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飞龙引》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陷阱
作者:黄鹰


  五个伊贺派高手这时候正在景王府外的另一个杂木林子里。
  五个人的神色都很难看,阿幻忍不住又道:“南宫绝的人竟真的袖手旁观。”
  白云斋冷笑:“这当然是南宫绝的主意,相信他现在正在乐不可支。”
  红叶道:“他当然也想到我们跟着必会到这里来,也当然一样袖手旁观。”
  白云斋点头:“所以我们这一次,即使失败,也要有些东西带回去,才不致被他们轻视了。”
  红叶接道:“这之内只怕也会设置了陷阱。”
  “即使如此,我们也非要进去不可。”白云斋挺起了腰身。
  阿幻亦策杖而起,道:“为了我派在中原能够立足,也为了我们七个人的颜面。”
  碧翁朱绢红叶相继上前,红叶接道:“上路的应该是景王府的大部分实力,留在景王府之内的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否则,他们的实力便会在裕王府防卫,相信是以陷阱为主。”
  阿幻冷笑:“有什么陷阱能够难得了我们?”
  红叶道:“景王左右只怕有不少高手,否则,南宫绝不会一再失败。”
  白云斋摇头:“有什么高手能够抵挡得住我们?”
  阿幻道:“那还等什么?”
  白云斋举步又停下,道:“我,阿幻进去,朱绢与碧翁留在这里。”
  朱绢脱口道:“我们也进去……”
  碧翁道:“五个人一起也好得照应。”
  白云斋道:“王府里的情形我们并不清楚……”
  碧翁探手从矮树叶中抓起一个景王府的侍卫:“这个人的说话难道有问题?”
  侍卫已经气绝,他都是在王府内巡逻的时候冷不提防给朱绢与布条缠着拉出了高墙外。
  朱绢的布条同时卷住了他的嘴巴,所以他虽然不知所踪,在附近巡逻的其他侍卫一无所觉。
  这五个伊贺派高手当然有办法令那个侍卫说出王府内的情形,他们也绝对肯定那个侍卫所说的是事实,碧翁才有此一问。
  白云斋摇头:“我们都认为王府内设置了陷阱,这个人却说没有。”
  碧翁道:“他说的该是实话。”
  “该是的——”白云斋双眉一扬:“可是王府中我们也认为该设有陷阱。”
  碧翁道:“那是什么原因……”
  “若不是他的身份低微,比较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那便是景王的左右有足够的能力抗拒任何的袭击。”
  碧翁道:“我们二人更该一同进击。”
  白云斋看看朱绢碧翁,摇头道:“这还不是我们拼命的时候。”
  碧翁终于明白,白云斋接道:“而且有你们在外面接应,我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碧翁点头:“好,我们就等在这里。”
  白云斋随即举步,与阿幻红叶沿着墙壁走出了数丈,才一齐拔起身形。
  他们的身法非常怪异,接近墙头的时候,身形已开始倾斜,一上墙头,正好横仗在墙头之上。
  墙内院子的情形与他们抓去那个侍卫的时候并无改变,显然还没有发觉那个侍卫的失踪。
  巡逻的侍卫虽然不多,但光天化日之下,却不以为他们有充分的时间。
  上路的那些景王府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赶回来,他们若要动手,必须在那些人回来之前。
  所以白云斋也没有多作考虑,身形一动,离开了墙头,一只飞鸟也似掠过了院子,一条钩绳接从他袖中射出,一飞三丈,钩住了对面的瓦脊,已堕下的身形再又高飞,藉着绳钩的帮助落在瓦面上。
  红叶阿幻相继落在他身旁,三人虽然都疾如飞鸟,但急激的破空声还是引起了那些侍卫的注意,抬头望来,一个立即叫起来:“有刺客!”
  白云斋三人没有理会,翻过屋脊,再掠过两重院落,落在内堂前。
  守在内堂外的四个侍卫一眼瞥见,口呼“有刺客”,冲下石阶,杀奔白云斋三人。
  白云斋霹雳一声暴喝,五尺剑出鞘,迎着一个侍卫,当头斩下,只一剑便将那个太监连人带刀斩为两爿!
  阿幻木杖亦接下了一个,接连三杖,将那个侍卫的刀封在外门,一杖再当中穿进,穿透了那个侍卫的心窝。
  其余两个侍卫都是迎着红叶,两柄长刀左右袭来,红叶转身之间,铁球在手,钢条射出,射进了一个侍卫的咽喉,另一个侍卫连劈三刀,都被她闪开了,她的暗器跟着出手。
  四枚暗器急射那个侍卫的四处要害,那个侍卫闪一枚,刀挡两枚,还是被第四枚射倒。
  阿幻白云斋这时候已经闯入内堂,红叶方待跟上,七八道寒光已然向她射来,力道不弱,射的也是必杀的要害。
  七八个侍卫紧接现身,他们的装束与方才那四个显然是有些不同,那四个事实是景王府的侍卫,而这七八个,则是随同徐阶到来,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手下。
  他们并没有理会白云斋阿幻,暗器出手,刀亦出鞘,迅速向红叶包围过来。
  红叶只应付那些暗器,已知道这八个并不是庸手,看见他们只是向自己冲来,亦知道堂内必然有高手坐镇,用不着他们操心!
  那刹那,她突然有一种要将白云斋阿幻唤回来的冲动,但即使她立即叫出来,也已经晚了!
  堂内只有一个人,背立在屏风之前,一身衣饰与景王很似,那事实也是景王平日的装束,与景王也事实差不多!
  白云斋第一个进入,距离那个人还有三丈,身形突然停下!
  阿幻接掠进来,却是直向那个人扑去,白云斋急喝一声“小心!”五尺剑疾展。
  那个人在一声“小心”中转过身来,竟然是祖惊虹。
  阿幻白云斋却不认识祖惊虹,只是祖惊虹虽然不动,杀气已纵横,白云斋就是感到了这杀气!
  祖惊虹转身拔剑,一剑迎着阿幻来杖,也只是一剑便将阿幻的杖势截断!
  阿幻凌空出手,力道当然没有立足地上的容易控制,祖惊虹剑接压在杖上,一压之下,阿幻身形不由沉下,她双脚踏实,杖势立时又有了变化,白云斋一剑同时击来!
  祖惊虹没有接,身形暴退,撞倒了后面的屏风,白云斋脚步同时踏实,突然一软!
  老大的一幅地面在祖惊虹暴退同时陷下,阿幻冷不提防直往下堕,她的反应也不慢,杖一探已经抵住了陷拼边缘,三枚暗器却就在这个时候射来!
  阿幻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一个身沉下,杖一回,转向下插落。
  那之下即使遍插利刀,她亦可以藉这条木杖倒竖蜻蜒,再往上拔起来。
  却也就在她的杖一沉同时,她的面色已然骤变,那刹那她已看到陷阱下并没有利刀,只有一个绳网!
  动念之间,杖已从网眼穿过,她的身子接撞在绳网上,完成没有着力的地方,绳网亦在她一撞之际收缩,数十只弩箭接向她射来!
  陷阱之下赫然藏着八个手持连弩的侍卫!
  阿幻惊呼未绝,已然被射成刺猬,活活被射杀在网内!
  忍者的寿命一般都很短促,能够活到她这个年纪,已可谓成精,经验的丰富,应变的迅速,当然亦不是一般能及,能够将她困住的陷阱实在不多。
  她也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只可惜她正如白云斋一样,立即感到了祖惊虹发出来的杀气。
  只有高手才能够发出那样的杀气,好像这样的一个高手哪还需要陷阱来相助?
  也就因为这个念头她只准备如何应付眼前这个高手的反击,并没有考虑到如何应付突然出现的陷阱,这当然,地面上不像有陷阱,也当然,她有自信能够应付任何的陷阱。
  事实她的反应非常敏锐,只不过,祖惊虹连对方任何一种应变的方法也考虑在内。
  这个精通幻术的高手就这样连施展幻术的机会也没便丧生在景王府的陷阱中。
  白云斋的情形与阿幻并无不同,惊于祖惊虹透出的杀气,没有考虑到陷阱的出现,他的反应身手却是在阿幻之上,五尺剑一沉,也抵住了陷阱边缘,身形却借力倒纵了出去。
  祖惊虹也向他连发了三支暗器,却被他凌空一个翻滚避开,这一翻滚,一口真气已尽,祖惊虹随又三支暗器射来,眼看白云斋便要伤在这三枚暗器之下,那刹那,白云斋手中五尺剑却刺进了一条横梁内。
  剑若是短上两寸,绝对来不及刺进那条横梁,白云斋显然心中有数,身子随即往上弓起来,窜上了横梁上,暗器自下射空。
  祖惊虹算无遗策,却没将这支特长的剑算在内,他没有再发暗器,右手一抚剑诀,蓄势待发。
  白云斋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知道阿幻已无救,双眉一扬,脱口一声:“阿幻——”
  他的语声神态都有些激动,忍者一般都很少动感情,尤其是临敌之际,他看来与这个阿幻之间,只怕并不是同门的关系这么简单的。
  陷阱的地面也就在这一声中掩上。
  白云斋双目寒芒一闪,从横梁上跃下,祖惊虹只是看着他,仍然没有动作。
  白云斋剑从眉心挑起,面寒如水,冷冷道:“你就是景王?”
  祖惊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你们不是中原武林的人,高姓大名——”
  “伊贺白云斋!”
  祖惊虹心头一凛,他既然是少林弟子,对于这个白云斋当然不会陌生。
  “原来是白云老前辈。”祖惊虹的话声仍然保持平静。
  白云斋微微一怔:“你也知道我?”
  祖惊虹道:“老前辈这一次渡海到中原,莫非竟是应裕王府之请?”
  白云斋冷冷道:“现在就是没有裕王爷的命令,也要取你性命!”
  祖惊虹捏着剑诀的食中二指按在剑脊上:“老前辈只要承认是裕王府的人已经可以了。”
  白云斋目光落在祖惊虹的剑上,更森寒,突然冷笑道:“你是少林弟子?”
  祖惊虹道:“家师百忍——”
  “百忍不是少林派这一代的掌门人?”白云斋阴森森的笑了笑:“你原来并不是景王。”
  祖惊虹道:“我们早就考虑到你们会折来这里行刺王爷。”
  白云斋一声:“好——只不知是哪一个如此足智多谋。”
  祖惊虹道:“哪一个还不是一样?”
  白云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以为凭你这几下子就能够将我留下来?”
  祖惊虹道:“我只知道尽力而为。”
  “不择手段?”
  祖惊虹点头,白云斋冷笑道:“少林自夸为武林名门正派,想不到也有不择手段的弟子。”
  祖惊虹笑道:“这是因为你们的不择手段。”
  白云斋沉默了下去,祖惊虹接道:“这也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正如两位方才一齐向我出手,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白云斋又一声冷笑,道:“小辈报上名来。”
  “祖惊虹——”语声一落,祖惊虹的剑急划而出。
  白云斋已然在祖惊虹说话出口同时出手,五尺长剑一闪而至,顺势当头斩下,勇不可当。
  祖惊虹剑划出,身形亦退,这一剑便变了迎向白云斋长剑的尖端,那也是五尺长剑一斩之下最弱的一点。
  “叮”的五尺长剑被震得往上荡起来,祖惊虹一剑立即抢进,白云斋暴喝急退,连劈三剑,终于截断了祖惊虹的猛烈攻势,随即反击。
  对于祖惊虹剑上的每一个变化他竟似了然于胸,事实当年败在无忧大师手下之后,他实在下了一番苦功,研究少林的各种武功,以备再履中原,一雪当年战败的耻屏。
  也因此,先后已经有十多个少林派的高手倒在他剑下,只因他干得很秘密,很干净,一直都不为人知。
  这一番研究下来,他才知道少林武功博大高深,三十六房之外又有七十二种绝技,任何一种俱足以消磨三五七载,一个人就是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学得其中十种,而少林寺之内更就是卧虎藏龙,无忧之外,也不知还有多少具备同样功力的高手,长老院里头的长老尤其不可思议。
  白云斋这才死了心,然而这一番研究下来,他懂得的也已经不少,所以才能够轻易反击。
  祖惊虹再接三剑,知道白云斋已清楚自己这一路剑法的变化,立时换过了另一种剑法。
  到他换到第四种,白云斋的长剑已不能够着着夺得先机,转攻为守固如金汤,一双眼睛一眨也不一眨,盯稳了祖惊虹的剑。
  祖惊虹与白云斋目光接触,知道白云斋用心何在,剑势又一变,飞灵巧幻,配合迅速的身形,游窜在白云斋四周,一剑紧接一剑攻向白云斋,其间似乎并无连击,但都是攻向必救之处。
  白云斋连接七剑,面露诧异之色,脱口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祖惊虹道:“要命的剑法。”剑刺眉心,一剑之中,竟然有七个变化。
  白云斋一剑横抹,倒退一步,大笑道:“好聪明的小子!”
  语声未已,一阵婉转的鸟啼声突然传来,白云斋一听这鸟啼声,笑容一敛,顿时杀机毕露,喝叱声中,长剑疾转,从十七个不同的角度,一口气劈出十七剑。
  每一剑都发出激烈的破空声,动魄惊心,祖惊虹只有硬接,长身暴退。
  白云斋如影随形,所过之处,方圆一丈的椅桌几盘无不碎裂。
  祖惊虹让到第十六剑,后背已撞上墙壁,也就贴着墙壁一条壁虎也似升高了丈许,以他反应的灵活,绝无疑问,在后退之时已将距离选准。
  白云斋的第十七剑刹那劈在墙壁上,劈出了一条大缝,穿透墙壁,那种威势,实在吓人。
  祖惊虹的人同时离开墙壁,一剑当头插下,他快白云斋可也不慢,剑及时回斩。
  双剑交击,火星迸射,祖惊虹被震得往上飞起来,白云斋猛一声暴喝,人剑冲天拔起,一剑凌空追斩祖惊虹!
  祖惊虹的反应绝不在白云斋之下,手一按承尘,身形已贴着承尘倒射了出去,白云斋闪电也似的一剑刹那连破十二块承尘,身形落下,暴喝声中,又再一剑刺出。
  这一剑更加急劲,也正好刺向祖惊虹落下的方向,祖惊虹眼快手急,剑一沉,“铮”的一声将落的身形陀螺也似被震得疾旋了出去。
  白云斋一剑未绝,直插在柱上,一穿而过,他双手一挺,剑立即抽出,柱子一阵颤动,尘灰亦震得簌簌洒下。
  剑随即连劈九下,劈飞了祖惊虹二十七枚暗器,人剑登时狂风也似,再闪电卷向祖惊虹。
  祖惊虹不敢硬接,脚步跳跃,白云斋狂刺七剑,竟然都斩不着。
  “不!这是莲花步?”白云斋说话同时五尺长剑高举过顶。
  祖惊虹一声正是,脚踏莲花,欺向白云斋。
  白云斋目不转睛,长剑环身十六斩,劲风呼啸,动魄惊魂。
  祖惊虹不能接近,但白云斋剑一停,他还是颠了过去。
  白云斋第十七剑斩出,祖惊虹斜接一剑,突起右脚,横踢向白云斋持剑的双腕。
  “观音足!”白斋惊叹声中身形倒泻出丈外。
  祖惊虹右脚一收,身形一转,左掌往剑柄一推,人剑追射白云斋。
  “燃灯式!”白云斋又一声惊叹,一退再退,连退两丈才避开这一剑,突然道:“少林七十二种绝技你懂得多少?”
  祖惊虹道:“三十六种!”
  白云斋惊叹道:“少林七十二种绝技每一种都不比寻常,能够学得其中十种的,合寺之中据说,不足十人……”
  祖惊虹道:“这是以前的事。”
  “以前?”白云斋诧异的道:“莫非你们已经找到了什么速成的方法?”
  祖惊虹道:“我若是老前辈,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白云斋冷然一笑:“你若是真正的少林弟子也不会告诉我事实。”
  祖惊虹没有说话,左掌仍压在剑柄上一推,又是一招“燃灯式”,飞刺向白云斋。
  “破!”白云斋暴喝振剑,七剑斩向同一点。
  这七剑一剑比一剑凌厉,到了第七剑,更就是雷廷万钧,开碑裂石之势,祖惊虹“燃灯式”几乎被击破,白云斋引剑方待追击,鸟鸣声又传来,而且比前一次急激得多。
  白云斋一顿一叹,咬牙切齿的道:“姓祖的,这颗人头暂留在你颈上,总有一天我会来拿去。”
  语声一落,长身暴退,祖惊虹仗剑紧追在后面。
  白云斋才出大堂,两个侍卫从走廊扑出,左右扑向他,祖惊虹一眼瞥见,急喝一声:“退下!”
  白云斋的剑在喝声中劈出,左一剑右一剑,那两个侍卫连他的一剑也接不住,在剑光一闪同时,惨叫倒下。祖惊虹一剑迅速击来,那两个侍卫的尸体却已被白云斋挑飞,疾向他撞至。
  白云斋并没有乘机出剑,纵身向院子扑落,转攻红叶的八个侍卫已倒下了三个,其他五个有两个已受伤仍然奋勇向红叶扑击。
  他们的武功虽然远比不上红叶,却熟练阵法,开始是八卦,倒下了一个立即转为七星,再变为六合,现在则是五行。
  红叶杀那三个侍卫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气力。
  白云斋没有闯阵,在阵外扑落,一声大喝,五尺剑雷霆万钧,一剑横斩。
  首当其冲的两个侍卫急忙让开,正要将白云斋也围入阵中,白云斋又一剑斩来,将这个五行阵硬硬斩开了一个缺口。
  红叶从缺口中一闪而出,与白云斋双双拔起身子,掠上了滴水飞檐,藉绳钩帮助,往原路掠回。
  五个侍卫正要追出去,那边祖惊虹已喝止:“穷寇莫追。”
  他也只是按剑立在堂前,那五个侍卫当然明白他其实是在说其中可能有诈,保护皇上要紧,所以都没有动。
  两条人影也就在那时候如飞掠进来,正是金虎方浪二人。
  金虎劈头第一句就问:“人呢?在哪儿?”
  祖惊虹抬手一指:“往那边逃去了。”
  金虎怒道:“你怎么呆在这里不追?”
  祖惊虹道:“在进来之前,他们已然安排了退路,而且,这说不定是一个陷阱,若是追出去,再有人闯进来,留下来的人只怕抵挡不住。”
  方浪点头道:“来的是什么人?”
  祖惊虹道:“东瀛的忍者,其中一个,是伊贺派的白云斋。”
  “是那个老匹夫?”金虎回向方浪:“你小子虽然聪明,还是猜错了。”
  方浪轻轻皱眉道:“这件事倒是奇怪得很。”
  祖惊虹诧异问道:“你们方才已经与他们见过面了?”
  金虎道:“那个老匹夫与六个忍者一齐来袭击我们,被我们杀了两个,想不到竟逃到这里来。”
  方浪接问:“南宫绝的人难道一个也没有现身?”
  祖惊虹道:“只来了三个东瀛忍者。”
  方浪沉吟道:“那还有两个必然定是在府外接应,奇怪,南宫绝的人怎么不来?”
