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名剑》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回 相剑复相人
作者:黄鹰


      马蹄声由远而近,在门外停下,马嘶声落处,一个人大踏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中年人,唇上蓄着两撇胡子,四四方方的脸庞,顾盼生威,目光一扫,落在李蓦然的脸上。
  ——这个人就是花千树?
  李蓦然不敢肯定,还未开口,那中年人脚步一顿,已问道:“你就是无名?”
  “这才是无名!”李蓦然手指那株柳树。
  中年人循指望向那抱着柳树倒下的无名,目光一寒,道:“花剑馆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杀人的地方。”
  “晚辈也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也希望方才能够有人及时阻止。”
  中年人冷笑:“你又是……”
  “晚辈李蓦然,亦是专诚来向花馆主讨教。”
  “你们这些年轻人……”中年人看着李蓦然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馆主,请!”
  李蓦然双手捧剑,恭恭敬敬的一揖。
  中年人一个偏身,避不受礼,一翻腕,剑出鞘,冷冷的一声:“你考虑清楚了?”
  李蓦然以行动答复,转身一剑飞刺过去,中年人一见剑势,面容一沉,翻腕一剑封住,回刺十三剑,身形亦同时变动,剑势也因此变得更加飘忽。
  李蓦然没有接,连闪十二剑,目光大盛:“这就是落英剑法?”
  中年人冷笑,剑一震,无数朵剑花当头罩下,李蓦然半身一矮,剑花未落下,他人已脱出,中年人剑势急转,紧追着刺出。
  李蓦然一退再退,后背已撞在墙上,身形不由一顿,但立即倒翻,掠上墙头。
  那面墙壁上几乎同时多了七个剑洞,中年人身形紧接拔起,第八剑刺出,追刺李蓦然胸腹,李蓦然身形不停,已翻过墙头,落在墙外的竹林中。
  中年人剑接往墙头一点,飞鸟一样掠上竹梢,寒光一闪,李蓦然剑迅速从下飞射上来,一剑迅速刺至。
  中年人剑一划接下,身形借竹梢一弹之力,从李蓦然头上翻过。
  刹那之间,已刺出八剑。
  李蓦然身形亦迅速翻滚,接八剑,还一剑,刺向中年人咽喉。
  中年人头一仰,身形飞快落下,李蓦然同时落下。
  两人贴着竹干,笔直泻落竹林中,李蓦然剑势不变,中年人的头仍是后仰,一着地,倒退三丈。
  李蓦然如影随形。
  中年人倒踩七星,身形穿插在竹树之间,但始终都摆脱不了刺向咽喉那一剑,手中剑亦始终来不及将那一剑挑开。
  他的额上开始有冷汗冒出,李蓦然的眼瞳都露出疑惑之色。
  再退四丈,中年人后背撞在一株竹树上,身形不由一慢,李蓦然的剑立即抵住了他的咽喉。
  “好身手!”中年人面色灰白。
  “你不是花千树……”李蓦然的面色也很难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花千树?”
  中年人冷笑:“你本该一开始就问清楚我是什么人?”
  李蓦然一怔,中年人接道:“我叫夏云峰,是花剑馆的弟子。”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既是花剑馆的弟子,就有责任维护花剑馆的声誉。”
  “老管家没有给花千树消息。”
  夏云峰摇头:“老管家就是家父。”
  “哦?”李蓦然又是一怔:“那你告诉我,花千树现在去哪儿了?”
  “家师已经退隐多年,不问江湖中事,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还要对他苦缠不休,硬要找家师麻烦。”
  “令师人称天下第一剑,到现在仍然天下知名。”
  夏云峰一声微喟。
  “你已经败了。”李蓦然语声一沉。
  “不错……”夏云峰目光落在剑上,神色黯淡。
  “那你就告诉我……”
  “我没有答应过你败了就说出家师隐居的地方,我们之间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协议。”夏云峰语气坚定:“花剑馆的弟子也绝不会出卖师门。”
  “那我就跟定了你。”
  “无论我去什么地方你都跟定了?”
  李蓦然冷笑:“我的耐性一向都不错的。”
  “是吗?”夏云峰笑得奇怪,咽喉突然往前一送,抵在他咽喉上的剑“哧”地立时刺进了他的咽喉内。
  李蓦然发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剑,当场怔住。
  血从夏云峰的咽喉流下,他去的是地府幽冥,只有死人才能够跟上去。    ×      ×      ×      夜未深,风很轻,湖边静寂,就只有泊在野渡旁那只木船不时发出一阵阵“戛戛”的声响。
  船夫抱膝坐在渡头上,焦急的不停张望,虽然船上那个客人并没有开口催促,他也实在已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个客人的耐性比那个船夫显然好很多,垂目坐在船中,一声不发。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披着月色犹如披着一层白雾,看来不怎样真实,仿佛就是月中精灵的化身。
  水平如镜,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与空中的一轮看来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如此月夜,老人竟也提不起兴趣,始终垂目,心与人,亦一如止水。
  李蓦然也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渡头。
  马蹄声入耳,船夫已站起身子,看见李蓦然滚鞍下马,立即迎前去。
  “公子,是不是要到对岸乐平镇?”
  李蓦然无言颔首,将缰绳交给船夫,神态落寞,虽然已远离花剑馆,心中那种不快的感觉,并没有消散。
  船夫一面将马牵到船上,一面道:“老人家,立即就可以开船了。”
  “很好。”老人淡应,垂目如故,一直到李蓦然在对面坐下,才张开来,一笑点头。
  那一丝笑容刹那间僵住,老人的目光同时亮起来。
  李蓦然没有在意,忽然在意,他从来都没有看过那么明亮的眼睛。
  “公子好重的杀气,”老人随即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公子要找的人能够及时远离。”
  李蓦然不禁一怔:“老人家好利的眼睛。”
  “老了。”老人摇头。
  “高姓大名?”李蓦然不由自主的追问。
  “王十骑。”老人并没有隐瞒。
  “关外王十骑?”李蓦然目光亦亮起来:“恕晚辈眼拙。”
  “客气客气!”
  “风闻王老前辈天生慧眼,于相剑犹如伯乐相马,想不到相剑之外,还精于相人。”
  “相由心生……”
  “今夜有幸得遇,也替晚辈一相佩剑如何?”
  “好……”王十骑没有拒绝。
  李蓦然解下佩剑,双手奉上,王十骑接在手中,一看就说道:“新铸的。”
  “也有多年了。”
  王十骑即拔剑出鞘,那支剑映着月光,寒芒闪铄,三寸剑尖尚残留一缕血痕。
  “这支剑虽然锋利,并不是一支好剑,以人来譬喻,就是一个普通人。”王十骑回剑入鞘:“这对公子相信没有什么影向。”
  李蓦然接回剑,沉吟道:“听说好的剑削铁如泥,吹毛可断,杀人不沾血。”
  “这是基本的条件。”王十骑淡然一笑:“所以好的剑并不多。”
  李蓦然翻腕将剑拔出,目光落在剑尖那一缕血痕之上,叹息一声道:“这的确不是一支好的剑,难怪老前辈完全提不起兴趣。”
  “公子……”王十骑欲言又止。
  “晚辈李蓦然……”李蓦然目光一抬:“老前辈有话无妨直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前辈应该看得出晚辈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王十骑微一颔首,李蓦然目光陡亮:“老前辈名满天下,不知可曾替一个人相过剑。”
  “公子说的是……”
  “江南花千树。”
  王十骑一怔,点头,李蓦然立时追问:“听说他所用的剑叫做寒星剑,与他的人一样有名。”
  “这是事实。”王十骑若有所悟,微露不安之色。
  “老前辈与他的交情如何?”
  “我们是好朋友。”王十骑更不安。
  “那么老前辈当然知道,现在他住在什么地方了?”
