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名剑》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回 古刹风云
作者:黄鹰


  山坡上风急,吹起了李蓦然的衣袂。
  他仰首向天,终于看到了一点鸽影。
  鸽子的消息,当然就是由鸽子送来的。
  不过片刻,一只灰白色的鸽子已飞近,羽翼拍击声中,竟就向李蓦然飞投。
  李蓦然伸手将鸽子接下,从鸽腿缚着的铜管中抽出一卷纸条,摊开一看,喜形于色。看来鸽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      ×      ×  夜色萧沉,古刹荒凉。
  到处都是颓垣断壁,大殿的一角甚至已倒塌。
  这座古刹非但年代久远,而且已经荒废多时。风从断壁中吹进,吹舞着大殿中燃烧着的那堆火焰闪动的火光中,仇欢的面容更加地恐怖。
  他的笑声却充满了欢乐,一面喝着酒,一面吃着烤在火上的牛肉。
  火堆周围还有七八个黑衣人,一样大杯酒,大块肉,吃喝得很开心。
  脚步声响处,两个大脚妇人从后殿走了出来,手捧着木盘,上放着饭菜。
  仇欢目光一转,笑问道:“那个女娃子还是不肯吃东西?”
  两个大脚妇人一齐点头,仇欢笑接道:“由得她,待我们料理了那个老头子,再寻她开心。”
  “到时候她一定后悔怎么不吃东西。”一个黑衣人应道:“那最低限度不至于手脚无力,任由人怎样处置。”
  另一个黑衣人接道:“老大岂非就要她如此。”
  仇欢大笑,神态邪恶之极。
  他笑着摇头:“别再胡说八道了,那个老头子打遍天下,要对付他谈何容易,公子的目的也只是在他的剑。”顿一顿又道:“我们的目的也只是在钱,有了钱,那会没有女人?”
  众人轰然笑应,方待再喝下去,一声惊呼突然传来:“失火了!”
  这一声尖而高,惊破静寂长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偏殿那边火舌飞扬,院中的荒草亦被波及,几条火蛇也似向这边游窜过来。
  众人大惊而起,仇欢喝酒的兴趣亦顿散,反手将酒杯掷碎在地上:“是哪一个这样不小心?”
  一个黑衣人忙道:“附近就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藏身……”
  “我知道……”仇欢一挥手:“大家一齐动手去将火救熄。”身形忽一动,当先掠了出去。
  其它人忙动身,偏殿那边,亦先后掠来了几个黑衣人,都是仇欢指派值夜的手下。
  眨眼间,大殿的黑衣人就走得一乾二净,只剩下那堆火继续在燃烧。
  东面窗户风声倏一响,李蓦然狸猫一样从檐下窗中窜进来,直入殿侧走廊,急摸向那后殿。
  走廊上只有两盏灯笼照明,两个黑衣人急步转出,正与李蓦然相遇。
  “什么人?”一人的喝问,另一个黑衣人已大呼:“有……”
  一个“有”字才出口,李蓦然已如箭一般欺入两人之中,双掌一翻,刀一样左右切在两人的穴道上。
  两人闷哼一声,一齐倒了下去。
  李蓦然身形不停,急掠上前,才转过去“飕”的锥子一样的一支剑就迎面刺来。
  李蓦然似乎意料之内,间不容发之间一偏身,让开来剑,双手一登,疾印在那个人的脚膛上,“卟”一声,那个人倒飞半丈,撞向一道门户,烂泥般倒下,李蓦然身形同时拔起,凌空一脚“砰”地将那一道门户踢碎了,夺门而入。
  那相信是这座古刹最完整的一个房间,一个红衣少女就被绳子缚在当中的柱子上。
  她已经听得声响,抬头望向门这边,形容虽很憔悴,一双眼睛仍秋水般明亮。
  与李蓦然照面,她立时一呆,李蓦然同样诧异。
  “石头儿,怎么是你?”
  那的确是白石镇客栈不辞而别的石头儿,应声惊喜道:“雨点儿,你来这儿干什么?”
  “救你!”李蓦然这句话出口,不由得苦笑一下。
  “哦?”石头儿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李蓦然苦笑着道:“不要多说了,我先替你将绳子割掉。”
  他随即以最迅速的动作将那些绳子割断,石头儿吁过口气,揉着被缚痛手臂咒骂道:“我一定要一个个杀掉他们。”
  语声一落,立即奔出,脚尖一勾,将倒在门外的那个黑衣人的剑挑起来,接在手中。
  她的动作并没有以前的敏捷,剑接在手中亦显得有些吃力。
  李蓦然看在眼里,上前忙劝阻:“石头儿,你饿了这么多天,实在不适宜这时候与他们交手。”
  石头儿一听这说话,双脚就不由有些发软,走廊那边脚步声亦同时大作。
  李蓦然忙叫道:“你快走。”
  “我不走。”石头儿仍然是那么倔强。
  说话间仇欢已当先冲进来,一见李蓦然,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好小子,又是你。”
  李蓦然冷笑:“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石头儿突插口说道:“你说谁是小姑娘?”
  李蓦然一怔,仇欢已接道:“你知道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要问清楚。”李蓦然真的想有一个清楚明白。
  仇欢闷哼道:“好一个好管闲事的小子,好一条调虎离山之计。”
  “还不算太好。”李蓦然身形倏一退,一脚将地上的一扇门户踢起来。
  “轰”然一声,那扇门撞在屋顶上,撞塌了一瓦面,李蓦然接抓住石头儿的手臂:“先去瓦面。”
  石头儿俏脸一红,并没有挣开,李蓦然用力一送,立时将石头儿送上了丈高。
  石头儿借势一翻,由缺口翻上瓦面,仇欢同时冲进来,弯刀急斩向李蓦然的肚子。
  李蓦然断喝一声,古剑出鞘,封住了来刀,接一引,反刺向仇欢面门。
  剑尖未到,森寒的剑气已迫入眉睫,仇欢心头一凛,连劈十三刀,才将那一剑劈开。
  李蓦然剑势迅速接上,喝叱声之中,一连百七十二剑,将仇欢硬迫出门外。
  那些黑衣人已经赶至,左右立即涌上,锥子般的剑配合仇欢新月般的弯刀飞斩急刺李蓦然。
  破空声乱响,震人心魄,李蓦然长剑急划,一片寒星洒出,身形又再飞退。
  这一退已到了墙之前,他左手一翻抓住了撞破屋顶坠回地上的那块门板,疾向刺砍来的刀剑迎去。
  “笃笃笃”一阵乱响,剑尽刺在门板上,那块本已破烂的门板立时四分五裂,弯刀飞来,当中斩过,继续斩向李蓦然要害。
  李蓦然身形已经拔起,从屋顶缺口窜了出去。
  仇欢一声:“追!”人刀亦向上飞射,那些黑衣人亦一齐往上拔起来。
  “哗啦啦”声中,瓦砾横飞,灰尘弥漫,那片瓦面,先后出现了七八个破洞,仇欢等一个个箭一样穿洞射出。
  他们的动作当然以仇欢最快,但其它的也并不怎样慢,李蓦然有心在瓦面上袭击,相信亦不知如何着手,他们的位置事实无一相同,李蓦然若是留在原地未走,必定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李蓦然却已在屋脊上,拖着石头儿往前急掠。
  仇欢一咬牙,疾追了过去。    ×      ×      ×  瓦面上当然风急,急风中一声喝叱,一个黑衣人从暗影中窜出,锥子般的剑当胸向李蓦然刺到。
  李蓦然一声冷笑,剑一翻,接住了来剑,只听“铮”一声,那支锥子一样的剑竟被削去了半截。
  那个黑衣人只觉右手一轻,再看剑已经两断,不由大惊,右肩同时一痛。
  李蓦然的剑已乘他分心那一刹那间刺入空门,刺在他肩头上,再一绞,他的人立时被挑了瓦面,一股血飞虹一样洒落瓦面,洒落在地面之上。
  仇欢迅速追到,炼刀飞舞,一阵阵“铮铮”声响中交错刺下。
  李蓦然左手将石头儿拉到身后,右手剑“嗡”的弹出一重剑影,截住了来刀,欺身抢刀,接连七剑,将仇欢那柄弯刀连住的链子削成数截。
  仇欢心头一凛,倒退三步,李蓦然并不追击,牵住石头儿的手飞掠到另外一丬瓦面。
  两个黑衣人紧追上前,身形方落下,李蓦然剑已刺到“铮”的将左面一人的剑劈断,硬生生震飞下瓦面,接一剑,夺地刺入右面那人的胸膛。
  剑拔血溅,那人倒下去坠向地上。
  仇欢都看在眼内,怒极,目光转落向断散在瓦面上的链子,心头不禁寒起来,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敌李蓦然,现在李蓦然还有一支削铁如泥的剑在手,无疑如虎添翼,不是他们轻易所能够留得住。
  那些黑衣人看见仇欢呆在那里,亦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在仇欢面上,只等他吩咐。
  仇欢的面色很难看,一顿足:“凭我们还留不住那小子,算了。”
  “这如何交待?”一个黑衣人忙问。
  “就这样交待,也怪不得我们,技不如人可不是我们的错。”仇欢目光一闪:“问题却在那小子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
  “也许……”仇欢的脸色沉下去。
  说话间,李蓦然石头儿已经走远,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      ×  走出很远,李蓦然才缓下,石头儿已累得伏倒在他的肩上。
  她喘着气问:“你要到什么地方?”
  李蓦然一皱眉:“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也不大清楚。”
  “哦?”石头儿奇怪之极。
  “这地方并不安全,你若是支持得住,我们再赶一段路。”
  “你放心。”石头儿咬着樱唇:“我可以支持下去。”
  不待李蓦然回答,就举步前行。
  这个女孩子实在很坚强。    ×      ×      ×  清晨。
  第一线阳光还未从云层中射出来,鸽子已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他也想多睡一会,可是曙色才亮,那些鸽子便已吵成一片,不少还飞扑到他身上。
  他就是不给吵醒,也得给啄醒。
  鸽子飞进来,飞出去,铃声叮叮当当的不绝,羽翼拍击声,鸽叫声,更就蕴斥着整个大堂,突然风都静下来。
  鸽子没有在意,突然在意,目光落处,只见所养的那些鸽子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闭上嘴,不住的来回走动。
  ——奇怪。    ×      ×      ×  鸽子歪着脑袋,还未想得透是什么回事,就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声响。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扇门“砰”的突然大开,两个花衣小婢蝴蝶一样飞进来。
  她们飞进来的姿势很美妙,可是一着地,就变得很丑恶,四肢无一不扭曲,所表现的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弄出来的姿势。
  她们的神色更怪异,像在笑,亦像在哭,一双眼睛睁大大的,充满了恐惧。
  鸽子目光一落又抬起,刹那间大门外已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白衣如云,一张脸亦似冰封过一样,目光比冰雪却还要寒冷。
  “陈铁衣……”
  鸽子由咽喉呻吟出来。
  “在你身后那些匣子里,相信还少不了有关我的资料。”陈铁衣一步跨进:“听说你过目不忘,这相信也是事实。”
  “所以我立即就认出陈大爷来。”鸽子连忙陪着笑说:“陈大爷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指教呢?”