  祖惊虹点头道:“若是由我来调动,就会派南宫绝的人去袭击你们,由白云斋七个袭击王府。”
  方浪道:“我也是这样说,由白云斋他们袭击王府,应该比南宫绝他们更成功。”
  “退一步,他们去袭击王府才是。”祖惊虹嘟喃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一件更重要。”
  方浪双手一摊:“南宫绝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见。”
  祖惊虹目光一闪,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虽然都是裕王爷的人,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怎会这样?”方浪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祖惊虹。
  祖惊虹接道:“在此之前,我们并没有白云斋他们的任何消息,而裕王爷亦一直都没有用他们,否则之前的一次袭击,裕王爷已经成功。”
  方浪道:“当时我们都不在,凭你一个人,的确很难应付他们的袭击。”
  祖惊虹道:“当时裕王爷已经完全肯定袭击的目标,若是有那七个人,绝对没有理由不加以利用的,可见得他们加入裕王府,还是这一天半天的事情。”
  “难道他们这一次出动,竟然是裕王爷要一试他们的本领?”
  “不无可能。”祖惊虹接道:“徐大人也说过,我们这一次的行动,不难瞧出是一个陷阱,裕王爷在未能确定之前,应该不会全力出击,但王府好藉此一试白云斋他们的实力。”
  方浪道:“不管怎样,南宫绝似乎都应该同时出动,伺机行事。”
  祖惊虹沉吟不语,方浪又道:“在我们那边,南宫绝若是率领属下配合出手,只怕我们能够剩下来的没有几多个,相反,南宫绝的人同时向这里袭击,白云斋的人发觉是个陷阱,折回来相助,后果也一样不堪设想的。”
  祖惊虹喃喃道:“除非南宫绝只是在一旁瞧热闹,根本就不想与他们合作。”
  方浪击掌道:“就是这样,之外没有第二个可能的了。”
  金虎摇头道:“你们到底在胡说什么,大家都是裕王的人怎会这样……”
  祖惊虹道:“白云斋等人的出现,势必威胁到南宫绝的地位,那也许裕王爷已经有妥善的安排,但站在南宫绝的立场,的确宁可先削弱对方的势力,以免自己的一方大吃亏。”
  方浪“哦”的一声,接问:“你们也杀掉了一个。”
  祖惊虹道:“那是一个老妇人,白云斋叫她做阿幻。”
  金虎大笑道:“这个贼婆子能够一个幻化成七个,老子方才给她弄得昏头昏脑,险些给她弄翻,现在你们将她弄翻了,倒是大快老子的心,来,我们进去喝一杯来庆祝一下。”
  也不等祖惊虹的答话,一头便往内堂冲进去,方浪跟上,一面道:“下一次,南宫绝也应该出手的了。”
  祖惊虹点头:“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多谢南宫绝,多谢他袖手旁观。”
  方浪大笑,可是到他进入堂内,看见白云斋长剑五尺留下来的痕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好厉害的老匹夫。”金虎看在眼内,亦不由惊叹失声。
  南宫绝这时候正在笑,笑得更开心,他虽然没有跟进去,也没有留在附近,可是他的消息却那么的灵通。
  “徐阶果然是一条老狐狸。”南宫绝笑道:“以白云斋一伙的武功进去也是得不到一点儿好处,反而又折了一个阿幻婆,可见非独早有准备,设置了陷阱,而且是非常厉害的陷阱。”
  侍候在他们左右的一个心腹杀手奉承道:“公子果然神机妙算,否则我们闯进去跟他们争功,吃亏的只怕就是我们。”
  南宫绝道:“便可以肯定,有我们相助,这件事就是不成功,他们怎也不会这样狼狈,若是大家能够衷诚合作,今天这件事即使还未能够完全解决,也应该解决得七七八八的了。”
  那个杀手嗫嚅着:“王爷若是知道,说不定……”
  南宫绝摇头:“白云斋他们绝不会将这件事的失败归咎于我们的袖手旁观,那样说,无疑是承认他们能力不足,而王爷不会考虑到这许多,除非欧阳易跟他说,欧阳易却是绝不会说的。”
  那个杀手点头道:“欧阳先生站在我们这一边,当然只会帮着我们说话。”
  南宫绝沉吟着道:“不过无论如何,由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加倍小心,那些倭奴心胸狭窄,口里虽然不说心中必然已恨上我们,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对我们采取报复行动。”一顿笑接道:“这当然,他们的报复,应该在事情了结或者在接近了结的时候,但一件事能够防患到未然,到时候就不会因为突发而措手不及。”
  那个杀手道:“那属下传公子的话,叫所有兄弟留意那些倭奴的行动。”
  南宫绝点头接道:“王爷面前有欧阳易替我们着意,那些倭奴相信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又如何?”
  “我怎会知道?”南宫绝笑笑。
  那个杀手恍然道:“我们等候王爷的消息。”
  南宫绝微一颔首,笑道:“我现在只是想看看白云斋如何向王爷复命,那种表情一定很有趣。”
  “那公子要动身了?”
  “我只是想而已。”南宫绝摇头:“即使赶回去也未必会看得到。”
  “何以见得?”
  南宫绝反问:“你若是白云斋会选择什么时候在王爷的面前出现?”
  那个杀手失笑道:“当然是没有旁人在王爷左右的时候。”
  南宫绝大笑。
  白云斋四人在裕王面前出现的时候,裕王的左右并没是没有人,只是那个人存在与否,他们都不在乎,那个人的存在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那个人是太监总监马永,是将白云斋他们引荐给裕王的人。
  看见他们只得四个人回来,四手空空,马永浑身不自在,半掩嘴巴不住干笑。
  碧翁朱绢拜伏在地上,红叶垂下头,并有白云斋端坐在地上,正视裕王满布皱纹的脸庞,既没有露出不安的表情,也没任何变化。
  他的语声与神态一样冷静,将事情细说了一遍,果如南宫绝的推测,并没有片言只字提及南宫绝等人,说他们如何两次都袖手旁观,也没有贬低自己,只是夸张陷阱的恶毒,埋伏的厉害。
  裕王听得很用心,听罢忽然叹了一口气,一声:“可惜。”
  马永诧异的望着裕王,裕王仿佛没有在意,喃喃地接道:“上路的绝无疑问已经是吾弟的大部份实力,我们若是全力攻击,一举将之歼灭,以后的事情便简单得很。”
  马永更显得诧异,似乎想不到以裕王的愚蠢,竟能够说出这种话来。
  裕王随即目注马永:“以公公看,本王属下南宫绝是不是一个那么愚蠢的人,竟然不懂得掌握住那个机会,配合伊贺派七位高手的行动。”
  马永干咳一声,道:“奴才不敢说!”
  裕王道:“本王叫你说,不妨说。”
  马永终于道:“南宫绝是一个绝顶聪明人。”
  裕王点点头:“他是的,公公可知道,他何以变得那么愚蠢?”
  马永叹息道:“相信是担心伊贺派高手影响他的地位。”
  裕王道:“我们应该考虑到可能会有这种结果,可是我们都没有尽力去阻止这种结果的出现。”
  马永垂下头,裕王接问道:“除了助伊贺派的高手一臂之力,公公以为,南宫绝有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马永道:“奴才以为可以乘那个机会,全力袭击景王爷的府邸,以他的力量,景王爷府邸中即使设有陷阱,也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裕王又问道:“何以他不这样做?”
  马永道:“那是因为他考虑到伊贺派的人为了挽回面子,必定会反击景王爷的府邸,正好借助府邸中的陷阱再削弱伊贺派的实力!”
  裕王抚掌道:“公公明察秋毫,难得难得。”
  马永叹息道:“可惜奴才不能够洞见症结,阻止这种事发生。”
  裕王笑了笑道:“公公在说本王的不是?”
  “奴才不敢——”马永拜伏,这片刻他的惊讶,实在非笔墨能够形容。
  在他的心目中,与别人一样,一向以为裕王是一个庸才,但现在看来,裕王的智慧非独不比他为差,而且显然在他之上。
  白云斋听到这里,面容亦起了变化,突然拜伏,道:“属下知罪!”
  裕王一扬眉:“你何罪之有?”
  白云斋道:“若非属下倨傲不逊,引起南宫公子的不满,事情也不会弄至这个地步,这一次坏了王爷的大事……”
  裕王挥手打断了白云斋的话,道:“其实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本王!”
  马永道:“何出此言?”
  裕王道:“本王一错在犹疑不决,若是当机立断,吩咐不管上路的是什么人,全力扑杀,根本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马永沉默了下去,裕王目光落在白云斋面上,接又道:“二错是本王虽然看出你们之间的敌意,自信对你们已经作好了安排,未加制止,以致南宫绝按兵不动。”
  白云斋方待说什么,裕王已接上说话:“对于阿幻,左源太,风天坊的不幸,本王甚感不安,日后,本王一定会补偿你们的损失,只须掌门人以及在座几位莫要因此而怀恨,与本王以及本王所属发生磨擦。”
  白云斋四人齐应声:“王爷言重了。”
  白云斋接道:“王爷放心,白云斋誓死效忠,以报王爷知遇的恩德。”
  “好——”裕王一摆手,随又道:“其实本王最初的意思,只是要几位弄清楚上路的是何许人,以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白云斋疑惑的望着裕王,马永道:“王爷原以为你们一发现是陷阱就会撤退。”
  裕王点头,补充道:“当然,南宫绝若是配合出击,则不妨联手将之击杀。”
  马永接道:“王爷的意思是,你们当时不应该恃勇恋战,招致不必要的伤亡。”
  白云斋拜伏道:“王爷教训得是。”
  “你们当时的心情本王也很明白,这也不是你们所做的最坏的一件事,”裕王一顿接道:“你们最坏的是跑出吾弟府邸,在不见南宫绝的人采取行动的情形仍然要闯进去,以致阿幻婆中伏身亡。”
  白云斋沉声道:“我们只是……”
  “只是希望能够将吾弟解决,或者砍倒几个较重要的人,不致空手而回,面上无光彩。”
  白云斋只有点头,裕王随又道:“这站在你们的立场,无可厚非,但是以整个大局来衡量,却是一种既不智,又鲁莽的举动,舍本逐末,轻重倒置。”他一顿一叹:“本王不希望今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马永接口道:“王爷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以大局为重,抛开私人的成败得失恩怨。”
  白云斋完全明白,拜伏道:“属下担保以后不会有同样事情发生。”
  裕王放柔声音,道:“本王即位之后,你们伊贺一派便是中原武林之首,又何必计较目前的得失成败。”
  白云斋目光一闪,与其他三人再拜伏称是。
  裕王接又道:“本王也不希望下属勾心斗角,各行其是,互不为谋。”
  白云斋道:“这还请王爷跟南宫绝他们说一说。”
  裕王颔首道:“本王会跟他们说的了。”嘟喃着又道:“这个人心胸狭隘,不知轻重,又无容人之量,难许大任,本王发觉得也总算还不太迟。”
  白云斋四人听说,眼瞳都不由露出了得意之色。
  裕王随即挥手:“你们可以退下了。”
  白云斋四人应声退下,马永也挪动身子,也将退下去,裕王却将他叫住:“公公请再留片刻。”
  马永忙道:“未知王爷有何吩咐?”
  裕王目光落在马永的面上:“公公是否觉得很奇怪?”
  马永苦笑:“王爷大智若愚,奴才自愧不如。”
  裕王道:“本王一直以为一个人装作什么也不懂,知道的事情反而会更多,谁也不会去提防一个笨蛋的,是不是?”
  马永由心寒出来,叩首道:“奴才誓死效忠王爷,请王爷放心。”
  裕王道:“本王也请公公放心,治理偌大一个国家,需要各种不同学识技能的人,公公是本王所需求的人。”
  马永道:“奴才一直以来确实做过了一些……”
  裕王挥手道:“公公若没有特长之处,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马永不敢再作声,也不敢再望裕王。
  裕王轻叹一声,道:“徐阶也是一个人才,难怪当年严嵩虽然权倾天下,他也始终站得稳稳,非独没有给挤跌,而且还扶摇直上。”
  马永低声道:“他现在可是帮着景王爷与我们作对?”
  “现在是的——”裕王微笑。
  马永诧异望着裕王,忽然道:“王爷是说,他到头来还是会倒向我们这边?”
  裕王淡然应道:“也许——”
  马永道:“奴才不明白……”
  裕王道:“本王以为你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勇士,只是一个政客。”
  “政客?”马永下面的话未接上,裕王已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政客?”
  马永道:“王爷请说。”
  裕王道:“政客也就是那种天生要做官的人,他们不做官就不舒服,做起官来也总比其他的人出息,不在乎利益,只要有官做就成。”
  马永哮喃道:“徐阶的确是这种人。”
  裕王接道:“对于政局的变化,他们也看得很透彻,也因此才能知所取舍,无论政局变成怎样,他们都能够继续做他们的官,不受影响。”一顿又道:“有人形容这种人是墙头之草,首鼠两端,不管是怎样的风,都不会折断。”
  马永点头诧异道:“可是徐阶……”
  裕王笑截道:“吾弟看来岂非比本王更有前途,更加得人心。”
  马永不禁叹了一口气:“王爷却是深得万岁爷欢心。”
  裕王亦自叹气:“本王这样做只是为了免除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本王也一直希望以一种温和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不料这一来,却引起了朝中大臣如徐阶的对本王的误解,这一次,本王完全是迫于无奈。”
  马永只有叹气,他事实也听不出裕王这番话是不是真心话。
  他不是喜欢扬人抑己的那种人,但现在若是有人再问他认识之中有哪一个是真正的聪明人,他一定会先捧出裕王赞扬一番,然后才捧捧自己。
  好像一个他这样的聪明人到现在才看出裕王原来也是一个聪明人,则裕王这个聪明人非独聪明,而且简直可怕。
  面对一个这种可怕的聪明人。当然是少开口为妙。
  裕王仿佛看到马永的心深处,接道:“公公大概也不会否认,只有吾弟不采取任何行动,安于己份,很多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马永点头道:“奴才原也以为景王爷如何英明,到现在看来,智慧气度实在俱不足以为人君。”
  裕王道:“他若是有足够的智慧,应该看出本王绝不是一个庸才,气度方面,更就不必说了。”
  马永连声称是,裕王挥手接道:“这些事也不必多说了,否则,本王只怕难免惹上—个狂傲的毛病,由此而轻敌。”
  马永又是连声“是”,裕王转问道:“我们下一着应该如何?”
  马永道:“那要看景王爷方面又如何……”
  裕王摇头。“不能看,一看便来不及的了。”
  马永立即改口道:“我们必须先猜出景王爷下一着将会如何走。”
  裕王追问道:“公公以为如何走?”
  马永沉吟道:“这个,这个……”
  裕王笑笑道:“不用急,我们还有时间,公公且回去仔细的考虑一下,以公公的聪明,一定会猜得到的。”
  马永拜伏道:“奴才这就告退。”
  裕王没有强留,退出外面的时候,马永后背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湿透。
  他侍侯皇帝多年,到现在才体会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这个裕王爷要比皇帝可怕得多了。
  半个时辰之后,裕王在密室召见南宫绝与欧阳易。
  那个密室在地下,裕王选择这个地方,除了避免伊贺忍者的偷听之外,并没有其他原因。
  南宫绝原就希望在这种地方与裕王见面,但裕王在这种地方召见他,却令他有些诧异。
  他进来的时候,欧阳易已经在,所以他只以为这是欧阳易的主意,不知道这虽然是欧阳易所建议却出于裕王安排,在欧阳易与他下来之前,有意无意,先作出若干暗示,诱使欧阳易提出来。
  欧阳易毫无所觉,他事实并没有一般人想像中的聪明,此前很多很好的建议,都是出于裕王那种有意无意的暗示。
  到现在他竟然还没有发觉,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么聪明,裕王城府的深沉则可想而知。
  在欧阳易南宫绝面前,裕王一反半个时辰前那种精明,而且在南宫绝一再补充之下,仿佛才完全明白那一战的详情。
  南宫绝完全以旁观者的态度叙述这件事,并没有贬低白云斋等人的本领,然后补充道:“属下本可以乘此机会前去袭击景王府,但一念景王府之内必然准备了厉害的埋伏,一击不中,说不定反而被对方找住空隙突围而去,所以只好按兵不动。”
  欧阳易接道:“南宫兄其实可以调动手下助那些伊贺忍者一臂之力,先消灭金虎一伙,但那么一来,必须调动过半的人手,万一金虎一伙目的只是在诱我们出击,好使景王爷方面有机会突围,那可是得不偿失。”
  裕王连连点头,道:“对啊,好像金虎那些贼子,便是杀光了,又有什么好处?”
  “可不是,天下一定,要对付他们还不容易?”欧阳易接上话。
  裕王道:“南宫绝这一次做得很对,那七个伊贺忍者说什么本领,连那样的陷阱也瞧不出,实在该死。”
  南宫绝微微一笑,欧阳易接道:“若是南宫兄,就不会上那种当。”
  裕王抚掌道:“武功轻验,缺一不足以成事,那些伊贺忍者,毕竟还是不能许以重任。”
  欧阳易道:“他们事前却是甚为自负,不经过这一次挫折,只怕不会真心臣服我们。”
  裕王道:“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也是好的。”接笑道:“方才马永与他们来见本王,便都是垂头丧气,不敢再口出狂言。”
  欧阳易道:“只怕他们因此怀恨在心……”
  裕王道:“他们只有这四个人,本王看他们也不敢怎样。”
  欧阳易试探道:“王爷对他们似乎也并无多大好感。”
  裕王不假思索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非正当用人,本王岂会招揽这些倭奴?”
  欧阳易南宫绝相顾一眼,欧阳易随即道:“要将他们送走,只怕也不容易。”
  裕王道:“事成之后,本王要处置他们还不容易,何况到时候,他们亦不会有几个能活下来。”
  欧阳易道:“王爷的意思是,在这件事之中,我们要尽量让他们有发挥的机会。”
  裕王道:“却不要像这一次……”
  欧阳易道:“这一次,他们虽然很卖力,又折了三个人,但杀的却是对方一些无关轻重的人,的确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裕王道:“这方面,你应该多花一些心思。”
  欧阳易连声称是,裕王接对南宫绝道:“南宫绝也要看机会配合行事。”
  “属下省得。”南宫绝恭恭敬敬的。
  裕王接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再下去,惹起朝中群臣的注意,对我们并无好处。”
  欧阳易道:“若是属下所料不差,景王爷方面一定很快就会采取第二次的行动,他们被我们包围着,别的不说,就是粮食,已经大成问题,何况,现在又多了连云寨金虎一伙。”
  南宫绝道:“这一次。属下将会配合那些倭奴,一举将上路的人歼灭。”
  “很好——”裕王抚掌道:“他们若是以为你们仍然互不妥协,他们一定以为倾尽全力,便能一冲而过!”
  欧阳易背负着双手,踱了一圈,沉吟不语,裕王目光跟着一转,道:“欧阳先生可是已有了什么妙计?”
  欧阳易道:“属下只是在考虑,他们将会在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南宫绝道:“我们若是能够算准了他们行动的时间,先作好部署,则事半功倍。”
  裕王道:“以欧阳先生看他们将会选择什么时候?”
  欧阳易道:“其实现在是最好的了。”
  南宫绝动容道:“不错,我们未必能够这么快就会与那些倭奴取得妥协,这正是他们脱身的最好良机。”
  欧阳易道:“那些倭奴们只怕真的气在头上,以为南宫兄真的在袖手旁观,未必肯与南宫兄衷诚合作。”
  裕王道:“这件事本王与马永自有主张,那些倭奴为了要在中土扬名立足,相信也……”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铃声突然传来,南宫绝目光落在暗门旁边垂着的一串金铃上:“我们的人来告急,难道对方竟然敢反过来向我们袭击?”