  “公子莫非要找他一战?”王十骑追问。
  李蓦然抚剑笑道:“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不找他找谁?”
  王十骑叹息:“一个人太有名看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李蓦然笑着摇头:“花老前辈相信不会同意这句话。”
  “所以他这样有名。”
  “老前辈还未回答晚辈……”
  “花剑馆!”
  李蓦然一怔,追问道:“哪一间花剑馆?”
  “花剑馆只有一间。”
  李蓦然回望来路:“是不是那边东行三里,竹林之中……”
  “公子莫不是……”
  “那座花剑馆已经荒废多时。”
  “嗯!很少人喜欢住在那么荒僻的地方。”
  “那么他迁到什么地方去了?”李蓦然追问下去。
  “公子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李蓦然很奇怪的望着王十骑。
  “花千树已经死了。”王十骑垂下头来。
  李蓦然目瞪口呆,怔住在当场。
  船这时候已经在湖心,湖水荡漾,明月一轮在湖水之中看来是那么的虚幻。
  王十骑悠然俯身掬起了一捧水:“名利不过水月镜花,公子何必放在心上?”
  水从他双手的指缝漏下,在湖面滴碎无数水花,水中月立时亦碎成了千百片。      ×      ×      ×      夜更深,月已在西檐下。
  整座悦来客栈就只有李蓦然的房间仍然有灯光,他也就坐在桌旁,对着那盏灯发呆。
  花千树不死,他还有一个目标追寻,连这一个目标都失去,立时就无所适从。
  三更鼓响,他终于站起身子,移步床前,才将帐子掀开,突然回头,窗外刹那间风声急响,一条纤巧的人影,迅速掠过,倏的又倒退回来,再一动便越窗而入。
  李蓦然手已在剑柄上,并没有拔剑,只是奇怪的望着跃进来那个女孩子。
  她手握利剑,神态显得有些儿慌张,一身红色的衣裳就像是一团火焰,闪身掠到窗旁,一翻腕,“卟”的将灯火灭去,她的身形却未停下,转掠向李蓦然。
  李蓦然方待开口问,寒芒一闪,女孩子右手那支剑已经指着他:“不要作声,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她压着嗓子说话,一转身,身形一缩,已坐在床上接吩咐:“你坐在床边。”
  “姑娘!”
  “没听到我叫你怎样做?”女孩子语气微愠。
  李蓦然一呆,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女孩子随即拉过被子,盖住半身。
  “你这是——”李蓦然放轻声音。
  女孩子以指按唇,示意李蓦然不要作声,紧张的望着窗外。
  风声刹那间又急响,几个黑衣人如飞在窗前掠过,人手执一支长的利剑。
  “就是这个房间的灯光突然熄灭!”一个阴沉的声音接起。
  语声甫落,房间所有的窗,尽被在外推开,七个黑衣人出现在窗外,十四道箭样的目光同时射在李蓦然的面上。
  “是一个书生。”
  “那个女的在不在?”阴沉的声音。
  “看不到。”第一个开口的黑衣人回答:“要不要找那个书生问一问?”
  “别处捜!”阴沉的声音,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所有的窗户立即关上,衣袂破空声紧接传来,李蓦然看得清楚,听得真切,一脸的诧异之色。
  好一会,窗外仍没有声息,女孩子终于将被子拉开,跳下床,李蓦然再也忍不住问:“你偷了别人的东西?”
  女孩子霍地一转身,语声一沉:“胡说!”
  “那他们为什么找你?”李蓦然追问:“寻仇?”
  “不干你的事,问来干什么?”
  李蓦然一笑:“三更半夜,房中多了一个女孩子,这叫我怎样对人解释?”
  “对谁解释?对店家?”女孩子冷笑:“没有忘记这是你的房,是不是要跟我算房租?”
  “在下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还噜嗦什么?”女孩子一闪,掠到窗旁边。
  李蓦然紧追上前,一把拉住女孩子的手,女孩子面色一变,怒叱道:“你这是干什么?”一剑疾削了下去。
  李蓦然幸好立时将手松开,苦笑道:“在下只是请教……”
  话说到一半,女孩子已一拂袖,纵身掠出窗外。
  李蓦然追到窗前,那个女孩子已经在走廊转角处消失,不由又苦笑一声。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李蓦然当然想不透,也没有追出去,呆了一会方待转身,就听到“铮铮铮”一连串金铁交击声,旋即看见两条人影飞鸟一样凌空掠下院子中。
  当先是那个红衣女孩子,追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手执弯刀的黑衣人。
  那柄弯刀犹如一弯新月,寒光夺目,黑衣人身形凌空未落,弯刀又削出了三刀,女孩子身形极之灵活,滴溜溜一转,接一刀,闪两刀,倒纵一丈,掠上客栈的围墙。
  一个黑衣人迅速踏着围墙走来,迎面一剑急刺,女孩子矮身闪开,接起一脚,将那个黑衣人踢了下去,正撞向手执弯刀紧追上来的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凌空一掌,“叭”的将来人震开,半空一个翻滚,弯刀在墙上一插,落下的身形又拔起,掠上了围墙。
  女孩子已翻过围墙掠了出去。
  黑衣人身形一凝,亦拔身追出。
  其余黑衣人这时候纷纷从瓦面走廊暗处现身,不用招呼,先后向女孩子所飞走的方向追去。
  李蓦然都看在眼内,心念一动,身形一展,越过窗户,翻过栏杆:“燕子三抄水”,身形三个起落,翻过围墙,落在长街之上。
  那几个持剑的黑衣人正在前面狂追,李蓦然追前数丈,一皱眉,身形倏又拔起,掠上旁边一户人家的滴水飞檐上。
  居高临下,看得当然更加远,他也就瓦面过瓦面,追向前去。      ×      ×      ×      镇外不远处有一个小树林,一条小路从林中穿过,再前不远,就是一道小桥,横架在一条小河之上。
  月色如银,倒映在河中的那一轮明月看来就像要顺流而去,景色虽然苍凉,却苍凉得甚美。
  那个红衣女孩子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掠过那片树林,身形一顿,回顾一眼,急掠向那道小桥。
  她却在桥中停下,越过栏杆,翻身窜进了桥底。
  实时衣袂声暴响,那个手执弯刀的黑衣人箭一样从林中小路追出。
  月光下,那满脸胡子根根发亮, 一双大眼充满了杀机,身形一转,嘟喃地道:“这个丫头走得倒快!”
  话声一落,突有所觉,身子一靠,倒退到一株大树后。
  一个人飞快从来路上掠走。
  黑衣人一探头,目露疑惑之色,他并不认识李蓦然。
  李蓦然也就在树旁停下,黑衣人霍地一转身,从树后转出,刀指李蓦然:“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儿是你的地方?”李蓦然神态镇定。
  “好,答得好!”黑衣人上下打量着李蓦然:“你就是客栈那个书生?”
  李蓦然反问:“你们为什么狂追那个女孩子?”
  “她是你什么人?”
  李蓦然沉吟道:“朋友。”
  “很好!”黑衣人抚刀狞笑:“将你拿下,那怕她不现身?”飕一刀疾斩了过去。
  李蓦然倒退一步,弯刀在胸前一寸划过,黑衣人又一声狞笑,那柄弯刀突然在手中旋转起来,分从十七个不同的方向连刺十七刀。
  他这种弯刀形状奇特,招式亦有异一般刀法,这一切斩的,却都是要害。
  李蓦然“咦”的一声,闪八刀,拔剑挡九刀,凌空翻身,从黑衣人头上滚过。
  黑衣人刀一挑,已刺空,寒光一闪,一剑已迎面刺来,他连劈十三刀,才将那一剑劈开,暴退一声,人刀陡然化成一团光球,贴地滚刺!