  陈铁衣冷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金锭:“十两金子,换你一句话。”
  鸽子看见那锭金子,眼睛就一亮:“这些金子不是一个小数目,陈大爷要知什么消息?”
  陈铁衣又一笑:“好爽快的人,早知道如此,我也用不着难为那个小丫鬟。”
  鸽子好像这才想起来:“她们……”
  陈铁衣反问:“你不知道我的一双手之下从无活口?”
  鸽子干笑:“陈大爷其实用不着……”
  陈铁衣冷截:“我原以为这样更容易令你说话。”
  鸽子嗫嚅着:“陈大爷到底要知道什么?”
  陈铁衣冷冷的盯着鸽子:“古刹那个消息,你到底卖给了什么人?”
  鸽子一呆:“你们……”
  “我们是一伙。”陈铁衣断喝:“说……”
  鸽子沉吟未已,陈铁衣剑已出鞘,飕的刺入了一只灰鸽子的胸膛,那只鸽子尤自拍着翅膀,鲜血飞溅,鸽子看在眼内,眼旁的肌肉猛一下抽搐:“卖……”
  他欲言又止,飕一声,又一只鸽子穿在陈铁衣的剑上:“说!”
  “李蓦然!”鸽子终于说出来。
  陈铁衣浑身一震,转过身子,剑一抖,穿在剑锋上的两只死鸽子飞脱。
  鸽子看见陈铁衣转身,一口气尚未吁过,面色突然一变,疾往上拔了起来。
  刹那间,陈铁衣半身突然一拗,凌空翻身,一剑疾往鸽子刺了过去,他显然算准了尺度距离,这一剑倒刺,鸽子若是仍站在原处,剑便会刺进他的胸膛。
  一剑落空,两支铁拐便向陈铁衣当头击下,这两支铁拐一直在匣顶上,是鸽子的兵器,已多年未用,积满了灰尘。
  鸽子清楚记得这两支铁拐所在,凌空一拔,手一探,正好抄住了那双铁拐,当头击下,亦击空。
  陈铁衣一拧腰,左手往几上一掠,人已斜飞出去,双脚往墙上一点,又飞射回来:“哧哧”声响中,刺出了三十六剑。
  “叮叮”两声,鸽子铁拐着地,他整个身子就挂在铁拐之中,倒像是一只给赶上架的鸭子了。
  他双脚已折断,必须倚仗那两支铁拐才能够站稳地上,虽然多年没有用,现在用起来,还是很灵活。
  那两支铁拐往地上一点,他的人就飞退一丈:“叮叮”声中,连退四丈,闪开陈铁衣三十六剑,后背已抵上了墙壁。
  他身形一顿,立即往上疾拔了起来,双拐一翻,便要撞破顶冲出,陈铁衣的剑也就在这个时候刺到了。
  一声裂帛,剑从鸽子的小腹划至咽喉,鲜血暴射,鸽子惨叫一声,凌空飞坠。
  群鸽亦惊飞,陈铁衣剑出不停:“哧哧”声响中,剑锋上又穿了十多只鸽子,再一抖,那些死鸽子纷纷飞坠在鸽子老人的身上,鸽血与人血混成一片。
  其余那些鸽子更慌乱,一时间,羽翼拍击声,金铃叮当大作。
  陈铁衣没有再出剑,冷然一瞥,幽灵一样退出堂外。    ×      ×      ×  清晨的山谷雾气迷蒙,这对于生火,却没有多大影响。
  李蓦然在火上烤好了一串野鸽子,送到石头儿面前,石头儿没有接:“你现在怎么又有空照顾我了?”
  李蓦然“哦”的一声,诧异的望着石头儿:“是什么话?”
  石头儿偏过脸去,李蓦然想想:“是了,你怎会给那些人抓住?”
  “你既没有空再照顾我,他们当然走来欺负我了。”
  李蓦然又是一怔:“是了,那次在白石镇你怎么不告而别?”
  “还说呢,”石头儿的怒火立时冒起来:“你看见那个女人,失魂落魄,我不走,难道看你们亲热?”
  李蓦然这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怎么你不留在白石镇陪伴她?”石头儿酸气冲天:“莫不成闹翻了?”
  李蓦然微喟:“我跟她很小就认识的了。”
  “青梅竹马……”石头儿一皱鼻子:“难怪这样亲热。”
  “她已经出了嫁,那个白衣人就是她的夫婿派来保护她的保镖。”
  “你知道了还去找她。”石头儿的小鼻子皱得更深:“色胆包天。”
  “说到哪儿去了。”李蓦然摇头:“我们只是不见十年,难得见面,多说几句。”一顿转问:“那些人与你到底是什么仇怨?”
  “天知道。”石头儿眼珠子一转:“你到底又怎会走到哪儿去救我?”
  “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要救的是你。”李蓦然接道:“那是铉姬的主意。”
  “铉姬?”石头儿摇头:“没听过这个人。”
  “是一个女人,她说是你爹的好朋友。”
  石头儿仍然摇头:“从未听我爹说过。”
  “她又说那些人这样做只是想迫你爹出来。”李蓦然不由问:“你爹到底是哪一个?”
  “我叫石头儿,我爹当应就是大石头了。”话口未完,石头儿已卟的笑了出来。李蓦然亦只有苦笑,再将那串烧好了的野鸽子递前去,这次石头儿总算接下。
  “要不要一见铉姬?”李蓦然接问。
  石头儿点头:“最低限度也得去跟她说一声多谢。”
  李蓦然无言,对于这个女孩子,越来越感兴趣了。    ×      ×      ×  铉姬并没有出迎,香香丁丁侍候李蓦然、石头儿二人坐下,往堂后转了一趟,回来道:“小姐在打点酒菜,请你们先去沐浴更衣。”
  石头儿眼瞄李蓦然一眼,李蓦然笑颔首,香香实时对石头儿一揖:“姑娘,请!”
  石头儿又看了李蓦然一眼,才站起身子,随香香出去。
  后堂深处,碧纱帐后,是一个水池,石头儿放软了身子沐在池中,连日来的疲倦亦清洗殆尽。
  珠帘声响,铉姬从外面走了进来,石头儿闻声不由得一惊,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女人,才放下心。
  铉姬也就在帐外停下来,手捧着一袭新衣,放在架上,退过一旁,待石头儿沐罢更衣,才说道:“好多了?”
  石头儿目光停留在铉姬的面上:“你就是铉姬?”
  铉姬颔首。
  “我不认识你。”
  铉姬笑了笑:“我也是。”
  “你是我爹的朋友?”
  “在他还未退出江湖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铉姬开心地问:“现在他怎样了?”
  “很好……”石头儿接问:“你多久没有见过我爹了?”
  “很久了。”铉姬微喟:“那些人却以为我仍然知道你爹的消息,要我通知你爹,你落在他们手上。”
  “什么手段都用得出,真是卑鄙。”
  “那你以后就要小心了,这一次幸好李公子在,否则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们是朋友?”石头儿追问。
  “可以这样说。”
  “认识很久了?”
  “还是最近的事,他受伤昏倒在附近,给香香丁丁她们救了回来,还怕是坏人,我看却不像,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铉姬的面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石头儿看在眼里,神色显得有些不自在,铉姬自顾说下去:“侠骨柔肠,琴心剑胆,好像他这种人真还不多。”
  石头儿的心头更不是滋味,铉姬却没有在意,接一笑:“酒菜已经准备好,我们在那边等你。”
  石头儿抿着嘴唇一点头,铉姬从容转身往外走去,目送铉姬的背影消失,石头儿的神情变得很苦恼。    ×      ×      ×  小楼中酒菜已摆开,李蓦然换过全新的衣服,负手站在席前,神情却是很轻松,看见铉姬进来,忙迎上去。
  “看见你平安回来,我总算放心。”铉姬上下打量李蓦然。
  “早就叫你放心的了。”李蓦然很自然的拉住了铉姬的手。
  铉姬有意无意将李蓦然的手卸开:“这一次,辛苦了你。”
  “你的剑也帮了我不少忙。”李蓦然接着将剑解下送过去。
  铉姬摇头:“你留着。”
  李蓦然方待推辞,铉姬已又道:“在我来说,这长剑只是一种装饰的东西,到了你的手上,才能够有所作为,你还是收下吧。”
  她接替李蓦然重新将剑挂上,顺手再替他理了理衣衫。
  石头儿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一见二人如此亲热,妒火中烧。
  铉姬未觉,接又说:“我也知道你不会留在这里多久,再见不知何时,这支剑也就当作一种纪念吧……”
  石头儿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插口:“你放心,他一定会珍惜这支剑。”
  李蓦然一怔:“石头儿……”
  “我难道说错了吗?”石头儿连声冷笑。
  铉姬虽诧异,仍然不失礼:“酒菜已全,两位……”
  石头儿冷冷截口道:“谢了,我们不吃了。”
  李蓦然又是一怔,向铉姬一摇头:“她有时就是这样小孩子脾气。”
  石头儿嚷起来:“谁是小孩子!”探手抓住李蓦然的袖子:“我要走了 ,你与我一起走。”
  “这……”
  “还这什么,那什么,你不走,我走!”石头儿一松手,转身举步。
  李蓦然急唤:“石头儿……”
  石头儿回头一望,见李蓦然仍呆在那里,一顿足,用力掀开珠帘,疾奔出去。
  铉姬看在眼里,知道石头儿打翻了醋坛子,不由苦笑。
  李蓦然却莫名其妙:“这个人脾气真奇怪。”转望向铉姬:“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我怎会呢。”铉姬轻叹:“她还小,不知道照顾自己,你还是追上去,莫教她又遇上那些人吃亏。”
  李蓦然看着铉姬。
  “不要犹豫了。”铉姬连声催促。
  “好,送她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来找你。”铉姬不置可否,李蓦然深看了铉姬一眼,转身追出门,铉姬凄然一笑,在席旁坐下来。
  酒菜未冷,她的心却已经冷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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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宝剑赠侠士
作者:黄鹰


      湖水荡漾,风吹草木萧疏,也吹乱了石头儿的秀发,她越走越慢,没精打采,终于停下,回头望去,却见李蓦然正从后面追上来:“石头儿……”李蓦然遥遥大呼,脚步更急。
  石头儿似喜还怒,咬着下唇不应,但也没有再举步,直到李蓦然追近来才问:“地下这么多石头儿,你在叫那一块?”
