一掌所赐。”
  金龙堂主只是看着他,他又道:“所以我回来找你,亦无不妥,你杀了我的两个弟弟,我就是怎样做,也值得原谅。”随即将断剑一扬。
  金龙堂主才道:“你这样做,就不怕查四见怪?”
  天剑道:“我与查四不认识。他日黄泉路上也一样,但只要两个弟弟能够安息,我就是不能够又何妨!”
  金龙堂主暗运真气,不作声,天剑接道:“你这种人留在世上,迟早也会再弄出大祸来,沈胜衣碍着你女儿的情面,也因为守诺,不能够杀你,我可是什么也不管,只要报仇!”
  他的剑再举起,金龙堂主忙又道:“你这算是什么侠客。”
  “侠客也一样有私仇,我想过了,就是不为私仇我也要杀你,以免日后再有更多的人死在你的手下。”他说得很肯定。
  金龙堂主在他说话间又冲开了一处穴道,只剩下一处了,只恐天剑立即动剑,随即道:“花名册你们拿走了,我以后躲避也恐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来杀人?”
  天剑看着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道:“你在等时间,是不是?”
  金龙堂主一怔,勉强笑道:“这对我有什么用?”
  天剑四顾一眼,道:“我听得出的,你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周围没有人,你是在运内力企图将穴道完全冲开,已经接近成功的,是不是?”
  金龙堂主没有作声,拼运那两股内力冲向最后的一处被封的穴道,天剑也就在这时候剑力掀起向他的心窝。
  那只是一刹那之间,金龙堂主最后一处穴道已冲开,身形随着意念转动而转动,总算让开了心窝要害,那柄断剑仍然刺进他的胸膛内,穿胸而过,直透后背。
  他痛极而叫,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倒退开去,断剑亦脱出,两股鲜血一前一后激射出来。
  天剑也算目光锐利,一看便知道这一剑不能致命,疾扑了过去。
  金龙堂主倒退出三丈才停下来,双手一掩后背一掩胸前,狼狈之极,他身经百战,活到这把年纪,几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哪能不慌乱。
  天剑冲到他身旁他好像才觉察,第一个动作竟然是避,一面怪叫起来,天剑已显然豁出了性命,一扑不中再扑,这一扑他是尽了全力,像一条狗也似,腾空扑出,也不顾空门大露。
  金龙堂主若是这时候出手,绝不难攻进天剑空门,将天剑击杀,可是他竟然仍是后避,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这一次,天剑终于撞到他身上。
  他怪叫一声,右手力拍在天剑头上,只拍得天剑的脑袋立即一开为二,当场气绝,天剑的断剑那刹那却又插进了他的小腹。
  他另一双手跟着拍下,双手接一绞,将天剑的头颅硬硬从脖子上绞飞了出去,接将天剑的无头尸身也抓起来掷掉。
  那柄断剑这一次却插在他小腹上,鲜血倚着剑柄滴下来,他那件金红色的龙袍已经被天剑与他的血湿透,变成了一种怪异的血红色。
  他嗅着那血腥又变得疯狂起来,像只尾巴给烧着了的老鼠也似,在那里团团打转,怪叫连声,然后很突然停下,反手封住了几处穴道,再将插进小腹的断剑拔出来倒转剑柄,又封了小腹附近三处穴道。
  鲜血迅速停止了外流,他的一张脸却已变成了灰白色,身子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上似的。
  跟着他喘气,拚命地喘气,摇晃着走向天剑,将断剑力插在天剑的胸膛上,再踩上一脚,接在一旁坐下,解开衣襟,将内衣撕碎,裹着伤口,他身上没有带着金创药,也没有带着银子。
  这两样是江湖的人不能缺少的东西,在他来说却一直是多余,不说金龙堂弟子到处都是,他无论走到哪里,左右都有人侍候着,用不着他费心。
  受伤对他来说更是没可能的事,现在他虽然不用为银子的事费心,伤口却令他大感烦恼,他也没有想到从其他人身上找金创药,却不是不屑,而是没有考虑到,他虽然是老江湖,某些经验却已因为抛下了三四十年而虽不致遗忘,亦一时间省不起来。
  裹好了伤口他随即走向天剑骑来的那匹马,策骑向天剑来的路奔去,他的心情已安静下来,心意却没有改变,仍然要去将那册花名册夺回来。
  他希望能够赶及,到底他也是一个人,正如一般人一样,未到绝路就不会绝望。
  当然他还希望得回花名册之后,将花名册毁掉,然后进行报复,杀尽那些违背他的人。
