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毒连环》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醇酿美人酒,愧赠美人尝
作者:黄鹰


  石球道:“不可以。”
  金满楼摇头道:“看来我真的已变成一个杀人嫌疑犯了。”
  石球道:“目前嫌疑最重的,事实是你。”
  金满楼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
  石球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金满楼叹了一口气,道:“我与水观音其实并不是好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只是姘居过一个时期。”
  听他的说话,对于两人的姘居,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他接道:“这约莫半年左右,大家都厌了,她看上了另外一个男人,我了看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勉强继续下去,实在不是味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也就散了。”
  石球道:“你真的同意?”
  金满楼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水观音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不过这只是看表面,如果深入了解,就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石球道:“哦?”
  金满楼道:“她并不是一个男人就能够满足的女人石球恍然道:”这看来,你们的分手,最初只怕是出于她的主意。“
  金满楼道:“是她。”
  石球道:“当时你定很生气?”
  金满楼道:“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石球道:“这样的一个女人,你竟也毫无留恋?”
  金满楼一笑道:“上了床,所有的女人其实都一样。”
  石球道:“你没有找她麻烦?”
  金满楼淡淡道:“总捕头相信不知道一件事。”
  石球道:“请说。”
  金满楼道:“我这个人—向都不将男女关系放在心上,合则来,不合则去。我记得,最多的一个月,曾经换过十五个女人。”
  石球相信这是事实。
  以金满楼的人品、钱财,应该有这个资格。
  他连随问道:“她也没有再找你?”
  金满楼道:“一次也没有。”
  石球又沉默了下去。
  金满楼再次问道:“她被杀,为什么怀疑到我头上?”
  石球终于说了出来:“因为昨夜你在美人楼买了一瓶美人酒。”
  金满楼失笑道:“难道,我懂得分身术?”
  石球没有作声。
  金满楼笑接道:“即使我不在这里,在城内,以我的身份,要买美人酒,难道还用得着我亲身到美人楼?”
  他接又问道:“当时有谁看见我?”
  石球道:“美人楼一个叫做小欣的女孩子。”
  金满楼道:“她是什么人?”
  石球道:“在美人楼卖酒的,除了她,还有美人楼的另外三个女孩子。”
  金满楼道:“她们也看见?”
  石球点头。
  金满楼连随追问道:“她们也都认识我。”
  石球道:“其中的三个曾经在路上见过你几面。”
  金满楼又问道:“是否也都清楚那个买酒的人就是我?”
  石球道:“没有看清楚。”
  金满楼道:“怎会这样?”
  石球道:“因为你头上戴着一顶竹笠,遮住了脸庞。”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金满楼的身上。
  金满楼的身上穿着一袭鹦哥绿的上领长衫。
  他连随问道:“昨夜你身上穿着什么衣服?”
  金满楼道:“就是现在这套衣服,昨夜出现在美人楼的那个我是……”
  石球道:“身穿锦衣!”
  金满楼道:“那个我既然以竹笠遮住了脸庞,她们怎知道是我。”
  石球道:“你曾经自报姓名。”
  金满楼道:“是么?”
  石球道:“案发后我们亦查出,以前你到美人楼,每当下雨天,习惯都是头戴竹笠,身穿锦衣。”
  金满楼道:“我现在也是有这个习惯,因为打伞麻烦,锦衣之上溅上泥泞,也不碍眼。”
  石球道:“昨夜与今日都有雨。”
  金满楼道:“昨日我们来平山堂的时候可没有雨。”
  石球道:“哦?”
  金满楼转回话题道:“那个我不过买了一瓶美人酒,怎么就变了杀人凶手。”
  石球道:“在今天早上,你将那一瓶美人酒当做生日贺礼,送给水观音,水观音喝下那瓶酒,立即毒发身亡。”
  金满楼动容道:“那一瓶是毒酒?”
  石球道:“你可知水观音在床头暗格中藏有两瓶火蜈蚣的毒血?”
  金满楼摇头道:“那是什么东西?”
  石球道:“一樽毒药。”
  金满楼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种毒药,你为什么,忽然问起我那种东西?”
  石球道:“酒中所下的,就是那种毒药。”
  金满楼一怔,道:“以美人楼的美人酒送给美人楼的主人,以美人楼主人所藏的毒药下在那一瓶美人酒之中毒杀美人楼的主人,这件事倒也奇怪。”
  石球道:“很奇怪。”
  金满楼问道:“会不会酒中早已下了毒?”
  石球道:“美人楼昨日一共卖出了三百六十七瓶美人酒,只有水观音死在美人酒之下。”
  他一顿又道:“况且酒是那位小欣姑娘随手拈来,并非那个你指定。”
  金满楼又道:“那个我将酒送给水观音的时候,是否又有人在场?”
  石球道:“你一早偷入美人楼的院子,正预备将酒送去,就看见那位小欣姑娘出来,于是你索性就将酒交给她。”
  金满楼道:“那位小欣姑娘以前见过我?”