  李蓦然一怔,苦笑:“又在生谁的气了?”
  “你!”石头儿冷冷的瞟了李蓦然一眼:“你追上来干什么,留着陪伴那个铉姬哦!”
  李蓦然总算听出多少,撇嘴:“我怎又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石头儿心头一甜,看着李蓦然:“那我去什么地方,你都会跟着去的了?”
  “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那也得有一个目的地。”李蓦然叹了一口气。
  石头儿想了想:“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儿?”
  “跟着来就知道了。”石头儿一步一跳的奔前方,方才烦恼似乎已忘记得一干二净。    ×      ×      ×      曲径通幽,蜿蜒到树林中,阳光从枝叶缝间射下,一闪一闪,偶尔几声鸟喧,天地蕴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谧,走在这条路上,石头儿显得更活泼,李蓦然看着,心情也逐渐的开朗。
  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花木丛中出现了一幢庄院。
  那幢庄院的结构与一般的并无多大不同,在李蓦然眼中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石头儿雀跃上前,李蓦然追上几步:“这就是你家?”
  “嗯!”石头儿一笑将门推开,雀跃着进去了。
  书斋不太大,也并不华丽,是一个真正的书斋。
  窗前小几上的一个鼎炉中烧着檀香,淡淡的白烟一缕缕地飘出,缭绕斋内。
  石头儿推着李蓦然进来,推着李蓦然坐下,穿花蝴蝶一样又转了出去。
  李蓦然呆坐了一会,站起身,方待周围打量一下,石头儿的娇笑已传来:“爹,走快些!”
  “看你,这样心急。”回答的是豪壮的笑语声,石头儿说:“他就在书斋那儿。”
  “这句话你说了三十次也有了。”笑语声更响亮。
  “哪里有?”石头儿在撒娇:“爹,你再笑,我再也不理睬你。”
  语声一落,石头儿拉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走了进来。
  那个老人鬓发已有些发白,但精神矍铄,丝毫也见老态。
  “爹,就是他了。”石头儿手指李蓦然。
  李蓦然上前,一抱拳:“老前辈……”
  “不必多礼。”老人上下打量了李蓦然一遍,捋须微笑:“你就是雨点儿?”
  石头儿一听,笑得花枝招展,李蓦然有些尴尬:“晚辈李蓦然。”
  “雨点儿……”石头儿高声嚷起来。
  老人笑问:“他叫雨点儿,你又叫什么儿?”
  李蓦然冲口而出:“石头儿……”
  石头儿娇嗔地一跺脚,老人大笑:“盈之这名字,难道不好听?”
  石头儿只是笑,李蓦然抱拳接问:“尚未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老夫花千树。”
  李蓦然立时如遭电殛,目瞪口呆地望着花千树。
  花盈之看在眼里,失笑:“看你吓得这样子,这之前一定听过有关我爹的英雄事迹,我爹以前是最有名的剑客。”
  花千树笑截:“这样说,不怕客人笑话吗?”
  “这可是事实。”
  花千树摇头:“爹有名,你就可以不用功练武的了?这一次若非李公子仗义出手……”
  花盈之嘟着嘴:“天知道那些人听到了你的姓名,非但不怕,而且还要追查你的下落。”
  花千树又摇头,转向李蓦然:“老夫虽然已退隐多年,可是江湖上仍然有很多人要迫我出来,盈之任性,时时瞒着我外出惹麻烦,这一次若非公子相助,必定会惹出弥天大祸。”
  “前辈言重。”李蓦然郑重的道:“晚辈这一次不过是受人所托。”
  花盈之不悦的插口道:“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关心我。”
  李蓦然没有分辩,仿佛在考虑什么,花千树没有在意接问:“听小女说公子剑术超群,不知令师……”
  “家师幽山……”
  “幽山古柳?”花千树点点头:“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果然不差。”
  “说起来,晚辈反而要多谢令千金,否则也不会找到这里,见到老前辈。”
  花千树“哦”的一声,花盈之奇怪的望着李蓦然,李蓦然避开花盈之的目光,目注花千树:“前辈人称天下第一剑。”
  “这是过去的事了。”花千树一皱眉头。
  “武林中,现在仍然流传着两句话……”李蓦然一顿:“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
  “爹,我也听人这样说过。”花盈之也插口,花千树没有作声,面上的笑容亦僵结。
  李蓦然沉声接道:“晚辈学剑十年,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与前辈一战。”
  花千树叹息道:“是吗?”
  “出了幽山,晚辈一直就要打听前辈的下落,今日总算……”
  花盈之截口斥道:“雨点儿,你怎能对我爹这样无礼?”
  花千树挥手阻花盈之说下去,又一声叹息:“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只叹退出江湖多年还是摆脱不了这种烦恼。”说着,踱向那边剑架。
  “希望前辈能够成全。”李蓦然一撩长衫下摆,露出那柄古剑。
  花千树目光落在那柄古剑上,面色一寒,眼角的肌肉接一跳。
  花盈之实时一声喝叱:“雨点儿!”
  “盈之,由得他。”花千树手抚着架上的寒星剑:“可以说是天意,铉姬送得那支齐物剑给你,相信绝不会走眼,有一个这样的对手,亦应该值得我剑再出鞘。”
  “齐物剑?”李蓦然目光一落,有些儿诧异。
  花千树连声道:“天意,天意。”无限感慨。
  王十骑当年的说话刹那间又涌上他心头,花盈之听着,忍不住追问:“爹,那个铉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你说及?”
  花千树没有回答,盯着李蓦然,倏一笑:“今日你我的心情都不大好,若是你同意,这一战无妨留待七日之后。”
  “好!”李蓦然不加思索。
  “七日之后,日出之前,我在镇东倪家废园等你。”语声一落,花千树也不待李蓦然回答,转身走出去。
  花盈之目送离开,转盯着李蓦然:“看不出你这个人这样狡猾,说什么照顾保护我,目的原来是跟我回来,找我爹的麻烦。”
  “我是否利用你,你应该明白的。”
  花盈之一呆,一咬唇:“我劝你七天后最好还是不要去赴约,你剑术虽然不错,我爹可是第一剑客。”
  李蓦然没有作声。
  “怎么不说话?承认我说的是事实,不去了?”
  李蓦然摇头:“这一战,胜也好,败也好,我都不在乎。”
  “你一定要去?”花盈之大怒:“那你走,以后不要再见我。”
  李蓦然苦笑一下,缓缓地转身举步,花盈之偏过脸,却又忍不住转回来,几次要开口,但都没有叫出声,眼瞳中泪花滚转,终于滴下。
  珠串般滴碎地上。    ×      ×      ×      夜未深,月方明。
  铉姬恁栏立在小楼上,仰望夜空已多时,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楼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香香丁丁急奔而入,神色兴奋。
  “小……小姐!”香香喘着气。
  “什么事你们这样张惶?”铉姬倏然回过头来。
  丁丁抢着回答:“馆主来了。”
  “馆主?”铉姬意外:“你是说花馆主?”
  “就是花馆主。”
  铉姬半信半疑,语声微带颤抖:“在……在哪儿?”
  “这里!”花千树应声掀帘跨进。
  铉姬一见,似喜还悲,竟说不出话来,花千树一直走到铉姬面前:“不认识我了?”
  铉姬摇头:“贱妾不知馆主驾临,有失远迎!”
  花千树笑截:“怎么这样客气?”接着挥手。
  香香丁丁退了出去,铉姬不由又是叫一声:“馆主……”
  花千树打量着铉姬,怜惜地:“不见几年,你憔悴多了。”
  铉姬微喟,花千树接问:“日子过得怎样?”
  “还好。”铉姬垂下头。
  花千树一旁坐下,铉姬在他对面坐下,仍然垂着头,仿佛不敢正对花千树。
  灯花一朵又一朵爆开,沉默了一会,铉姬终于抬头,眼中有泪,花千树看着,一声叹息,目光一转:“一切与我离开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多大变动。”
  铉姬幽声道:“所有的东西,我都保存得很好。”
  “何必?”花千树淡然一笑。
  “也许我始终都觉得,馆主必会有重临的一天。”铉姬凄然四顾:“这儿的东西大都是馆主为我添置,虽然出身青楼,铉姬也还知道什么叫假情,叫假义。”
  花千树笑问:“你这是说我无情无义了?”
  “铉姬不敢。”
  “当年我伤重倒在路旁,若不是得你相救,绝不会活到今天,这救命大恩,的确不是钱财所能够报答。”
  “但若非馆主,铉姬现在只怕仍然沦落于青楼。”
  “这些话,当年我们已说得太多。”花千树目光转向那挂着齐物剑的地方。
  铉姬目光亦转向那边,露出了歉疚之色:“那支剑,我已经送了出去。”
  “没有送错人。”
  “盈之已经平安回去了?”
  花千树微一颔首:“这次我到来,就是要向你道谢。”一顿又接道:“当年的花千树,今日的李蓦然,铉姬,你的确独具慧眼。”
  铉姬甚为感慨:“李公子人实在不错,看来盈之也很喜欢他。”
  “我也看得出。”花千树苦笑。
  铉姬终于发现花千树神态怪异:“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花千树沉吟着道:“李蓦然是古柳的弟子,学剑十年,目的就是再击败我。”
  “怎会这样?”铉姬一呆。
  “只怪我太有名,他找我已多时,现在总算得偿夙愿。”花千树一捋胡子:“我们已经相约在七日后一决胜负。”
  铉姬面色大变,花千树反而安慰道:“你用不着难过,这其实是天意。”
  “天意?”铉姬又是一呆。
  “齐物剑是一支宝剑,也是一支凶剑,当年王十骑已再三劝我将之毁去,我所以送给你,原是以为你不懂用剑,在你手中与废铁无异,想不到一念之差,始终是难逃劫数。”
  “这怎么是好?”