  欧阳易道:“只怕是景王爷的人再次上路,全力突围。”
  裕王目注欧阳易:“欧阳先生出这个推测可能性很高。”接把手一挥。
  南宫绝不敢怠慢,立即退下。
  两个南宫绝的心腹已然等侯在堂外,南宫绝现身,立即迎前去。
  欧阳易的推测没有错,景王府的人的确已再次上路,一样是三辆马车,但声势更浩大,显然已全面出动,准备尽全力一举突围。
  监视的杀手亦清楚看见祖惊虹一马当先,冲出景王府大门。
  消息以飞鸽传来,但裕王府方面亦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的了。
  南宫绝手握字条,思潮一阵动乱,景王府的人若是全力突围,没有白云斋四人出手相助,只凭他一人之力,亦是难以应付祖惊虹、金虎、方浪三个高手的攻击,而若突围成功,裕王府的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裕王固然没有指望,他自然亦当然到此为止。
  在这种情形之下,裕王当然会尽力说服白云斋四人,问题却是在,白云斋四人会不会公报私仇,好像他方才那样,先袖手旁观,到他们伤亡得七七八八才动手。
  动念未已,裕王已然走出来,急不及待问道:“事情到底怎样?”
  南宫绝道:“一如欧阳先生所料。”
  裕王随即道:“你立即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行事,集合所有的人力物力,在杀虎口设伏。”
  南宫绝一声应命方待说什么,裕王已转顾欧阳易,吩咐道:“欧阳先生也请随行,相机行事。”
  欧阳易一皱眉,道:“我们虽然人多势众,但能够与祖惊虹他们一战的高手……”
  南宫绝看似要阻止欧阳易说下去,但裕王已抢先截道:“欧阳先生不必担心,本王一定能够与马永那四个倭奴取得联络。”
  欧阳易道:“属下担心的只是那些倭奴会不会袖手旁观……”话说到这里他立即知道说错了话,连忙住口。
  裕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欧阳易的说话有何不妥,接道:“本王与他们一同前往,他们又焉敢不尽全力。”
  欧阳易南宫绝心头俱都一松,若是裕王随同,那些伊贺忍者除非改变初衷,否则,的确不会不尽全力。
  欧阳易却仍道:“兵凶战危,王爷亲临战阵,可是危险得很。”
  裕王道:“本王若是畏惧危险,根本就不会做这件事,现在大家都为本王买命冒险,本王要是躲在这里,于心怎安?”
  欧阳易仍然道:“话虽如此……”
  裕王截道:“本王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欧阳易连声“是”,裕王接道:“你们立即动身,本王随后出发。”
  南宫绝欧阳易应声转身疾奔了出去,后面同时响起裕王的吩咐:“传马永,白云斋——”
  南宫绝欧阳易不由会心微笑。
  裕王目送二人去远,双眉迭渐锁起来,眼神显得异常困惑,显然有什么事情猜想不透。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连他也为之皱眉,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马永与白云斋四人很快赶来,看见裕王呆立在堂前,都有些奇怪。
  一直到马永一声“王爷”出口,裕王才如梦初觉,道:“很好,你们都来了。”
  马永道:“听说,景王府的人又再上路了。”
  裕王道:“这是方才接到的消息,本王已经叫了南宫绝与欧阳易率领所属赶赴杀虎口。”
  马永道:“那是回京城必经之地。”
  裕王道:“吾弟这么快又再采取行动,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马永道:“当然是因为他们认为已经摸清我们的实力,认为凭他们的力量,可以突围。”
  裕王道:“从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马永道:“我们的不团结,当然也是促使他们提早行动的一个原因。”
  裕王点头道:“不错,南宫绝与掌门人双方若是继续时立,不肯合作,凭他们的势力,事实足可以解决任何一方,并不难一举突围离开。”
  说着目光落在白云斋的面上,白云斋垂下了头,道:“王爷请放心,属下虽然是化外之民,还懂得轻重。”
  南宫绝若是听到这番话,只怕不难勃然大怒。
  裕王微笑道:“本王早就已放心,不放心的只是另外一件事。”
  白云斋道:“王爷请说。”
  裕王道:“本王在他们的眼中一向是一个庸人,然而这个庸人却将他们迫进这般境地,可见这个庸人的座下实在不乏智者,这在更早之前,他们便应该很明白。”
  马永沉吟道:“既然如此,他们应该知道,掌门人与南宫绝纵然对立,王爷除非不知道,否则亦不会让他们对立下去,而他们纵然都不知轻重,却也不敢违背王爷命令,擅自而为了。
  “所以他们的关系即使怎样恶劣,到最后关头,一定会携手合作,先解决敌人。”
  裕王道:“而我们的消息一向都非常灵通,吾弟又怎会不知道,即使行动怎样迅速,我们也一样来得及应变。”
  马永道:“王爷是说,这一次的行动,其实也是一个陷阱。”
  “也许——”裕王微喟。
  马永亦叹思:“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徐阶毕竟是一人聪明人。”
  “本来就是。”裕王笑笑:“本王原准备叫你们立即动身,与本王一同赶赴杀虎口,会合南宫绝尽全力一击,但现在要改变主意了。”
  马永道:“奴才洗耳恭听。”眼瞳中尽是疑惑之色。
  裕王摇头道:“本王却不知道这一个改变,会不会堕入徐阶的陷阱中。”
  马永道:“王爷其实不能够肯定,皇上与景王爷是否在马车内。”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裕王一再摇头:“徐阶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马永道:“我们可以一试马车的虚实。”
  裕王道:“没有的,若是随便派几个人,根本不能够接近马车,派高手上去,万一真的是陷阱,我们便得不偿失。”
  马永道:“不错,但景王府这一次声势如此浩大,就是没有倾巢而出,也差不多的人,景王爷若是独自留在府中,有谁能够确保他安全?”
  裕王道:“吾弟总要冒险一次的了,而根据掌门人的遭遇,府中必然建筑了不少地道暗室,要将吾弟找出来,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白云斋插口道:“无论是怎样秘密的地道暗室,属下等也绝对有信心一定可以将之找出来。”
  裕王点头道:“本王也绝对相信掌门人有这个本领,问题只是在时间方面。”
  马永道:“可不是,万一景王爷真的在马车上,到你们找到了所有地道密室,他们只怕亦已经突围而去,追不上的了。”
  裕王道:“就是追得上,他们一杀出虎口,便可以分三路离开,南宫绝等若是全军尽没,只凭你们,纵然能够碰巧找对了吾弟所奔的方向,亦未必能够在他们进入皇城之前将祖惊虹等击杀,将马车及时截下。”
  白云斋没有作声,他不能不承认祖惊虹实在是一个厉害的对手,再加上金虎方浪为助,他们纵然能够将之击杀,也要相当时间,付出相当代价,再要追上马车,的确是不容易。
  马车一入皇城,自是万事俱休,皇帝纵然不忍心杀这个要杀父的儿子,裕王要继承帝位,也是没有指望的人了。
  马永听到这里,急问道:“王爷的意思,到底要他们怎样?”
  裕王道:“还是与本王一闯景王府。”语声异常的坚决。
  马永怔住,裕王接道:“南宫绝的人大概可以支持半个时辰,换句话,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搜遍王府,确定一切,以决定留在王府或者赶赴杀虎口。”
  马永嘟喃道:“半个时辰……”
  白云斋插口道:“有半个时辰,已经足够。”
  裕王目光急落:“这句话是掌门人说的。”
  白云斋沉声道:“此事若有错,我们甘愿追随王爷赴地狱。”
  裕王一声“好”,接道:“你们立即飞马先赶去景王府,本王随后立到。”
  白云斋与红叶碧翁朱绢四人一齐拜伏地上,随即退出,迅快无比,
  裕王接吩咐心腹侍卫:“准备二十个人的马匹,每一个人两匹,你们十二人立即随本王动身。”
  侍卫应声急退,裕王转颐马永:“公公也请随本王走一趟。”
  马永嗫嚅道:“奴才骑不得马……”
  裕王微笑道:“公公一身武功,即使未惯骑马,相信也可以应付得来,本王心腹亦会助公公一臂之力。”
  马永心头一凛,裕王也没有再说下去,举步前行,快步如飞。
  马永只有跟上去,目光始终停留在裕王后背,越看越心寒,他暗中苦练武功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裕王一语道破,若非他属下心腹已为裕王所收买,应该就是裕王自己瞧出来。
  再看裕王如飞快步,马永却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高一些,那是说,裕王的武功更在他之上。
  但知道裕王身怀绝技的人,以他所知却是一个也没有,这只能解释,裕王的保密工夫做得实在太高明。
  他不知道跟着一个这样的人将会有什么结果,但现在,已势成骑虎。
  他们出到庄院外面,马匹已准备好,左右捧来一袭大红披风,裕王将披风披上,身形一动,已跃上马鞍。
  马永看得真切,已完全确定,倒抽一口冷气,不敢怠慢,急急上马。
  十二个心腹侍卫亦纷纷上马,看身手,无一是庸手。
  裕王把手一挥,策骑奔出,马永紧随,那十二个侍卫牵着空马,亦追了上去。
  尘土飞扬中,一行十四人奔出了小镇,也就在镇口,两条人影如飞掠上了两匹空马,左右齐上,紧跟在裕王左右。
  那两个人亦是一身侍卫装束,右面一个面如黄蜡,仿佛大病初愈,另一个浓眉大眼,面上的表情异常夸张,就像是平日作威作福已惯。
  马永一看他们的身法,却不由吓一跳,他虽然看不出他们的武功深浅,却看出他们的武功在自己之上。
  在路旁的几个侍卫亦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看来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这两个同伴身怀绝技。
  马永都看在眼内,知道他们一直都隐藏身份,方才必是裕王作出了什么暗示,才都抖出来。
  事实到这个地步,裕王亦没有再保留的必要了。
  裕王脑后仿佛长着眼睛,看到马永面上的表情变化,道:“给公公介绍,在本王左边的是排教教主,右边的是辰州言家的当家。”马永笑应,心底却寒了出来,排教在南方势力庞大,教主沈苍武功据说深不可测,行踪更是诡秘,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除了教中重要的成员之外,并不多,而辰州言家亦是武林世家,僵尸拳乃是武林一绝,得其精妙的亦只有当家的言永寿。
  裕王接道:“本王留他们在身旁与外面并无分别,却是在外面更好。”
  马永试探道:“王爷若是留他们在身旁,只怕难瞒南宫绝眼睛。”
  裕王笑道:“当然,他们的外表虽然不怎样惹目,但日子一久,难免会有所泄露,南宫绝是一个聪明人,而且内功高强,要长期瞒过他的眼睛,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马永佯叹道:“南宫绝若是知道王爷身旁有这样的两个高手,一定不敢那么放肆,自以为王爷你没有他帮助,便难成事。”
  裕王道:“年轻人难免不知天高地厚。”
  马永虽然没有说,心中却已道:“你难道就不是一个年轻人。”
  裕王接道:“但无可否认,他训练杀手实在有他的一套。”
  沈苍插口道:“我可就没有这个耐性。”
  言永寿亦道:“我虽然有这个耐性,却没有这种本领。”
  沈苍道:“而且你也近不得那么多人。”
  言永寿点头。“否则我的僵尸拳就会大打折扣。”
  裕王笑接道:“天下一统,再多的人本王也能够安排得妥妥当当,但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本王只有请求能够委屈的暂时委屈一下。”
  言永寿忙道:“王爷言重了。”
  裕王道:“本王其实并没有丝毫轻视之意,只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做得更妥善,更成功。”
  沈苍接口道:“王爷不是早已说得很清楚?”
  马永随即道:“这就是不说,奴才也非常明白。”
  裕王道:“以公公的精明,其实很多事都应该很明白。”
  马永道:“奴才早就奇怪南宫绝不在王爷身旁的时间很多,只凭他们的一些手下如何能够确保王爷的安全。”
  裕王道:“所以你也有些怀疑本王左右,另有能人?”
  马永点头道:“一直到红叶出现于王爷眼前,奴才才没有怀疑下去,王爷左右若是另有能人,红叶怎能够如此顺利偷进去?”
  言永寿道:“红叶能够顺利进入,只是因为我们二人都知道,红叶是公公的人,也知道她的目的所在。”
  马永心头凛然,又道:“南宫绝也是一个聪明人,何以竟然一直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裕王道:“很简单,因为他是一个江湖人,还未清楚政治的黑暗。”
  马永不由叹了一口气,裕王接道:“不过不要紧,经过这一次,他一定会清楚明白的。”
  马永只有叹气,裕王亦叹气道:“这当然要看他这一次的运气如何。”
  马永颔首道:“他运气若是还好,景王爷与皇上便都在马车之内,否则,只怕难逃一死。”
  裕王道:“本王很欣赏这个人,否则,也不会将他一直留在身旁,可惜,本王现在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也是事实。
  半里外,白云斋四骑飞快、迅速向景王府接近,他们不知道在景王府将会有什么遭遇,可是他们亦已毫无选择的余地。
  他们当然不知道裕王身旁还有沈苍、言永寿两个高手,否则只怕也不会如此热情。在他们的故土已经是甲贺一派的天下,经过数十年,无数次的恶斗,甲贺派终于将伊朗派击溃,他们即使不离开,也只能够躲起来。
  这种日子他们都过不了,所以才会西渡大海,来到中原,希望有所作为,正好遇上这件事。
  在他们来说,这实在是他们扬名的最好机会,裕王成功继承帝位,他们即使不能够统率中原,在中原武林占一席位应该绝无问题,然后看机会再扩张势力,重回故土,一雪败逃的耻辱,或者更进一步,真的能够统率中原武林。
  那当然都是将来的事,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站稳脚步,所以他们必须全力去完成这个任务,好让裕王达到目的。
  也所以,他们反而希望景王府这一次的行动仍然只是一个陷阱,皇帝与景王仍然在王府之内。
  只要能够找到一个比较重要的人,他们就能够将景王府的所在迫问出来。
  白云斋绝对有这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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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竺移魂术
作者:黄鹰


  景王府的外围有如死城,白云斋四骑奔来,才有了生气。
  王府的大门大开,由外面内望,一个人也没有,亦死寂一般。
  白云斋毫不犹疑,喝叱一声,飞骑夺门疾冲了进去,却就在坐骑冲进大门那刹那,身形便离开马鞍,在马后落下,五尺长剑一抬,随时准备劈下。
  那匹马直奔至大堂前石阶下,“希聿聿”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白云斋这才仗剑奔了进去,红叶朱绢碧翁三人亦已下马,成品字紧跟在白云斋身后。
  白云斋快步如飞,直入大堂,一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遇上任何机关埋伏,甚至听不到丝毫异响,整个景王府一片死寂,所有人仿佛都已经走光了。
  红叶加快两步,走到白云斋身旁,道:“爹,我们分开搜索。”
  白云斋颔首:“各人小心,一有发现,先发讯号,会合大家再采取行动。”
  红叶三人各自一颔首,身形展开,疾向不同的三个方向掠了出去。
  白云斋随即取过剑鞘,撞在地面上,那之下若是没有地下密室,不难从撞击声听出来。
  他的动作非常快,不过片刻已然将整块地面敲遍,并无发现,也没有多作逗留,立即离开大堂。
  朱绢碧翁亦不是采取这个方法,碧翁用的是在大堂内拾来的一条铁棒,他用的兵器是十根尖针,在这方面当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朱绢当然也不能用那些布条,取过腰插的一柄短剑往地上敲击起来。
  他们的动作也非常迅速,并没有忘记只有半个时辰可用。
  红叶却去了阿幻中伏丧命的那个内堂,那里的地下设有陷阱已经不是秘密,从白云斋的口中,她还知道陷阱下还设有弩箭手。
  那些弩箭手是由陷阱上垂下去还是陷阱下另有地道相通?红叶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若是另有地道相通,则地道另一端通往何处便值得深思追寻。红叶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内堂亦是寂静得有如鬼域,红叶四周绕了一个圈便在一角伏下来,那个内藏逾丈剑条的铁球从袖中滚出,落在掌中。她也是就将铁球敲在地面上。
  地下是空是实一敲便能够分出来,红叶很快便确定了那个陷阱的位置,眼看她便找到了翻板缝隙所在,可是怎样才能够将板弄开?
  她正在沉思,堂外人影一闪,白云斋掠了进来,也显然想到了由这个陷阱追查下去。
  看见红叶蹲伏在那里,白云斋不由赞叹一声:“好孩子——”
  红叶道:“女儿在找这机括所在。”
  白云斋摇头:“不用——”接挥手。
  红叶身形一动,猫也似掠上了一条横梁,蹲伏在横梁上,蓄势待发。
  白云斋猛吸一口真气,挥剑过顶,暴喝声中,一剑力斩而下。
  这一剑的威力,真可以开碑裂石,剑落处,陷阱上那块地面立被斩开了一条深长的裂缝,白云斋拔剑之际再一挑,老大一幅地面竟然给他硬硬挑起来,那个陷阱终于出现。
  绳网仍然紧结在陷阱正中,阿幻的尸体也仍然在绳网中。
  “娘——”红叶脱口一声。
  白云斋即时断喝一声:“住口!”他与阿幻原是夫妇关系,难怪目睹阿幻葬身绳网,那么激动。
  红叶给喝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是那么坚毅。
  白云斋剑再挥,绳网尽断,阿幻的尸体随着绳网落下,他是要借阿幻的尸体一试陷阱的虚实。
  忍者无情,人死不能复生,只要尸体还有利用的价值,白云斋都不会放过。
  红叶看在眼内,黛眉一跳,并无多大反应。
  尸体落下,“噗”的一响,白云斋红叶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尸体直坠陷阱底下没有另藏异样。
  白云斋身形这才掠下,却是剑先下,剑着地,“叮”一响,证实陷阱底下没有另藏陷阱,白云斋身形才着地,左手一晃,亮着了一个千里火。火光照耀下,周围空荡一片,红叶落下的时候,白云斋却已发现了墙上一条缝隙,他将火折子交给红叶,双手掌剑,随即一剑猛向那条缝隙插进。
  一下怪异的声响,长剑穿透墙壁三尺,剑入两尺那会子,白云斋已知道尺许之后并不是实质。
  他冷笑,道:“在这里——”
  红叶火折子往墙上一插,身形接往上拔起来,掠出陷阱,内堂,扬手掷出了一支烟花火炮。
  那支烟花火炮在半空才爆开,红叶便已掠回来。
  白云斋这时候已经以内力催动长剑,顺着缝隙落下,硬硬将暗门后的一条铁打的横栅斩断。
  剑是精钢百炼,名家打造的好剑,但没有深厚的内力,亦难以在这种场合发挥这种威力。
  白云斋长剑再落,随即又碰上了第二道铁栅,这一道铁栅,他斩得更加容易,长剑已有足够的空间起落,一起一落,轻易一剑,将那长铁栅斩断。
  白云斋长剑直落至底,一声冷笑,将剑抽回,剑锋一些损伤也没有,他略看一眼,将剑往地上一插,开声吐气,双撑上下游窜,猛一翻,击在那道暗门上。
  “轰”的一下巨响,那道暗门被震得往内陷进了一尺,白云斋深吸一口真气,双掌再次击出,又是一声巨响,那道暗门往内倒尽了进去。机簧声再响,数十支弩箭从暗门内疾射出来。
  白云斋反应敏锐,身形立即拔起,双手扳住了陷阱的边缘,红叶同时闪进了暗门旁边。
  弩箭从两人脚下身旁飞过,射进对门墙壁上,没入逾寸,当真是强劲得很。
  白云斋身形落下,抄剑在手,上面人影闪动,朱绢碧翁相继落下来,看见地上阿幻的尸体,亦木无表情。暗门之内,是一条甬道,可容四人并肩走过,前不过二丈,又有第二道门户。
  那是一道石门,上面三行箭眼,那些弩箭绝无疑问就是由这些箭眼射出来。
  白云斋目光落处,冷笑道:“弩箭是由人射出来的,景王爷若是已经上路,这些人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红叶耳贴着墙壁,道:“我也已听到人声。”
  白云斋一声:“很好——”仗剑举步。
  一步才踏出,机括声又响,弩箭纷纷从箭眼里射出来,白云斋横移半丈,躲到门旁,朱绢碧翁亦左右闪开。弩箭射过,碧翁嘟喃道:“这条甬道兵器施展不开,弩箭多而劲,能够走到门前而不被弩箭射倒,那个人除非是铁打的。”
  白云斋一声冷笑,沉默了下去。
  碧翁左看看,右看看,道:“我们之中,好像没有一个是铁打的。”
  朱绢道:“你难道不懂得动脑筋,只懂得废话?”