  石球点头。
  金满楼接问道:“当时她是否能够看清楚我的面目?”
  石球道:“不能够,你头上仍然戴着竹笠。”
  金满楼道:“她这个人的说话有没有问题?”
  石球道:“已证实没有。”
  金满楼颔首道:“怪不得我变了杀水观音的嫌疑凶手。”
  他突然板起脸庞,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个人并不是我。”
  石球道:“是不是有待证明。”
  金满楼道:“我没有理由,杀死水观音。”
  石球道:“这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金满楼道:“我要杀她,无须自己出手,如果她与我分手,是我杀她的理由,绝不会等到一年后的今日。”
  石球道:“君子复仇,三年不晚。”
  金满楼道:“我什么时候,变成君子了。”
  他冷笑一声,又道:“谁都知道我这个人铁面无私,做事爽快,若是有人令我非杀他不可,我当场就已杀他!”
  他冷笑接道:“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样的人!”
  石球道:“哦?”
  金满楼语声一沉,道:“总捕头应该已发现有一点很值得怀疑的地方。”
  石球道:“哪一点?”
  金满楼道:“那个既然已自承是金满楼,何以还要用竹笠遮掩面目?”
  石球道:“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
  金满楼道:“由此可见,那个人并不是我,所以他由始至终不敢取下竹笠。”
  石球说道:“你是说,那是别人冒充你?”
  金满楼道:“不错!”
  石球道:“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他要冒充你毒杀水观音?这若是一如你所说,你又以为是什么人?”
  金满楼道:“不清楚,这几年来我得罪的人已实在太多,其中相信最少有一半巴不得害我一害。”
  石球道:“事实有没有人害过你?”
  金满楼道:“没有,他们不敢!”
  他冷笑一声,道:“因为他们都已明白我这个人绝不简单,除非不给我知道,否则一定会招致我凶狠的报复。”
  石球道:“哦?”
  金满楼冷笑接道:“却也就因为从来没有人尝过我真正的厉害,有机会,他们还是要试一试,所以有现在这件事发生!”他一再冷笑,道:“那个人显然已在冒充我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可惜他百密一疏,事先没有查清我昨夜是否在城内,好好的一个计划也就因此完全失败!”
  石球忽问道:“怎么这样巧,你不迟不早,也就在昨日与张徐二位突然走来平山堂?”
  金满楼说道:“这不是突然决定的事情。”
  石球道:“你们早已有这个主意?”
  金满楼道:“张徐两位与我在生意上一直有往来,早几天,我们一齐在百花院喝酒,无意中提起欧阳修当年做扬州太守,设宴平山堂,召妓传花的风流韵事,一时间兴致勃勃,订下了这个约会,谁知道天公不造美,再加上现在这件事,实在是扫兴得很。”
  一顿他又道:“不过这一来,却坏了一个陷害我的毒计,亦未尝不好。”
  石球点点头,道:“昨夜凶手在买酒之后,还在美人楼之内用美人笺写下了一张字条。”
  金满楼道:“写些什么。”
  石球道:“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金满楼道:“这张字条想必是连同那一瓶美人酒送给水观音。”
  石球道:“不错。”
  金满楼道:“凶手实在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
  石球道:“不错。”
  金满楼道:“你现时对我提起这件事当然有目的。”
  石球道:“你知道?”
  金满楼一颔首,回身道:“宋老板,劳烦你给我准备文房四宝。”
  宋老板想到在平山堂买卖酒菜,当然亦想到平山堂这种地方的人随时都会写写诗,绘绘画。
  所以他随时都准备着文房四宝。
  金满楼要来文房四宝,并不是写诗绘画。
  他只是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他是用左手握笔。
  笔走龙蛇,字迹与那张美人笺之上的看来是有些相似。
  可是到石球拿出那张美人笺一比较,便发觉不同。
  石球盯着金满楼的左手,道:“怎么你用左手来写字?”
  石球道:“是么?”
  金满楼道:“那个人不是用左手?”
  石球摇头,说道:“你用右手再写一遍。”
  金满楼一声“好”,笔交右手,再写一遍。他右手写出来的字最少差一倍,与那张美人笺之上的字迹更就是截然迥异。
  石球只等他将笔放下,忽然伸手到他的面门,道:“你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中已多了一只玉指环。
  金满楼目光及处,一怔道:“这只玉指环你从哪里得来?”
  石球不答反问道:“你认识这只玉指环?”
  金满楼点头,道:“这只玉指环根本就是我的。”
  石球冷笑。
  金满楼却还有说话:“不过这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石球一愕道:“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金满楼道:“约莫两年。”
  石球追问道:“之后怎样了。”
  金满楼道:“一个朋友喜欢,卖了给他。”
  石球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金满楼道:“柳三风。”
  又是柳三风。
  石球怔在那里,他是省起小欣说过,小观音临死之前,提过柳三风这个人。
  在水观音的口中,柳三风是个王八蛋。
  不过女人口中的王八蛋,往往是一个亲昵的称呼。
  金满楼看见石球一听到柳三风的名字发呆,试探着问道:“柳三风与这件事莫非也有关系?”