  “天意如此,只有听天由命。”花千树无可奈何地一笑,站起身来。
  铉姬刹那间心中亦已有了主意。    ×      ×      ×      黄昏。
  李蓦然立在海边的一方大石上,看着日落,目光与日光仿佛同样辉煌。
  他已经练了一整天的剑,意犹未尽,以前的落寞,经已一扫而空。
  剑仍在他手中,映着落日,七星闪耀,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
  铉姬远在数丈之外,已经看到这支剑,已经感到这种邪恶。
  李蓦然终于发觉,从石上跃下,迎上去。
  铉姬的出现他固然意外,铉姬的说话,更令他意外。
  “我手上这支就是花千树得自风万里那儿的齐物剑。”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蓦然事实已只剩下感慨。
  “以前有人替他相过这支剑,说他始终有一天死在这支剑之下,所以他才会送了给我。”
  李蓦然问道:“替他相剑的是谁?”
  “关外王十骑。”铉姬答。
  “这个人的话也是可信?”
  李蓦然冷笑,王十骑岂非曾经告诉他,花千树死去多时。
  “不管怎样?花馆主已年老,他的功力,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么高强,亦未必是你的对手。”
  “胜负现在来说,还是未知之数。”
  “难道不可以取消这一战?”
  李蓦然苦笑摇头,铉姬沉默了一会。
  “我也知道很难阻止你们,只是……”
  “放心,这一战只是切磋剑术,点到即止。”李蓦然说得很认真。
  铉姬无奈叹息,仰首向天,海风吹起了她的头发,看来是那么凄凉。
  李蓦然亦向天望,不忍再看铉姬。    ×      ×      ×      倪家废园其实是远在镇外,名符其实,也不知道已经荒废了多久,大部分的地方都崩塌,不能住人。
  破落的庭院中到处长满了荒草,水池也已干涸,假山长满了青苔,那些花树密乱得就像是一个林子,花树旁边的亭子虽然没有倒塌,但却已经通天。
  在凄迷的朝雾之中,这座废园也就更显得阴森。
  花千树白衣散发,立在荒草之中,犹如幽灵一样一丝人气也没有。
  李蓦然差不多同时到达,神采飞扬,与花千树成了一个很强烈的对比,他就在花千树之前三丈停下来。
  花千树眼盖低垂,好像不知道李蓦然的到达,但上眼盖就在李蓦然停步的那一刹那间张开来。四目交投,李蓦然的目光闪亮,花千树却有些灰暗,但仿佛受了李蓦然的影响,逐渐辉煌了起来。
  “有劳久候。”李蓦然执礼甚恭……
  花千树淡然一笑:“正是时候。”枯瘦的五指斜落在剑柄上。
  李蓦然目光一落:“前辈没有话要说吗?”
  “要说的早已说了。”
  花千树缓缓拔剑出鞘,那只手旋即被剑光映成了碧绿。
  “好剑!”李蓦然亦拔剑出鞘。
  花千树以指弹剑,“嗡”的一声,剑作龙吟。
  “这支剑叫做寒星剑,外表看来,远胜你手中那柄齐物剑,但事实并不是如此,你可以放心施展,不必担心。”
  李蓦然一恭身:“多谢指点。”
  花千树并没有再说什么,左手一捏剑诀,右手剑一引,挽了一个剑花。
  周围的荒草立时“簌簌”的摇动起来,两只归鸦在寒星剑上分为两丬。剑上一滴血没有,剑光一敛又开展了,花千树剑连成一条直线,飞射了过去。
  李蓦然剑眉一扬,齐物剑亦与人合成一道飞虹,迎向刺来的一剑。
  两剑在半空交击,人影与剑光飞滚,一下飞射出三丈之外。
  剑锋仍然交搭在一起,两柄都完整无缺,那三丈的荒草却已被削平。
  乱草凌空乱飞,还未落下,又被激起,在剑光中变成了草屑,飞雪般洒落。
  花千树面露兴奋之色,旋身错步,又攻出了九九八十一剑。
  他的身形飘忽,剑光彷如一道发亮的渔网,迎头向李蓦然当头洒落。
  李蓦然不等剑网落下,人已飞退。
  花千树紧追,剑网一道又一道迅速织成,迅速的连连罩向李蓦然。
  李蓦然连退七丈,身形过处,那些花树一蓬蓬断落,又一枝枝被绞成粉碎。
  一声长啸,他连人带剑突然往上拔起来。珠走玉盘的一阵金铁交击声中,剑网流星般消散,李蓦然从缺口冲出来,半空腾身再出剑,连攻花千树十三处必救的穴道。
  花千树接一剑,还一剑,那支剑的剑尖不停抖动,但竟然不能够脱出李蓦然那支剑的封锁。
  他面上兴奋之色更盛,忽然道:“古柳传你这套剑法相信就是为了对付我。”
  语声一落,他的身形剑法猛一变,脱兔一样几下跳跃,迅速脱身出来。
  李蓦然剑势再变,毒蛇般盘旋,剑越出越缓慢,但越来越险辣。
  花千树的剑亦同时慢下来。
  两人每刺出一剑,剑尖都正好撞在一起,那“叮”地一响虽然微弱,听来却令人心惊魄动。
  差不多半盏茶时候,两人才交了三十六剑,突然一齐快起来。
  剑快身形快,由草丛直射入那座亭子,又由那座亭子射出。
  才射出,那座亭子就倒塌,瓦砾四射,尘土飞扬。
  那座亭子已非常残旧,当然抵受不住两人的剑气内力震荡。
  两人对于亭子的倒塌,一些反应也没有,剑出不停,掠过庭院,再掠上滴水飞檐。
  一片片瓦片在剑光中飞碎,雨人身形直上屋脊,“轰”一声,屋脊突断,剑光人影直泻入屋内。
  那间屋子立时四分五裂,仿佛有一桶火药在屋内爆炸开来。
  花千树当先随着一蓬破碎的砖石飞出来,李蓦然紧追在后,两人的额上都是汗珠纷落,花千树汗落更多,胸膛不停起伏。
  他的剑亦逐渐慢下来,无懈可击的剑势终于出现了空隙,李蓦然的剑乘隙而入,刺在花千树的胸膛上。
  花千树身形急退,剑尖已刺破衣衫,他应该可以再退,可是刹那间,他的身形突然变得呆滞。
  剑尖直入肌肉三寸,李蓦然急将剑收回,剑光中一缕鲜血飞洒。
  花千树没有再出剑,手掩伤口,跄踉倒退,面如土色。
  剑刺入虽然不深,但剑上所蕴的内力已将他的内脏严重的震伤。
  “老前辈……”李蓦然脱口惊呼。
  花千树惨然一笑:“好,英雄出少年。”手一翻,剑入鞘。
  李蓦然收剑上前一步,还未开口,花千树已经说上话:“这一战,老夫败得心服口服。”
  “老前辈的伤……”
  “这点伤,老夫还支持得住。”花千树霍地转身,大踏步离开。
  也就在他转身的同时,鲜血开始从他的嘴角流下。
  他的面色更苍白,脚步却不停。
  李蓦然举步又停下,目送花千树离开,眉间突然现出一抹极空虚、极落寞的神色。在击败花千树之前,他的生存最低限度还有一个目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      ×      ×      夜已深,大堂中光如白画,更显得华丽。
  连环背负双手,标枪般立在大堂上,面向照壁,一动也不动。
  仇欢正好相反,不住地来回踱步,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本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极之冷静的杀手,但接连的失败,已使他的脾气变得暴躁。
  连环没有理会仇欢,他那样站着,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公子……”仇欢终于忍不住嘟喃:“怎么到现在仍没有消息?”
  连环并未回头,一会才应道:“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仇欢苦笑:“公子就这样站了两个时辰,实在令人佩服。”
  “耐性是成功的条件之一。”连环语声柔和。
  “若是我作主,一定派人在倪家废院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仇欢的目光一亮:“两虎相争,不难两败俱伤,到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以你们的武功身手,相信绝难逃得过他们的耳目,即使能够,万一他们只是切磋,功力仍在,杀上去还不是送死?”
  “我可没有公子想得那么远。”
  “深思熟虑也是成功的一个条件。”连环霍地转过身,实时风声一响,陈铁衣飞鸟般穿窗而入。
  连环目光落在陈铁衣面上,不待他开口,陈铁衣已道:“花千树胸前中剑鲜血,败在李蓦然剑下。”
  “哦?”连环半信半疑。
  “我跟踪花千树到了他隐居的地方,他始终都没有发觉。”
  “那若非你的轻功突飞猛进,就是他的视听已因为伤重变得迟钝。”
  “我找到花剑馆不容易,那的确是一个很隐秘地方。”
  “要夺花千树的剑当然更困难。”
  “公子,现在是时候了,”仇欢插口:“我这就召集手下杀去。”
  “这一次,我要亲自走一趟。”连环一字一顿。
  “公子千金之体……”
  “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连环冷笑。    ×      ×      ×      又是拂晓,铉姬一如往日,恁栏外望,只是已无笑容,忧形于色。
  楼外忽然一阵惊呼声,铉姬回头,珠帘乱响中,花盈之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她直扑铉姬闺房,一把分开纱帐,接又往可以藏人的地方乱闯了一会。
  铉姬没有阻止,只是呆望着花盈之,忧色更重。
  花盈之终于走向铉姬,厉声问:“你到底将李蓦然藏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到这儿来。”铉姬急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算账!”花盈之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铉姬吃了一惊,花盈之接道:“他伤了我爹,不跟他算账怎成?”
  铉姬方待问花千树伤得怎样,花盈之已经瞪着她恨道:“都是你不好,若非你将齐物剑送给他,我爹怎会给他刺伤?”
  “他就是没有齐物剑,他们这一战亦在所难免。”铉姬一声叹息:“不过李公子为人厚道,与你又是好朋友,相信手下都会留有分寸。”
  花盈之怔怔听着,铉姬接道:“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与你爹一战,既无仇,也无恨,只是两虎相斗,难免有伤。”
  花盈之不由点头,铉姬又道:“我看你爹也不会怪责他。”
  “他是没有……”花盈之怒气已消去不少。
  “我看他也很欣赏李公子。”铉姬转问:“你可否引我去探望一下你爹?”