  李蓦然不等刀到,身形已凌空,落在头上两丈的一条横枝之上,实时“铮铮铮”连串金属声响,黑衣人那柄臂刀曳着一条只有线香粗细的寒铁链脱手飞出,飞斩李蓦然。
  “唰”一声,树枝被斩断,簌簌树叶飞舞中李蓦然飞鸟一样掠向另一条横枝。
  黑衣人收了飞刀,寒光再一闪,那条横枝亦被斩下。
  李蓦然却已贴着树干掠下,突然一转,绕到树干后。
  十余支锥子一样的暗器同时钉在树干上,发出一连串“笃笃”的声响。
  那七个持剑的黑衣人紧接在林中窜出,身形急转,左手又发出一支支锥子一样的暗器。
  李蓦然身形一转再转,长剑疾展,“叮叮”声中尽将射来的暗器击下。
  弯刀“鸣”的又飞至,李蓦然眼快手急,一剑挡开,七支剑已分从不同的方向刺至。
  那七支剑竟亦是锥子一样,带起的破空声极其尖锐,所刺的亦是必死的要害,李蓦然倒踩七星,闪七剑,反腕一划,“铮”的正好将旁来弯刀封住。
  “你们又是什么人?”他盯着那个用弯刀的黑衣人,目光如闪电。
  黑衣人狞笑:“连我手中这柄弯刀也没有听说过?”
  李蓦然心中一动:“飞鱼塘?”
  “仇家堡!”黑衣人弯刀盘旋,上截咽喉,下削小腹,李蓦然急闪。
  黑衣人连砍八刀,都被李蓦然闪开,左右七剑迅速刺至,亦被李蓦然接下。
  “飞鱼塘仇家堡据说是杀手世家。”李蓦然接问:“有人出钱买下那个女孩子的命?”
  “若是要命那有这许多麻烦。”
  “你们原来要生擒她。”李蓦然笑笑:“价钱当然更高的了。”
  “这个钱可不易赚。”黑衣人语声陡厉:“没有人买的命我们也不感兴趣。”
  “这是叫我走?”李蓦然仍然一面笑容:“我若是不走?”
  黑衣人以刀答复,三刀砍向李蓦然的头颅,李蓦然一面闪避一面问:“仇家堡用的,据说只有两人,你是仇欢还是仇乐?”
  “仇欢!”黑衣人弯刀一旋,突然又一刀拦腰削去。
  李蓦然双臂一振,身形陡然拔起,挨着的那株树“唰”地立时在刀光中断下。
  数十件暗器同时凌空射至,好一个李蓦然,身形一拔一滚又落下,暗器从他的头上射空,他的人与剑迅速合成一字,飞刺向仇欢。
  仇欢眼角一瞥见剑光,弯刀已划出,竟然截不下那一剑,脚一蹬,倒窜出去。
  一道血虹旋即洒落在地上,仇欢退得虽然快,那一剑仍然洞穿他的左肩。
  那七个持剑的黑衣人已左右杀上,锥子一样的剑分刺李蓦然的要害。
  他们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所用的全都是致命的招式。
  李蓦然闪跃腾挪,“哧”!一剑又将一个黑衣人刺伤在剑下,仇欢看在眼内,面色铁青,突喝道:“退!”身形一动,倒退进树林内。
  那七个黑衣人立时亦收剑倒退,眨眼间,已先后消失在黑暗中。
  李蓦然没有追赶,按剑目送,从容转身走向女孩子躲进的小桥。
  他凭栏站在桥上,忽然探身一伸手:“那些人已给我打走,你可以上来了。”
  “谁叫你这样多管闲事。”桥底传来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飕一声,却是从桥的另一侧翻上来。
  她瞪着李蓦然,接叱道:“我早就安排妥当,只等那个姓仇的一上桥,就一剑将他击杀,大好一个计划,那知道给你这个小子破坏了。”
  “你这个计划真还不错,可惜你躲得还不够技术,还是很容易被人看破。”
  “你这双贼眼睛就是利。”
  李蓦然一眨眼,女孩子又骂:“我最讨厌就是多管闲事的人,你这样死跟着我,看来也不是好东西。”
  “我是担心你打不过他们。”
  “谁要你担心,你又没有见过我出手,怎知道我打他们不过。”
  李蓦然还未开口,女孩子话又接上,竟学着李蓦然的语气,先重复李蓦然那两句说话:“那些人已经给我打走,你可以上来了——就是你才能够将他们打走?”
  李蓦然怔在那里,女孩子那口气好像这才咽下,也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实在重了一些,一擦鼻子,将剑入鞘。
  李蓦然目光一转,忽然问:“你是否就住在这附近?”
  女孩子一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知道?”
  “我知道与否可不要紧,只是若就在附近,你最好就赶快回去换一件衣服。”
  女孩子更加诧异,李蓦然目光一落:“我是担心你着凉。”
  女孩子的目光随着李蓦然的视线下移,才发觉胸襟不知何时被削开,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胸膛。
  她的脸不由一红,倏地扬手一巴掌掴在李蓦然的脸上,霍地转身奔了出去。
  李蓦然竟然闪避不开,剑眉一剔,却没有动怒,只是手抚着脸庞,目送女孩子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迷蒙月色之中,忽然感觉到一阵阵的怅惘。
  难以言喻的怅惘。      ×      ×      ×      正午,雨势来得非常突然,周围又没有遮蔽的地方,那个女孩子只有发足奔前,一身衣衫很快就湿透了。
  她已经换过一袭淡黄色的衣裳,就像是一只粉蝶,飞舞在风雨中。
  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也照亮了前面不远那座八角亭子。
  女孩子身形一急,疾掠了过去。
  那座亭子显然已多时没有修葺,破旧得很,但颇大,周围又有些树木,仍然可以遮蔽一下风雨。
  女孩子掠进亭中,才吁过口气,抬手一抹脸上的雨水,还未将抹下的水珠甩去,人已经呆住。
  亭子内,赫然坐李蓦然,他坐在亭中一方石凳上,面前烧着一堆火,正烤着老大的一只山鸡,已将熟透,香气扑鼻。
  在他的身旁放着雨伞,衣衫干爽,神态安详,回头看见是那个女孩子进来,一笑:“是你?”
  女孩子鼻应一声。
  “这么快又见面,我们也算有缘了。”李蓦然不以为意,笑容满面。
  女孩子没有理会,在一座石凳坐下来,背转身子,抬手一掠给雨水打湿了的头发。
  李蓦然只有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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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冷傲刺客
作者:黄鹰


  雨仍然是那么大,一阵冷风吹在身上,女孩子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接了一个喷嚏。
  李蓦然应声又回过头来,柔声道:“你这样一身水湿透了,是很容易冷着,还是坐过来这边。”
  女孩子喃喃道:“谁要你这样好心肠?”
  李蓦然笑笑:“姑娘最低限度亦看出我是出于一番善意。”
  女孩子并没有作声,偷偷瞟了李蓦然一眼。
  李蓦然接取过一瓶酒,混在熟透的山鸡肉香中,嗅来更令那个女孩子饥肠辘辘。
  她咬着嘴唇,仍然不作声。
  李蓦然实时又道:“见面就是朋友,何况你与我都是练武中人,又何必拘束?”
  “我什么时候拘束了?”
  “这最好不过,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何不过来吃一点东西,喝杯酒。”李蓦然始终是那么客气。
  女孩子终于走过去。
  “酒能驱寒,姑娘,请……”李蓦然斟下一杯酒,递到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看看李蓦然,伸手接下了,李蓦然再以小刀割下一条鸡腿,递上前去,神态自然,女孩子本来就性格开朗,也不再客气了。
  李蓦然自顾吃鸡喝酒,看来甚为豪放,女孩子看在眼内,更吃喝得舒服了。
  “这只鸡烤得怎样?”李蓦然吃着笑问。
  “很好,你哪儿找来的?”女孩子的语气已柔下来。
  “在附近猎的。”
  “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
  “出来走江湖的人,当然得学会怎样照顾自己。”李蓦然转问:“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眼珠一转,以脚轻踢地上的石头,笑了笑道:“我叫石头儿,你呢?”