  石球道:“也许有,是了,你当年与水观音相会,是不是一重两轻来敲门?”
  金满楼一怔道:“你如何知道?”
  石球道:“那个人今天早上正是这样吩咐小欣敲门。”
  金满楼道:“他知我的事真不少。”
  石球道:“这是一个秘密。”
  金满楼道:“可以说是。”
  石球道:“除了你与水观音,是否还有人知道?”
  金满楼道:“我与她分手之后,好像曾与几个好朋友提过这件事。”
  石球道:“你是否还记得那几个好朋友?”
  金满楼摇头。
  石球问道:“柳三风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金满楼道:“以前是。”
  石球道:“后来为什么交恶?”
  金满楼道:“为了钱银争执。”
  石球道:“能否说清楚一些?”
  金满楼道:“有此必要?”
  着球点头。
  金满楼沉吟着道:“他在快活堂赌钱,赌输了拿不出来,我着人追讨,他怪我不够朋友……”
  石球道:“他难道不知道你是在那方面铁面无私?”
  金满楼道:“一个人赌起来,很少会想到那许多,当时他只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就算欠多少,也不会与他计较。”
  石球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金满楼道:“约莫三个月之前。”
  石球道:“结果,他还清那笔赌债没有?”
  金满楼道:“还没有,我念在多年朋友,已经例外,宽限了他三天,如果这个月底之前,他仍然还不出来,就不再客气的了。”
  石球道:“届时如果他仍然还不出来,你准备怎样?”
  金满楼道:“没收他的全部产业。”
  石球一惊道:“他当时以全部产业抵押。”
  金满楼道:“不错。”
  石球道:“他赌的未免太凶。”
  金满楼道:“一个人除非不赌,否则一定越赌越凶。”
  他冷笑一笑道:“赢了想再赢,输了望翻本,这本来就是一般赌徒的心理。”
  石球道:“你没有劝止他。”
  金满楼冷笑道:“我是赌场的老板,不是善堂的老板,何况一个人赌开来,所有劝止他赌下去的人在他的眼中都不是东西。”
  他冷笑又道:“当时我就算赶他离开,他也会到别处赌,这等如将钱往人家袋里倒,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做。”
  石球道:“你当然不是一个傻瓜。”
  金满楼一笑。
  石球道:“不怕他怀恨在心。”
  金满楼道:“这个也怕,我那间赌场早就关门了。”
  石球摸着下巴,好一会不说话。
  金满楼等着,忍不住问道:“总捕头还有什么要问?”
  石球道:“没有了。”
  金满楼道:“仍然怀疑我是凶手?”
  石球道:“你虽然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在未找到杀人的真凶之前,还是这件案的嫌疑犯。”
  金满楼道:“那么总捕头准备拿我怎样?”
  石球道:“现在你必须随我回城,往美人楼走一趟,如果那四个女孩子都认为昨夜那个人不像你,你就无须再到衙门,直接可以回家去。”
  金满楼道:“好,我这就随你们回城去。”
  石球道:“事非得已,万勿见怪。”
  他忽然变得客气起来。
  莫非他已经有所发现,认为金满楼不是凶手?
  金满楼一笑,道:“我明白。”
  他态度从容。
  难道他真的不是毒杀水观音的凶手?
  四个女孩子的三个,果然都见过金满楼。
  是以一见面,她们就知道金满楼来了,六道目光立时集中在金满楼的面上。
  还有那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金满楼的女孩子也没有例外。
  金满楼毕竟是一个很迷人的男人。
  她们都认为昨夜所见的那一个锦衣人是金满楼。
  “身材虽然差不多,举止却不像。”
  “声音也不像。”
  小欣亦是这样说。
  石球到此才死心。
  他们只有陪笑将金满楼送出美人楼。
  目送金满楼远去,石球不由得一声叹息。
  这件案实在曲折离奇。
  北彪即时道:“头儿,我们现在又怎样?”
  石球道:“仍然是找人。”
  北彪道:“柳三风!”
  石球道:“正是柳三风!”
  一听到柳三风的名字,小欣就叫了出来:“柳三风今天早上曾经来过这里。”
  石球霍地回身道:“是真的?”
  小欣道:“有人见到他。”
  石球道:“今天早上怎么你不说?”
  小欣道:“你们走后我们才知道。”
  石球道:“哦?”
  小欣道:“我不是说过,今天早上我拍门,好一会我们的老板才开门出来?”