  金龙堂是他一手创建,要毁也得由他一手毁去,这也是他做人的原则,在这之前,他要夺回花名册,只是要为了使金龙堂延续下去,现在他却是要先绝了自己的顾虑,然后一一解决掉金龙堂的叛徒。
  他痛恨背叛他的人,现在除了已死的,除了他,整个金龙堂的人都是叛徒,他要一个也不留,将他们斩尽杀绝,才消得他心头的愤怒。
  那便必须得回花名册,他的记性虽然很不错,但除了接近的几个,金龙堂还有什么人他并不清楚,花名册上却有详细的记载。
  最大的叛徒当然就是红绫,现在也就与花名册在一起,看到红绫他又该怎样?又有谁清楚他现在的心情。
  黄昏,沈胜衣与红绫还有一群英雄豪杰已到了城外半里,远远已看见巍峨的城墙。
  受伤的都在路上留下来,也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天剑偷身离开找金龙堂主的事。
  他们只是担心金龙堂主的一些弟子还未知道消息,前来截击,金龙堂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就是红绫也不大明白,但只要将花名册送进衙门内,便应该绝对安全。
  一路走来都非常平静,偶然遇上两三个形迹可疑者,但看看他们亦悄然离开,金龙堂赶来的人应该是有的,只是看见他们能够安全跑到这里来,就是没消息也应该知道金龙堂主那边必然已经出事,在未清楚事情之前他们当然不会随便采取行动。
  金龙堂虽然也有若干规律,成员到底都是江湖上的太监,一切以利益为大前提,这一次为花名册上有他们的姓名,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安全,他们才会这样卖力,但若是连金龙堂主也失手,他们当然会认真考虑清楚,而且要弄清楚是什么回事才决定怎样做。
  再说城池在望、不难惊动城中的官兵、差役,这也是直接威胁他们的安全,有这许多因素,他们当然不能不小心从事,最安全的做法当然就是先弄清楚局势。
  沈胜衣也没有理会那些人,继续赶路,并没有因为城池在望就放松警戒,缓下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金龙堂主一骑已抄捷径来到了前面不远的一个林子里。
  马倦极倒下,金龙堂主马头上再加上一掌,将马击昏,以避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然后他上了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看着沈胜衣一伙走来。
  沈胜衣他们不过三十来人,半数负伤,那当然伤的并不重,也虽然赶了一段路,仍然有全力再战,若是金龙堂主还有手下一定会毫不犹疑的再采取行动,现在他却是只得一个人,还带着这么重的剑伤。
  连击倒沈胜衣他也没有把握,可是他仍然企图一击,一股怒火正在他体内燃烧,将他伤口的痛楚烧去,只要想到一掌将沈胜衣击杀,他便兴奋得要叫出来,还有红绫,他一样痛恨,却是不知道怎的,就是没有想到将红绫一掌击杀,这唯一的解释,应该就是一点骨肉之情。
  他也已有了一个应付红绫的办法,只有杀了沈胜衣,杀掉那些人,将红绫抓起来,要将红绫折磨一番,在他来说应该就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他知道红绫的弱点所在,最是看不得他做坏事,只要他不择手段,多做一些坏事,对红绫来说,已经足够受的了。
  可是怎样将沈胜衣击倒?想尽管想,现实到底是现实,看着沈胜衣一伙越走越近,金龙堂主的心都要滴血了,他是很想尽全力扑下去一击,但一些信心也没有。
  但他仍然尽量找机会,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怎样理智的人,花名册失去后更偏激得可怕。
  只要有机会,相信他一定会全力一击,可是事情突然又有了变化,令他不由改变了主意。
  那些人来得也实在突然,全都在马上,飞骑由城那边向这个方向奔来,远看只见一团烟尘,然后骤雨也似的马蹄声向这边迅速移来,更接近,就像是雷霆一样,整块地面都震动起来。
  非独金龙堂主,就是沈胜衣、红绫等人亦不由停下脚步。
  红绫的脸色不由苍白起来,群豪虽然将生死置于度外,可是几曾见过这般声势,亦不禁为之心寒,沈胜衣却是出奇的镇定。
  红绫看在眼内,忍不住问道:“沈大哥,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人是由城那边来的,金龙堂纵然有这般声势,相信亦不敢公然在城中横冲直撞,若是我猜测不错,那该是官府中人。”
  红绫道:“莫非附近出了什么事?”