  花盈之咬着嘴唇,终于答应下来了。    ×      ×      ×      午后,没有阳光。
  书斋内显得有些阴森,花千树半卧在榻上,整张脸在阴影中,而显得有些阴沉。
  他手里抓着一卷书,眼盖却垂下,形容憔悴,胸前的伤口用白布裹上,血溃未干。
  榻边的几子上放着半碗药,已经冷下来。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花千树突然似有所觉,双目暴睁,一个蒙面黑衣人实时从窗外射进来,手中一支长剑,目光与剑光同样锐利。
  花千树探手抓住了榻旁的几。
  药碗碎裂地上,药汁四溅,那张几子举起一半,伤口已牵动,花千树一皱眉,动作亦同时一迟缓。
  黑衣人的剑刹那间刺到。
  花千树偏身急闪,黑衣人右手一剑刺空,左手一探,已拍在花千树的后背上。
  一拍一登,花千树立时一口鲜血喷出,他手中几子方待扫过去,已给黑衣人的剑压在手腕上,黑衣人左裳接动,往花千树后背连拍了三下。
  花千树面色惨变,黑衣人接从他头上翻过,右掌疾按在花千树剑伤所在,只一登,花千树一张脸立时犹如金纸般,又喷出一 口鲜血来。
  他当年挨了风万里一掌,元气大伤,一直没有恢复,李蓦然一剑正刺在那里,剑上的内力虽然有限,已不是他所能够禁受。
  黑衣人那几掌拍下,所蕴的内力又远比李蓦然那一剑重很多。
  新创旧患一齐发作,花千树如何禁受得来,那一口鲜血喷出,真气已尽散。
  他右手那卷书却拂在黑衣人面上,拂去了黑衣人蒙面的黑布。
  那黑布下面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他并不认识连环。
  “你到底……”他说一个字,就喷出一口血,语声已很弱。
  连环狞笑,俊美的一张脸露出极险恶的表情,右掌一推,将花千树压在榻上,又一股内力透了进去,花千树闷哼一声,身子一弓,双眼暴张,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突然又挺直,肌肉随即完全骤弛,也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连环往后倒翻了出去,正好落在剑架的旁边,探手抓住了剑架上的寒星剑。
  在动手之前,他其实已经看清楚书斋内的环境,每一个动作都已详加考虑,所以一气呵成。
  他甚至已经考虑到花千树还有再战之力,自己可能会敌不过花千树。
  所以连要如何逃出,他都已考虑在内。
  直到看见花千树竟然连那张几子也无力扬起来,才完全放下心,剑掌并用,以剑压住花千树的挣扎,以掌力击杀花千树于榻上。
  刹那间,他已经生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花千树若是被内力震伤内臓死亡,以花盈之的鲁莽与江湖经验的缺乏,一定不会想得太远,一定会将这个帐算在李蓦然头上。
  所以他虽然可以用剑迅速刺杀花千树,还是弃剑用掌,这事实亦没有费他太多的时间。
  寒星剑在握,他终于发出得意的笑声。
  “花千树,你可曾想到这样死在花剑馆之内?”他笑问。
  死人当然不会回答。
  连环接将自己的佩剑入鞘,将那柄寒星剑拔出来。
  碧芒映绿了他的手,他的面容亦因为抹上了那一层碧芒变得很阴森。
  “这是寒星剑!”连环铮的将剑插回去,目光一扫:“那么齐物剑……”
  书斋内并没有第二柄剑在。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说话声,目光再一闪,身形便在往后倒退,翻了翻身,穿窗掠出,翻上滴水飞檐。
  这是他早就已经拟好了的出路。
  窗外是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几簇芭蕉摇曳在风中,一片清幽。
  一翻上瓦面,连环的身子接往瓦面上一伏,接又贴着瓦面射出数丈之外。
  书斋的后面是一片竹林,连环在竹丛中一闪,便自消失不见。
  书斋的门同时被推开,花盈之嚷着走了进来:“爹,铉姬看你来了。”
  花千树一些反应也没有,花盈之立即看到了那些血,一声惊呼,立刻抢前。
  花千树瞪着眼,眼珠子都一动也不动,花盈之也伸手在花千树眼前摇了几下,转头看向花千树的鼻子,然后她就像被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下,那只手突然往后缩回来,惊呼:“爹……爹……”
  铉姬随后走了进来,她看见花盈之那样,亦知道出了意外,急忙走上前,伸手按在花千树的额头上。
  她亦是吃惊的缩了手:“馆主!”
  花盈之刹那间突然仆倒在花千树的尸体上,嘶声大叫起来
  一面叫,她一面摇<font style=>憾花千树的尸体:“爹,你怎能就这样抛下我……”
  她的眼泪珠串般落下,举止已接近疯狂。
  铉姬反而一言不发,怔在那里,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泪才流下,同时跪下去。
  花盈之痛哭着“霍”地回头,盯着铉姬。
  铉姬泪流满面,嘴唇颤动,欲言又止,花盈之突然痛骂:“都是你,将那支剑送给李蓦然,害死我爹……”
  她只当花千树是剑伤发作,吐血身亡,书斋之内,事实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那碗药与几子的翻倒在地,看来亦只像花千树拿药时弄倒。
  铉姬亦一样看不出来,她虽然比花盈之年长,对武功却是完全不懂,经花盈之这样一骂,更就只懂得流泪。
  花盈之的说话,她不能不同意,但若是因为没有了那支剑,李蓦然倒在花千树剑下,她们是否就会很快乐?
  铉姬不知道,花盈之这时候更就不会考虑到这问题,接将剑拔出来:“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再不走,我……一剑杀了你。”
  她说着高举利剑。
  铉姬不动,泪流更多,花盈之顿足:“叫你走,你怎么不走?”
  铉姬摇头,花盈之痛骂:“不要作模作样了。”
  “盈之,你听我说……”铉姬语声颜抖。
  “不听。”花盈之那样子,就好像随时都会一剑刺下去。
  铉姬仍然道:“我真的不知……”
  “我爹照顾你那么多年,你认识那个李蓦然才不过十来天,我问你,你这样做怎对得起我爹呢?”花盈之冷笑:“一声不知道,你以为就可以推卸责任,我爹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那是因为你而死。”语声一落,花盈之一剑又待刺出,铉姬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挺身向剑尖迎去。
  花盈之一怔,倏地将剑收回,恨恨道:“这样杀了你,只是便宜你,现在你后悔了?伤心了?”
  铉姬痛哭,冲前要抱花千树的尸体,却被花盈之一手拦下,推开去:“走,快走!”
  花盈之硬将铉姬推出书斋门外。
  铉姬知道无望说服花盈之,痛哭失声,掩面狂奔。    ×      ×      ×      夜深沉,酒已阑,人未散,李蓦然与铉姬对坐楼中,各怀心事。
  铉姬并不知道李蓦然到来,可是也没有将李蓦然逐出去,还是像这之前一样,吩咐人准备佳肴美酒。
  李蓦然有些落寞,铉姬强颜欢笑,尽量装作没有事一样。
  李蓦然竟然瞧不出来,话也并不多,酒倒是喝了不少,铉姬一杯换一杯,话更少。
  她却终于忍不住问李蓦然:“你好像很多心事。”
  李蓦然点头:“我觉得很奇怪,离乡背井,学剑十余年,我就是要扬名天下,击败花千树这个天下第一个剑客。”
  铉姬凄然一笑:“你不是成功了?”
  “是又怎样?”李蓦然长叹:“这之前,我有那个未了心愿,也算是还有一样寄托,现在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一顿又道:“王十骑老前辈曾经对我说,名利只是镜花水月,我一直不以为然,现在,总算明白了。”
  铉姬凄然摇头。
  李蓦然接道:“不过,有一点我仍然有些怀疑。”
  铉姬漫不经意的道:“你说。”
  “江湖上传说,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可是我胜来,竟然也不觉艰辛。”
  铉姬笑问:“你怀疑花馆主是一个钓名沽誉之徒?”
  “就因为我觉得花馆主不像是那种人,才怀疑他可能是有心相让。”
  “名誉是剑客的第二生命,馆主又怎么会这样做?”
  “不错!”李蓦然叹了一口气:“那是什么原因?”
  “以我所知,馆主在退出江湖之前,曾经与风万里决斗,他虽然杀了风万里,自己亦受了很重的内伤,昏倒在这座小楼之外,他的退出江湖,只怕也就是这个原因。”
  “难道他的内伤到现在仍未完全痊愈?”李蓦然沉吟着突然叫起来:“一定是,难怪当日他有几招用起来,好像力不从心。”
  他随即一声叹息:“这样我虽然将他击败,亦胜之不武。”
  铉姬苦笑,李蓦然接将剑解下:“这柄齐物剑我还是不配用……”
  “事情到这个地步,还说这些干什么?”铉姬站起身子:“我有些事要进去房间一会。”
  转呼道:“香香、丁丁,你们来侍候李公子。”
  香香丁丁忙上前,铉姬也没有多说什么,移步往内走。
  李蓦然欲言又止,已发现有些不妥,却又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      ×      ×      房内一色素白,一张长几上供奉着花千树的灵位,烧着几炷香。
  铉姬掩面奔入,眼泪终于流下,跪倒在花千树灵前。
  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神色更坚定,双手捧剑猛刺在自己的心胸上。
  血溅出,铉姬倒在花千树灵前,终于结束了她的生命。    ×      ×      ×      李蓦然等了很久仍然不见铉姬出来,逐渐已有些不耐,不时往那边望去。
  香香丁丁亦显得没精打采,却是没有说什么。
  李蓦然看看她们,一皱眉,不觉站起了身子。
  他绕走了一个转,终于忍不住往房间那边走去,香香丁丁看来想拦阻,结果还是没有做。
  才来到房间前,李蓦然已感觉到有些不寻常,突然嗅到了血腥味。
  他一把揭开珠帘,冲了进去,就看见铉姬倒在花千树灵前,倒在血泊中。
  “铉姬!”他急将铉姬扶起,手及处,发觉铉姬已气绝,动作不由停顿。
  “为什么?”他抬头,目光落在花千树的灵位上,猛吃一惊。
  “花千树死了?”    ×      ×      ×      花剑馆的大堂,已变成灵堂,都空无一人。
  李蓦然夺门而入,目光及处,怔住在那里,一会儿才再起身走到花千树灵前,然后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花千树一直是他最敬重的剑客,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死花千树。
  半晌,他取过香烛,燃着拜了拜,才插上,突有所觉,回头望去,只见花盈之就站于他身后不过处。
  “盈之……”李蓦然举步走了过去。
  花盈之盯着李蓦然,神情由静而动,激动,一手一翻,拔剑刺去。
  李蓦然偏身闪开,花盈之剑出不停,激动之下,已没有剑法,但若是刺中,一样要命。
  李蓦然连连闪避:“盈之,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花盈之的剑仍然不觉缓下。
  “花馆主……”李蓦然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我爹败在你剑下,因伤致命,你现在高兴了。”花盈之仗剑大骂:“你这阴险小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骗我将你带到这里来!”霍一剑又刺了过去
  李蓦然闪身,花盈之一剑快一剑,完全不给李蓦然分辩机会。
  她剑刺了好一会,嘶声道:“还手!为什么不还手?”