  碧翁道:“我没有你们那么聪明,呆在这里又没趣,还是来些废话,好替大家消消闷气。”
  红叶即时一声:“爹,暗门——”
  白云斋应声双眉一扬,点头,红叶随即一闪身,将几颗白色的弹丸掷在甬道的地上。
  那几颗弹丸“噗噗噗”的炸开,一股股浓烟迅速在甬道内扩散开来,不过片刻,整条甬道已经被浓烟充满,无数弩箭从烟中射出。
  白云斋等弩箭射过了身形才动,剑一沉,已插进方才被他击坠进甬道内那块暗门的底下,再一挑,将那道暗门挑起来。
  两排弩箭从他的头上射过,还有一排被他挑起的暗门及时挡下。
  白云斋身形再动,已到了暗门底下,左手一撑,将暗门托起来,接着射来的弩箭都射在暗门上。
  石门后的人显然已发觉不妙,乱成一片,但弩箭仍然陆续射出来,俱都被暗门挡去。
  白云斋嘟喃道:“你们难道没有办法将烟驱散?”
  语声未已,一阵猎猎衣袂声大响,浓烟汇成一缕,迅速往陷阱口涌去。
  到烟淡下,只见碧翁赤着上身,双手牵着脱下的衣衫风车般转动,那些浓烟也就被他这样的不停转动送去。
  弩箭这时候已停下,白云斋剑往地上一插,双手托着那扇暗门猛一推,将那扇暗门撞向前面的石门。
  那扇暗门虽然没有石门的坚固,却蕴藏着白云斋的内力,那一撞的威力实在不可思议。
  一撞之下,“轰”然巨响,两扇门齐皆四分五裂,门后的三个侍卫首当其冲,立时骨肉迸裂,血流披面,倒飞出去。
  他们的手上都扣着连弩,准备发射,但都没有机会射出来。
  旁边还有三个侍卫,亦手控连弩,却都被这霹雳一声惊呆。
  白云斋紧接着欺入,暴喝声中,长剑连劈,立斩两个侍卫。
  朱绢从他的身旁掠进,布条一挥,卷住了另一个侍卫的双手,那个侍卫虽然手控连弩,亦发不了出去。
  在那边墙角,左右亦藏着两个侍卫,控弩蓄势待发,红叶在朱绢之前一闪而入,左手暗器,右手钢条剑齐发。
  暗器击下了左面那个侍卫的连弩,钢条剑从球内射出,远飞丈外,刺进了右面那个侍卫的咽喉。
  碧翁也滚进来了,一看没有动手的对象,嘟喃一声。
  碧翁道:“这可不是我不想出力,是你们将路挡去了,没有我滚进来的空隙。”
  那个给暗器射落手中连弩的侍卫,也就在这时候身子一探,伸手待要将地上的连弩拾回来,可是才一动,白云斋的剑便到了。
  剑指着那个侍卫的面门,没有劈过去,刺过去,那侍卫却已觉寒气侵咽,所有的动作不由停顿。
  碧翁笑接道:“你应该知道你怎也快不过这柄剑的。”
  那个侍卫双拳紧握,一声不发,白云斋随即喝问:“说,景王在哪儿?”
  “不知道。”那个侍卫斩钉截铁的回答。
  白云斋冷冷道:“说出来,我饶你一命。”
  那个侍卫道:“我若是贪生畏死,也根本不会留在这里。”
  裹在布条的另一个侍卫接道:“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白云斋冷笑:“你们真是不怕死了?”语声一落,猛一声暴喝,翻腕一剑劈落。
  这一剑快发闪电,在他剑尖威胁下的那个侍卫惊呼未绝,整个身子已然给齐中开劈开来。
  鲜血暴射,那个侍卫左右激飞逾丈,白云斋剑一挑,指向裹在布条中那个侍卫:“说不说?”
  那个侍卫面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道:“不说!”
  语声虽然颤抖,但可以听得出非常坚定。
  白云斋双眉齐昂,长剑高举,那个侍卫索性将眼睛闭上,不再望向白云斋。
  碧翁嬉皮笑脸的走了过来,道:“该到我施展本领的了。”
  碧翁带着笑点头,双手一扬,拇食指之间己各自捏了一支奇长的金针,一齐向那个侍卫眼旁扎去。
  那个侍卫正好在这个时候张开眼睛,一瞥之下,面色骤变,下意识便偏头闪避。
  此念方动,他便感觉双眼旁边齐都一痛,那也是他最后的感觉。
  他的眼睛那刹那亦闭上,也只是刹那,便又张开,眼神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惑,然后就像是变成两颗没有生命的冰石,冰冷而坚硬,一些感情也没有。
  也只有在白痴面上,才能够看见一双这样的眼睛,他面上的肌肉也随即松驰下来,露出白痴一样的笑容。
  碧翁随即又取出八支金针,分别插进那个侍卫头部八处要穴内。
  那个侍卫笑出来,那种笑声却有如夜鹰也似,令人毛骨悚然,那种笑容却仍然也只有在白痴的面上才能够看见。
  红叶看着一皱眉,偏过头去,朱绢一旁笑笑道:“现在就是将针全拔出来,这个人也不会再恢复正常,永远是一个白痴的了。”
  白云斋冷冷道:“不要骚扰碧翁。”
  说话间,碧翁又将一支金针刺进那个侍卫的眉心内,这一针,刺得非常慢,碧翁拈着那管针,就像是拈着千斤重铅一样。
  三寸长的金针没进二寸,碧翁才将手松开,满头汗珠纷落,退出三步。
  这一针刺下,那个侍卫的笑容逐渐消散,由痴而变呆,呆望着碧翁。
  白云斋这才问:“成了?”
  碧翁点点,跌坐地上,整个身子都放松,就像是一堆烂泥。
  白云斋嘴唇颤动,看他的神态是要催促,但结果还是一声不发,他大概也明白,这件事要快也是快不来。
  碧翁调息了一会,才缓缓站起来,那倒有点像飘浮起来的,与之同时,向前接近,一直到他的鼻尖几乎与那个侍卫的鼻尖相触。
  他的眼睛也缓缓张大,目光越来越亮,盯隐了那个侍卫,倏的笑一笑。
  那个侍卫同时笑一笑,这看似巧合,但再看下去,显然就不是巧合了。
  碧翁扬眉,那个侍卫亦扬眉,抽鼻,那个侍卫亦抽鼻,抬手,亦抬手。
  白云斋三人看见,知道碧翁的“移魂大法”果然成功了,那就像是催眠术,却要比催眠术更加高深,更加难练。
  碧翁这才道:“我们去找景王爷——”
  那个侍卫重复碧翁的话:“我们去找景王爷。”语声阴阳怪气,完全就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然后他举步往左边走去,动作有些迟钝,眼睛直勾勾的,只往前望。
  碧翁缓缓转身,跟在那个侍卫后面,一面重复着方才那句话,话声却低下来。
  那个侍卫亦重复着,二人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白云斋这时候反而不着急,那个侍卫便应该往密室外走去。
  上路的一伙显然又准备好一个陷阱,只是这一次踏进去的不是他们,是南宫绝一伙。
  一想到这里,白云斋的面上不由露出恶毒的笑容。
  只要南宫绝倒下,裕王座下可用的便只有他们伊贺派的人,哪还用担心不能身居要职,在中土扩张势力?
  那个侍卫来到对面墙壁之前,往三块砖头上先后一按,一道暗门便移开。
  凭白云斋一伙的经验,要找出这道暗门打开,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但当然现在这样,省事得多。
  暗门后是一条甬道,前行不过几步,便看见一道石阶往上伸展。
  石阶的尽头是一块活动的石板,推开走出去,便进入一个大假山之内。
  那个侍卫接将假山的暗门弄开,一片天光随即漏进来,白云斋一颗心不由就一沉。
  那个侍卫还是要走出外面,难道密室便只有一条通道,并不是通往另一密室去?
  红叶亦不由脱口道:“爹,有些不妙?”
  白云斋却问碧翁:“你可有弄错?”
  碧翁真的摇头:“没有这种事,这个人现在不是仍然被我们控制?”
  白云斋道:“密室之内应该另外有一座密室才是,否则他们藏在哪儿?”
  碧翁道:“也许是他们考虑到我们会搜索那儿,叫他们躲在那里牵制我们,若是我们不能够这样将之攻破,势必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上路的人,也就能够及时折回来抢救的了。”
  白云斋沉默了下去,红叶接道:“爹,这也有道理,那几个侍卫不都是已随时准备殉死?”
  白云斋点头:“所以他们虽然面临死亡威胁,仍然不肯回答我们的问题。”
  红叶道:“好像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万不得已,景王相信也不会放弃他们,而景王若是上路,他们也绝没有不跟随左右的道理。”
  白云斋道:“那若是真的目的在牵制我们,景王应该就仍然在府中的了。”
  说话间,那个侍卫已然出了暗门,眯着眼睛,在假山外停下来。
  假山外阳光普照,那个侍卫也许是久处黑暗之中,一时间不很习惯。
  碧翁意料之中,悠然道:“还是白天呢。”
  那个侍卫重复了一句,眯起的眼睛又张大,碧翁紧跟在后,没有再说话。
  看见那个侍卫又是往王府内走去,白云斋完全放下心。
  正当此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白云斋早有所觉,也猜到来的是什么人,回首望去,果然是裕王带人到来了。
  裕王与马永走在一起,左右紧护着沈苍言永寿,这两个人显然路上已又得裕王交代,暂时仍是要保留武功秘密,所以神光内向,看来只像两个普通侍卫。
  白云斋果没在意,迎前一揖道:“王爷来了。”
  裕王问道:“事情如何?”
  白云斋道:“景王爷相信仍然在王府内,那个侍卫正在给我们引路。”
  裕王一怔:“吾弟手下,竟然有这种贪生畏死之辈?”
  白云斋道:“他是给我们控制了思想,一切行动由得我们支配。”
  裕王诧异道:“你们能够控制一个人的思想?”
  白云斋洋洋得意的道:“这方法我们称之为‘移魂大法’,本是传自西天竺,当地有称之为摄心术,亦有称之为催眠术,原是助人心神稳定,驱除若干隐疾,经过我们加以改良之后,又进一步。”
  裕王惊叹道:“贵派武功实在太神妙了。”
  “王爷过奖——”白云斋完全不知道方才那番话已经替他们种下祸根。
  马永一样看不出裕王的心意,可是将心比心之下,却不由一阵恶寒的感觉。
  连他也不想将一个能够控制别人思想的人留在身旁,何况裕王?
  此念一动,他更加留意裕王的神态说话。
  裕王的神态并无异样,接问道:“那个侍卫现在是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出卖吾弟?”
  白云斋点头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是必须立即去找到景王爷。”
  裕王道:“这其实是你们的意思?”
  白云斋道:“我们也就是将这个意思移入他心中,这说来很简单,事实颇费心思。”
  他为了显示他们的本领,并没有说出只有碧翁才练成这种“移魂大法”。
  “很好。”裕王笑接:“事成之后,本王重重有赏。”
  白云斋连声多谢,随即回到碧翁身旁,十分得意,他本来不是一个这么浅薄的人,只是一想到功名富贵在望,伊贺一派即将在中原出人头地,难免就有些忘形。
  这却也难怪,岛国地狭,成败很多时是朝夕间的事,他们来到中原的时间并不多,又恰好遇上二王相争,而二王相争亦是有如他们那边的诸侯般,各拥能人,所以动的人数更没有岛国诸候的庞大,看下来,他们难免就有一种错觉,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事,不过二王座下缺乏能人吧了。蹉跎至今,不知道二王相争到这种地步,已经过几多番曲折。
  马永完全明白白云斋等人的心情,也明白裕王的观感,不由替他们捏一把冷汗,但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敢提示他们,而他也不以为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开始的时候,白云斋他们一边由红叶出面,相约一切以马永为主,由马永安排取舍,然而到马永安排妥当,引他们往见裕王,才发觉红叶并没有坦白告诉他有关伊贺派一切,到白云斋的出现,马永那种被欺骗的感觉也就更强烈。
  到他发觉已不能够控制这些伊贺派忍者的时候,他已经想到报复,却当然也知道还不是报复的时候。
  那最低限度,必须等到二王的相争告一段落,当然,到时候,白云斋等人说不定已得到裕王的宠信,不是他能够动摇,所以言永寿沈苍两个高手的出现,实在令他觉得非常有趣,他不能不承认仍然低估了裕王。
  本来他也有意将这件事告诉白云斋,借助白云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看见裕王这种态度,已知道裕王有意事成之后,除去白云斋等人,哪还敢怎样。
  唯一令他安心的就是,裕王将他带在身旁,并没有掩饰沈苍言永寿的存在,可见裕王若非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内,就是还用得他这个人。
  不将他放在眼内,当然用不着将他杀掉,用得着更就不在话下,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到目前来说他仍然都是安全的了。
  裕王竟好像知道马永在想着什么,目光从白云斋背后移到马永的面上,忽然露出了笑意。
  王裕道:“本王即位之后,公公以为,有哪些事是必须先做的?”
  马永心头一凛:“奴才知罪。”
  他当然听得出裕王是说他胡思乱想,浪费时间。
  裕王笑应道:“公公言重了,登基的事目前虽然是言之过早,但想想这些总是比较实际。”
  马永连声应是,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那个侍卫继续往前走,一双眼睛始终直勾勾的望着前面,至于他是看到东西却是没有人知道,包括碧翁在内,他虽然时常施展这种移魂大法,却从来也没有亲身体验过。
  能够将他的魂魄移去的人当然也还没有。
  裕王好像非常感兴趣,行走间,一度加快了脚步,走前去打量了那个侍卫一眼。
  他只能看到那个侍卫的侧面,这已经给他一种白痴的感觉。
  是碧翁拦住他,不让他正视那个侍卫的面庞,碧翁的理由是,裕王的服饰可能与景王接近,引起那个侍卫的错觉,以为已找到景王。
  “真的会这样?”裕王好奇地追问。
  “真的。”碧翁这是违心之言,但他总不能表示他这个施术的对这种术也不大清楚。
  裕王接道:“看来他就像是一个白痴。”
  碧翁应道:“看来是的。”
  裕王又问道:“那些金针就是用来控制他的思想的?”
  碧翁点头:“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不用金针也成。”
  那倘若必须这样,谁看见一个这样的人,都不难想像到其中有问题,但不一定用这种金针,那就未必会瞧得出。
  ——会不会不用金针,这个侍卫就不会表现得像个白痴一样?
  裕王实在想再问清楚,可是他没有,他不能不考虑到问得太多,引起这些伊贺忍者的疑心。
  他只是再问:“现在将这些金针拔出,这个人会怎样子?”
  碧翁道:“会变成一个白痴。”接一叹:“若是有跞的时间,属下倒不想用这些金针。”
  裕王轻哦一声,碧翁叹息接道:“用金针其实更伤神。”
  “佩服佩服。”裕王说完这两声佩服,便退下去。
  白云斋四人听着舒畅极了,马永一颗心却是更寒,他当然听得出裕王其实在试探到底要不要杀掉白云斋他们。
  佩服的意思,在裕王来说,与“死亡”无异。
  那个侍卫一直来到了景王府的书斋前面,裕王对这座王府的环境竟然已了如指掌,嘟喃道:“这岂非吾弟书斋。”
  他当然没有忘记南宫绝曾率人袭击这个书斋。
  根据南宫绝的报告,总管刘丰的消息并没有错误,皇帝的确是被藏在书斋下面的密室里,只是祖惊虹率人及时赶至,他们已然将暗门弄开,结果还是被逐出书斋外,无功而回。
  那个密室既被发现,又遭破坏,若是仍用来藏人,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
  裕王并没有例外,却反而大为兴奋,他本来就没有低估徐阶,现在景王府的一切当然出于徐阶的安排,若是在他意料之中,反而就大成问题了。
  所以他随即吩咐:“包围这地方。”
  除了他左右的言永寿沈苍,其他侍卫立即散开,遥遥将书斋包围起来。
  那个侍卫脚步不停,直入书斋,白云斋四人亦步亦趋,更加小心。
  他们并不知道这之前南宫绝曾经率人袭击这地方,当然一些意外的感觉也没有。
  徐阶算无遗策,却是算漏了伊贺派的移魂大法,事实祖惊虹他们虽然没有轻视白云斋等人,亦意想不到竟然有移魂大法这种邪术,否则一定会另作打算。
  他们已经考虑到裕王一定会派人到这里来一探虚实,可能就是白云斋等人,也一定会留意内堂那个陷阱,所以他们在那里安排了侍卫箭弩,目的也的确在藉此引来人的注意,牵制来人,以便上路的人能够及时赶回来相救。
  类似那样的陷阱密室一共有三个,将之找出来已经不容易,要将之弄开也甚为困难,而留在里头的全都是景王的忠心侍卫,已随时都准备牺牲。
  景王绝对信任他们,而他们事实亦做到以死守口,只是他们还未能够做到当机立断。
  那个侍卫若是一看见势色不对立即自尽,碧翁移魂大法虽然厉害,亦无所施其技。
  千古艰难惟一死,面临生死关头又能够立即作出决定的人到底并不多。
  进入了书斋,那个侍卫在屏风前一张紫檀椅子前停下来,呆望着那张椅子,再没有任何表示。
  书斋内的东西仍然是破的破,倒的倒,与南宫绝撤退的时候并无多大不同。
  白云斋四人又怎会看不出这地方是经过一场恶战才变成这样。
  “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这里来?”红叶第一个开口。
  朱绢脱口道:“南宫绝?”
  白云斋亦自怀疑:“总不成他是突然有所发现,折回来这里。”
  白云斋这时候亦已留意到,哑然失笑道:“爹实在太紧张了。”
  裕王也就这时候在马永言永寿沈苍三人侍候下走进来,道:“吾弟在劫得父王之后,曾经将之藏在这座书斋之内,本王亦曾着南宫绝来一次袭击,但因为徐阶的人及时赶到,功亏一篑。”
  白云斋点头道:“这只是那一次恶战留下来的痕迹。”
  碧翁那边接口道:“他们连密室的进口也找到了。”
  白云斋目光一转,只见碧翁正站在密室的进口弯边,密室的暗门已经被撞破一角,露出了下面的石阶。
  朱绢一旁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个密室已经不成秘密,人当然也不会再藏在这个地方。”
  碧翁目光回到那个侍卫的面上,道:“这个侍卫的最后一次见景王却一定就是在这个地方。”
  朱绢道:“也许他只是借这个地方发施号令。”
  白云斋道:“发施号令的地方可是多得很,用不着跑到这儿来。”一顿接道:“不管怎样,我们也要下去一看究竟。”
  碧翁点头,欲将暗门扳开,突又缩手,目光再落在那个侍卫的面上,道:“你来——”
  那个侍卫呆立在那里已经好一会,一听碧翁的语声立即就有了反应,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碧翁按吩咐将暗门打开,那个侍卫惟命是从,双手探进破洞将暗门扳开来。
  整条石阶都出现眼前,石阶下没有灯光,一片阴暗,两旁石壁上嵌着的长明灯都已经熄灭。
  碧翁又是着那个侍卫领先下去,待那个侍卫走下了三四步才跟上,双手各扣尖针,蓄势待发。
  二十级之后一折,又是二十级,尽头一道铁栅,再过是三道珠帘。
  那道铁栅每一条铁枝都粗如手臂,那个侍卫来到铁棚前,双手扳着铁栅,又停下来。
  碧翁再吩咐:“弄开这道铁栅!”