  沈胜衣道:“只有我们这件事,官府方面说不定听到了什么消息。”
  红绫道:“他们若是一定要拿走花名册.对金龙堂采取行动,那如何是好?”
  沈胜衣道:“这件事是白玉楼管的,没有白玉楼的吩咐,他们怎么能擅自处置花名册?”
  红绫仍然担心地道:“你能够说服他们?”
  沈胜衣道:“我有白玉楼的信物,我是绝不会让你难受的。”
  红绫叹了一口气,沈胜衣轻拥着她的肩膀,道:“我完全明白。”
  红绫绝不怀疑沈胜衣的话,若非沈胜衣真的明白,事情也不是这样发展,她没有再说什么。
  群豪听到沈胜衣那样说,亦都放下心来,只等来骑到达。
  来的果然是官府中人,三百铁骑之外,还有锦衣卫,衣甲鲜明,走在最前的却是一个气宇不凡的中年人,看见他,沈胜衣面上便有了笑容:“他也来了。”
  红绫诧异道:“哪一个?”
  沈胜衣道:“粉侯白玉楼!”
  红绫一怔,群豪也不例外,沈胜衣笑接道:“这个人的性子其实也很急,我早该知道他会赶来的了。”
  群豪不由自主地随即发出了一声欢呼,声震九天。
  金龙堂主听着怒火不由冒起来,却没有动,就是傻子这时候也应该看出以一人之力,绝对应付不了这许多人。
  他不认识白玉楼,可是看见这个中年人,不由自主就省起白玉楼这三个字来,他虽然不知道白玉楼会到来,却没有忘记沈胜衣有意将红绫送到白玉楼那儿。
  然后他突然有一阵悲哀的感觉,到底是为了金龙堂的灭亡还是为了要失去红绫这个女儿却是连他也不知道。
  白玉楼一骑飞快奔至,在众人欢呼声中来到沈胜衣面前停下,随即滚鞍下马,姿势巧妙而动作灵活。
  沈胜衣迎前去,两人很自然地一拥肩膀,白玉楼随即道:“老弟辛苦你了。”
  沈胜衣喜悦道:“你的消息倒也灵通,这虽然也是意料之中,可是你亲自赶来,还是在我意料之外。”
  白玉楼笑道:“我本来不准备来的,可是知道你插手这件事还是不由赶来了,跟你合作本来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沈胜衣道:“你若是能够早一些到来,事情相信会更简单。”
  白玉楼随即问:“查四他怎样了。”
  沈胜衣摇头,白玉楼叹息道:“我很明白这个人,绝不会随便将抓到的人放走,一接到消息后就颁下命令着不得留难,而且要尽力帮助他,可惜命令虽然快,比起他的行动还是慢了一些。
  沈胜衣道:“在命令发布同时,你也动身的了。”
  “否则哪有这么快赶到这里来,一路上我已经下了二十七道命令,着各地小心金龙堂的行动,全力协助查四的了,可惜他们虽然不敢怠慢,到底缺乏经验,完全掌握不住你们的去向。”白玉楼摇头接道:“江湖人到底有江湖人的一套,不是官府中人所能够应付。”
  沈胜衣道:“看见你这样赶来,大家心里却已是舒服得很。”
  群豪随即又一声欢呼,白玉搂抱拳一匝,目光转落在红绫面上,说道:“这位想必就是红绫姑娘了。”
  “不敢当。”红绫忙回礼,白玉楼接道:“事情全已很清楚,难为姑娘了。”
  红绫垂下头,没有作声,白玉楼接道:“姑娘尽管放心,查四答应的也就是我答应的,绝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白大人。”红绫拜倒,白玉楼急忙拊住她,接着问道:“你现在打算怎样,随我回京好不好?”