  李蓦然苦笑,退出大堂,退出院子外,花盈之凌空一剑飞刺。
  一丛花木在剑光中飞起,李蓦然一声叹息,身形往上拔起来,掠上了高墙,飞掠了出去。
  花盈之追上墙头:“李蓦然,最好你就将我也杀掉,否则,这个仇我一定要跟你没完。”
  李蓦然没有回答,只是往前掠,消失在墙外的竹林中。
  花盈之恨恨的踩足,眼泪簌簌流下。
  李蓦然都看在眼里,他在竹林中停下,回头望着这边,不禁叹息。
  他知道这时候,花盈之是绝对不会听他的解释,事实花千树也的确是败在他剑下死去。
  花盈之的性情他也很了解的,说过了要找自己报仇,一定做得到,到时候应该怎样办?李蓦然不知道。    ×      ×      ×      剑映灯光,碧光更盛,连环整张脸都被剑光映成碧绿,他右手仗剑,左手握杯,就以剑为肴,看一眼剑,喝一口酒,对于桌上的那几样隹肴,他反而完全不感兴趣。
  陈铁衣、仇欢坐在连环对面,对于酒菜的兴趣却大于那柄剑。
  连环看着喝着,忽然道:“李蓦然学剑于古柳,但以我所知,古柳曾败在花千树的剑下。”
  仇欢笑应道:“那古柳一定已经硏究出花千树剑术的破绽所在,所以李蓦然可以轻易取胜。”
  陈铁衣冷冷地道:“若是没有一支好剑,花千树即使伤病在身,李蓦然要打败他,只怕也是不容易。”
  连环停下杯:“那一次你与李蓦然在客栈的院子大打出手,我看得很清楚,他用的只是一支普通的剑。”
  陈铁衣摇头:“他与花千树决斗所用的并不是那支剑。”
  仇欢接道:“在古刹救走花盈之的那一次,他用的已经是另一支剑了。”
  连环再问:“那是怎样的一支剑?”
  “不是一般凡铁可比,我那柄链子刀一碰上,立即就断了下来。”
  “哦?”连环越来越感兴趣。
  “还有我那些手下所用的剑也都是经不起那支剑一削。”仇欢沉吟着:“若是我没有记错,他是在离开铉姬那儿,才有那支剑的。”
  “你的意思是,那支剑是铉姬送给他的了?”
  “极有可能。”
  “那支剑的外形有什么特别?”
  “外形古拙,应该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仇欢又想想:“剑锋上好像铸有七颗星。”
  “星?”连环陡然紧张起来:“七颗星?”
  “应该是七颗星。”
  连环的面色沉了下来:“那就没有错了。”
  “什么没有错?”仇欢呆了呆。
  “那是齐物剑!”连环的语气很冷:“风万里的齐物剑,花千树杀了风万里,以他的嗜剑如命,当然不会不要那支剑。”
  “可是,怎会到了铉姬那里?”
  “或是花千树交给她保管,或是送给她留念,你莫忘了花千树与她的关系。”
  仇欢不由点头,却又问:“铉姬可是不懂用剑。”
  连环淡淡地一笑:“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无论他送给她什么都是不足为怪的。”
  仇欢摇摇头:“这我可不懂。”
  连环忽然叹了口气:“这柄剑本来是很容易弄到手的,但花千树竟然会将一柄那样的宝剑送给一个完全不懂用剑的女人,实在太出人意料。”
  他再将杯举起,痛尽一杯,将杯掷碎地上:“李蓦然现在到哪里去了?”
  “最后的消息,他到过花剑馆吊祭花千树,给花盈之赶了出去。”仇欢的消息也很灵通。
  连环连连点头:“很好!”
  仇欢站起身:“我们立即去找他。”
  连环一挥手:“让我想想,有没有办法先将他的剑夺过来。”一顿,高呼:“酒!”
  旁边侍候的一个丫鬟忙将酒送上,连环一面喝着酒,一面看着剑,与方才似乎并无分别,思想却在动个不休。
  但有谁看得透他的思想?
  一个人同时在厅堂外悄悄地退下去。
  那是言小语,她无意经过堂外,听到了连环他们的说话,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
  还是连环那一声“酒”将她喝醒。    ×      ×      ×      夜更深,言小语独坐在房中,思前想后,心如乱麻。
  对于连环的事情,她知道得其实并不多,这之前,她绝少过问连环的作为,一直到李蓦然出现。
  然后她逐渐发觉,连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所说的与所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到今夜,她总算知道连环的可怕,可是她又能怎样?
  夜风吹透窗纱,吹来了更鼓声,言小语听着,不觉站起了身子,也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连环跄踉着走了进来。
  剑仍在他的右手上,他的左手已无杯,醉意不重,但也不轻,不时发出几下得意的笑声。
  言小语不由自主上前扶住他。
  “今夜我很高兴,所以喝多了几杯。”连环伸手搂住言小语:“你看这古剑。”
  小语目光在剑上,却不敢多言。
  连环接问:“觉得怎样?”
  言小语随口道:“很好!”
  “当然好,这就是寒星剑,一代剑客花千树的命根子。”连环打了一个酒呃。
  “是吗?”小语淡应。
  “我自小学剑,平生最遗憾的就是始终找不到一支好剑,不像花千树。”连环自顾说下去:“他一共得到寒星、齐物两支好剑,也因此如虎添翼,纵横天下,人称第一。”
  言小语只是听。
  “这支寒星剑现在到底落在我的手上,我的心愿也总算了了一半。”连环大笑手剑入鞘,跄踉走前,也就抱着那柄剑醉倒在床上。
  言小语看着他,摇摇头叹息,又在灯前坐了下来,灯光迷蒙,她目光亦逐渐迷蒙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站起身子。
  再看连环,已经熟睡,小语又犹豫了一会,终于一咬嘴唇,倒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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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柔情似水
作者:黄鹰


      长夜消逝,阳光从窗外射进,连环亦从醉梦中醒转,只剑在怀,小语却不在床上,不禁也有些好笑。
  他转了一个身,往外望去,亦不见小语在房中,大笑道:“女人到底是女人,丈夫不过是抱剑而眠,也瞧不过眼。”
  他只当言小语是气他不过,走到外面的厅子睡觉,可是他走出房间,一样不见人。
  “小语……”
  他振声高呼,但却没有回答。
  两个小丫鬟匆匆走来,一样说不见。
  连环终于起了怀疑,立即吩咐到处找寻。
  寻遍不获,却有一个老婆子来报,说是好像看见小语深夜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连环震惊。
  ——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连环苦思不得其解,目光落在怀中的寒星剑,突然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莫非我昨夜说了什么,让她知道了,去警告李蓦然。
  连环由心寒出来,眼中刹那间冒出怒火。
  但他居然没有发作,转向内堂走回去。
  陈铁衣、仇欢已赶了来,亦步亦趋,一直到连环在内堂坐下,陈铁衣才开口:“公子,要我们怎样做?”
  连环深深地吸了口气,倏地一笑:“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走一趟花剑馆。”    ×      ×      ×      连环的外表绝不惹人讨厌。
  他的面上,也总是带着三分笑容,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在灵堂这种环境,他当然要将笑容收起来,虽则是这样怎也不像是包藏祸心。
  花盈之却仍有些奇怪,因为她知道花千树应该不认识连环。
  上过香,连环才说道:“花馆主逝世多日,在下才知道消息赶来,实在很过意不去。”
  花盈之淡然道:“公子与家父什么时候认识的?”
  连环说得很老实:“在下从不认识花馆主,只是心仪已久,一直都希望能够一瞻风采可惜花馆主竟然在最负盛名的时候退出江湖。”
  花盈之反问:“若不是又怎样?也来向我爹挑战?”
  连环道:“花馆主的武功极高强,剑术无双,人称第一,在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言挑战。”
  花盈之冷笑:“连公子言重了,剑公子连环之名江湖中人有谁不知,听说在年轻一辈,能与公子一战的人已经不多。”
  连环笑了笑:“姑娘既然对江湖上的事情也有注意,当然知道在下出道以来,从未主动挑战过任何人,只是有时对于某些事,某些人看不过眼,不得不出手。”
   花盈之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一个侠客。”
  “姑娘言重,”连环一派谦虚模样:“对于前颦剑客,在下向来更就只有敬重,可惜,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花馆主就在这儿,以致未能请领教益。”
  一顿沉声道:“也因此,虽听到花馆主与李蓦然决斗的消息,只有空着急。”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李蓦然遍天下找寻花馆主,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一战在他目的就是扬名,又怎会不将这消息传去来。”
  花盈之不由点头,再问:“你着急什么?”
  “恐怕花馆主他失算。”
  “哦?”花盈之瞪着连环。
  “李蓦然这个人姑娘只怕还不怎样清楚。”
  “你说……”花盈之越来越感兴趣。
  “这个人外表看来厚道,事实非常狡猾,而且自命风流,到处留情,对于有利用价值的女孩子更就赔尽小心!”
  花盈之顿有同感,不觉又点头。
  “正如他对铉姬。”连环沉痛的接道:“又正如拙荆言小语。”
  “言小语?” 花盈之紧张起来。
  连环颔首道:“她们都轻易被李蓦然骗服,言听计从,那天晚上在白石镇的客栈……”
  “这件事我知道。”
  “小语见过他之后,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你可是她的……”
  “她是我最喜欢的人,这你说我能够将她怎样?”连环苦笑:“我也不明白,何以她对李蓦然那么痴心,非但劝不来,而且要离家出走。”
  花盈之吃惊的追问:“去了哪儿?”
  “当然就是去找李蓦然了。”连环长叹:“小语为人懦弱,误信非人,真不知道她会变成怎么样?”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箅?”
  “我已经派了人去找寻,找到了小语,当然就是希望她速回连家。”
  “李蓦然你又打算怎么样对付?”
  “连花馆主也败于他剑下,有谁还能够对付他?听说……”连环突然问:“姑娘与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花盈之冷笑:“难道你怀疑我将他们收藏起来?”
  连环忙摇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担心姑娘天姿国色,李蓦然不会就此罢手的。”
  花盈之咬牙切齿地道:“他若敢再来,我要他的命。”
  “姑娘的武功我虽然不知道怎样,但是李蓦然……”
  “我就是拚掉了这条命也要……”
  “拚命并不是好的办法,姑娘要报杀父之仇,而我则要报夺妻之恨,敌忾同仇,我们又何妨团结起来?”