  那个侍卫应声双手摇动,铁栅却纹风不动,白云斋后面跟上,道:“怎样了?”
  碧翁从那个侍卫身上移开,道:“看来他并不懂得将这道铁栅弄开。”
  朱绢接道:“要看头儿你的剑了。”
  白云斋微一颔首,道:“你们让开——”
  碧翁朱绢正要让开,一蓬弩箭突然在珠帘内暴射出来,白云斋一声“小心”,身形一闪,缩进了石阶的转角。碧翁朱绢却不约而同,伸手抓向那个侍卫,要将那个侍卫挡在身前。
  两人的动作同样迅速,却竟是朱绢的力道较碧翁为强,非独将那个侍卫拉在身前,连碧翁的身形也因此而被带动。
  这完全是意外,到碧翁发觉朱绢亦是采取这个办法应付那些弩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转换第二种办法了。
  惊呼未绝,碧翁已经被弩箭射成一只刺猬般,给朱绢那一带,他的身形正补上那个侍卫的位置,所承受的弩箭也特别多。
  那个侍卫亦挨了不少弩箭,与碧翁同时,丧命在箭下。
  朱绢侥幸没有受伤,那种感觉,却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她若是动作稍慢,气力稍逊,倒在弩箭下的就不是碧翁,而是她。
  生死之间,只是一线之隔,她平日虽然悍不畏死,但险死还生,仍然不由得吓出一身泠汗。
  第二批弩箭紧接射至,集中向她这边射来,在弩箭射到之前,她却已弃下那个侍卫的尸体,倒跃而上,滚进转角。
  那个侍卫的尸体再被乱箭射进,刺猬般滚跌下石阶,撞在铁栅上,一声怒喝接从铁栅内传出来。“叛贼,该死!”
  骂的是那个侍卫,一听这话,白云斋心头大宽,朱绢在他身旁阶坐下,一张脸白纸也似。
  不少弩箭在她的面前射过,射在石壁上,她没有连滚带爬的逃出暗门,已可见胆识过人。
  白云斋目光落下,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们竟然会采取同样办法。”
  朱绢苦笑:“我也想不到,这是意外,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白云斋居然还笑得出来。
  裕王在上面忙问:“怎样了?”
  白云斋道:“人绝无疑问就在下面,但进口有铁栅挡着,又有弩箭侍候”
  裕王关切的追问:“你们还好吧?”
  白云斋道:“不太好,但总算还有三个活下来。”
  裕王探头望一眼,惊问道:“碧翁他老人家怎样了?”
  白云斋道:“也不怎样,只是变成了一只刺猬。”
  裕王没有笑,叹息着招手:“下面危险,你们快上来。”
  白云斋竟真的走上来,好像完全不知道裕王言不由衷,实在是希望他们拼了命将铁栅攻破,将人尽快抓上来。
  但看见白云斋上来,他也没有表示不满,而且关心的问:“怎样了,你们三位都没有受伤吧?”
  白云斋摇头道:“王爷不用担心,我们都很好。”
  裕王接问道:“那是怎样的一道铁栅?”
  白云斋双手一比,道:“粗如手臂,若没有弩箭阻击,属下也许还可以挥剑将之断去。”
  裕王又问道:“人真的就在下面?”
  白云斋道:“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内力充沛,绝无疑问是一个高手,景王爷若非在内,属下实在想不出那样的一个高手留在那儿有何作用。”
  裕王连连点头,马永一旁插口道:“我们看看有什么办法将他们的弩箭诱射至尽。”
  白云斋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太废时间。”
  裕王忙问道:“掌门人莫非有什么省时的办法?”
  白云斋道:“我们不妨一试能否将他们迫出来。”
  裕王脱口道:“点火起烟,将他们熏出来好了。”
  白云斋看看裕王,道:“属下正是这意思。”
  裕王也知道锋芒太露,并没有砌词掩饰,这大概是他知道越掩饰只是令人越怀疑,若无其事的接吩咐:“来几个人找一些柴薪到来。”
  白云斋听着心里发笑,暗忖道:“到底是公子哥儿,虽然聪明,经验到底不足。”
  他随即应道:“王爷,这书斋之内,多的是易燃之物,何须找柴薪?”
  裕王恍然大悟,转吩咐:“来人快将书籍桌椅屏风都雄到石阶下。”
  白云斋道:“只是书籍可以的了。”
  裕王左右的言永寿沈苍随即走过去,将书斋两旁架子上的卷宗书籍捧起来,轮流倾在石阶下,这种事本来不是他们做的,但他们若是不做,不难就会引起白云斋的疑心。
  现在还不是他们在白云斋面前表露身份的时候。
  马永看在眼内,心头不知怎的又寒起来,他实在难以想像裕王怎能够找到这两个人,又令他们如此服从。
  言永寿与沈苍的动作既不快,也不慢,双目神光内向,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一个普通人冒充高手的固然不容易,一个高后装做普通人却是更加困难,这两个高手绝无疑问已练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白云斋完全没有在意这两个侍卫,在扶桑岛国之中,也绝少有真本领而藏起来的人,所有的武士都认为武功练得好,就应该有好手的风范、尊严,也应该有好手的待遇。
  所以在裕王的属下中,他们只将一个南宫绝放在眼内,在其他侍卫杀手面前总是高视阔步。
  何况这也不是将武功藏起来的时候。
  石阶下很快堆起了小山也似的书籍卷宗,白云斋取出一个千里火亮着,燃着了那堆卷宗书籍,等火势暴起,才退了上来,随即拔剑挑起了那块暗门,覆回了原位,与之同时,红叶取出一枚烟丸,抛到石阶下。
  “噗”的一下轻响,浓烟骤生。
  白云斋随又将一面屏风砍倒,掩住了暗门崩缺的那一角。
  裕王看了看红叶,道:“那颗丸子是什么东西?”
  红叶道:“是一颗烟丸,可以生出很大的烟雾,是让密室内的人吃惊吃惊。”
  裕王点点头,白云斋接道:“密室内说不定还有另一个出口与及一些通风的管子,烟雾必然从那些地方逸出来,我们将出口看稳,再将通风的管子堵塞,哪怕他们不逃出来。”
  “妙极妙极——”裕王连连点头。
  白云斋接吩咐红叶朱绢:“你们小心这出口,我到瓦面上监视周围的情形。”
  红叶一声:“放心——”白云斋身形便动,掠了出去。
  马永那边随即谀笑道:“王爷请到外面去,那安全一些。”
  裕王摇头道:“本王必须留在这里,大家都在为本王效命,本王若是退避一旁,如何服众?”
  “王爷此言甚是。”马永一面谀笑,不敢多言。
  裕王也没有坐下,背负双手,目注着那边暗门。
  一缕缕白烟开始从暗门的缝隙逸出,但书斋通风,随将之吹散,所以对各人都无影响。
  密室内又如何?
  景王事实正在密室内,左右有徐阶张九成,还有祖惊霞,花豹,以及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个侍卫,景王府的八个善用弩箭的好手,四个侍卫。
  这八个弩箭好手每一个都准备了四具连弩,每四人为一组,一前一后,侍卫在铁栅后的珠帘后。
  诸葛连弩,一发十二,劲穿木石,四个弩箭手一发就是四十八支,已足以封锁那条石阶。
  那四个弩箭手在弩箭射出之后,立即让开,在他们后面的另一组四个弩箭手随即将已准备好的连弩射出,与之同时,第一组弩箭手亦已经取过第二具连弩,准备作第二次的发射。
  景王府的另外四个侍卫则负责将弩箭补进射空了的连弩内,如是循环不息,那八个弩箭手箭射不停,一直到所有的弩箭射空为止。
  徐阶估计,那些弩箭最低限度也应该可以支持半个时辰,那边的陷阱,应该亦可以支持半个时辰以上,到裕王府的人攻破那道的陷阱,又怀疑到这个地方,在他们攻进来之前,祖惊虹等人亦应该回到来的了。
  这也完全是以南宫绝第一次来袭的情况估计,那一次南宫绝率领属下的好手,全力袭击,又有刘丰为内应,高义一伙,无一幸免。
  现在祖惊虹、方浪金虎保护马车一齐上路,裕王府的人要知道马车的虚实,绝不是随便一探可以达到目的,他们要接近马车,必须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到探清楚了,知道景王等不在马车内回攻景王府,祖惊虹他们亦会尾追回来,而裕王府等人若是不管那许多,企图一举将祖惊虹等歼灭,再对付景王,徐阶仍然不以为他们在那一战之后,还有足够的能力来反扑景王府。
  在马车之内,他们早已准备好厉害的杀着。
  除非裕王府方面一开始就已能够肯定祖惊虹等一伙的上路又是一个陷阱,全力搜查景王府,而又在祖惊虹他们赶回来之前将他们搜出来,否则景王等在密室之内应该很安全才是。
  徐阶算无遗策,只是算漏了裕王不错是兵分两路,向景王府奔来的这一路非独武功高深,而且还懂得移魂大法。
  他到底不是武林中人,对东瀛武林的认识更少,祖惊虹虽然多少知道一些,亦没有考虑到“移魂大法”出现。
  花豹也好不了多少,在他的眼中看来,那个侍卫只是一个叛徒,所以,他才会怒喝一声:“叛贼,该死!”
  第一第二排弩箭射出,第三第四排弩箭已经准备妥当,却没有射出去,虽然隔着一道珠帘,他们看得很清楚,石阶上已一个活人也没有。
  花豹的身旁就站着徐阶,他倾耳细听,面色越来越难看,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身向景王,道:“裕王爷也来了。”
  景王也已听到裕王的声音,苦笑道:“这是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
  徐阶嘟喃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破绽,给他们窥破?”
  景王方待回话,花豹已然道:“是那个叛贼贪生畏死,将他们带来这里。”
  徐阶接道:“而且他应该知道这儿准备了弩箭,怎会以身犯险?这其中是必大有问题,只怕他这样做亦身不由己。”
  景王道:“本王亦是这个意思。”
  祖惊霞一旁插口道:“难道是那几个倭奴对他们施用了什么药物?”
  花豹一怔道:“大有可能,方才我看那个侍卫好像有些儿神不守舍,若非他内心有愧,其中就是有古怪的了。”
  景王道:“但我们早有安排,他们就是发现了我们在这里也不要紧,惊虹一定很快就赶回来替我们解围的。”
  花豹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就是了。”
  景王看了他一眼,道:“是什么地方不妥?”
  花豹道:“若是我没有听错,他们来的人并不多,否则也不会想到以烟将我们熏出去。”
  徐阶颔首道:“看来我们将对方的实力估计得太低了。”
  花豹道:“他们攻破那边的陷阱,将我们的人抓出来,所用的时间远比我们估计的少得多。”
  徐阶接叹道:“南宫绝等显然没有来,否则也不会轮到那些倭奴来打取行动,那南宫绝他们当然就是去了截击祖惊虹他们,果真如此,那祖惊虹他们是很难依时赶回来的了。”
  景王动容道:“南宫绝他们若是受命全力袭击马车,这一战所用的时间只怕也不少,这要看我们能否防守到那时候的了。”
  徐阶没有作声,花豹往外看了一眼,道:“他们要以烟火熏我们出去了。”
  书籍卷宗抛下来的声音正响个不绝,到这些声音停下,火烛紧接冒起来,一股硝烟紧接疾涌而入。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红叶抛下的烟丸发生作用,不由都面色骤变。
  那八个弩箭手首当其冲,下意识偏身一闪,暗门落下之声随即传来。
  景王保持镇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大家不必惊慌,这里的通风设备非常好,烟对我们起不了多大作用。”
  祖惊霞脱口道:“只怕他们从烟冒出去的位置发现了那些通风的设备,将之堵塞。”
  这句话出口,景王的面色不由大变,他不能不承认,祖惊霞说的很有道理。
  祖惊霞接道:“说不定连这个密室的另一个出口也给他们找出来。”
  徐阶看着祖惊霞,叹息一声,道:“到底是女孩子心细,他们决定以烟来熏我们,说不定也是这个意思。”
  景王沉声道:“父王在这里,难道他们一些顾忌也没有?”
  徐阶怔怔的望着景王,好像很奇怪他竟然拿出这种话来。
  景王说话出口,也知道出错,苦笑一下,叹息道:“当夜南宫绝袭击这书斋,不惜杀父王,若非吾兄有此意,难道他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徐阶又沉默了下去。
  浓烟这片刻又强烈很多,几个侍卫忍不住呛咳起来,花豹霍地挥手道:“各人先将布块衣衫什么弄湿,覆在面上。”
  他虽然是一个粗人,到底江湖经验丰富,景王当机立断,立即道:“大家听花英雄的话做。”第一个走到水缸之前,以丝帕湿水,却是先走到皇帝身旁,将湿巾覆在皇帝面上。
  皇帝又是坐在那面三曲屏风之前,面对屏风上的苍松,白鹤痴笑,到湿巾覆上,他猛打了一个寒噤,随即就双肩耸动,大笑了起来。
  景王将丝巾缚好,叹了一口气,退回去。
  祖惊霞这时候亦以水弄湿一方手帕缚上口鼻,一面问花豹:“花大哥,我们跟着该怎样?”
  花豹苦笑道:“你也看出的,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经验,若是只得我一个人,我早已杀出密室去的了。”
  祖惊霞道:“他们若是从浓烟的逸出发现通风的设置,将之堵塞,我们便不能够待在密室之内,而他们当然也会找到另一个出口的所在,到时候我们就是不冲出去,他们也会杀进来。”
  花豹道:“我们若是能够待在密室之内,倒不怕他们冲进来,要知道我们有弩箭,而那边的出口亦一样有铁栅阻挡。”
  祖惊霞摇头道:“只怕他们又在那边生火。”
  徐阶动容动道:“以你看,他们要多久才找到另一个出口的所在?”
  祖惊霞看着在涌进来的浓烟,道:“不会多久的了。”
  徐阶沉吟道:“以姑娘看,我们这样冲出去,活命的机会如何?”
  祖惊霞奇怪的看着徐阶:“这要看来人的武功怎样了。”
  花豹道:“据说那些倭奴只有七个,第一次给我们杀掉了三个,方才又给我们射倒了一个,只有一男二女三个剩下来。”
  徐阶道:“只得三个,那还不简单?”
  花豹道:“我与祖姑娘应该可以将他们截下来,若是没有其他的高手随行,其他人应该可以保护王爷离开这里的了。”
  徐阶道:“这无论如何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花豹点头道:“待在这里的确只有等死的份儿,我也主张冲出去。”目光又落在祖秋霞的面上。
  祖惊霞道:“我们本来是决定守候在这里,等其他的人回来,但目前这种情形,这里是守不住的,冲出去是惟一的办法。”
  花豹道:“那便得在他们发现第二个出口之前从那个出口离开,凭我们两人的武功,总不成阻挡不住那三个倭奴。”
  祖惊霞道:“花大哥莫要忘记,他们的对象并不是我们,到时候只怕会变了是他们将我们截下,全力追击王爷他们。”
  花豹道:“这到时候看情形再说。”接把手一挥,八个弩箭手率先跟前去。
  祖惊霞随即吩咐两个侍卫将皇帝扶起来,景王左看看,右看看,一面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徐阶目光落在景王面上,一声叹息:“王爷,请——”
  景王如梦初觉,移步前行,惊霞都看在眼内,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变了。
  徐阶本来是一个足智多谋,处事镇定沉着的人,现在却变得轻率,仿佛什么主意也都没有,而景王的勇武亦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
  张九成这种感觉更强烈,他认识徐阶已多时,追随景王更已有四载,在他的眼中,徐阶现在固然变了另外一个人,景王比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难道这才是他们的本性?
  动念之间,张九成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那边出口的铁栅随即升起来,花豹当先奔出,右手背大环刀,左手扣着连弩,笔直奔前,那八个弩箭手看见他这样,勇气更大增,紧跟在他后面,再就是祖惊霞,徐阶,景王,皇帝及扶持着他的四个侍卫,最后是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个侍卫。
  这一道铁栅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出口在书斋外院的一个八角亭子。
  暗门就设在亭中那张石桌之下。
  裕王的人都在书斋内院,白云斋虽然高坐在瓦面上,目光又锐利,但却没有发现那张石桌的移动,他的视线也大都集中在附近的竹林内外。
  可是花豹现身,他还是立即发觉,石桌移动得很慢,花豹却是一条豹也似跃出来,又如何逃得过白云斋的眼睛。
  白云斋一声:“在那边——”接发出一声尖啸,人剑有如离弦箭矢,向那边疾射过去!
  红叶与朱绢在书斋内听得清楚,身形齐动,穿窗疾掠而出。
  裕王目光一扫,道:“我们也去看看。”随即举步。
  马永追前道:“王爷,这儿?”
  裕王道:“这儿的出口已经被火封闭,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马永点头欲言又止,裕王脚步不停,一面又道:“公公应该明白,越是危险的场合,本王越是要亲临押阵。”
  马永苦笑:“奴才明白。”
  他当然明白,裕王在一旁看着,白云斋三人更就非要卖命不可,一场恶战下来,三人若是都倒下了,景王方面也要付出重大的代价,而沈苍言永寿再出手,景王方面还有谁能够抵挡?
  裕王脚步又快了一些,再没有多说什么,马永当然亦再无话说,紧追在后面。
  花豹虽出暗道,四顾无人,方吁过了口气,白云斋一声尖啸已划空传来,只听这尖啸声他已经知道来的内力如何深厚,循声望去,更吓了一跳。
  白云斋身形从书斋瓦面射出,至一半,便从袖子里飞出一条钩绳,那条钩绳落在短墙上,一下拉紧,白云斋将落的身形又起,飞射上短墙,这种速度,花豹当真是前所未见,跟着跃上来的弩箭手虽然还未看清楚,但却听到那一声尖啸,一个个连忙散开。
  白云斋停在短墙上,双手握剑,蓄势待发未发。
  红叶朱绢相继掠上短墙,居高临下,盯稳了花豹一伙,只等白云斋吩咐。
  皇帝景王徐阶很快都走了出来,看见这等情形,徐阶的面色更难看,景王双拳紧握,喝声:“快走——”语声已起了颤抖。
  白云斋同时发出一声大喝,从短墙上跃落,八个弩箭手不约而同的一齐将弩箭射去,花豹待要喝止,如何还来得及。
  弓弦声一响,白云斋的身子便往上疾翻起来,弩箭在他的脚下射空,他的人与剑往亭顶落下,五尺长剑,一道闪电也似的同时射落下,霹雳一声,竟然将那座八角亭齐中劈开了两边。
  这一剑的威势实在惊人,就是花豹祖惊霞,亦不由面色大变,一个弩箭手更惊吓得到滚地上。
  瓦砾灰尘从缺口洒落,三个弩箭手惊慌中越栏跳出,白云斋身形即时凌空落下,长剑一斩再斩三斩,那三个弩箭手无幸免,齐皆中剑倒地。
  白云斋接一剑将三个弩箭手的尸体挑起,挡住了射来的一蓬弩箭。
  红叶那支藏住铁球内的长剑也就在这刹那射进了那个发射弩箭的侍卫的咽喉。
  祖惊霞一声轻啸,翻过栏干掠出,几乎与那支长剑缩回铁球内同时掠到红叶面前,长剑亦同时刺向红叶胸膛。
  红叶一闪避开,十数枝十字形的暗器飞击惊霞,伏地一滚,长剑又从铁球射出。
  惊霞闪跃腾挪,闪开十字暗器,再一剑将来剑挡开,左手一沉一探,一支飞刀反射红叶。
  这柄飞刀既急且劲,红叶本待伸出去接,但最后还是滚身避开。
  惊霞的第二第三柄紧接射至,红轩若是伸手去接第一柄飞刀,不难便为接来的两柄飞刀射中。
  她一滚而起,惊霞的左手已然又扣着一柄飞刀,随便一动,车辆般旋转。
  红叶目光陡寒,冷冷的突然问道:“你跟那个姓方的是什么关系?”