  “我……”红绫看看沈胜衣,白玉楼不待沈胜衣说话,又道:“你若是不嫌弃,做我的干女儿好了。”
  红绫受宠若惊,怔在那儿,沈胜衣笑问道:“你一共有多少个干女儿?”
  白玉楼笑道:“我有七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做女儿的整天嚷着要找伴儿,越多越好,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一直没有空替她找,难得出来一趟,也难遇上这么好的女孩子,难道你竟然要破坏我这件好事?”
  沈胜衣慌忙道:“这个罪名我可是担当不起。”
  白玉楼笑接道:“我们是老朋友了,老朋友有这么大的喜事,你似乎也要有些表示才像样。”
  沈胜衣一怔,还未答话,白玉楼又道:“要你送贺礼,还要费心思也实在太不够朋友,也罢,由绫儿来替你费费心思好了。”
  红绫听着慌忙道:“白大人……”
  白玉楼立即截道:“怎么你还这样称呼,叫干爹才是。”
  “干爹——”红绫红着脸:“我以为沈大哥……”
  白玉楼笑笑,又截道:“这个称呼大可以不改,以他这个年纪,叫他叔叔的确把他叫老了,我那个女儿也是叫他沈大哥的。”
  红绫莞尔说道:“沈大哥费了这么多气力……”
  “这是另一件事,你也别替他担心,这个人一向很宽气。”白玉楼接着问:“是了,你喜欢他什么?”
  红绫不觉道:“他的人很好,武功很高,有他这种身手的人却很少有他这样谦逊。”
  白玉楼微笑点首:“他的人是否可以送给你,我可是不能作主。”
  红绫这才知道失言,俏脸又红了起来,白玉楼笑着接道:“但他的武功,我倒是可以替你迫出来。”一顿又转问:“小沈,将你的剑术传给她当做贺礼成不成?”
  沈胜衣在苦笑:“你说成的我若说不成,那不是自找苦吃?”
  白玉楼大笑:“那我就是老实不客气,替绫儿做主收下了。”
  沈胜衣道:“只是这个贺礼……”
  白玉楼道:“回京城我立即吩咐筹备,你这个贺礼当然在那天之前送出来。”
  “可是……”沈胜衣才说了两个字,白玉楼已截道,“你不要推说没有空,我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你只有花名册这件事,此外要遇上其他事才会没有空,我敢保证,这一段时间之内你绝不会遇上其他事,也敢保证任何需要你插手管的事情我都会派人去替你解决,绝不会要你分心。”
  沈胜衣看看白玉楼身后的铁骑,叹了一口气,道:“这么优厚的条件,我若是还不答应,看你要下命令将我软禁起来的了。”
  白玉楼狠狠笑道:“你说会不会。”
  沈胜衣正要开口,白玉楼又道:“官字两个口,你无论如何说我不过的。”
  沈胜衣回顾红绫一眼,道:“你大概怎也想不到你这个义父其实跟其他做官的并无什么分别,一有机会便拿官威来吓人。”
  红绫当然看出他们在说笑,也从中看出他们的交情,看出他们其实都是在替自己设想,好坏自己立即能够适应,忘记过去的事,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眼瞳中却已经不由露出了感激之色。
  沈胜衣接道:“所以你也尽管放心,他替你安排,绝不会吃亏。”
  红绫道:“我只是想不到,白……干爹原来是这样平易近人。”
  沈胜衣笑道:“我以为你会帮着我说话。”
  红绫道:“沈大哥忘了我是他的干女儿。”
  沈胜衣大大地叹一口气:“那可就麻烦了,有你帮着我,我要说话也比较容易。”
  红绫道:“其实还是很容易的,只要你将剑术好好地传给我。”
  沈胜衣看看红绫,道:“你也转变,反正我也有点倦,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索性就趁这个机会狠狠地要这个官派人来侍候,省下些银子。”
  白玉楼笑道:“那我就叫红绫儿侍候你好了,你却也莫要将本领藏起来。”
  沈胜衣道:“我早就看出你在打我那些本领的主意了。”
  白玉楼道:“现在你才知道做官的厉害,是不是迟了一些?”