  花盈之考虑了一会儿:“你要我怎样做?”
  “要是他再来,姑娘最好用说话将他留下。”
  “这简单。”花盈之话说出口,才考虑到在李蓦然面前是否能咽得下那口气。
  连环随即道:“我那儿有一消息,亦必会差人来给姑娘说一声。”
  花盈之只有点头。
  连环出了花剑馆,才露出笑容,花盈之实在比他的想象中还要容易对付。    ×      ×      ×      夜又深。
  天上有月,杯中有酒。
  李蓦然此时已有些醉意,举杯邀月,一半的酒溅在衣襟上,他没理会,将其余一半喝下,又去斟酒。
  夜风吹来那边小楼的诵经声,是那么凄凉,李蓦然的心境更凄凉。
  当他看见丁丁与香香在铉姬死后的徘徊,不由他有些后悔。
  虽然她们并没有对李蓦然表露出丝毫的不满,李蓦然却反而因此更觉得难过。
  酒入愁肠愁更愁,那布满红丝的眼睛,使他的眼神看来更悲哀,酒痕斑驳的衣衫,披散的乱发,亦使他更显得憔悴。
  酒斟下,他举杯未飮,珠帘声响处,一个人探头进来,竟是言小语。
  她已经没有了那一份弱不禁风的神态,看见李蓦然,急急地走了进来。
  李蓦然不知道进来的是言小语,只以为是香香丁丁,问:“哪里还有酒?”
  言小语没有作声,走到李蓦然前面。
  李蓦然一眼便看清楚了,呆了一呆:“是你?”
  言小语无言取去李蓦然手中的酒杯,放过一旁,随即扶李蓦然坐下。
  李蓦然没有拒绝,只是问:“小语,你怎会走到这里来了?”
  言小语摇头叹息:“听说你与铉姬认识,她还送了你一柄剑,所以我也到铉姬这儿看你是否仍然在。”
  李蓦然一怔:“你认识铉姬?”
  言小语道:“我也是几经打听,才知道铉姬住在这儿。”
  “你是来找我的?”李蓦然总算明白了。
  言小语呆望着李蓦然,伸手替他拭去了衣衫上的酒痕,再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你怎会变成这样的?”
  李蓦然叹息:“小语,你有所不知,我与花千树决斗,那知他暗疾在身,伤在我剑下,以致旧患复发,死在花剑馆内。”
  言小语怔怔听着。
  “消息已经传开,江湖上的朋友据知都是我乘人之危,说我卑鄙。”李蓦然长叹。
  “你就是因此意志消沉?”
  李蓦然无言颔首。言小语突然道:“花馆主的死,只怕是另有内情。”
  “哦?”李蓦然一怔:“你好像知道了什么?”
  “花馆主是不是有一支寒星剑?”
  “不错。”李蓦然更诧异。
  言小语欲言又止。李蓦然追问:“寒星剑到底怎样了?”
  考虑了一会,言小语才道:“已落在他的手上。”
  “他?谁?”李蓦然试探问道:“是不是连环?”
  言小语一咬牙,点头,李蓦然又是一怔:“怎会这样的?”
  “他还与陈铁衣仇欢他们商量怎样夺取你那柄齐物剑。”言小语边说边叹气。
  李蓦然沉吟片刻:“这样说,花馆主的死,与连环只怕大有关系的了。”
  言小语垂下头,李蓦然亦沉默下去。
  又过了一会,言小语突然抬头:“以我的意思,你还是先跟花馆主的女儿解释清楚。”
  李蓦然苦笑:“我去过的了,她对我成见很重,只是要杀我,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倒不如我替你走一趟,女人与女人,到底比较容易说话。”
  李蓦然细看了言小语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连我她都不相信,怎会相信你,再说,他既然做得出,一定已作好安排,解释也白费心机。”
  李蓦然将杯取回,仰首飮尽杯中酒,言小语看在眼内,心中刺痛,却不知道怎样劝解。
  “算了……”李蓦然笑接道:“反正我都已无意江湖,别人喜欢怎样说就由他们怎样说好了。”
  “蓦然……”言小语欲言又止,眼中无限关切。
  李蓦然深注着言小语,忽然收起了笑容,叹息道:“连环若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嫁入连家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怎样愉快。”
  言小语垂下头去。
  李蓦然剑眉深皱:“知道了你来找我, 一定不会饶过你。”
  言小语凄然一笑:“我是他的人,相信他也不会将我怎样的。”
  李蓦然突然抓住言小语双臂:“小语,不管怎样,我都是不放心让你回去。”
  小语笑得更凄凉:“不回去连家,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过去的就当作一场梦,你与我一齐离开这儿,到一个没有人骚扰我们的地方。”李蓦然说得很认真,虽然有醉态,说的却一点也不像醉话。
  言小语的眼泪已流下来,李蓦然接着将言小语搂入怀中:“我现在别无他念,只求能够与你长相厮守,欢度余生。”
  言小语再也禁不住,伏在李蓦然怀中哭了起来。
  李蓦然轻抚着她的秀发,也再无说话,好一会,才抬手轻托起她的下颔。
  她泪眼迷蒙,珠串样的眼泪无声的顺腮流下,映着灯光,是那么凄凉,又是那么美丽。
  李蓦然举袖替她轻轻将眼泪抹去,目光凝留在她面上情深一片,尽在不言中。
  言小语给托着下颔,要回避李蓦然的目光也不能,面上不由泛起了一抹红晕,无限的娇羞。
  李蓦然的目光越来越狂热,搂着言小语,倒在绣榻上。
  言小语挣扎无力,整个人以至理智终于淹没在李蓦然澎湃的情感中。
  诵经声这时候已绝,夜更深,灯火亦终于在夜风中熄灭了。    ×      ×      ×      一夜缠绵,曙色从窗外透进来的时候,李蓦然还沉醉未醒。
  言小语却醒来了,看看自己,看看李蓦然,脸上红晕未去,突然又忧形于色。
  好一会,她悄然滑下绣榻,稍理衣衫,蹑足往楼外走去。
  李蓦然这时候若是已醒转,纵使没有发现言小语神态有异,也一定会问她要去什么地方, 一定会阻止。
  可惜他昨夜喝的酒未免多了些。    ×      ×      ×      正午,云很多,阳光轻柔,风却急。
  风吹乱了言小语的秀发,也吹起了她的衣衫,使她看起来是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在花盈之的面前,更单薄、更可怜。
  花盈之在听着她说,听得好像很用心,脸上却丝毫的相信之色也没有。
  只有讥讽之色。
  她也只是听到言小语说及她来是为了替李蓦然分辩,便截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与李蓦然是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可是我也知道你已经是连环的妻子。”花盈之说话讥讽的意味更浓。
  言小语方待说出她所以离开连环的原因,花盈之说话已接上:“要解释,李蓦然应该亲自来跟我解释,叫你来,又算是什么意思?”
  言小语忙道:“我自己要来的。”
  “这就更笑话。”花盈之冷笑:“你是他什么人?”
  言小语摇头叹息。
  花盈之冷笑接道:“背夫出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这次到来,也来得正是时候了。”
  语声一落,花盈之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言小语的手臂,她抓的很用力。
  言小语不由一声惊呼。
  花盈之一把将言小语拉近来,痛恨地斥道:“你若是在连环之前到来,我还不知道你出走的事,一定会放你离开。”
  言小语吃了一惊:“连环来过这里?”
  “所以你骗不到我,我这就拿你去交给连环,再去铉姬那儿找李蓦然算帐。”
  言小语更吃惊,花容失色,急忙道:“盈之妹妹,你听我解释……”
  “谁是你的妹妹?”花盈之冷笑:“我也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
  一顿接又道:“要解释,跟连环解释去!”一把拖了言小语就走。
  言小语惊呼挣扎,以她的纤弱,又怎能够挣扎得出花盈之的掌握,还要说什么,已给花盈之一指点在哑穴之上。
  这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容易说话,只要花盈之让她将话说完,最低限度也会先弄清楚寒星剑的下落,那知道花盈之性子竟是这样的急躁。
  现在她总算明白李蓦然说的话了。
  花盈之一面走一面还道:“你的口才不用说也很好了,再给你说下去说不定被你说服。”
  言小语空自焦急,却作声不得,眼泪不由流下来,她也只有流泪。
  出了大堂,花盈之挟着言小语上马扬鞭,奔出花剑馆。
  绝无疑问,她真的是会将言小语送到连家交给连环,在她来说这样做是件很应该的事情。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怎样大的一个错误,甚至到她将言小语送到了连家,交到了连环手上。
  连环也当然不会在她的面前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即使笑也待她踏出连家之后。    ×      ×      ×      午后云更多,天色异常的阴沉。
  李蓦然终于醒转,捧着脑袋坐在床前呆了一会,这才忆起昨夜发生什么事情。
  他望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看了看天色,不由得苦笑。冷风吹起了他的散发,也吹活了他的思想,回身又望了一眼,脱口呼道:“小语……”
  没有人回答。
  ——小语应该留在我身旁才是。
  ——该死,怎么我会喝这么多的酒?
  ——到底她去了什么地方。难道竟然是又……去找花盈之?
  李蓦然心念再转,身子猛一震,一把抓起旁边那支齐物剑,急奔向楼外。
  他一手才将珠帘掀起来,寒光一闪,一柄弯刀已然砍至。
  这一刀出其不意,若换个武功差些的,只怕就得命丧在刀下。
  李蓦然闪得也很险,裂帛声中,胸前衣衫被割开,亦裂出一道血口来,但总算闪开了这一刀。一刀之后还有六刀,珠帘在刀光中断下,一颗颗珠子四射,叮叮当当的散落在地上。
  李蓦然连退丈半,齐物剑出鞘,剑身上那七颗象征邪恶的星纹闪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刀光再闪,珠帘又飞散,仇欢手执弯刀,悍然立在雨点一样洒落的珠子中。
  李蓦然目光一寒:“仇欢?”
  仇欢露齿一笑,满面杀机,十二个黑衣人接从他左右冲进来, 一字横开。
  仇欢接一步跨前:“放下你手中的齐物剑,给你一个全尸。”
  李蓦然淡然一笑:“好像这种话不是你说的。”
  仇欢目光一闪:“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也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可是你偏就忘记了已败在我剑下两次。”
  仇欢笑容一敛:“在这个时候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我也佩服得很。”
  李蓦然冷笑:“我同样佩服你还敢再惹我动手。”
  仇欢狞笑道:“不杀你我是绝不能罢休的。”
  “是你自己的意思?”