  惊霞一怔,道:“与你可干?”
  红叶没有回答,一只雌豹也似扑回,惊霞正要迎出,红叶扑前的身子半空中突然一个翻滚纵出去,一面道:“有种的到这里边,我们在暗器上一决高低。”
  语声一落,一手已然抓住了旁边竹林子的一株竹树,顺着竹干直往上升,直上竹梢。
  惊霞身形欲动未动,反手三柄飞刀射出。
  花豹一柄金背大环刀已经与白云斋战在一起,朱绢亦同时采取行动,扑向景王,双手布条飞出,卷住了两个弩箭手的咽喉,身形接拔起,再一条紫布飞出,飞卷景王的勃子。
  景王拔出剑鞘,紫布已卷至,旁边两个侍卫挥刀欲削不及,紫布已卷上,惊霞的飞刀及射至,两柄交剪射在紫布上,就像一柄剪子般将那条紫布剪断,还有的一柄却射向朱绢的咽喉。
  朱绢翻身欲退,后面机簧一响,十二指连弩已然齐向她射来!花豹扣着的连弩终于出手,他右手长刀挥舞,乱劈白云斋,一面亦留意周围情形,看见景王那边形势危急,左手扣着的连弩准备发射。却随又看见惊霞飞刀解围!但他扣着的连弩仍然射了出去,那是因为他发现朱绢身形已老,绝难闪得开十二支连弩的袭击。
  果然不出他所知,朱绢只闪得七支弩箭,还有五支射进了她的身上,两支正中要害,惨叫倒下。
  花豹欢喜也还未来得及,一道剑光已然直入空门。
  就在他发射连弩那刹那,他的刀势亦一慢,白云斋给他一轮快刀乱劈狂斩,不得不倒退,长剑已蓄势待发,见他的刀势一慢,一剑立即斩进。
  剑光有如闪电一样,一闪,花豹的左臂齐断去,飞上半天。
  白云斋暴喝抢进,挥剑追斩,连环十三斩,花豹忍痛伏地滚身,一连几个翻滚,长刀被剑击飞。
  他心知必死,再一滚,突然拔起来,白云斋一声:“哪里跑——”双手长剑往前一送,直入他胸膛,既快且准。
  花豹等的正是这样的一剑,迎着剑猛往前一扑,白云斋正要收剑,冷不防花豹迎着剑锋扑前,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祖惊霞配合得恰到好处,十六柄飞刀射出,挡住了红叶,“鲤鱼倒穿波”,翻身倒刺一剑,刺进了白云斋的咽喉!
  白云斋的身形给花豹一把牵制着,惊霞一剑来得又快,惊呼声中,长剑已然穿过咽喉。
  惊霞拔剑,扬手又三柄飞刀射出,再将红叶一阻,一面娇叱道:“快走——”
  那些侍卫拥着景王徐阶急往前冲,裕王的侍卫冲杀上前,竟然拦阻不住。
  红叶兵器暗器齐出手,但都被惊霞接下,连眼都红了。
  裕王这时候终于挥手:“上——”
  言永寿身子离地七尺,直挺挺飞射了出去,一头撞在一个侍卫的后背上,那个侍卫正与裕王府的侍卫战在一起,冷不提防被撞了一个结实,“噗”的一响,口吐鲜血,飞出丈外。
  言永寿却借这一撞,斜刺里风车般一转,双脚蹬在另一个侍卫的头上,竟然将那个侍卫的头颅硬硬蹬碎,他的身子这才落下来,仍然是直挺挺的,猛向前一仆,双拳同时击出。
  在他前面的一个侍卫挥刀斩去,竟然快不过言永寿的双拳,一刀斩下,人已被击飞开去。
  另一个侍卫从旁一刀随即斩下,刀未到,言永寿已经直挺挺的倒下,刀斩过,却立即又弹起来,其快无比,一拳接击在那个侍卫的胸膛上。
  他的拳势看来并不怎样刚猛,一拳击实,总是“噗”的一响,可是中拳的侍卫无不面色骤变,倒飞出去,个个口吐鲜血,当场丧命。
  言家僵尸拳原就是内家拳,专伤人内脏,而看来虽然笨拙,但出拳角度诡异,等闲不容易闪避,直挺挺之中自有直挺挺的变化。
  沈苍的变化看来更笨拙,一只螃蟹也似走过去,却是挡者披靡。
  他也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侍卫斩下来的兵器,那些兵器在他的身上便弹开,只留下淡淡的白痕,练的竟然是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
  看他随便走来,并没有运动行气的迹象,可见他的一身横练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挨一刀还是一拳,那些侍卫的刀斩在他身上毫无作用,他一拳击出,一击中,便肉绽骨碎,无不立毙,那些侍卫与他比较,简直就像是大人与小孩子动手,完全是一面倒之势。
  景王看在眼内,面色已惨变,张九成一张脸亦发白,徐阶挺直的身子已变得伛偻,两条脚直在发抖,一步也再跑不了出去。
  裕王府的侍卫已然将他们包围起来,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侍卫开始的时候是占尽了上风,但沈苍言永寿一来,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双方的武功相差实在太远。
  惊霞冷眼瞥见,亦自变了面色,她只道白云斋朱绢二人倒下,便只有一个红叶,凭她的武功,应付一个红时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而那些侍卫亦应该可以保护景王他们离开,哪知道对方竟然还有两个高手,只是一直都躲藏着,到现在才露面。
  这两个高手也绝无疑问是真正的高手。
  红叶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两个高手的武功犹在她的父亲白云斋之上。
  既然有两个这样的高手,裕王何以一直都不用。若是说裕王根本就不知道只凭这两个高手配合南宫绝等人根本就已经足以应付一切,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裕王很珍惜这两个高手,不到最后关头也不肯动用他们。
  也是说,伊贺派一伙在裕王的眼中,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他们一共只有七个人,到现在已只剩下红叶一个,只凭她一个,又能够起得了多大的作用?
  红叶这片刻的惊讶更在祖惊霞之上,越想她也就越心寒,她实在不能不考虑在事成之后,裕王将会怎样处置她,也不以为裕王还会遵守诺言。
  他们本来就已经不敢轻视这个人,到现在红叶不能不承认他们确是低估了。
  心念一转再转,红叶捏了一把冷汗,也几乎伤在祖惊霞剑下。
  她伏在连闪三剑,又射开了一柄飞刀,已到了竹林之前,一闪而入,祖惊霞没有追进去,再要回剑扑救景王,红叶一剑又刺回来。
  祖惊霞及时挡开,红叶再刺三剑,突然道:“你还不走,难道真的要拼命?”
  她的语声很低,惊霞却听得清楚,一怔,红叶又道:“你绝不是他们的对手,留在这里只有死路—条,何不赶去找其他人?”
  祖惊霞又是一怔,红叶说话间出手不停,虽然是快,并不狠,接道:“我退,你进,我们先离开这里。”
  语声一落,倒退竹林内,祖惊霞一面追进去,一面偷眼那边一望。
  保护景王徐阶的侍卫已只剩下四个人,在沈苍言永寿抢攻下节节倒退,看情形也支持不了多久,那些弩箭手还有景王府的侍卫在裕王的侍卫夹击下,亦已无一幸免。
  惊霞不能不承认红叶说的是事实,只是她实在不明白红叶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叶目光一闪,接又道:“那个大块头已经怀疑我们了,我现在抛出三颗烟丸,你要走,这就是唯一的机会!”随即一声娇叱,扬手三枚烟丸掷在地上。
  三下异响,白烟骤起,迅速将二人的身形掩没。
  沈苍的目光即时一亮,转身便要向这边扑来,他虽然听不到红叶惊霞二人在说什么,已发现二人神态有异,但只是扑出三尺,便停了下来,他到底没有忘记,将景王徐阶拿下来才是重要的。
  两个侍卫随即挥刀斩至,沈苍闪一刀挨一刀,矮身直欺入那斩他一刀的侍卫空门。
  那个侍卫一面挥刀击,一面倒退,沈苍挥臂连接七刀,已将那个侍卫迫至一条柱子前,连环三拳疾击了过去。
  一拳比一拳沉重,那个侍卫再闪一拳,后已经撞上柱子,身形一闪,沈苍的第二拳立即夺隙而入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立即塌下去,沈苍再一拳,连他的五脏肺腑也都击碎。
  另一个侍卫看见这种情形,手中刀再也劈不了出去,沈苍缓缓转身,把手一招,道:“来!”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即时传来:“姓沈的,这一个送给你!”
  一个侍卫被言永寿踢了过来,扎手扎脚的向沈苍当头落下。
  沈苍一直等到那个侍卫浇在身前才伸臂撞去,那个侍卫立时就像挨了一铁棒,腰折骨碎,肺腑迸裂,横飞出去,撞在亭子的飞帘上。
  飞帘立时“轰”然碎裂,瓦砾纷飞。
  景王徐阶几曾见过这手段,沈苍只是转身望来,两人已不由倒退了一步。
  张九成没有动,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样,皇帝倒是始终一些反应也都没有,反倒是扶着他的两个侍卫骇得脚也软了。
  这些人之外,就只有在沈苍身前的那个侍卫,也怔在那里。
  沈苍一步横移,便要出手,那边裕王已然一声:“住手——”
  沈苍应声双手垂下,裕王随即在两个侍卫保护下走过来,马永当然亦步亦趋。
  景王徐阶张九成看着裕王走近,一声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三个呆子。
  裕王在景王面前三丈停下,悠然道:“不见多时,吾弟可安好?”
  景王倒是想不到裕王开口竟然是这种话,一怔冷笑道:“托吾兄洪福,总算还能够活到现在。”
  裕王微笑道:“吾弟还是这个性子,一些也没有改变。”
  景王又一声冷笑:“愚弟既没有那种大智大慧,又怎懂得如何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起来。”
  裕王淡然一笑,道:“愚兄示人以弱,目的只是在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景王摇手道:“事既至此,何须多言,要杀尽管杀。”
  “吾弟言重了。”裕王叹息:“血浓于水,愚兄又怎会杀害吾弟?”
  景王道:“连父王你也准备杀害,还有什么你干不出来?”
  裕王道:“其中是有些误会。”
  景王喝问道:“此前南宫绝率领杀手夜闯书斋,目的何在?”
  “他只是要救人出去。”裕王又叹息:“父王这种情形,愚兄本该侍候一阵。”
  景王道:“有愚弟侍奉,还不是一样?”
  裕王道:“父王不喜吾弟,见了只怕会生气,影响病情更加深。”
  景王道:“当然,愚弟既不喜与道士混在一块儿,也不爱与太监同流合污,当然,得不到父王的宠爱。”
  裕王道:“道士太监只要真的有才能,又何妨留下待用。”
  景王闷哼一声,道:“祸国殃民,便是有才能也功不抵过。”
  “那只是在上者未能加以好好的诱导改善。”
  景王道:“道士太监为祸多时,都已长了根,只有将他们连根拔除,才能够永绝后患。”
  “这件事既不能操之过急或过激,也并非当前要务。”
  “然则当前要务,是什么?”
  “东南倭寇为祸,西北鞑靼屡生事端,当务之急,自是先绝外患。”
  景王怔住,裕王摇头:“吾弟目光短狭,只凭匹夫血气之勇,如何统御天下。”
  景王又一怔,道:“你胡说什么,难道你竟然敢与我剑上一决高低?”
  裕王道:“天子之剑,乃以平天下,安万民,以身当剑,血溅七步又岂为天子之所取?”一顿一叹:“吾弟真的不懂?”
  景王面色一变,握拳道:“我只知自己一只手力足以搏虎豹,你若与我公平一战,必败无疑。”
  裕王淡然道:“愚兄却是知道力足搏虎豹者天下万千,便是愚兄属下沈苍已非吾弟能及。”
  沈苍双手一张,发出了一连串爆粟子也似的声音,景王听得清楚得真切,面色又是一变,没有说什么。
  裕王接道:“吾弟到现在想必还未知道这一次失败的主要原因。”
  景王道:“这一次还未知鹿死谁手。”
  裕王道:“吾弟的人已经不少的了,只是不能够充份加以利用。”一顿接又道:“吾弟的失败,一还是目光短狭,二才是心不够狠不够辣。”
  景王只是冷笑,裕王接道:“马公公先访吾弟,吾弟若是目光远大,伊贺派七位高手必为吾弟效力,即使后有连云寨,金虎一伙,吾弟已先放败之地,至于狠辣,不说也罢。”
  景王连声冷笑:“我既不懂弑父,又不懂杀兄,这狠辣二字当然说不上了。”接喝道:“我现在也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还不叫你的人下手?”
  裕王冷笑道:“愚兄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景王厉声道:“你今天不杀我,将来一定会后悔。”
  裕王道:“将来自有各位王公大臣作主,又何需愚兄操心?”
  景王沉下脸,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夜闯真人府,逼父让位而迫父成呆,各位王公大臣自有一个公平的判决。”裕王若无其事。
  景王的面色这才真的大变,倒退了一步,惨笑道:“好——”突然拔出了配剑。
  裕王不为所动,马永看似要说什么,但看看裕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景王目注裕王,终于挥剑,却是一剑削在自己的咽喉上,鲜血激溅,仰天倒下。
  裕王看着他倒下,好一会才叹息道:“吾弟畏罪自尽,公公记下才好。”
  马永惶然道:“奴才记下了。”
  裕王目光落在徐阶面上道:“徐大人也请稳记,以便于他日作证。”
  徐阶怔住,他实在怎也想不到裕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裕王笑接道:“徐大人升任首辅以来,建树良多,放眼满朝大臣,无一人能及,他日本王继承帝位,还望徐大人一如往昔,整理好朝政,好好助本王一臂之力。”
  “下官——”徐阶欲言又止,额上汗珠纷落。
  裕王挥手道:“徐大人不为本王,也得为天下苍生设想。”
  “王爷言重了。”徐阶的语声明显的已经颤抖。
  裕王道:“本王虽然愚钝,但哪一个可以用,应该用,还看得出来。”
  徐阶道:“下官这一次……”
  “这一次徐大人只是为吾弟要胁,不得不服从,并非徐大人本意,本王很明白。”
  徐阶怔在那里,没有分辩,张九成一旁看在眼内,突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仿佛是看的并不是徐阶,是第二个人。
  裕王又道:“吾弟一向自负武勇,胆大妄为,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他畏罪自杀,不想牵累任何人,本王也不想追究下去,父王现在既然平安无事,也就罢了。”
  徐阶目光落在白痴也似的皇帝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皇帝若不是变成白痴一样,裕王又将会如何?徐阶实在不敢想像。
  裕王接问道:“徐大人认为本王这样做对不对?”
  徐阶叹息道:“王爷胸心仁厚,下官心服口服。”
  旁边张九成突然一声冷笑,道:“人说徐大人是很懂得做官的,现在一看,果然不错。”
  徐阶目光一转,道:“王爷要杀我们易如反掌,我们要殉死也一样很简单,只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张九成道:“最低限度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并非贪生畏死之辈。”
  徐阶道:“本官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经淡薄生死,只是还想在有生之年,做几件对天下黎民有益的事情。”
  张九成一怔,裕王笑接道:“张大人难道还看不出,徐大人是怎样一个人?”
  张九成冷笑:“我若是看得出,事情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裕王摇头:“错了,若非徐大人相助,事情早已解决,又怎会等到这时候。”
  张九成不能不承认若非徐阶及时赶到,在南宫绝率众袭击书斋之际,事情早已经了结,他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目光一转又落在徐阶面上,“你只是一个要做官的人!”
  裕王点头接道:“一个政客,很出息,很成功的政客。”
  “不错——”张九成又叹了一口气。
  徐阶没有作声,淡然一笑。
  张九成接道:“我认识什么是政客。”一顿抬首望着那边的高墙:“就好似墙头上的草,随风而动,首鼠两端。”
  马永插口道:“你不能不承认,徐大人这一次所作出的选择,是明智的选择。”
  张九成冷笑,马永随又道:“王爷足智多谋,处变不惊,并非你们心目中那么昏庸!”张九成深注裕王,道:“我承认看走了眼,也承认你的确有过人之处!”
  裕王微笑道:“本王要听你的心底的一句。”
  张九成道:“我从未见过一个心地好像你这样阴险,手段好像你这样毒辣的人。”
  裕王接问:“还有?”
  张九成道:“你在我心目中,再成功也只是一个卑鄙小人。”
  “住口——”马永断喝。
  裕王却笑道:“让他说下去。”
  张九成又道:“别人服你,我姓张的绝不服你,要杀,尽管杀。”
  裕王道:“有骨气,本王一向都很欣赏有骨气的人,只不知,你是否心口如一。”
  张九成突然从地上拾起一柄刀,疾向裕王冲过去,沈苍横移一步,挡住前面。
  张九成大喝:“滚开!”一推不开,挥刀刺下。
  沈苍双拳互撞,齐撞在刀上,“当”的一声,刀被齐中击断,张九成亦被震退。
  沈苍接迫前一步,张九成没有后退,也不等沈苍下手,反手便将断刀插进自己的咽喉。
  血怒激,人倒下,沈苍一扬眉,没有作声,徐阶有意无意抬起头来,且不知是不忍卒看还是心感惭愧。
  裕王淡然道:“这个人果然很有骨气,可惜他不能为本王所用。”
  语声淡得像清水,目光一转,道:“这儿的事好像都解决了。”
  马永笑应道:“应该都解决了。”
  裕王道:“你与本王护送皇上先回皇城去。”
  马永道:“奴才已经替王爷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解释王爷怎会与景王走在一起!”
  裕王一笑。“很好——”转望徐阶:“徐大人是否与本王一齐回去?”