  沈胜衣笑笑,回顾群雄,道:“我这些朋友,你又怎样办。”
  白玉楼道:“一个我也不放,都要拿进京城,加以招待。”
  群雄虽然应诺,白玉楼还抱拳接道:“姓白的有那么大的喜事,你们若是不赏面,就太不够朋友了。”
  群雄又是哗然一声笑应,白玉楼又笑接道:“大家也莫要听姓沈的,这个人总是喜欢破我的形象,其实我那儿与各位平日所到的地方并无分别。”
  沈胜衣只是道:“到底如何,大家去到便知分晓。”
  白玉楼道:“大家当然都会去的,哪一个不去,是瞧不起我,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沈胜衣道:“这句话压力甚大,我们只好都去了。”
  白玉楼目光一转接问道:“大家都在了?”
  沈胜衣道:“能够走动的都在这里,不能够走动的留在川集的祥安客栈。”
  白玉楼立即道:“那你们先到城里衙门歇息,我去将人接了就回来。”
  听到这句话,群雄哪还不心服口服,白玉楼接道:“小沈,还有绫儿,你们就替我先招呼这些朋友。”随即挥手,带了半数铁骑,往前奔了出去。
  沈胜衣看着白玉楼的背影,不由道:“这个人本该是一个江湖人。”
  红绫亦道:“有他在江湖上,相信江湖上也会平静很多。”
  他们也就在铁骑保护下,向城那边走去。
  金龙堂主在树上看得很清楚,那片刻脑筋动得很快,可是始终想不到一个好办法,他看着沈胜衣等人离开,才从树上下来。
  伤口又在发痛,那其实一直就在痛着,只是他全神贯注,没有在意,现在心神松懈,自然又感到了疼痛。
  他坐倒地上,随即呛咳起来,那完全不由自主,幸好路上没有人,否则一定被惊动,他却也没有多留,休息了一会,便站起身子走进林木深处。
  那虽然不一定安全,但比起走在路上,无论如何都安全得多,这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之前他虽然活得有异一般,但因为身份秘密,只要他不穿上那件金红色的龙袍,仍然可以在任何地方高视阔步,现在他就是将那件龙袍脱下来,亦随时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因为要夺回花名册,他一再公开露面,认识他的人已实在太多,那些曾经临阵退缩,背叛金龙堂主的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发现他的行踪,就是不向官府上告密,也会通知他的仇人,以他现在的情形,又如何应付得来。
  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逃命的滋味,现在终于尝到了,而他虽然没有这种经验,但仍然本能地知道该往哪儿逃,应该怎样逃,也知道逃命之外,还要医理好伤口。
  现在他才发觉伤势的严重,是不是迟了一些?