  “我?”李蓦然一怔,举头往亭外一望:“雨点儿。”
  亭外暴雨如注,女孩子亦往亭外望一眼,鼻子皱得更深。
  “讨厌……”她鼻子接哼一声:“不说便不说。”话口未完,自己“咯”的笑了出来了。接着又笑道:“好,那以后你叫我石头儿,我叫你雨点儿。”
  李蓦然含笑点头,石头儿忽然道:“看又是什么人来了?”
  亭外冒雨驶来了二辆马车,一个头戴竹笠的白衣人骑马走在马车旁。
  马车在亭外停下,白衣人一骑亦勒住了缰绳,身形不知怎的只一动,已离鞍,落于亭前,走了进来。
  他走得并不快,才一步跨进,亭内便仿佛多了一股森寒之气,李蓦然、石头儿亦似有所觉,目光都移到白衣人的脸上。
  白衣人衣白如雪,一张脸亦冰封过一样,犹如抹了白霜,苍白得怕人,额骨高耸,两颊刀削,眼睛亦是刀一样,细长而锋利,还射出凌厉的光芒。
  挂在他腰间的却是一柄剑。
  李蓦然的目光由白衣人的脸移到他腰间的佩剑,一皱眉,白衣人实时脚步一顿,冷冷一声:“出去。”
  石头儿一扬眉:“你在对谁说话?”
  白衣人一字字的道:“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这莫非是你的地方?”
  白衣人摇摇头,又重复那两个字:“出去!”
  李蓦然终于开口了:“不出去又待怎样?”
  白衣人目光落在李蓦然的脸上,寒气暴射,李蓦然目光亦同时变得像剑一样。
  四道目光像剑一样在半空交击,白衣人一声不发突然转身,走出亭子。
  刹那间,在他的身上突然闪起了一道光,闪电一样的寒光。
  李蓦然霍地长身站起来,白衣人彷如未觉,“唰”地掠上了马鞍,向前奔出。
  马车同时驶前,帘子开处,露出了一张脸。
  一道闪电实时又划破长空,亦照亮了那张脸,李蓦然一眼瞥见,怔住在那里。
  车马迅速远去,风吹过,一阵奇异的声音突然在亭内响起来,李蓦然刹那间如梦初醒,一声“不好”,一把拖住石头儿的手,另一手抓住了亭边的雨伞,急奔了出去。
  石头儿俏脸一红,但没有挣扎。
  两人才走出亭外,“轰隆”一声,那座亭子就倒了下来。
  “到底什么事?”石头儿惊问。
  李蓦然苦笑:“我们不肯出去,那个人就拔剑将亭边两条柱子斩断。”
  石头儿一呆,李蓦然目光转向马车去处,吁了一口气:“他的剑很快,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只不知什么来历。”
  “那种邪气,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下一次遇上,总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石头儿不由自主的一握小拳头。
  她这才发觉那只右手仍然在李蓦然左手之中,一张脸又红了起来。
  李蓦然却没有在意,石头儿红着脸,一面“嗳”的叫一声,一面将手往外抽,李蓦然终于醒悟过来,忙将手松开,呐呐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石头儿垂下头去,雨伞已张开,两人在雨伞之下,已经很接近,李蓦然看看石头儿,再望望倒塌的亭子:“我们看来亦只有上路了。”
  石头儿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红霞已消散,笑问:“雨点儿,你要去哪里?”
  李蓦然笑笑:“前面白石镇,你呢,石头儿?”
  “也是。”
  雨这时已逐渐弱下来。
  雨终于停下,马车亦停在一个茶寮之前,车把式不在,白衣人也不在,两个小丫鬟候在马车旁边东张西望。
  茶寮内聚着好些避雨的人,却静得出奇,目光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就是那个白衣人,他的头上仍戴着那顶竹笠,坐在炉前,看着茶寮老板将包点从盘中拿出来,车夫们也就站在他旁边。
  包点方弄好,热气腾腾,那个老板在白衣人凌厉的目光监视之下,更就手忙脚乱。
  檐前仍滴水,枝叶也是,几个无赖从树下走过来,向茶寮这边走来,方待走进去,其中一个无意看到了站在边旁那个小丫鬟,脚步立时停下:“你们看,这两个丫头多美。”
  其余四人回头一望,先后亦停下脚步来,一人随即道:“丫鬟也这样,那个主人不用说一定天仙化人。”
  “可不知是那户人家的姑娘?”
  “问问那两个丫鬟不就清楚了。”
  五个无赖你一言,我一语,一齐走前去,那两个丫鬟已有所觉,眼中都露出了警戒之色。
  “小姑娘,你们是那儿来的?”当先那个无赖倒也客气。
  “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两个丫鬟异口同声,语态都很冷。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们的目的,亦只是想一见你家姑娘的花容月貌,就劳烦你们请她出来。”
  “不成!”两个丫鬟拦在轿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揭起帘子,不是一样看得到?”
  五个无赖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将那两个丫鬟推开,方待将帘子揭起,匹练也似一道剑光突然凌空落下,两只抓在帘子上的手刹那间断下来。
  惨呼声惊呼声此起彼落,五个无赖惶然回头,就看见那个白衣人枪一样立在车旁。
  他倒提利剑,血尚未从剑尖滴下,“飕”的又刺出,又将两个无赖右手斩下。
  那个还没有断手的无赖那里还敢怠慢,怪叫一声,转身急逃。
  他才奔出三步,眼前白影一闪,寒光一动,右手就一阵剧痛,转头望去,那只右手,已然齐腕断下,一声惊呼,当场昏倒。
  白衣人若无其事,一震腕,震飞剑上的血珠,身形犹如鬼魅一闪,已落在坐骑上。
  那个车把式捧着一盘包点跟出来,都看在眼内,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两个丫鬟亦骇得脸也青了。
  白衣人目光一扫,冷冷道:“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车把式应一声,慌忙奔前,将那盘包点交给那两个丫鬟,自己赶快扑上车座。
  车帘子实时掀开,一个衣饰华丽,果然美如天仙的女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一声叹息,又将帘子放下。
  李蓦然、石头儿就在那边树下,他们原也看不过眼准备上前教训那五个无赖一顿,见到白衣人现身才打消那个念头。
  车中那个女人一露面,李蓦然的目光便凝结,怔住在那里。
  两个丫鬟一入车厢,马车又驶前,辚辚车声中呻吟不绝,五个无赖仍乱成一圑。
  白衣人策马追在马车之后,头也不回,一身白衣在风中飘扬,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
  石头儿怔怔的目送车马去远,吁了一口气:“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倒是少有。”
  李蓦然丝毫无反应,石头儿转望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又怎样了?”
  李蓦然一双眼仍直勾勾地望着车马去向,一声也不发。
  “雨点儿!”石头儿振吭大呼。
  李蓦然如梦初醒:“是你叫我?”
  “怎么?难道被那个人吓呆了?”
  李蓦然摇头苦笑。
  “你看那个人练的是哪一门派的剑术?”石头儿接问。
  李蓦然又摇头:“看不出。”
  “我还以为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才那么惊讶。”
  李蓦然只有苦笑。    ×      ×      ×  黄昏,白石镇终于在望,石头儿脚步更轻盈,走两步跳一步,不时伸手一掠被风吹散了的秀发,说不出的娇媚。
  李蓦然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那就是白石镇了。”石头儿抬手一指,又跳前两步。
  李蓦然一些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的往前行,石头儿看在眼里,不由自主的推了他一把:“你没有听到我的话?”
  李蓦然呆一呆,有气无力的应道:“你说那就是白石镇。”
  石头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蓦然一遍,忽然问:“你有病?”