  石球道:“你不错这样说过。”
  小欣道:“当时我听到房中不停响起穿衣服的声音,可是我们的老板,你们也见到的了,穿的衣服并不多。”
  石球点点头,说道:“这些你也已说过。”
  小欣道:“我当时已经怀疑房中除了老板之外,还有其他人,但到我进去,却不见有人,只见一扇窗户打开来。”
  石球道:“我们到来的时候窗户仍然打开。”
  小欣道:“我实在有点怀疑,房中真的还有人,不过因为听到敲门声,以为金满楼到来忙穿上衣服打窗户溜出去。”
  石球道:“有这种可能,这一点你却没有跟我说及。”
  小欣道:“你们走后,我心神定下来,才有这念头。”
  石球道:“那你又怎样?”
  小欣道:“于是我绕到那边院子去,果然发现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石球道:“是什么痕迹?”
  小欣道:“男人的脚印。”
  石球道:“雨水打湿了地面,人走过,的确不难就留下脚印,那些脚印是通往什么地方?”
  小欣道:“围墙下。”
  石球道:“后来又如何?”
  小欣道:“后来我见到了李大妈。”
  石球道:“李大妈是什么人。”
  小欣道:“打扫地方的工人,她告诉我今天早上在厨房烧好了茶水,方要拿出来,才走到院子,就看见一个人急奔到围墙下,越墙跳出去。”
  石球道:“她认得是柳三风?”
  小欣道:“是。”
  石球道:“她认识柳三风这个人?”
  小欣道:“柳三风本来就是我们老板的好朋友,不时来找我们老板,尤其近日,差不多每天都到来。”
  石球道:“昨日你们有没有看见他到来。”
  小欣道:“一早就来了。”
  石球道:“什么时候离开?”
  小欣道:“不知道。”
  石球道:“哦?”
  小欣道:“每次他到来,都是留在老板的房间,有时到第二天才离开。”
  石球道:“他昨日到来,只怕是留到今天早上才离开。”
  小欣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跳墙?”
  石球道:“因为你那一重两轻的敲门声。”
  小欣问道:“难道,他害怕遇见金满楼。”
  石球道:“怕得要命。”
  小欣道:“为什么?”
  石球道:“金满楼是他的债主。”
  小欣道:“他借了金满楼的钱,没有还?”
  石球道:“是。”
  小欣道:“这就难怪了。”
  石球摸着下巴道:“看来我们真的非要找这个柳三风谈谈不可了。”
  他话口未完,身旁小欣突然叫起来:“是她!就是她!”
  石球给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谁?”
  小欣道:“昨夜买酒来杀人的那个鬼女人。”
  石球道:“在……在哪里?”
  小欣手指那边街道。
  一个美丽的女人正从那边走来。
  惨白的脸庞,惨白的衣裳。
  正是仇夫人。
  她手中竟然还拿着那柄红色的雨伞。
  为什么她又入城?
  其实不用小欣指,石球已看见。
  他目光一寒,问道:“你有没有认错人?”
  小欣道:“我没有认错,就是她!”
  石球顿足道:“那些饭桶怎样搞的,人来到这里,也竟没有一个截下她!”
  北彪慌忙道:“我已经吩咐清楚我们那些兄弟的了!”
  石球道:“幸好给我们遇上!”
  他一个箭步标了出去。
  北彪林雄哪里还敢怠慢,双双跟在石球之后。
  石球人虽然矮胖,行动倒也算敏捷。
  可是到他来到仇夫人面前,却已像爬过两座大山,连连在喘气。
  北彪林雄反而没有喘气。
  三个人连随将仇夫人围在中央。
  无论哪一个女人,突然看见三个大男人向自己冲过来,不免都会大吃一惊。
  仇夫人虽然好像没有大吃一惊,却已怔住在当场。
  石球一收步,就一声:“站住!”
  仇夫人还笑得出来。
  好冷的笑容。
  石球竟然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北彪林雄也没有例外。
  三个人一时间竟好像变了三个傻瓜。
  仇夫人也不知是否因为看见这样,笑得更开心。
  她笑得越开心,笑容也就越冷。
  这个女人果然是大有问题。
  石球一沉脸,道:“你在笑什么?”
  仇夫人道:“笑难道也有罪?”
  石球怔住。
  仇夫人冷笑接口道:“三位好像是做官的。”
  石球道:“我是这个地方的总捕头石球!”
  “副捕头林雄!”
  “副捕头北彪!”
  林雄北彪的反应并不慢。
  仇夫人好像吃了一惊似的,一收笑脸道:“原来是三位大捕头!”
  她又笑了出来,道:“三位大捕头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石球道:“一些也不错。”
  仇夫人道:“我好像没有犯过罪。”
  石球道:“好像?连你自己也不肯定?”
  仇夫人道:“我的记性实在太坏。”
  石球道:“昨夜的事情相信你还没有忘掉?”
  仇夫人道:“你是说什么事情?”
  石球道:“昨夜你有没有在美人楼买一瓶美人酒?”
  仇夫人道:“这件事我记得石球道:”买酒之前你有没有说过因为只想杀一个人,所以只买一瓶酒?“
  仇夫人一笑道:“那是气话,好像我这种弱女人,连蚂蚁都踩不死一只,怎会有胆子杀人?”