  飞骑来回,花不了多少时候,沈胜衣他们歇下不到半个时辰,白玉楼便回来了,随即吩咐准备棺木等物。
  除了沈胜衣红绫,群豪都已倦极睡着了,红绫居然拿着花名册,看来仍是那么紧张,沈胜衣很明白她的心情是希望能够从白玉楼那儿知道一些关于她父亲的消息。
  白玉楼才进内堂,她便急不及待地迎上去,就是沈胜衣也发现了白玉楼的神色有异。
  “不要太紧张——”白玉楼这句话出口,红绫反而更加紧张起来,若是事情顺利,没有变化,应该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出了事?”沈胜衣亦忍不住问,红绫看得出,他又怎会看不出?只是他仍然看不出,想不透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玉楼悠然坐下,道,“祥安客栈那儿没有事情发生,受伤的殉难的都在,只少了一个。”
  沈胜衣道:“是哪一个?”一顿又问:“听你的口气,那与金龙堂的人显然没有关系。”
  白玉楼道:“他是自行离开的,是湘西三剑的天剑。”
  沈胜衣怔住道:“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但还不致于不能走动,情况比其他人显然好很多,但你们即使在意,相信也不会要他上路,三剑死了两个,他也已尽了力,是不是?”
  沈胜衣点头道:“我们离开荒原的时候,他仍然处在半昏迷状态,路上才清醒过来,还吐了一些血。”
  白玉楼道:“他绝无疑问受了颇重的伤,但他若要跟你们上路应该可以支持得来,当时他所以不走其实是有了打算。”
  沈胜衣沉吟着道:“无论他要去干什么,其他人就是知道,以他们伤势的严重相信也一样阻止不了。”
  白玉楼道:“我们到达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昏迷中,我也是从店小二那儿知道他卖了一匹马,往东奔去。”
  沈胜衣嘟喃道:“他回去荒原那边,就是为了金龙堂主?”
  红绫面色一变,微叹道:“那也怪不得他的,他两个兄弟死在家父手上,而他离开的时候在昏迷中,并未起誓。”
  沈胜衣亦自叹息道:“想不到他还是要将这件事当做私仇来处置。”他抱歉地望着红绫,欲言又止。
  红绫道:“他这样做动机也许不只是为了自己,别的人我也不知道,家父是绝不会罢休的,也绝不会放过任何对他不起的人,我其实也知道要打消他称霸江湖的念头只有一个办法,但我是他的女儿。”
  沈胜衣点头道:“你能够明白最好,这件事……”
  红绫摇头道:“沈大哥一诺千金,查大人也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跟查大人合作的,只是湘西三剑骨肉至亲,也想得很远,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是我们所能兼顾得到,我们到底不是神,怎能够将事情做到完善的地步。”
  沈胜衣道:“只是他去得未必是时候,以令尊的内功造诣,他找回去的时候,也许已经将穴道冲开。”
  白玉楼接道:“绝无疑问,我们往东找到荒原那儿,只找到他的尸体,身首异处,骑去的马却不在。”
  红绫轻叹道:“看情形真的是沈大哥所说的那样了。”
  白玉楼道:“我们是从三剑衣饰相貌的相同处认出来,这件事我考虑过了,还是不说的好。”
  沈胜衣点头道:“三剑既然都死了,那说出来只有引起大家的不快,就说是因伤致命好了。”
  白玉楼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尸体方面我已经吩咐仵作小心打点,这儿有一个收尸老手,应该可以好好的整理妥当,倒是那些朋友我们得想想办法替他们打点一下。”
  沈胜衣道:“你所以要他们上京去其实就是这意思。”
  白玉楼点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经过这件事——”他目光转向红绫:“令尊一定会更加愤怒,就是将金龙堂解散,也会将这件事当作私仇来解决。”
  红绫想了想,低声问:“干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白玉楼道:“我是准备在朋友上京的一段时间内利用官府的力量,将令尊找出来,强迫他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红绫没有作声,白玉楼接道:“我们绝不会干涉他在那里的生活,而他既然已解散金龙堂,那么离开不离开那儿,也没有分别的了。”
  沈胜衣道:“若是他甘愿过一些一般人的生活,这其实并无不便,当然,开始习惯的那一段时间无疑是比较痛苦。”
  白玉楼接问道:“绫儿觉得这主意怎样?”