  “不是。”李蓦然笑了一笑。
  “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事解决不来。”石头儿面露疑惑之色。
  “没有,只是……有点儿不舒适。”
  “那不如坐下来歇歇。”
  “不用。”李蓦然继续前行,石头儿不觉伸手拉住了他的臂膀。
  想想石头儿又问:“你对这附近好像并不陌生?”
  “嗯……”李蓦然淡淡应一声。
  石头儿又问:“你莫非就住在这附近?”李蓦然感慨地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是回来探望你的朋友?”石头儿眼睛一眨:“是不是一个女孩子,她说过等你回来。”
  李蓦然只是笑,却笑得那么苦涩。
  石头儿接问下去:“她一定很美的了?叫什么名字?”
  李蓦然终于开口:“过去了的事还说来干什么?”
  “那是说她已经嫁给了别人?”石头儿卟哧一笑:“你也用不着愁眉苦脸,我伴你游山玩水。”
  李蓦然奇怪的望着她:“你不用回家去?”
  “喜欢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
  “就不怕家人牵挂?”
  “他们知道我能够照顾自己。”
  “我是怕那些人追杀你。”
  “有一个你这样好武功的人在一旁,我才不怕。”石头儿不再骂李蓦然多管闲事。
  “是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石头儿狡黠的眨眨眼睛。
  李蓦然也没有追问。    ×      ×      ×  白石镇地当要冲,往来的行商极多,很热闹,客栈自是也不少。
  石头儿走在长街上,东张西望,脚步倏地一顿:“我们就要这间客栈。”
  李蓦然目光一转,落在“大方客栈”那块招牌上:“这间客栈好吗?”
  “那些人也是选择这间客栈投宿,相信差不了。”石头儿手指停在客栈门前那辆马车。
  李蓦然已看见,很自然转向那边去。
  夜未深,李蓦然房中孤灯独对,默数窗外零落的更鼓,神态看来非常感慨。
  好一会,他终于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推窗外望。
  窗外的那个房间亦有灯光,一窗半开,一个女人斜倚着窗棂,若有所思。
  李蓦然无意一眼瞥见,目光又凝结。    ×      ×      ×  那个女人却没有发现李蓦然,恁窗望天,一面迷惘之色,就像是一个白痴。
  她的衣饰非常华贵,但纵然荆钗布裙亦难掩饰她的美丽,就不知怎的,透着一股深得化也化不开的忧愁。
  她那样恁窗望天已多时,月色很迷蒙,但若是能够染白人衣,她的一身衣衫早已给染得雪白。
  敲门声忽响,一下接一下,她总算听到,缓缓地转过半身:“是不是春兰秋兰?不用你们来侍候了,没有事就早点去睡觉吧。”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些怪责的意味也没有。
  门外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又起。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移步过去,推起门闩。
  “我不是说……”她将门拉开,才说了四个字,就目瞪口呆。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那两个丫鬟,而是李蓦然,他痴望着她,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她才恢复常态,脱口一声:“是你?”
  “小语,真的是你……”李蓦然的语声颤抖得更厉害。
  “蓦然……”小语有所顾虑的往李蓦然身后望一眼。
  李蓦然却没有理会,接问:“我是否可以进来?”
  小语考虑了一下,终于一咬唇:“好,你进来再说。”
  李蓦然举步走进,小语将门掩上,移步到桌旁,李蓦然目光始终停留在小语身上,看着她坐下,才在对面坐下来,呐呐地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
  小语有点诧异地道:“你怎会在这里的?”
  “白天在路旁亭中,在驿站之外,我已经两次见你掀开帘子外望,只是不敢肯定,方才在对面房间见你恁窗外望,实在没有可能有那么相像的人,所以才过来一问……”
  “我们已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小语叹了一口气。
  “十年也有了。”
  “都已十年了,真快!”
  “我跟古柳先生学剑,十年才有成。”李蓦然垂下头。
  “你就是不说,我也明白你们学剑的人的心情。”小语看来是那样感慨。
  李蓦然有点诧异,沉吟着又道:“半年前我曾回去找你,言家庄寨仍在,很多事物都变异。”
  “你没有听过十年人事几番新这句话?”言小语苦涩地一笑。
  李蓦然语气低沉下去:“就是我们当年求神许愿的那间月老祠也已经塌了。”
  “那是你离开后三年的事情。”言小语眼瞳中透出深重的悲哀之色。
  “你那时都去那儿?”
  小语无言颔首,李蓦然茫然看着她,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语才接上话:“我已等了你七年,可是一点也没有你的消息,爹娘很担心,我也实在不小了。”
  “这都是我不对,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李蓦然关切地转问:“你嫁了之后,日子过得好不好?”
  小语的眼泪自然流下。
  李蓦然不觉站起,走过去,轻按着小语的肩膀:“是不是他时常欺负你?”
  小语摇头,伏倒在李蓦然的怀中,这正好给石头儿在窗外看在眼里。
  她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看见李蓦然房中仍然有灯光,走过去,却只见房门虚掩,人并不在房间内,探头往窗外望去,竟见李蓦然与一个女人在对面房间说话。
  一股难言妒意立时打从心底冒起来,不由自主越窗走进去。
  李蓦然、言小语都没有觉察,石头儿本待闯进去,但细心一想,还是闷哼一声,转身离开。
  李蓦然听到了那一声闷哼,言小语也听到了,面色一变慌忙离开李蓦然怀抱。
  “谁?”李蓦然方待掠到窗旁,“砰”的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那个白衣人僵尸一样挺立门外。
  言小语又是一惊,惶然站起身,李蓦然目光一转,一皱眉:“朋友。”
  “不是朋友!”白衣人语声冰冷,左手拇指一推,“铮”的长剑出鞘,他的右手往剑柄一抹,那支剑便毒蛇一样弹出,人剑齐射,飞刺李蓦然的咽喉。
  李蓦然偏身急闪,言小语急呼道:“陈铁衣……”
  这三个字出口,陈铁衣已刺出十八剑,将李蓦然拿来封挡的一条凳砍成碎片。
  李蓦然再闪三剑,轻叱道:“我已经一再相让,你莫要迫人太甚。”
  陈铁衣充耳不闻,继续攻击,一道道剑光映着灯光,就像是一条条发亮的毒蛇,袭向李蓦然的要害。
  李蓦然终于出鞘,护住了整个身子,陈铁衣再攻十一剑,又将李蓦然迫退三步,一声暴喝,人剑翻腾半空,一剑竟像要化成千锋。
  李蓦然不敢轻敌,连出十四剑,竟然不能够将陈铁衣迫退,身形一动,往窗外掠出。
  陈铁衣紧迫在后,“哗啦”一声,撞碎了一面窗户,漫天木屑中,飞鱼一样倒刺而下。
  李蓦然半空中一仰身,“叮”的将那一剑接下,左掌一拍栏杆,掠入院子中,陈铁衣人剑紧追,一剑比一剑狠毒。
  每一剑刺出,都发出“嘶”的一声,人听来毛骨悚然,李蓦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狠毒的剑法。
  他从容应付,看来还不怎样吃力,连接二十七剑,突然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杀人的剑法!”陈铁衣一句话才五个字,已刺了二十五剑,没一剑不致命。
  李蓦然接一剑还一剑,二十五剑接下,已能够全面反击。
  言小语追出栏外,一面的焦急之色,却又无力制止。
  李蓦然偷眼看见,心头不由又乱起来,攻势再不上去,但陈铁衣的剑势却已被迫住。
  两支剑相缠在半空,越来越快,交击声密如联珠,响过不绝。
  陈铁衣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也就在刹那间,风声“飕”一响,一个锦衣人凌空下落,手中剑当中一截,一连十九剑,将李蓦然、陈铁衣两人的剑硬硬截断,接一声:“住手!”