  徐阶沉吟道:“下官应该还有一些事情需亲自立即来处理。”
  裕王点点道:“祖惊虹他们应该很快回来,南宫绝他们,绝不是祖惊虹等人的对手。”
  徐阶试探道:“王爷应该还来得及去接应他们。”
  裕王道:“恐怕来不及的了。”
  徐阶道:“王爷左右还有两个如此威猛的高手。”
  裕王道:“就只有这两个了。”一顿笑问:“看来你好像很想祖惊虹他们死。”
  徐阶道:“下官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裕王道:“不会太麻烦的,以他们那种聪明人应该看得出的确大势已去,你只是身不由己。”
  徐阶轻叹了一口气,裕王道:“你也不是一个那么残忍的人。”
  徐阶只是叹气,裕王接道:“本王也许应该尽量想办法将南宫绝召回来,可惜,这个人心胸太狭窄,容不得事,也容不得人。”
  马永插口道:“有沈、言两位英雄在王爷身旁,应该足够了。”一面说,一面带着阿谀笑容目注沈苍、言永寿二人。
  二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马永自觉没趣,干笑了几声。
  裕王又接道:“这一场恶战下来,对于我们似乎就只有好处,并无太大的怀疑。”
  徐阶道:“也许是的,王爷要怎样处理这件事,下官都绝无异议。”
  裕王道:“本王就这样处理。”
  然后裕王就带着马永沈苍言永寿与皇帝离开了景王府。
  目送他们去远,徐阶的目光就转落在景王的尸体上,感慨之极。
  最令他感慨的并不是景王的死,而是以他的聪明,竟然瞧不出裕王是那么一个人。
  若是他早已瞧出,也没有那么多人丧命,事情不会弄到这么复杂。
  ——祖惊虹一伙与南宫绝等杀手的一战到底变成怎样?
  ——祖惊霞与红叶现在又如何?
  徐阶不知道,也没有再想下去,现在他必须要考虑的,是他的将来。
  他的目光落在他旁的一个侍卫上,那是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侍卫之一,也是现在他唯一可用的人,其余的,都已经丧命。
  那个侍卫垂着头,呆若木鸡,一声也不发,并不知道徐阶在看着他。
  徐阶也想不透那个侍卫在想着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这目前他唯一的侍卫都已经离开他很远。
  在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条无形又深阔的沟壑,徐阶已经完全孤立。
  这完全是由他一手的造成,可是他并不觉得太后悔,抱歉。
  裕王并没有说错,他只是一个政客,一个很成功的政客,一个很喜欢做官的人,他并不是一个英雄,他也不想做一个英雄。
  别人若是将他当做英雄,那并非他的错,他一直就没有隐瞒他的本质。
  在严嵩下面挨了十年,这岂是一个英雄所能够忍受?写献给神仙的青词迎合皇帝的癖好,更不是英雄的所为。
  “他们应该瞧得出来的。”徐阶叹息在心中。
  半里外一座高山上,红叶祖惊霞无言的看着裕王一行人匆匆走过。
  她们的兵器都在手,但出了景王府之后更没有向对方再攻去,双双展开身形,掠到了这座高山之上,居高临下,监视周围,二人之间,一句话也没有。
  一直到现在,红叶才开口:“裕王已经完全成功了。”
  红叶忽然问:“你是否认识那两个高手?”
  惊霞摇头:“我只看出其中那个瘦的用的好像是辰州言家的僵尸拳。”
  红叶道:“他们都是一等的高手,绝不在我爹爹之下。”
  惊霞目光一闪:“我杀了你爹爹。”
  “裕王的人若是肯出手,你绝不可能成功。”红叶冷笑:“可是他宁可看着我们一个个倒下。”
  惊霞忽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红叶诧异的望着惊霞:“难道你知道?”
  惊霞道:“最主要是他发觉以他左右的人已经能够控制大局,你们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生死与否,俱都无足轻重。”
  红叶道:“难道这之后他真的完全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惊霞道:“当今圣上只有他与景王爷两个儿子,景王爷完了,还有谁跟他急夺王位,到他做了皇帝,天下百姓兵马尽都为他所用,还用得着你们?”
  红叶道:“话说回来,到他继承了王位,难道还用担心怎样去安置我们?”
  惊霞反问道:“难道你真的没有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话?”
  红叶怔在那里,惊霞接道:“莫说他,就连我们也怀疑你们这一次涉足中原的目的。”
  红叶呆呆道:“怎么我们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惊霞道:“会不会是你们急着在中原立足?”
  红叶苦笑:“我们实在太心急了。”
  惊霞道:“这本来无可厚非,若说错,只是错在你们选择错了目标。”
  红叶摇头道:“连你们都瞧不出裕王那么厉害,何况我们这些异族人?”
  惊霞不能不承认,道:“徐大人一向精明,可是也一样低估了裕王,又何况是我们这些不懂政治的人?”一顿接又道:“我说你们错的其实是说你们选择了政治斗争来作晋身之阶。”
  红叶点点头。“在我们岛国那儿,政治原就已黑暗得很,但中原君子之国,我们却是怎也想不到竟然也如此黑暗。”
  惊霞苦笑了一下。
  红叶道:“其实我们应该知道,黑暗残酷的事情无论在那里,都一样残酷黑暗。”
  惊霞微一颔首,转问:“你们只来了七个人?”
  红叶道:“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惊霞道:“那你准备怎样?”
  红叶道:“不知道。”
  惊霞道:“可惜我们也不知道将会再有些什么遭遇,否则,倒希你跟我们在一起有个照应。”
  红叶淡然道:“我们还是不要走在一起的好,我现在虽然救了你,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将你杀掉。”
  惊霞很明白红叶的心情,她完全是因为痛恨裕王,才会助自己逃出来,但这种痛恨与目睹惊霞剑刺白云斋的比较,轻重之间,只怕相差无几。
  若是红叶会突然改变主意,出手刺杀惊霞,惊霞并不以为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红叶心情的矛盾,也显显极之强烈。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你们的老话。”红叶冷冷的接上口:“老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是不是?”
  惊霞无言点头。
  红叶接又道:“你现在也该走的了,虽然你现在再找到祖惊虹也未必起得了什么作用,但让他早一些知道,也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应该不是的。”烽霞转眼向北面望了去。
  红叶同时举步,幽灵般飘入那边不远的树林中。
  惊霞知道红叶已离开,也举起了脚步往北面走去,看来是那么乏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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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南宫三绝剑
作者:黄鹰


  一场血战这时候亦已在杀虎口展开。
  南宫绝一到,立即以巨石将杀虎口封锁,那些巨石塞在这之前他们已准备妥当。
  那只是三丈许宽阔长短的一个缺口,高也不过那三四丈,要来埋伏一眼便看透,而且那种高度,要上去也实在容易得很,但将之堵塞,车马要通过,则是从没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景王府那三辆马车在缺口之前十多丈便已经停下,成口字形排列。
  车把式随即将绳索铁链解下,乱箭矛枪虽然紧接射掷到来,将马匹射杀,但是对马车一些影响也没有。群贼与侍卫接将盾牌竖起来遮挡,祖惊虹金虎方浪也齐都藏在马车后面。
  弩箭标枪虽然紧密,只造成二死三伤的局面,祖惊虹等人显然早已作好准备。
  南宫绝对于这个结果非常不满,立即下令属下所有的杀手冲杀上去,山坡上就只剩下欧阳易一人。
  欧阳易不是在指挥,也没有这种经验,他原以为他的智慧可以有助于南宫绝,但临阵一看,不由就冷了一截。这分明是一个强存弱亡的局面。
  在开始的时候,他们在每一个方向,每一条必经的路上,都选择了一个准备作为决战用的地方,这条路上选择的就是这个杀虎口。选择的原则,是宽阔,容易包围,方便照应,又能够随时增援。
  能力不足,绝不会采用这样的原则,在开始的时候,他们事实也已经将景王府的能力估计清楚,认为他们只要能够将景王府的人截下来,全力出击,绝对能够将之完全消灭,所以才选择这种地方,并在其中安排了若干设置。堵塞出口的那些石块便是其中的一项设置。
  既然他们的能力在景王府方面之上,强存弱亡,被消灭的当然是景王府方面。
  连云寨金虎一伙的相助景王府,在他们这些计划设置之后,徐阶的加入也是,多了这两股外援,景王府方面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与裕王府方面周旋,现在更就是强弱互易。
  可是南宫绝欧阳易赶来之时,他们却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方面,他们只记得裕王的吩咐。
  ——要在杀虎口将景王府一伙截下来!
  他们也没有忘记裕王说过,那四个伊贺派的高手立即就会赶到。多了那四个伊贺派的高手,强弱应该又倒置,之所以他们并不在乎杀虎口这地方,也所以南宫绝毫无犹疑的立即采取攻势。
  他不想在那四个伊贺派的高手到来之后才采取行动,除了不甘被他们轻视之外,还希望藉此以恢复裕王的信心,让裕王知道此前袭击书斋失败完全是意外,并非他们的能力不足。
  欧阳易实在不希望南宫绝在这个时候动手,可是一看南宫绝的表情,他便已知道绝不是他所能够劝止,而且他亦想不出劝止的理由。
  他也知道,如果他提出等到裕王与伊贺派的高手到来才动手,南宫绝必是第一个反对。
  景王府方面的实力如何,欧阳易不能够肯定,他虽然看不出来,却知道绝不是他们以前估计的那样,这一战下来,必定是惨烈已极。他不知道南宫绝等人能够支持多久,也不知道到裕王的人到来的时候南宫绝方面还有多少人剩下来,只知道,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呆在山坡上。
  ——裕王与伊贺派的高手什么时候才能够赶到来?
  南宫绝仍然是一身白衣,潇洒脱俗,微骑如飞,直向祖惊虹等人冲去,他属下的杀手全都是一身黑衣,四方八面向前迅速迫近,个个奋勇争先,绝无疑问,南宫绝实在是一个天才,所以能够训练出一批这样的杀手,也所以难怪他这样心高气傲。
  以前他从未率领所有的杀手去做一件事,这当然是因为他认为没有这种需要,也所以袭击景王府的书斋,无功而还,在赤松林截击金虎一伙,又再尝到失败的滋味。
  但他始终相信,只要他出动属下所有杀手,足以完成任何的事情,摧毁任何的地方,事实他也一直主张倾全力予景王府一击,裕王却一直不赞成这种孤注一掷的行动,除非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马快如箭,勇往直前,足以充分的表现出南宫绝的决心和信心。
  那些杀手很快被他远远抛在后面。
  谁都看得出,南宫绝一心要先闯进景王府之内的人,砍倒几个景王府的人。
  这并非逞勇,也并非完全为了示威,最主要是增加那些杀手的信心。南宫绝若非一个人才,又怎会连这些都兼顾到?祖惊虹更加明白,在南宫绝策骑奔来之前,已经对身旁的方浪道:“你能够在多远的距离将他的马杀掉?”
  方浪道:“十三丈之外!”
  祖惊虹一怔道:“你的飞刀能够掷得这么远?”
  方浪道:“用长矛。”
  祖惊虹立即吩咐道:“给他长矛。”
  左右立即有人将长矛送上,方浪接过七支长矛,将之全都插在身旁的地上。
  他冷冷的看着南宫绝飞骑奔来,一改以前那种懒洋洋,玩世不恭的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只是看着南宫绝,一直到南宫绝接近他心目中的距离,手才落在长矛上,以极快的动作一一将那七支长矛拔起掷出。
  那七支长矛简直就像是同时掷出去似的,每一支与前一支之间的距离,绝对不会超过一尺。
  力道方面这绝无疑问控制得恰到好处,每一支也都远逾十三丈,正好迎着南宫绝冲来一骑。
  南宫绝长剑同时挥出,连击五支长矛,最后两支却再也击不着。
  那两支长矛一入马头,一入马胸,那匹马负痛悲嘶,人立而起,南宫绝颀长的身子几乎同时拔起来,拔上半天。
  金虎等连云寨一伙人立即发出一声喝采。
  这一阵喝采有如万箭齐发,向前冲来的那些杀手不由齐都一怔,就像是换上了万箭一样,但只是一怔,随即又冲杀上前。
  南宫绝凌空落下,面色铁青,就看这七支矛枪,他已经知道对方有一个暗器高手在内。
  ——是方浪。
  南宫绝立即想起了方浪来,连左源太那种飞刀高手也倒在这个人的飞刀下,这个人当然是飞刀高手中的高手。
  长矛并不是暗器,能够以这种暗器手法发射出来,若用到他擅用的飞刀,杀伤力当然更加惊人。
  除了方浪外,还有祖惊虹、金虎,都是高手,南宫绝方面,就只他称得上高手。
  若是祖惊虹、金虎、方浪三人一齐出手,向他攻击,他实在不知道能够支持多久!
  连祖惊虹也在内,景王怎会不在内?
  功名富贵都决定在这一役,南宫绝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左手一撩衣袖,右手仗剑,疾冲前去。
  祖惊虹从容走出来,一剑迎向南宫绝,人未到,剑气已然排山倒海般迫至。
  两支剑的剑尖终于相触,相击,一阵急响,停下。
  南宫绝沉着声道:“你我今日的一战,应该是最后的一战!”
  祖惊虹道:“各为其主,不得不战。”
  “生死之间,别无选择。”南宫绝剑再进,急如掣电,着着抢攻!
  祖惊虹屹立如山,手中剑大开大合,将南宫绝挡着,那一份沉着,绝不是一般所能及。
  南宫绝也不强闯,剑走轻盈,寻瑕抵隙,只等一找到适当的机会,立即狠狠予祖惊虹致命的一击。
  那些杀手与这同时已然近来,奇怪的是金虎、方浪与一群山贼仍然守在三辆马车之旁,不迎上前去,南宫绝看在眼内,知道其中必然大有问题,正要喝退那些杀手!群贼已然发出了一声呐喊。
  与之同时,那几辆马车的车厢向着冲来的杀手的那一边立时被撞开来,藏在那之内的是两排弩箭手,各扣诸葛连弩。
  第一排连弩随即射出,飞蝗般射向冲前来的杀手,在弩箭射出同时,第一排弩箭手随即伏倒,第二排弩箭手跟着补上,将手中连弩向那些杀手发射。
  第一个弩箭手都配备了四具连弩,这种诸葛连弩一发十二支,劲而准,杀伤力也极大。
  同一时,在马车左右的群贼亦纷纷将长矛掷出来。
  这绝无疑问,是有计划的行动,在那些杀手到了这个适当的距离才出击。
  周围都没有可供躲闪的地方,箭弩既急且密,更难以抵挡。
  连云寨群贼的长矛更加凌厉。
  到那些长矛掷尽,弩箭射空,那些杀手最少有一半倒下来。
  他们虽然很多立即伏倒,在飞蝗般的弩箭下,首当其冲的几乎无一幸免。
  南宫绝冷眼瞥见,却亦无计可施,长剑急攻祖惊虹,一颗心都在七上八落。
  这三辆马车既然又是陷阱,裕王与那些伊贺派高手除非完全不知道,否则是绝不会到来援助他们的了,说不定反而利用这个机会袭击景王府,搜寻景王。
  在没有援助的情形之下,他们打下去,难免就会全军覆没,而并无好处。
  但若是他们撤退,祖惊虹等人是必回救,万一裕王因此而失败,这个责任当然是由他负起来,那当然他的前途也是一片灰暗的了。
  ——应该怎样做?那刹那南宫绝实在拿不定主意。
  群贼也就在这个时候再一声吆喝,挥动兵器冲杀上前去。
  金虎一马当先,一双铁爪风声呼呼,暴喝声更就是雷霆一样。
  方浪也不慢,飞身上了坐骑,冲向另一个方向,手中各扣飞刀。他们都没有理会南宫绝,这当然是因为他们绝对有信心,凭祖惊虹绝对可以应付南宫绝。
  而他们也一样有信心了结那些杀手。
  那些杀手给一轮弩箭长矛射掷,伤亡过半,锐气亦为之大挫,看见那些山贼冲杀过来,那刹那都不由露出了一些惊慌失措的神色。
  可是他们都没有退缩。
  金虎飞马冲至,有如虎入羊群,坐骑却很快就给这些“羊”弄倒。
  那匹马倒下来的时候,四只脚已只剩下一只,三只都被齐膝斩断,马身上亦挨了几剑。
  在马倒下之前,金虎一只铁爪亦已抓破了三个杀手的咽喉,一个杀手的胸膛,翻身凌空扑下,展开猛烈的扑击。
  群贼随即有如潮水般涌至。
  另一面,方浪的飞刀亦发挥了前所未有的威力,三十六柄飞刀一一飞出,既准且快,竟然给他连杀十二人,硬硬将当前的杀手冲开两边。
  在他滚鞍下马的时候,跟着他冲杀土前的山贼亦已冲到,捉对儿与那些杀手厮杀起来。
  他随亦加入战圈,顺手在地上抄起了两支长矛当作暗器使用,在后面袭击,又连杀三人。
  那些杀手要应付那些山贼已经吃力得很,怎抵挡得住这样一个高手的袭击。
  方浪并不是一个阴险小人,这时候他的飞刀以及长矛都显得非常阴险,不发一声,动手即杀人,或从背后,或寻隙抵瑕。
  金虎也一样,那些山贼一至,他亦由正面攻击改变为侧面,窥准了机会,抽冷了袭击。
  他们都早有默契,不择手段,但求尽快击杀,赶回景王府。
  那些杀手多数本来在群山之上,但未交手便已倒下了过半,反而是变了少于群贼,已经就处于劣势,再加上两个高手从旁不择手段的袭击,伤亡的人数飞快的上升,那些山贼由二对一成三对一。
  他们虽然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临阵经验却是丰富之极,那些杀的一对一倒还罢了,以寡敌众,那还能不倒。
  这名副其实,真的是一场血战。
  欧阳易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越看也就越心寒,回头再看看来路,始终都不见裕王率领其他人赶来。
  ——再不来便没有希望的了,欧阳易到底发出了这样的慨叹。
  连他也看出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然就真的是大大不妙了。
  厮杀声震天,欧阳易在这么远的地方一样可以听得清楚,他虽然看不真那些倒下去的人的惨状,却亦不难想像得到那种残忍与惨烈。
  然后他忽然考虑到自己的去留。
  裕王的座下,现在有马永,是否还有用得着他的必要?