  她就像昨夜那样,又作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姿势。
  石球眼都直了,厉声道:“那瓶美人酒你拿到哪里去了?”
  仇夫人道:“我送了给一个人。”
  石球忙问道:“谁?”
  仇夫人道:“忘记了。”
  石球瞪眼道:“买酒的事情你还记得,将酒送给了谁人你岂会忘掉。”
  仇夫人道:“我胆子小,你不要这样凶好不好?”
  石球冷声道:“少废话,快与我说清楚。”
  仇夫人道:“你真的认为我会拿那瓶酒去杀人?”
  石球道:“如果你不会,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仇夫人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道:“看来城中只怕出了人命案子了,你那么紧张找那瓶酒,莫非是与酒有关?”
  林雄脱口道:“已经有一个人被人用一瓶美人酒毒杀!”
  仇夫人连随问题:“哪个人是谁?”
  林雄道:“美人楼的老板水观音!”
  “是她!”仇夫人这一次显然是真的大吃一惊。
  石球看在眼内,喝问道:“你认识水观音?”
  仇夫人不答反问:“水观音真的被人用美人酒毒死了?”
  石球瞪着她,试探着问道:“你这样关心,莫非与这件案有关连?”
  仇夫人笑道:“我不过好奇问问。”
  她笑得有些勉强。
  石球冷笑道:“你的好奇心,倒也不小。”
  他语声一顿,叱喝道:“那瓶美人酒你拿到哪里去?说!”
  仇夫人不说。
  石球等了一会,才道:“你最好立即说出来,否则莫怪我拿你回衙门去用刑迫问。”
  仇夫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忘记了,你叫我如何说。”
  石球冷笑道:“你真的要我抓回去衙门一趟,记忆力才会恢复过来。”
  仇夫人叫起来:“你真的要抓我回去衙门用刑?”
  石球道:“你不说,就只好这样!”
  仇夫人又叹了口气道:“我本还想到处走走,现在却非要回家不可了。”
  石球道:“你家在那里?”
  林雄跟着问道:“你到底是谁?”
  北彪亦问一声:“水观音的被杀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仇夫人又笑了,道:“你们一齐问,我回答哪一个是妤?”
  石球道:“哪一个都要回答,所有的问题都要回答。”
  仇夫人道:“可惜,我现在真的要走了!”
  她真的提起脚步。
  林雄猛喝一声:“哪里走!”一手抓过去。
  他只道手到拿来,谁知道眼前一花,竟抓了一个空。
  北彪那边亦已动手,双手。
  仇夫人避开了他的右手,却迎上了他的左手!
  他大笑道:“我看你能够走到哪里去。”
  在大笑声中,他左手一抓,再抓,三抓!
  仇夫人一闪,再闪,三闪!手中那柄红雨伞突然敲落在北彪的手背!
  北彪大叫一声,一只左手几乎没有给那柄雨伞打到地上去!
  他忍痛跳开去,大叫道:“她那柄是铁伞!”
  石球一惊道:“好家伙,原来是个会武的?”
  他连随吆喝一声:“兄弟动兵刃,莫教她走了。”
  呛啷的他那柄长刀已出鞘!
  林雄的一条天门棍亦已撤出来。
  他头脑虽然不大灵活,身手倒迅速得很,北彪那一句话才说完,那条天门棍已在他手中。
  仇夫人正向他这边走过来。
  林雄一声“哪里走?”天门棍“老树盘根”,扫向仇夫人的双脚。
  仇夫人动人的身子即时飞起来。
  棍从她脚下扫过。
  林雄招变的也够迅速,棍一挑,仍然扫向仇夫的的双脚。
  仇夫人手中红伞几乎同时一沉!
  “叮”一声伞棍交击!
  那竟是真的是一柄铁伞。
  仇夫人的手力也算厉害,林雄的天门棍竟给她一伞打了下去。
  她那柄铁伞却向上反弹起来。
  借力使力,她的身子飞的更高,一飞竟飞上了旁边一间屋子的瓦面上。
  北彪那边看的真切,一个箭步标过去,脚一顿,纵身亦向那屋子的瓦面跃去。
  他的轻劝也实在不错,一跃就上了瓦面。
  脚步却还未站稳,仇夫人的铁伞已向他扫至。
  他一双飞蜂钩已在手,左右忙架去。
  叮叮的两声,铁伞扫在那一双飞蜂钩之上!
  北彪立时感觉一股奇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冲撞过来!
  他惊呼未绝就连人带钩,给仇夫人那一伞硬硬扫了下瓦面!
  总算他身手敏捷,半空中—个翻滚,稳住了身形,双脚先着地。
  石球林雄都看的清楚,忙奔了过来,“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北彪摇头道:“那个女人武功高强,我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林雄道:“三人联手又如何?”
  北彪道:“也许可以制住她!”
  石球立时一幌刀,道:“我们上!”