  语声一落身形一退,剑“叩”的入鞘,潇洒利落。
  他的人也很潇洒,衣饰更华丽,简直就和王侯公子一样。
  陈铁衣右手青筋毕露,但是终于收剑,一声:“公子……”退到锦衣青年的身旁。
  李蓦然目光一转,还未开口,锦衣青年已一揖,道:“贱仆无礼,得罪了阁下,请勿见怪。”
  李蓦然一怔:“阁下是……”
  “在下连环。”
  “剑公子?”李蓦然又是一怔:“听说小语嫁入了连家,莫非就……”
  连环目光一亮,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阁下定必就是蓦然兄了。”
  “不敢当……”李蓦然回剑忙一揖:“连家剑公子名满江湖,今宵得遇,三生有幸。”
  连环一偏身,哈哈一笑:“小语很关心你,很多时在我面前说及……”说着移步到言小语身旁。
  言小语神情惶惑,看看李蓦然,看看连环,垂下头去。
  连环转顾陈铁衣:“铁衣,这位李兄乃是我们夫妇的好朋友,你怎能如此无礼呢?”
  陈铁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属下知罪……”
  “这相信都是误会,李兄千万不要介意。”连环语声一顿:“铁衣,还不快上前向李兄陪罪。”
  陈铁衣眼中寒芒一闪,终于起步,但李蓦然实时挥手截住:“小弟也有不是之处。”
  连环朗笑道:“相请不如偶遇,铁衣,去与我立即吩咐店家准备酒席……”
  陈铁衣尚未回答,又给李蓦然截住:“连兄不用客气,我与朋友也该走了。”
  连环显得有些遗憾,却没有勉强,笑道:“既是如此,唯有再待他日。”随即伸手扶住言小语:“小语这儿风大,你身子单薄,还是回房间的好。”
  言小语微一颔首,转望李蓦然,眼瞳中无限哀愁,李蓦然叹息在心中,避开言小语的目光。
  连环实时又笑道:“李兄,明天我们就回去,你若是经过,千万要进来探望一下小语。”
  他始终一面笑容,也始终那么客气,李蓦然看在眼内,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目送他们转过走廊,他才走向自己的房间,经过石头儿的房间外,只见房门大开,一个店小二在执拾各物。
  “小二哥……”李蓦然大感诧异,忙追问:“我那个朋友……”
  “公子不知道那位姑娘已经结帐离开?”店小二亦有些奇怪。
  ——石头儿,为什么不辞而别?
  李蓦然怔在那里。    ×      ×      ×  进了房间,连环扶着小语坐下,看看那扇破烂了的窗户,摇摇头:“铁衣这个人就是鲁莽,我已经吩咐店家去准备另一个房间。”
  他看来非常温柔,而且很细心,接着,又道:“听说在驿站有些无赖要调戏你,有没有给他们吓着?”
  言小语摇头。
  “我其实应该时常伴着你出入。”连环柔声道:“每一次你回去探望父母,我都是很放心不下,路上坏人那么多,铁衣粗心大意,未必看得到,你人那么柔弱,实在很容易被那些坏人欺负。”
  小语垂下头,连环笑接道:“今夜的事你莫怪铁衣,他不知道李兄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只当他是那些狂蜂浪蝶。”
  “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小语不由替李蓦然分辩。
  “我没有说他不是。”
  “已有十年多我们没有见面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与我们一聚?”连环笑笑:“这个人武功虽然很不错,待人接物仍欠磨练,只怕读书不多。”
  “他本是书香世代。”
  “哦……”连环摇头:“看不出。”一顿才接道:“他若是书香世代,就该顾虑到你的名份不该半夜三更走进这里。”
  “相公,你千万不要胡乱推测……”小语惶然摇头。
  连环淡然一笑:“算了,只是类似这种事,一次已经太多了。”
  语声一落,他转身往外走去,小语以目相送,一股寒意陡然涌上心头。     ×      ×      ×  拂晓,冷雾迷漫。
  老树苍凉,连在老树的那座古祠更觉破旧,祠门已崩缺一角,那块败坏的牌匾上隐约可以看见“月老祠”三字。
  李蓦然呆立祠前,已经有半个时辰,神情落莫,冷雾已披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似并无所觉。
  又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月老祠——”举步走进去。祠内蛛网尘封,破烂不堪,月老的泥像已崩塌,李蓦然目光落在泥像上,更加感慨。
  他伸手捧起了石炉的砂土,回忆着当年与言小语共拜月老时的情景,亦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泥像。
  砂土在他的指缝不停漏下,终于漏尽,他整个人亦开始崩溃。
  也就在刹那间,在祠一侧的一堆破木瓦砾突然火药一样炸开来,一个蒙面黑衣人闪电一样从中射出,射向李蓦然。
  李蓦然一惊回头,一支锥子一样的利剑已闪电般刺至,一闪不开,剑就入左肩。
  血怒溅,李蓦然一声惊呼,倒退丈外,黑衣蒙面人紧追,“嗡嗡”的长剑抖动,飞刺前去。
  李蓦然后背已抵在墙壁上,身形疾转,“卟卟卟”的墙壁上一连串出现十七个洞。
  蒙面人第十八剑紧接刺出,李蓦然已退至墙角,身形疾往上拔起,总算避开那一剑。
  他人在半空,剑出鞘,再接三剑,反拔高半丈,左后一翻搭住了头上横梁。
  李蓦然接下两剑,左臂的伤口一阵剧痛,不由手一松,身形飞坠,蒙面人的第三剑就刺在他的后背,刺出了一道深长的血口。
  李蓦然着地一个跄踉,贴地急一个翻滚,剑从肋下穿出,正好接下蒙面人刺来的一剑,他负痛风车般地凌空一转,霍一剑疾刺在蒙面人腰际。
  蒙面人闷哼了一声,带着一道血虹倒翻了出去,李蓦然人剑紧追,贴着地面倒追前一丈,唰一剑裂衣而过,再一翻,在蒙面人的胸膛上划了一剑。
  蒙面人想不到李蓦然负伤之下非但丝毫不乱,而且身手仍然是那么敏捷,出剑又阴辣,连吃了两剑,心神不免亦一乱。
  李蓦然看不透蒙面人的心,也看不到蒙面人神情变化,身形迅速弹起来。
  蒙面人拔起身子,他的剑与李蓦然的剑亦同时刺向对方。
  两剑交错刺过,也就在快要刺到对方身上的杀那间,突然“叮”的分开。
  蒙面人身形飞舞,锥子一样的长剑连环刺出了二十七剑,身形突然冲天拔起来撞碎了一片瓦面,疾窜了出去。
  一方黑布蝙蝠一样凌空飘下,一角已经被鲜血染红,李蓦然以剑接下,亦身往上拔起,从那个缺口追出去。
  他连接二十七剑,冒险一剑刺入,击在蒙面人的脸上,但是那方黑布还未掉下来,蒙面人已然拔起身子。
  那座月老庙已经破烂不堪,蒙面人轻易就将瓦面撞碎,到李蓦然追出,整块瓦面更就塌下来。
  李蓦然已掠了下来,紧追在蒙面人的后面,蒙面人身形如飞,始终头也不回,几个起落窜入了一片林子内,一闪不见。
  李蓦然追到林子面前,倾耳细听,一些声息也没有,一咬牙,追了进去。
  林子内雾气更重,风吹树木萧簌,李蓦然脚步不停,一步步向前深入。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往前行,只是猿猴一样藏在一株树叶浓密的大树上。
  他看着李蓦然从树下走过,并没有出手袭击,听着脚步声消失,才贴着树干滑下,向林外窜了出去。
  阳光正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
  ——陈铁衣。    ×      ×      ×  水碧山青,莲花满湖,小舟“欸乃”从莲花中穿出,荡出了无数的涟漪。
  两个青衣女孩子对坐在小舟上,一操舟,一采莲,间或掬一捧水,嬉笑连声,娇态十分可人。
  小舟渐接近湖边,采莲的那个女孩子俯身又掏了一把水,目光落处,突然一呆,脱口一声:“你看!”