  “不错!”仇欢手按着弯刀,提起胸腔。
  李蓦然上下打量了仇欢一眼:“你不是飞鱼塘的人。”
  “要说什么说清楚。”
  “以我所知,飞鱼塘仇家堡向来没有私仇,仇家弟子都是奴才。”
  “住口!”仇欢断喝,那些黑衣人亦跃跃欲动。
  李蓦然一声冷笑:“连环没有钱给你们,你们还肯不肯为他杀人?”
  仇欢沉声道:“现在就是没有钱,我们也非杀你不可。”
  “请!”李蓦然一振剑。
  仇欢一扬刀,没有动,那十二个黑衣人脚步却开展迅速将李蓦然包围在当中。
  李蓦然也不动,突然一动,却是偏身一闪,一道寒光实时由左面窗户飞进来,从他的头上飞过。
  是剑光。
  陈铁衣连人带剑闪电一样突然从帘下飞进,一刺不中撞碎右面窗户飞了出去。
  李蓦然没有追,也没有动,只是在冷笑。
  仇欢忽然一声:“可惜!”
  语声甫落,陈铁衣又已在右面窗户上出现,冷冷的盯着李蓦然:“这个人一身武功,反应敏锐,要杀他实在不容易。”
  这些话当然是说给仇欢听的,仇欢应声道:“我们今日却是非杀他不可。”
  陈铁衣点头:“你们有你们动手,我只管等机会抽冷子给他一剑。”
  仇欢冷冷道:“希望你刺倒他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死光。”
  陈铁衣道:“我也是这样希望。”右手斜落在窗框上,又是一触即发之势。
  李蓦然目光落在陈铁衣脸颊上的伤痕上:“那天在月老祠中伏击我的原来就是你。”
  “不错!”陈铁衣目光一寒:“你现在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李蓦然追问:“是连环的主意?”
  陈铁衣冷冷地说道:“我只是他的仆人。”
  “为什么?”李蓦然倏的一呆:“就为了我与小语在客栈的相会?”
  陈铁衣一声冷笑:“任何男人知道自己的妻子与以前的情郞鬼混,相信都会很生气。”
  “我们并没有……”李蓦然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要解释你应该与连环解释。”陈铁衣摇头:“不过我认为,你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就为那个人设想。”
  李蓦然没有作声。
  陈铁衣本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这一次的说话出奇的多,接又道:“两个青梅竹马,分别了很久的朋友相逢,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高兴之余,最好还考虑一下后果。”
  “想不到连环的心胸如此狭隘。”李蓦然叹了口气。
  “是不是要他将妻子让给你?”陈铁衣连声冷笑。
  仇欢插口道:“陈兄今日怎么了?”
  陈铁衣目光一转:“说话虽然多一些,相信也不完全是废话。”
  李蓦然沉默了下去,陈铁衣目光转回李蓦然面上:“连环要杀你,当然还有其它的原因,言小语变成怎样,你却是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李蓦然惊诧地问:“言小语到底怎样了?”
  陈铁衣冷笑不答。
  “你们已经将她送回连环那儿去?”李蓦然追问,只当言小语方才外出,被他们看见抓了回去。
  陈铁衣、仇欢相顾一眼,并没有作声,李蓦然看在眼里,更以为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他的目光从陈铁衣面上转到仇欢面上,一字一顿道:“她若是有什么不测,我要你们偿命。”
  仇欢大笑:“我们现在就要你的命!”语声一落,弯刀一挥。
  数十枚锥子一样的暗器立时从那些黑衣人的手中射出,破空之声大作。
  李蓦然伏地滚身,那数十枚锥子一样的暗器间不容缓之间落在他方才站立的地面上。
  十二个黑衣人旋身发出暗器,凌空未落,扑向李蓦然,锥子一样的长剑疾刺了出去。
  李蓦然身形未起,两支剑已刺到,一刺眉心,一刺胸膛,每一剑都是那么的恶毒。
  “叮叮”的两声实时响起来,李蓦然剑一旋,竟就将那两剑封开,身形再一动,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唰”一剑割开了左面那个人的咽喉,反手再一剑刺入了右面那个人的肋下。
  七支锥子一样的剑紧接从后面刺到,李蓦然身形不停直冲向墙之前才转身,一剑封开了刺来的七剑,接往上一拔,翻身从七人头上滚过。
  仇欢的刀看准机会,立即斩出,那知道李蓦然半空中竟能够再滚身,左手一搭,掠上了梁上。
  刀从他脚下斩空,李蓦然在梁上一转,剑倒刺下来,急刺仇欢的腰脊。
  仇欢身形如飞,李蓦然连刺三剑,都赶不上,第四剑还未刺出,仇欢已穿窗掠了出去。
  那些黑衣人迅速欺前,一剑急一剑,李蓦然回剑封挡,暴喝声中,齐物剑划起一道森冷的光芒,“铮铮”两声,削断刺来的两支剑。
  那两个黑衣人方一呆,剑已经刺入了他们的要害,浴血倒下。
  李蓦然继续冲前,犹如虎入羊群,暴喝中齐物剑将黑衣人手中那些锥子一样的剑一支支削断。
  那些锥子一样的剑刺出之际发出的声响不大,有利于暗算袭击,但遇上齐物这种宝剑,那份单薄便反而成了弱点,不堪一削。
  惊呼声中,有人倒下,有人发出暗器,乱成一片。
  李蓦然一股旋风似地飞卷,连刺三人,欺前的身形突然倒退。
  仇欢的刀与陈铁衣的剑终于一齐袭向李蓦然,刀从窗外飞檐下斩进,剑刺向李蓦然必救的要害。
  李蓦然退得正是时候,仇欢、陈铁衣刀剑落空,双双抢上,刀与剑都飞灵巧幻。
  他们已看出,齐物剑虽然锋利,还不是所谓削铁如泥的那种神兵,只要不运劲与之硬碰硬,还不致那么容易断下。
  他们刀剑的迅速变化,亦使李蓦然不能够将太多的内力运到齐物剑之上。
  刀与剑俱快,李蓦然不能不快,一连串铮铮声中,三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团光。
  椅几在寒光中粉碎。
  剩下来的黑衣人完全插不进手,怔在一旁,他们虽然都是悍不畏死的杀手,但亦被三人这一战惊呆。
  寒光移到窗旁,窗棂亦迅速碎裂,李蓦然倒飞了出去。
  仇欢、陈铁衣双双追出窗外,那些黑衣人看见,亦纷纷追出。
  窗外有一丛翠竹,李蓦然左手一探,抓住了一竿竹,悬在半空中。
  陈铁衣、仇欢凌空直扑前去,一刀双剑在半空中连接了几招,陈铁衣、仇欢直往下泻落,着地滚身,那一丛翠竹眨眼间被斩下来。
  李蓦然长嘶声中飞坠。
  那些黑衣人锥子似地暗器四面射到,没有一支赶得及他的身形。
  他的身形未下,陈铁衣、仇欢的剑刀已经在等着,一齐硬削前来。
  “嗡”的一声李蓦然手中齐物剑刹那间震出百十道剑影,“叮叮”连响中,撞开刀剑的砍削,再一翻,终于落在地上,剑势未定,又封住了刺来的九刀十八剑。
  黑衣人左右齐上,左手暗器右手断剑,又向李蓦然袭来。
  剑光寒芒飞闪中,李蓦然倒纵上院子里的假山上,一个黑衣人跟踪欺上,一剑才刺出眉心已被李蓦然一剑刺中,曳着一道血虹倒飞了下来。
  李蓦然掠剑四顾,十二个黑衣人已只剩下三个,但仍然围上前,仇欢在左,陈铁衣在右,刀剑亦蓄势待发。
  李蓦然不动,他们也不动,突然齐动,左右向假山扑上,仿佛有默契一样,陈铁衣一拔三丈,凌空翻滚,一剑向李蓦然当头刺下,仇欢贴着假山掠上,弯刀却是刺向李蓦然的下盘。
  李蓦然剑尖点地,斜从假山上飞退。
  刀剑齐落空,仇欢、陈铁衣两人身形一转,急追而下。
  李蓦然身形还未着地,一剑已向他刺来,那个黑衣人看准了才刺出这一剑,既快且狠,可惜李蓦然在落下之前亦已经算准了他的出手,齐物剑随势一转,迎向来剑。
  “铮”一声,黑衣人锥子一样的那支剑两断,齐物剑顺势刺入了他的胸膛。
  血怒激,黑衣人倒地,李蓦然身形再变,闪陈铁衣的剑,齐物剑疾向仇欢的弯刀斩下。
  仇欢不敢以刀硬接,偏身急闪,李蓦然紧追在后,连斩十七剑。
  仇欢仓然后退,陈铁衣亦追在李蓦然身后,接连十四剑却都追不上李蓦然的身形。
  到他的第十五剑刺出,终于抢在李蓦然的剑之前,李蓦然不得不招架,仇欢松了一口气,回身挥刀反攻。
  月洞门外实时人影一闪,花盈之疾掠了进来。
  看见陈铁衣、仇欢连手双战李蓦然,花盈之当场怔住,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仇欢多次追杀她,对她来说已可谓印象深刻,陈铁衣给她的印象也一样深刻。
  闪电一样的剑,断在剑下那两个无赖的手,只要一想起花盈之就觉得不舒服。
  这两个人竟然会一齐在这里出现,夹攻李蓦然,难道竟然是一伙?
  心念一动,花盈之的心突然怦怦跳动起来,她想了想,一咬牙,拔剑出鞘,欺身扑前一剑刺向仇欢。仇欢已经发现她进来,大喝一声,回刀将刺来的一剑封住:“女娃子滚开,这儿没有你的事。”
  花盈之冷冷一笑道:“我们的帐还没有算清楚。”
  仇欢没好气的说道:“那有空跟你算。”
  花盈之“唰唰”两剑刺出:“你没有,我有。”
  仇欢两刀挡回:“我已经几次放过你的了,若是纠缠不清,先砍杀了你。”
  花盈之试探着问:“那个面无血色的陈某跟你是一伙?”
  “是又怎样?”
  “你们其实都是连环的手下。”
  仇欢冷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吗?”
  花盈之一呆,许多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完全明白过来,嘟喃道:“小语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仇欢看见她发呆,机不可失,乱刀斩下,幸好李蓦然及时闪至,接下了仇欢的刀,却险些被陈铁衣的剑刺中。花盈之看了李蓦然一眼,一面歉疚之色,李蓦然没有看见,仇欢的刀与陈铁衣的剑已向他左右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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