  他矮胖的身子旋即弹起来,居然弹上了瓦面。
  北彪只怕他有失,忙亦拔起了身子。
  林雄更不敢怠慢,他竟然也跃得上,却落于瓦面边缘,一个身子在摇摇欲坠。
  石球在一旁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仇夫人若是仍然在瓦面上,趁这个机会出手,相信又是只需一铁伞,就可以将他们赶下去。
  她却已不在。
  三个人站稳了身子,才发觉仇夫人已远在好几丈之外。
  她身形如飞,瓦面过瓦面,也不知道是否看见了石球三人已跃上来,那身形再落下,竟回头招招手,好像还一笑。
  石球三人看得目定口呆。
  仇夫人的身形连随又飞起。
  这一次落下便不见再飞起。
  石球三人等了一会仍然不见人,不由都上前两步。
  林雄脱口道:“她哪里去了?”
  北彪道:“好像是跳下去了。”
  他问石球:“头儿,我们怎样,要不要追下去?”
  石球反问道:“你认为我们能否追得上?”
  北彪摇头道:“我认为就不能了,她身形起落简直就像飞鸟一样。”
  石球道:“既然是这样,我们现在就是不想暂时放过她也不能了。”
  他沉吟接道:“不过好像这样的一个女人,定然相当受人注目,要追寻他的下落,相信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捕快已经闻讯赶来,纷纷高呼道:“头儿,发生了什么事?”
  石球应声往下瞟一眼,道:“来得好,林雄你吩咐他们通知其他的兄弟,那边去仔细打听,如果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行踪,或者她的巢穴,尽快回来报告,切莫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林雄道:“此外头儿还有什么要吩咐他们?”
  石球道:“没有了。”
  北彪道:“我这就下。”
  他一收天门棍,纵身跳下。
  石球亦将刀入鞘,目注那边道:“再遇上,我们且用绳网对付她!”
  北彪道:“这也是办法。”
  石球道:“如果绳网也没用,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北彪道:“头儿放心,我看这个女人还不至于绳网也对付不了。”
  石球沉吟着又道:“以她这样的武功,竞还要利用酒来杀人,她要杀的那个人,武功岂非很可怕?”
  北彪道:“最低限度必在她之上。”
  石球道:“那个人,现在也许已死于那一瓶美人酒之下,否则亦必已正步向死亡。”
  北彪微喟道:“我们虽然已知道,却无法阻,因为连她要杀的是谁我们都不知道。”
  石球道:“如果是这样反而简单,只要我们要弄清楚水观音那件案,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北彪道:“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仍然要去找柳三江?”
  石球道:“非找他不可!”
  北彪道:“这个人好找。”
  石球冷笑道:“因为他到底是这个地方的名人。”
  柳三风事实是扬州的名人。
  尤其是欢场女人,大都认识这个人而且非常喜欢这个人。
  一个男人要做到这样,据讲必须先具备五个条件,也就是所谓“潘”、“驴”、“邓”、“小”、“闲”。
  这五个条件柳三风据讲一个都不缺,所以在欢场女人的心目中,比金满楼还受欢迎。
  金满楼虽然已具备潘安的相貌,邓通的财富,其他的三个条件,据讲还不大足够。
  不过,年来,柳三风却已很少在欢场中出现。
  有人说,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钱。
  这并不成为理由,欢场中不少女人早已表示,只要柳三风来找她们,她们非独不要柳三风出钱,而且还送钱给他使用。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迷上了水观音。
  这个倒成为理由,这一年以来,柳三风的确总是在美人楼出入。
  但很多人都认为完全是因为胡香的关系。
  这才是主要的理由。
  自从胡香公开在柳三风家中出入之后,除非胡香已保镖外出,人不在扬州,否则就是美人楼,也一样不见他的踪影。
  事实胡香不单止武功高强,吃醋的本领亦是非同小可。
  有一次柳三风去了百香院,给她知道找到去,整间百香院几乎都给她拆掉。
  那一次之后,柳三风才知道弄上了一条母老虎,却已绝无方法摆脱。
  胡香在城内之时,他只有正经起来,就算忍不住,想去某些不正经的地方,想干某些不正经的事情,也只有要极度秘密的情形下,才能够采取行动。
  幸好胡香外出保镖的时间,也实在不少。
  很多人都奇怪,以胡香这样本领的女孩子,相貌又不是丑陋,甚至可以说相当美丽,竟会迷上柳三风这种男人。
  这就连胡香本人,也无法解释。
  或者这就所谓前世孽债。
  每一次保镖归来,她在镖局将行装卸下,整理好一切之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柳家。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院中有芙蓉,还有菊。
  菊蕊香犹浅,芙蓉秋正娇。
  胡香找到柳三风之际,柳三风正独立书斋窗前,仿佛在欣赏窗外盛开的芙蓉,老大的眼睛,眨也不一眨。
  胡香来到他身旁,他仍然没有反应。胡香忍不住叫一声:“三风!”