  “看到了,你的手很美,很迷人,那又怎样?我可不是男孩子。”
  “说到哪里去了 ,我是叫你看看这水面。”
  “有什么好看?”那个女孩子尽管这样说,仍然转头望去,立时亦一呆:“哪儿来的血?”
  水面上赫然漂浮着几缕血丝:“不要是死了人才好——香香,你划过那儿去看看。”
  香香一连几桨,小舟转过一片水草,她们就看见李蓦然倒在水边一块大石上,半身却浸在水里,一动也不动。
  他的一身旧衣已被血染红,鲜血仍然不断由伤口流出来,一缕缕在水面漂浮开去。
  “怎么真的有人死在这里?”
  “也许还有救,丁丁,你去探一探他的鼻息。”香香将小舟泊近去。
  “我?”丁丁的脸庞有些发青。
  “你平日不是自认胆子最大,什么都不怕。”香香伸手推了推丁丁。
  丁丁只好大着胆子,硬着头皮,跳上那块大石,伸手往李蓦然的鼻子探去。
  她那只手不住颤抖,好容易探到李蓦然的鼻子上,突然一呆,叫起来:“还有气。”
  “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总不能见死不救。”
  “天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看样子就不像了。”丁丁沉吟着:“我们还是先救回去,由小姐决定。”    ×      ×      ×  半个时辰之后,李蓦然已给安置在一间精致的房间内,伤口亦已经给白布缠起来。
  他仍然昏迷未醒,死人一样仰卧在绣榻之上。
  绣榻旁边一椅一几,几上放着药箱,一个老大夫坐在椅上,正小心替李蓦然把脉。
  李蓦然始终昏迷不动,老大夫一双白眉时展时皱,终于放开手。
  香香丁丁就侍候在旁,看在眼内,忙问道:“怎样了?大夫。”
  老大夫慈祥一笑:“只是失血过多,并没有伤及内脏,你们不用太担忧。”
  “我这就去告诉小姐,让她放心。”香香展颜一笑,雀跃着奔了出去。
  这小姐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心肠绝无疑问必定是很好的了。    ×      ×      ×  一夜过去,阳光才从窗外射进来,李蓦然已终于醒来,勉强张开眼睛,四顾一眼,不由现出一面诧异之色,挣扎着便待坐起身子,一触动伤口立时痛得一皱眉。
  香香丁丁一旁看见,左右忙伸手扶住, 丁丁接道:“大夫吩咐过,还不能让公子移动。”
  “你们是……”李蓦然的语声是那么地微弱。
  “是这儿的侍婢,昨天你伤重昏迷在湖边,是我们经过将你救回来。”丁丁说着一回头:“药已经煎妥,公子这时候醒来是最好不过。”
  香香忙过去将药捧来,侍候李蓦然喝下,丁丁接替李蓦然拉好被子。
  李蓦然方待说几句感激的话,丁丁已又道:“这儿很安全,公子请安心静养。”
  李蓦然忍不住追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主人又是……”
  “公子伤愈能够走动就清楚了。”丁丁一笑,退了下去。
  香香亦只是一笑,捧着盛药的那只碗紧跟着丁丁退开。
  李蓦然目送二婢走出房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眼中诧异之色也就更深了。    ×      ×      ×  黑夜又降临,李蓦然仍然在床上,这一天,一半的时间他是处于昏迷状态中。
  朦胧中他隐约感觉有一只手加在额上,勉强张眼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在纱帐外欠身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隔着纱帐,那个女人看来是那么不真实,窈窕的体态在凄迷的灯光下犹如烟雾一样飘飞。李蓦然方待看清楚,那个女人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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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曲尽舞罢人已醉
作者:黄鹰


  才七天,李蓦然已完全痊愈,伤得虽然重,但是他内力深厚,加上服用的全都是珍贵的药物,所以康复得很快。
  窗外烟雨迷蒙,檐前水珠点滴,李蓦然负手窗内,望着窗外迷蒙的烟雨,心头一阵难言的惆怅。门开处,香香丁丁一捧着新衣鞋袜,一捧着食盘走了进来,看见李蓦然不在床上,忙将东西在桌上放下,一齐走上前。
  李蓦然已回过身子:“两位姑娘……”
  香香抢着问:“公子,怎么你不在床上休息?”
  “是啊,公子带伤在身,这样站在窗前,吹了风,很容易又病倒。”丁丁随即将窗户关上。
  李蓦然感激的望了两婢一眼,笑笑:“我已经全好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要多些休息。”香香接一牵李蓦然衣袖:“来,趁热吃一些早点,那是我家小姐亲自吩咐厨房弄的。”
  李蓦然心头一动:“是了,你家小姐现在在哪儿?劳烦引我去,好让我……”
  “不用了……”丁丁立即摇头:“我家小姐并不是那种施恩望报的人。”
  “那我怎过意得去?”李蓦然方待再说什么,丁丁话已经接上:“看公子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又何必斤斤计较形式呢。”    ×      ×      ×  这一天也就在静寂中消逝,那两个侍婢进出了好几次,侍候得无微不至。
  李蓦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过得这样舒适,反而非常不惯,他实在很想一见她们口中的小姐。香香与丁丁却绝口不提。
  ——是不是那天夜里以手加额的那个人?
  此念一动,李蓦然眼前不由又出现那烟雾一样迷离在灯光中的倩影来。
  经已数天,印象仍是那么的深刻。    ×      ×      ×  更深人静,月冷风清。
  李蓦然披着月光独坐在书案旁边,一卷在手,却总是看不入心。
  夜风透过窗纱,吹来了一阵铮琮的琴声。
  李蓦然从末听过这曲调,只觉得琴声悠扬悦耳,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哀愁,目光不由移向窗那边。
  窗外月色如银,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隐约有灯光透出。
  琴声继续,李蓦然侧耳细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将书放下,站起身子,移步到门前。
  门外没有人,李蓦然将门拉开,步出走廊外,往琴声来处走去。     ×      ×      ×  琴声也就是由那座小楼传出来。
  很精致的小楼,月光下犹如一个婀娜的佳人,纤腰一束,楚楚可怜。
  石阶素白,垂在门前的那道珠帘在月光斜照下,亦犹如泪珠般闪亮,仿佛随时都会滴碎在地上。
  李蓦然在石阶上呆立了一会,终于上前将珠帘掀起,走了进去。
  珠帘后是一个精致的厅堂,每一样陈设,显然都经过一番心思。
  香烟在厅堂中缭绕,浓淡适宜,令人嗅来心旷神怡。
  那是龙涎香,烧在一个泥金猊内,金猊放在琴台旁边的小几上。
  弹琴的是一个白衣女人,玉手晶莹如玉,那一头秀发却是乌黑发亮,瀑布般披下来。
  她面向庭院,背对李蓦然,幽幽然坐在那里,轻理琴弦,仿佛并不知道李蓦然的进入。
  灯光迷蒙,烟香缭绕,月光正泻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看着就像是那个烟中月,水中花,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迷离。
  李蓦然目光又处,一种熟悉的感觉就涌上心头。
  ——这不是那次夜里出现那个女人?
  心念方动,琴声已停下,那个女人随即一声叹息。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怜无酒更无人……”她的语声比琴更动听。
  李蓦然趋前一步:“姑娘若是要喝酒,那怕千百里,在下也夤夜赶去替姑娘买回来。”
  那个女人应声缓缓回过头来,李蓦然总算看到了她的容貌,刹那间心头不由怦然一跳。
  那个女人的美丽,实在是他平生仅见,言小语已经够美丽的了,但是与那个女人比较还是要逊色三分。
  也许言小语年青一些,那个女人的那分成熟,却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
  她笑笑:“你的伤怎样了?”