  他不能肯定,却知道没有了南宫绝,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实在难以跟马永一争长短。
  这样留在裕王的座下,虽然不愁温饱,但与以前他的理想毕竟有一段距离。
  等到现在裕王也不见到来,亦可见裕王的心狠,也是说,裕王真的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绝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改变主意。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在这种人的眼中,一个再没有用处的属下与废物无异,也不会再从废物堆中将废物拿出来。
  从袭击景王府书斋失败之后,裕王再没有向他征询任何意见,已可想而知。
  这些事欧阳易这之前都没有想过,现在他所以想到,是因为他的心情现在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之前很多没有想到的现在都想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随即袭上他的心头,他仍然看着南宫绝倒下去,才勒转马头,走向那一望无际的山野,头也不回。
  没有人理会他,也许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存在。
  欧阳易的感觉,是最后一种重一些,但怎样也好,都不会在乎的了。
  在他决定离开的那刹那什么他也都已不在乎。
  南宫绝终于倒下。
  这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到底也是一个高手,一眼就能够看出对手的强弱,书斋一战,亲身体验,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功与祖惊虹有一段距离。
  当时他志在必得,祖惊虹显然有余兴未尽,也所以他才会带着所属急急的撤退。
  现在他却是非生则死,毫无选择的余地,也所以他的剑势更加凌厉。
  只可惜祖惊虹实在太冷静,在他的抢攻之下,一些破绽也没有露出来,也不急着反击,完全不予他可乘的机会。
  南宫绝一再抢攻,剑势变化层出不穷,再配合暗器出其不意偷袭,始终都不能够攻破祖惊虹的防卫,不由得急躁起来。
  他的剑势也因而一变,少了变化,却更加急劲,祖惊虹一再给他迫退,仿佛已抵不住他凌厉的攻势,可是他并不高兴。
  祖惊虹虽然被他迫退,剑势并没有被他迫乱,所以退,绝无疑问只是一时摸不清他的剑路,一摸清,便能够反制先机。
  祖惊虹也的确是这个意思,也看出只是他仍然不急着反扑,这当然主要是因为他看出方浪金虎等已占尽上风,控制了整个大局,用不着他的插手,现在他惟一要做的,只是将南宫绝击倒。
  南宫绝这样抢攻,始终没有气力接不上,露出空隙的时候,祖惊虹等的也就是这个时候。
  他没有再等上多久,南宫绝一而再,再而三,剑势终于因为内力消耗得太多而缓了下来。
  祖惊虹的剑也就在这个时候抢进,回攻向南宫绝的咽喉,用的是达摩剑法中最普通,也是开剑第一式的“一苇渡江”。
  这一式在他的剑施展出来,并没有任何特别,只是速度比他方才快了一些。
  不过他用剑的速度本来就经已快得惊人,否则也难以封得住南宫绝的攻势,现在这快了的一些差不多已是他用剑速度的极限。
  这一剑立时将南宫绝的剑势击乱,他的剑回截不及,用了三种身法才将祖惊虹反攻的一剑化解。
  这三种身法施展过,南宫绝露出来的破绽已出现了三处。
  祖惊虹没有向三处破绽出击,又是一招“一苇渡江”,攻向南宫绝咽喉。
  南宫绝一声叹息,回剑封开,那三处破绽只是他故意露出来,若是祖惊虹抢进,立即会遭遇他凌厉的反击,偏就是祖惊虹瞧出来,不上这个当。
  祖惊虹却也算准了南宫绝的剑势身形变化,长剑展开,在南宫绝一封同时,一圈一搭,贴着南宫绝的长剑迫前。
  南宫绝的剑与人立时仿佛陷入一个漩涡内,越陷越深,脱不出来。
  他也知道再不脱出去就不堪设想,可是一任他剑势怎样变化,祖惊虹一柄剑吞吞吐吐,始终将他的剑圈住,不让他脱出去。
  他的身形剑势立即又变得飞灵巧幻,这一次,祖惊虹的剑势身形亦有了飞灵巧幻的变化,较之南宫绝甚至只有过之。
  南宫绝眨眼间被迫退两丈,倒不是祖惊虹的剑势如此凌厉,乃是南宫绝一心要脱出祖惊虹的长剑所及的范围,祖惊虹却是如骨附蛆。
  一退再退,南宫绝第三次后退。
  祖惊虹紧接迫近,一连十三剑,最后三剑连击南宫绝右腕。
  南宫绝右腕一转再转,第三次终于转不来,只有弃剑,祖惊虹那一剑便击在剑柄上,那柄剑立时长了翅膀也似,飞上了半天。
  南宫绝登时面色骤变,右手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支只有七寸的小剑,左手按扣了一把暗器。
  暗器飞蝗般射向祖惊虹,小剑在掌心一旋,立即把飞蝗般的暗器射出,直取祖惊虹的眉心。
  祖惊虹长剑一探,正好将那支小剑夹在二指之间。
  这一招用得很险,却也用得很准很快。
  南宫绝的手中随即出现了第三柄剑,这一柄长约二尺,正刺向祖惊虹的要害。
  祖惊虹若是以剑去挡方才那支小剑,一定难以封挡闪避这一剑,这一剑非常迅速,而且诡异。
  现在祖惊虹只是长剑一抹,便将之封挡下来,左手一翻,夹着的小剑同时射出,射进了南宫绝的眉心。
  南宫绝下意识伸手往眉心摸去,还未摸实,一个身子已然仰向地上。
  那其实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所有的动作也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
  高手相斗,生死也往往就决定在电光石火的刹那。
  祖惊虹看着南宫绝倒下去,心头亦不免有些感慨,武功练到南宫绝这个地步的南宫世家子弟并不多,他也还是第一次遇上南宫世家的三绝剑。
  那些杀手原都是死战不退,但现在看见南宫绝倒下,斗志立时完全都崩溃,仓皇退后,他们已剩二十个人不到。
  金虎挥动一双铁爪,便待率众追前去,却给方浪截下。
  “怎么不乘胜追击,将他们斩尽杀绝?”金虎显然正得性起。
  方浪摇头道:“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只剩下这些人相信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一顿接又道:“而且我们要立即赶回去。”
  说话到这里,祖惊虹已然走了过来,道:“裕王与那四个伊贺派高手到现在仍然不见现身,只怕真的已瞧出我们这又是一个陷阱,走了去王府那边。”
  方浪微一颔首,金虎插口道:“不是说花豹他们一定能够支持到我们回来?”
  祖惊虹道:“到王府去的若是那四个伊派贺高手,我们得重新考虑。”
  金虎道:“老子总不相信他们四个人强得过南宫绝与这些杀手。”
  祖惊虹道:“在寻人方面,他们却只怕比南宫绝等人做得更成功。”方浪沉吟道:“以常理去推测,裕王应该将南宫绝留在身旁才是,难道他反而信任那四个伊贺派的高手?”
  祖惊虹道:“应该不会。”
  “可是他现在分明宁愿放弃南宫绝等人,在现在他当然是不得不放弃,问题在南宫绝等人动身之前,他便应该知所取舍,考虑到可能又是一个陷阱。”
  祖惊虹点头道:“不错,这绝无疑问在动身这前他便已决定,如果这是一个陷阱,他便会放弃南宫绝等人,由南宫绝来牵制我们。”
  方浪道:“南宫绝却显然深信裕王不能没有他的扶助,一定会带人来接应,才会孤注一掷,与我们在此决一死战。”
  祖惊虹道:“南宫绝是一个聪明人,对裕王的情形也应该很清楚。”
  方浪接问道:“看来这只有一个解释,南宫绝并不如我们想的聪明,对裕王的事情知道得也并不多,也是说,裕王也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愚笨,他能够利用南宫绝,骗信南宫绝为他拼命,最低限度,也比南宫绝聪明得多。”
  祖惊虹连连点头,面色越来越凝重。
  方浪沉吟着接道:“我就是不明白,何以裕王竟然会信任四个倭奴,难道那四个倭奴的力量比南宫绝与那些杀手加起来还要厉害?”
  金虎道:“若是如此,那些倭奴当时也不会给我们杀得落花流水,狼狈逃去。”
  方浪道:“这件事也是不假。”
  “除非——”祖惊虹面色更凝重,欲言又止。
  方浪追问:“除非什么?”
  祖惊虹沉声道:“裕王的左右另有能人,他们比那伊贺派忍者,比南宫绝等人更加厉害。”
  方浪耸然动容,祖惊虹接道:“只有这样,他才会不惜放弃南宫绝等人。”
  方浪道:“不是说,这个人一直都一些表现也没有,公认是一个愚人?”
  “有句老话,大智若愚——”祖惊虹叹了一口气:“果真如此,非独我们大众都走眼了。”
  方浪变色道:“连徐阶等人都被骗信,这个人城府的深沉也未免太可怕了。”
  祖惊虹面色一变再变,方浪突然跳起来:“不成,我们得立即赶回去。”
  祖惊虹嘟喃道:“只怕已太迟了。”
  方浪面色现难看,翻身上马,飞骑奔出,祖惊虹一骑随亦奔了出去。
  金虎挥动铁爪,忙亦指挥众手下杀回去,他们都有很亲的人留在府中。
  花豹是金虎的结拜兄弟,一直与金虎出生入死,祖惊霞是祖惊虹的妹子,方浪的爱侣。
  景王是他们的希望。
  祖惊虹这一次真的并没有说错,的确太迟了。
  路奔到一半,他们便遇上祖惊霞,知道王府的情形,不由都替祖惊霞捏一把冷汗,若非红叶倒戈相救,祖惊霞必难逃一死。
  花豹死了,其他的人如徐阶呢?
  祖惊霞不能肯定,他们也要赶回去一看才放心,唯一他们能够肯定的,就是裕王一定不会再留在景王府内,一定立即着皇帝赶回皇城去。
  也是说,一切都应已无望,所以到他们看见徐阶,不由都大感诧异。
  徐阶就是坐在王府大堂上,在他的前面,放着景王的尸体,在他的后面处,站着唯一生存的一个侍卫。
  坐在那里的徐阶简直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祖惊虹等人那刹那都有这种感觉,他们都以为徐阶已经被吓呆,想不到这木偶一样的人的思想非独没有停顿,而且一直转动不休。
  事情到现在不错已经告一段落,也因此他更加要立即想办法看如何打发祖惊虹方浪金虎等人。
  他们都是他为了景王府先后网罗座下,他也看得出他们的性格,尤其是祖惊虹,要之反过来侍候裕王,是绝没有可能的事情。
  最令他为难的是,他还得好好的向这些人解释为什么这个官还要做下去,为什么不为景王殉死。
  他很明白这些江湖人的感受,也希望这些江湖人明白他并不是一个江湖人,也莫要怪责他没有江湖气。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只是想着怎样向祖惊虹等人解释一番,还没有动杀机,想到杀人灭口。
  他终于开口用很简短,很明白的说话向祖惊虹等把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决定说了一遍。
  这么多年他从未话说得这么辛苦,在祖惊虹他们回来之前,他已经将要说的话细度清楚,默默的重复了几次。可是到现在出口,仍然是那么生硬,但无论如何,总算让祖惊虹他们彻底明白他万不得己的苦衷,明白他只是一个政客,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
  一面说他一面留意祖惊虹等人的表情变化。
  祖惊虹看来非常感慨,但没有说话,祖惊霞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方浪显得很激动,随又像有所觉悟,耸耸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都在徐阶的意料之内,只有金虎,竟反而令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金虎本来是一个很冲动的人,现在的表现却是异常的沉着,只是听,既没有话说,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徐阶实在很奇怪金虎到底在想着什么?
  祖惊虹听罢,考虑了一会才道:“大人既然这样决定,属下亦无话可说。”
  徐阶道:“本官不会勉强你继续追随左右。”
  祖惊虹道:“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属下留在大人身旁,亦是无所事事。”
  徐阶微喟道:“本官非常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大人能够明白,最好不过。”
  徐阶转问:“你准备到什么地方?”
  祖惊虹道:“属下原是一个江湖人,江湖中来,自是江湖中去。”
  “很好——”徐阶叹息着:“有什么我能够帮助你的?”
  祖惊虹摇头:“做一个江湖人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要学会如何照料自己,在多年之前,属下已经学会了。”
  徐阶又道:“很好——”目光转向方浪:“方英雄当然是一起走的了。”
  方浪笑问:“徐大人以为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方某人留恋的?”
  他显然还有话要说,却给惊霞伸手牵着袖子摇了一下,没有继续下去。
  徐阶只当听不懂,转顾金虎:“金英雄意下又如何?”他真正要问的其实只是金虎一人。
  金虎如梦初觉,抓了抓那一头乱发,大嘴一咧,正要说什么,猛给方浪一把抓住,道:“你这个老小子,当然也是跟我们一起走。”
  金虎立即摇头,道:“老子不走,老子还要留在这儿侍候徐大人。”
  方浪一怔:“你侍候他干什么?”
  金虎道:“当然是要做官了。”
  “做官?”方浪又是一怔,但他到底没有忘记金虎此来的目的也就在做官。
  金虎笑接道:“老子若是这样回去连云寨,如何有面目去见老子的娘亲,还有为这件事情殉死的那些儿郎的家属?”
  方浪皱眉道:“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问题只是在,景王爷已经……”
  金虎道:“他虽然死了,可是徐大人仍能够继续做他的官,只要徐大人有官做,老子哪还用担心没有官做?”一顿转问徐阶:“徐大人,你说是不是?”
  徐阶口应道:“是——”心里却突然一阵不适。
  金虎道:“徐大人一诺千金,何况还有玉带给老子为凭。”
  徐阶微喟道:“做官只是一件小事,只要金英雄不在乎要侍候裕王爷就是了。”
  金虎大笑道:“他们是兄弟,哪一个做皇帝还不是一样,老子才不会在乎。”
  徐阶道:“金英雄不在乎,本官便给金英雄安排官职就是。”
  金虎笑得更开心,道:“那老子便去接连云寨的手下,到皇城找徐大人!”
  徐阶点头道:“你只要到来便成,其他的事本官自会替你打点。”
  金虎道:“老子可是什么也不懂。”
  徐阶微笑道:“做官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武官,一学便懂。”
  “还得请徐大人多多指教!”
  徐阶道:“这个你放心,”转顾祖惊虹道:“有金英雄在本官身旁,本官也比较安心!”
  祖惊虹道:“属下也是,只要是大人费心指点他的了。”
  徐阶点点头:“你们若是都留下,那多好。”
  “人各有志,大人不必再说这些。”祖惊虹的语气异常决绝。
  徐阶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方浪目光又落在金虎面上,道:“你真的要做官?”
  金虎道:“这还会假的?”
  方浪道:“我还是要问清楚,你我到底是……”
  金虎道:“老子就是官做到怎样高,与你这个小子也还是朋友,无论你什么时候到来……”
  方浪摇手道:“这些话咱们早就说过,不必再说了,我也不会强迫你改变初衷!”
  金虎笑顾方浪道:“什么时候你跟惊霞妹子成亲,可是不要忘记给老子说一声,哪怕走上千万里路,老子也会依时赶到去,喝你们那杯喜酒。”
  话口未完,惊霞一张脸已红到脖子去,有意无意,偏过半身。
  方浪看在眼内,心头一荡,目光再转向金虎面上道:“你若是有这个日子,都不用特别去通知我们,反正是机会多着,这么巧碰上了才去喝也不迟。”
  金虎诧异道:“这可是什么意思?”
  方浪道:“好像你这种花花太岁,难道竟然只会娶一个老婆?”
  金虎一怔,放声大笑,方浪目光转向祖惊虹,接道:“留在这里既没有意思,还等什么?”
  祖惊虹淡淡摇头,向徐阶一拜,道:“大人请自珍重。”
  徐阶叹息道:“本官送你们一程。”
  祖惊虹再摇头:“不敢有劳大人。”
  徐阶又叹息:“你跟了我这许多日子,我一些好处也没给你,现在……”
  祖惊虹截道:“我并非为了要得到什么好处才追随大人左右,这一点大人应该明白。”
  徐阶颔首,祖惊虹接道:“况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必多此一举。”
  徐阶道:“那就只有珍重一声了。”接着一揖。
  祖惊虹侧身避开,抱抱拳,疾奔了出去。
  方浪祖惊霞同时转身,紧跟在祖惊虹后身,方浪有意无意再看了金虎一眼,看见金虎并没有多大反应,亦加快脚步。
  出了景王府,方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脚步一快又再快。
  祖惊霞看着,道:“你担心金虎?”
  方浪道:“这个人头脑简单,而政局如此黑暗多变,我实在担心他如何能应付得来。”
  祖惊霞亦道:“我亦觉得,他不是一个适合做官的人。”
  方浪道:“连你也有这种感觉了。”
  惊霞道:“可惜他也很固执,又热衷做官,连你也劝他不来,别的人也更就不用说了。”
  方浪道:“这倒是不错。”
  祖惊虹淡然插口道:“你们不用担心,官场虽是险恶多变,但也很易适应,他既然做惯了山大王,多少也有点官威,何况又是去做武官。”
  方浪看看祖惊虹,忽然笑起来:“想真我们的确是不用担心。”
  惊霞笑接道:“可不是,要担心,在他做山大王的时候便该担心的了。”
  方浪大笑道:“过去他做贼的时候我不担心,现在他做官反而担心起来,这不是笑话?”
  祖惊虹道:“只要他收敛一些,不开罪权贵,这个官应该会做得很好,这方面,徐大人应该会指点他,提醒他。”
  方浪转问道:“方才姓徐的说他只是一个政客,其实什么才算政客?”
  祖惊虹苦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否则我也不会替他这样子卖命。”
  方浪诧异的望着祖惊虹,惊霞亦一样,祖惊虹叹口气接道:“我只知道他很热衷政治,很喜欢做官,而从他的出发点看来,似乎都只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方浪道:“我看他是为了自己多一些。”
  祖惊虹没有作声,方浪接道:“看来你还是只适合做一个江湖人。”
  祖惊虹点头:“现在才知道,也还不算太迟。”
  惊霞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大哥做官。”
  祖惊虹笑道:“现在你是如愿以偿了。”
  惊霞忽然亦一笑,道:“可是到现在我才懂得怎样劝告大哥。”
  “是怎样?”祖惊虹笑问。
  惊霞道:“徐大人若是真的如大哥所说,是一个忠君爱国,正直不苟的好官,又怎会在严嵩之下委屈了十年有多,又懂得迎合皇帝癖好,写那些献给神仙的‘青词’?”
  祖惊虹笑道:“方才我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了。”
  惊霞道:“虽然比我早一些,却也早不了多少。”
  祖惊虹道:“这些事既然已成为过去,也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惊霞道:“我正要这样劝告大哥。”
  祖惊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问方浪道:“你现在是否觉得我瞧来较顺眼?”
  方浪一怔,笑道:“顺眼多了。”
  祖惊虹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个妹子既然已对你痴心一片,我就是怎样阻止,也阻止不来的,是不是?”
  话说到这里,惊霞的一双小拳头已落在祖惊虹身上,祖惊虹左闪右避,纵身一跃上了马。
  惊霞一顿足,目注方浪:“你就是懂得瞧热闹,怎么不替我将他截下来。”
  方浪缩一下脖子,不敢作声的模样,惊霞看在眼内,不由笑了。
  祖惊虹即时笑道:“他这个小辈又怎敢对我这个长辈无礼?”
  方浪一听这句话,苦着脸,仿佛又矮了半截。
  也就在这时候,脚步声响,金虎飞步从府内奔出来一面大叫:“小方——”
  方浪回身就势一揖,道:“金大人有何吩咐?”
  金虎笑骂道:“你这个小子是存心挖苦老子来。”
  方浪道:“早晚也是要这样称呼,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这时候不跟你金大人打过称呼,可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金虎道:“你这是以后不将老子当做朋友的了?”
  方浪道:“我即使仍然在江湖上行走,进皇城的机会也是不会太多,何况说不定我会自此之后退出江湖?”
  金虎看看方浪、惊霞:“一个人有了家,退出江湖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惊霞偏开脸,方浪目光从惊霞的脸上一转,回到金虎脸上,道:“你这个官做成了,跟着要做的还不是成家立室。”
  金虎大笑道:“到时候,老子就是找遍天下也要将帖子送到你们手上。”
  方浪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们衣着寒酸,我们一定来就是了。”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金虎挥手一拳击去。
  方浪伸手架开,转问道:“你追出来就是要揍我一拳?”
  金虎摇头道:“我要告诉你,下个月初一我便会结束连云寨上的一切,与家人上京。”
  方浪道:“初一是好日子啊。”
  金虎道:“你若是够朋友,便在无风亭等老子喝两杯。”
  “无风亭?”方浪眨眨眼:“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
  金虎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一场架打下来结果反而成了好朋友。”
  方浪看看金虎,点头:“好,初一那天,我们一定在无风亭那里跟你一聚。”
  金虎接上一句:“不见不散!”
  方浪再点头,翻身上了坐骑,与祖惊虹打了一个招呼,策骑奔出,惊霞一笑,追了上去。
  祖惊虹走在最后,道:“初一见。”
  金虎一怔,道:“你也来?”
  祖惊虹笑道:“我们不也是朋友?”随即策骑疾奔了出去。金虎看着他们,心头一阵热血奔腾,生出了一阵上马追上去的冲动,但他到底还是呆立在那里。
  也许他并没有厌倦江湖人的生活,只是做官的的诱惑现在对他来说比任何事情都要浓厚一些。
  三骑终于远去,金虎也这才转过身子,神情落寞,若有所失。
  急风吹过,吹下了几片落叶,金虎走在落叶之下,看来是那么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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