  柳三风浑身一震!
  “谁?”他脱口惊呼,忙回过身来。
  胡香道:“是我!”
  柳三风定眼一望,道:“原……原来是你。”
  胡香道:“你以为是哪一个?”
  柳三风道:“我?我没有以为……”
  胡香道:“你好像非常惊慌。”
  柳三风道:“这只是因为你来得太突然。”
  胡香道:“你呆呆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柳三风吞吞吐吐,道:“我不过在看那些芙蓉。”
  胡香奇怪的道:“那些芙蓉有什么好看?”
  柳三风道:“这个时候,这个院子,除了那些芙蓉花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一看的。”
  胡香道:“据我所知,你以前并不喜欢花草树木。”
  柳三风冷声道:“现在喜欢可以不可以?”
  胡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以前说话也不是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三风道:“没有事情发生。”
  胡香道:“没有就最好,怎样,今天没有地方去?”
  柳三风道:“恰好没有。”
  胡香道:“省得我到处找你。”
  柳三风淡笑。
  胡香转问道:“午饭吃过了?”
  柳三风点点头,反问道:“刚押镖回来?”
  胡香道:“已回来两个时辰,不过先回去镖局打点一下。”
  柳三风道:“这一趟路上如何?”
  胡香道:“还好走,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柳三风便问道:“是什么事情。”
  胡香道:“我路经瘦西湖柳堤,见到一个人。”
  柳三风道:“谁?”
  胡香道:“金满楼,他策马狂奔,好像这种身价的人,大清早那样赶路,是不是奇怪得很?”
  柳三风道:“也许他什么亲戚死了,管他那许多干什么?”
  他忽然问道:“你拿在左手的是什么东西?”
  到现在他才发现胡香的左手拿着一个锦盒。
  胡香道:“是仇夫人送我的礼物。”
  柳三风道:“仇夫人?”
  胡香道:“也就是我最近接运三趟镖的镖主人。”
  柳三风道:“你接连三次都是替这个仇夫人押镖?”
  胡香道:“嗯。”
  柳三风道:“押的是什么东西?”
  胡香道:“珠宝。”
  柳三风道:“三次都是珠宝?”
  胡香道:“都是。”
  柳三风道:“找到你来押运,而且接连三次,那些珠宝的数量只怕不少。”
  胡香道:“事实不少。”
  柳三风道:“当然也是值钱珠宝?”
  胡香道:“当然。”
  柳三风奇怪道:“这个仇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胡香道:“一个寡妇。”
  柳三风更加奇怪,道:“一个寡妇何来那么多珠宝?”
  胡香道:“她死去的丈夫,就是仇子野。”
  柳三风道:“月花轩的仇子野?”
  胡香道:“正是。”
  柳三风道:“这就怪不得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到这个人?”
  胡香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是仇子野的老婆。”
  柳三风道:“接连三次都是押运珠宝,你早就应该问清楚她的来历。”
  胡香道:“现在也不迟。”
  柳三风道:“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是替人押运珠宝,我一定建议你先问清楚,万一对方是一个接赃的女贼,可就麻烦了。”
  胡香道:“我不是不想将那些事告诉你,可是你对于那些事一直都表示不感兴趣,甚至曾经叫我不要在你面前再啰嗦,所以年来我都没有再多嘴。”
  柳三风闷哼。
  他记得自己是曾经那样说过。
  胡香道:“不过你放心,我也是老江湖了,她要是一个女贼,如何瞒得过我的眼睛。”
  柳三风道:“我知道你江湖经验丰富,可惜十年如一日,到现在你仍然是那么粗心大意,只要对方行动上小心一点,对方是什么人,你瞧得出才奇怪。”
  胡香道:“你这么清楚。”
  柳三风道:“相处这么久,怎会不清楚。”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人也算美丽,如果学得小心一些,温柔一点,是必很可爱,又何至现在仍然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胡香娇笑道:“谁说找不到?”
  柳三风道:“哦?”
  胡香道:“你不就是了。”
  柳三风苦笑。
  胡香忽问道:“什么时候你才让我名正言顺的……”
  柳三风截口问道:“那个仇夫人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胡香叹息道:“每当我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总是……”
  柳三风又截断了她的说话,道:“打开来看看。”
  胡香只有叹息道:“好。”
  她将锦盒在书案上放下,接道:“这样礼物,我想你不会喜欢,所以我带来与你分享。”
  柳三风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香一只手已准备将锦盒打开,闻言又停下,道:“是一瓶酒。”
  柳三风失望的道:“只是一瓶酒?”
  胡香道:“我担保你也想不到那是一瓶什么酒?”
  柳三风道:“酒有多种,想得到才奇怪。”
  胡香道:“总之你一定会很意外,很意外。”
  柳三风说道:“现在我已经够意外的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到胡香将锦盒打开,还是不由得怔在当场。
  锦盒内的确是一瓶酒。美人酒!