  “全好了。”李蓦然一顿接问:“姑娘相信就是这里的主人?”
  “公子可以称呼我铉姬。”
  “在下李蓦然,多谢姑娘的救命……在下……”
  铉姬截口道:“香香她们说得不错,公子果然是一个很拘束的人。”
  “姑娘既然这样说,在下也就不客气了。”
  “这里本就不是一个客气的地方。”
  “打断了姑娘弹琴的雅兴……”
  “又来客气了。”铉姬又一笑。
  李蓦然转问:“不知这附近那儿有酒卖?”
  铉姬倏然站起身子。“这里藏的酒,相信酒量最好的人,未必能够喝完,只可惜公子重伤方愈,否则必邀公子一醉。”
  李蓦然朗笑:“那并非伤在内腑,即使未愈,喝酒也没有影响。”
  铉姬笑望着:“你很想喝酒?”
  “很想。”李蓦然不觉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也有很多心事。”
  李蓦然没有作声,铉姬移步走到水晶帘前,举手一拉帘边的一条绳子,“叮叮”的一阵清脆的铃声立时响起来。
  香香丁丁应声出现帘外:“小姐有何特别吩咐?”
  “备酒。”铉姬吩咐一声,回转身来,动作之轻盈美妙,非笔墨能够形容。    ×      ×      ×  晶莹的玉杯,芬芳的美酒。
  三杯再三杯,铉姬酒量不在李蓦然之下,添增双颊飞红,看来就更美了。
  香香丁丁将酒放下便退了出去,也没有再进来骚扰李蓦然与铉姬。
  两人一见如故,酒喝多,话也多了。
  “公子气质非凡,是必出于名门。”
  “家师幽山古柳。”李蓦然并没有隐瞒。
  “古柳潇洒脱俗,有似公子。”
  “姑娘莫非认识家师?”李蓦然甚感诧异。
  铉姬摇头:“只是听说。”
  李蓦然目光一转:“这里住的人大概并不多。”
  “除了我就是香香丁丁几个侍婢。”铉姬替李蓦然添一杯:“这已经够了。”
  李蓦然点点头:“我也是不喜欢太热闹。”
  铉姬轻“哦”一声:“你令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是什么原因?”
  “我与他也是这样认识。”铉姬微喟:“你若是也能够为我剑舞一曲,就更像了 。”
  李蓦然目光一落:“可惜我的剑昏迷之前已经失去。”
  “这里有剑。”铉姬痛饮一杯,站起身来,移步东墙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剑。
  那是一支古剑,李蓦然才接下,就感觉一股寒气从手心透上来,心头一跳,将剑拔出。
  剑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却是毫无光泽,一望也不起眼,可是一映灯光,铸在剑锋上那七颗星纹彷沸都有光芒射出来,李蓦然看在眼内,脱口一声:“好剑!”
  他一抄衣衫,接将剑舞动,琴声亦同时响起。铉姬显然已经有醉意,可是指法是一些也没乱,而且姿态看来更美妙,目光落在李蓦然面上,越来越朦胧。
  曲始尽,舞亦罢,铉姬扶醉而起,脚步跄踉,李蓦然忙将扶住。
  “姑娘,你醉了。”李蓦然也一样眼朦胧,只是脚步仍然稳定,扶着铉姬走到床前,铉姬的双手很自然的绕在李蓦然的脖子上。
  她双颊透红,就像黄昏前天边的落霞,嘘气如兰,媚眼似丝,李蓦然温柔软肉抱满怀,心神俱醉。
  朦胧中看来,铉姬更就变成了言小语,青梅竹马的恋人,十载相思,李蓦然那片刻心情激动到极点,铉姬显然也激动得很。
  两人终于相拥着倒在床上。    ×      ×      ×  一夜缠绵,铉姬朦胧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白。
  灯光淡如水、铉姬那赤裸的肌肤在天色灯光之下,晶莹皎洁,就像以白玉雕刻出来。
  昨夜的醉意已经全消,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睡着的李蓦然身上,两颊不由又红晕涌。
  呆了好一会,她才拉过衣衫披在赤裸身子上,叹了一口气,轻移脚步,走到铜镜之前,整理鬓发衣裳。
  此刻,楼外实时传来了一声轻呼:“小姐!”
  铉姬应声回头,稍作沉吟,起身走了过去,掀开帘子。
  侍婢香香立在帘外,双手捧着一封信,神态非常特别,看见铉姬出来,欠身道:“有人送来一封信,要我们立即交给小姐过目。”
  “哦?”铉姬目光落下:“那是什么人?”
  “没有说,不过,相貌凶恶,一点也不像好人。”
  铉姬淡然一笑,将信接过,以指甲挑开,抽出信笺一看,面色大变。
  香香看见奇怪,正待问,铉姬已挥手叫退下:“这儿没你的事了。”
  香香只有退下,铉姬目光再落在信上,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有所决定的将信纳入袖里,转过身子,将帘子拉开,立时又一呆。
  李蓦然就站在帘后,轻呼一声:“铉姬……”
  铉姬笑笑:“醒来了。”眉宇并未展开。
  李蓦然盯着铉姬:“香香大清早来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铉姬一颔首,轻咬嘴唇,又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被人抓去了。”
  “目的何在?”
  “迫他现身。”铉姬沉吟着:“我相信是他的仇敌所为,找不到,就抓住他的女儿,要我通知他前去了断。”
  “他又是什么原因躲藏起来?”
  “不是躲藏,是隐居,厌倦了以前那种生活。”
  “他那些仇敌必定已查出你们是好朋友。”
  “这本来也是一个秘密。”
  “事情到这个地步,你都得给他一个通知……”
  “可惜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隐居在什么地方。”铉姬苦笑:“下月初十,他必须亲自到赤松林,否则就杀掉他那个女儿。”
  李蓦然剑眉一剔:“时间并不多,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铉姬接着道:“在初十之前将人救出来。”
  “不错!”李蓦然一顿:“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铉姬垂下头:“我正要求你……”
  李蓦然截道:“姑娘待我恩深义重,又何况路见不平,本就该拔刀相助。”
  铉姬轻叹:“你既然这样说,我若是推却,反显得小家子了,问题却是在,不知道他们将人藏在什么地方。”
  “有一个人相信可以帮忙我们查出来。”李蓦然道。
  铉姬忙问:“是谁?”
  “鸽子。”李蓦然精神一振:“一个江湖上出名的探子,手下有很多人。”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
  “是了,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铉姬沉吟着,李蓦然鉴貌办色,笑道:“这其实知道也没什么作用,倒是必须找香香谈一谈。”
  “你要问清楚送信来那个人的相貌特征。”
  “鸽子虽然消息灵通,手下众多,能够有些线索,却是更好。”
  铉姬点头,走进去将昨夜李蓦然仗之而舞的那支剑捧了出来:“这支剑你拿去用。”
  李蓦然拔剑一看:“有此好剑为助,一定不会令姑娘失望。”
  铉姬的眼中同样充满了信心。    ×      ×      ×  天色苍茫,古松虬结,李蓦然立在山坡上,古松下,亦不禁有些苍凉的感觉。
  这是他找到鸽子之后的第七天。鸽子吩咐他七天之后等待在这里,所以他大清早就到来了。
  虽然“花千树”一事,鸽子给他一个错误的消息,他并不怀疑鸽子的能力。
  能够找到那座“花剑馆”并不容易,那座“花剑馆”表面看来也不像没有人住的地方,他只怪去得实在不是时候,去得甚至也许迟了多年。可是“花剑馆”的弟子为什么要封闭花千树死亡的消息?这就是鸽子也觉得奇怪。对于王十骑的话鸽子并不表示怀疑,因他很清楚王十骑的确是花千树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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