  红绫叹息道:“家父做了那许多坏事,只是行动被限在一个地方,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惩罚,但望他不再做坏事我亦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只是干爹辛苦了。”
  沈胜衣点头道:“要看稳这样的一个高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花很多心血。”
  白玉楼道:“这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在官府来说应该很容易做得到,只是现在要将人找到,告诉他这件事,才是困难的。”
  沈胜衣道:“你已经派了人出去找寻的了。”
  白玉楼点头道:“这一路北上,我会继续派出更多的人小心着,除非他不追来,否则总会给我们的人发现的。”
  沈胜衣道:“以常理推测他应该追来的。”
  白玉楼道:“我准备明天早上便动身。”一顿,接道:“还有一个消息,我差一点忘记了告诉你们。”
  沈胜衣笑笑道:“是不是有消息传开,金龙堂主已倒在我剑下,官府已掌握了花名册,准备对金龙堂的人采取行动。”
  白玉楼点头笑道:“这是江湖人传出来的消息,你们江湖人当然是知道的。”
  沈胜衣道:“这只怕会引起金龙堂所属的骚动,拚着一死,到处生事,到底查四与金龙堂主的交易不是所有金龙堂的人都知道。”
  白玉楼道:“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派出飞骑逾百到处张贴告示,我相信我的人应该能够抢在那些胡乱推测,到处散播谣言的人之前。”
  沈胜衣道:“倒是你设想周到,这些人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不见人,散播谣言却是快得很。”
  白玉楼道:“在告示上我特别强调查四与金龙堂的协议,也顺便替他洗刷冤名,好让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瞑目。”
  沈胜衣道:“官府方面我看你也得整顿一下的了,查四若非没有顾虑,也不会悄然单独采取行动。”
  白玉楼道:“我已经一直做着这工作,做了很多年,只是积陋已久,还要一段长时间才能完全改变。”
  沈胜衣微叹道:“这之前不是没有这种人,只是没有你这份勇气,现在有你起了带头作用,其他人自会追随,只要肯做,就是要一段日子才见效,也总是令人兴奋,总比不做的好。”
  白玉楼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威信也是累积的,正如你,若是只是做了一件侠义所为,也不会人尽皆知你是一个侠客,稍小闻风丧胆。”
  “说到我来了。”沈胜衣接问:“朝廷方面有没有人反对这样做?”
  白玉楼道:“当然有,而且很多。”
  红绫道:“那不是立即可以分出好坏来?”
  白玉楼摇头道:“反对我的人不全是坏的,他们大都只是有人提出意见,总该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才是,否则一面倒便没有趣味了。”
  红绫诧异道:“怎会这样的?”
  白玉楼道:“这些人有些是老臣子,有些是王公,闲着没事总觉得找些事做才不枉一生,也认为必须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以为这样才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
  红绫摇头道:“竟然会有这种人。”
  沈胜衣接道:“这种人也的确是闲着没事,唯恐天下不乱。”
  “开始的时候的确觉得这些人很讨厌。”白玉楼笑笑:“现在却觉得让他们瞎扯一顿也好,最低限度在朝廷上没有这么闷。”
  沈胜衣笑道:“那是因为你已经深得皇上信任,也知道这些人的说话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错。”白玉楼大笑了起来,这笑容的后面也不知隐藏着多少艰辛。
  改善朝政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白玉楼在这方面实在已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努力,才能够得到现在的成就。
  沈胜衣当然明白,他与白玉楼相识多年,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也先后替白玉楼解决了一些困难,接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这里也没有什么事需要留下来,明天动身好了。”
  “你的人都已作好准备?”
  “他们办事的能力比以前好多了,你可以放心。”白玉楼说得很肯定。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10:33 , Processed in 0.421875 second(s), 22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