  胡香一直在留意柳三风脸上神情变化,立即道:“我说的对不对,很意外是不是?”
  柳三风冷笑一声,道:“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不过是一瓶美人酒,仇子野生前出了名吝啬,想不到他的老婆也是一样。”
  胡香道:“你再看这张美人笺之上写什么?”
  她拈起放在酒旁的那张美人笺,递给柳三风。
  柳三风接在手中看,道:“美人酒赠美人尝这个仇夫人倒懂得讨好你。”
  胡香道:“这样的礼物,不是很有意思?”
  柳三风冷笑道:“有意思极了,你既然这样高兴,还不赶快喝掉它。”
  他立即将一只杯子递给胡香。
  胡香道:“你也陪我喝一杯。”
  柳三风道:“你自己喝好了!”
  胡香道:“为什么你不喝,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喝这种美人酒?”
  柳三风道:“一直都喜欢,但现在已经不喜欢。”
  胡香道:“为什么?”
  因为近来老是陪着水观音,这种酒我喝的已太多。
  柳三风这句话在咽喉打滚,几乎就说出来。
  他好容易才压下那句话,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胡香道:“好歹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胡香道:“独喝可不是味道。”
  柳三风道:“那我找一个人来陪你喝好不好?”,

举报

第七章 酒毒女中杰,祸降采花蜂
作者:黄鹰


  “就是挂街那个骚狐狸!”胡香几乎没有跳起来。
  她连随将瓶塞拔开,使劲掷出院外,道:“你不喝算了,我一个人喝掉它!”
  好大的脾气。
  柳三风只是笑笑。
  胡香更着恼,一手将杯子取过,满满的斟了一杯,仰首一口就将它喝光。
  跟着第二杯。
  柳三风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喝,如何尝得出酒味好劣?”
  语声方落:“叮当”一声,胡香那瓶美人酒突然脱手,摔碎在地上。
  杯也跟着脱手在地上开花。
  柳三风皱眉问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胡香没有回答他,反手捏住了咽喉,面色也变了。
  柳三风终于也看出不对路,忙问道:“什么?”
  胡香嘶声道:“酒中下了毒!”
  柳三风大吃一惊,说道:“你不是说笑……”
  胡香摇头,一张脸竟已开始发紫。
  柳三风看在眼内道:“你的脸……”
  胡香急问道:“我的脸怎样?”
  柳三风道:“在……在发紫!”
  胡香面色惨变,叫道:“好厉害的毒药!”
  她绝对相信柳三风的说话。
  柳三风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解毒的药物?”
  胡香道:“没有用,这不是普通的毒药。”
  她武功高强,走马江湖也已有这么多年,经验何等丰富,一发觉中毒,便知道无救。
  柳三风忙道:“你试用内力,看能否将毒迫出。”
  胡香道:“我已经试过,不能够!”
  说话间,她的睑最少紫了一倍。
  柳三风忙上前扶住她,道:“这如何是好……”
  胡香语声一沉,道:“你小心记着我现在的说话。”
  柳三风连声道:“是……是……”
  胡香接道:“下毒必是仇夫人,她住在天宁门外,瘦西湖畔的一幢庄院,庄院的门前左三右四,一共有七棵柳树,门是黑,墙是白!”
  柳三风道:“她为什么要毒杀你?”
  胡香道:“不知道,你替我找她,问一个清楚明白,然后砍下她的脑袋,送到我坟前,否则我死不瞑目!”
  她语声越来越弱,脸色却越来越紫!
  柳三风只有点头。
  胡香凄然一笑,又道:“三风,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
  柳三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现在你最好歇歇,不要多说话,让我想想有没有办法……”
  胡香截口道:“不用多想了,是否可以活下去,难道我还不明白……”
  柳三风没有作声,因为他已看见胡香的脸庞已紫得发黑。
  胡香接道:“现在再不说,我就没有机会说的了。”
  柳三风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胡香又道:“三风,我最后问你一……一句话……”
  她的语声更微弱。
  柳三风道:“你问好了。”
  胡香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柳三风立即道:“我有,我一直都是喜欢你,也只是喜欢你。”
  胡香道:“是真的?”
  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是真的。”
  胡香睑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但一下便已消失,道:“我知……道你又在骗……骗我,不过我……仍然很开心……”
  柳三风道:“我……”
  胡香凄然道:“能够死在你……你的怀中,我……其实已……已经,很……满足……”
  柳三风不由自主抱紧胡香。
  胡香还有说话:“三……三……”
  她显然想再叫一声柳三风,但只说了两个三字,说话便已无法接上。
  语声一断,她的身子倏的一直!
  柳三风一惊望去。
  胡香一张睑已几乎完全紫黑,眼虽则仍然瞪大,已经全无神采。
  她七孔突然有血流出。
  紫黑色的血!
  柳三风睑色惨变,失声道:“火蜈蚣毒血!”
  火蜈蚣毒血!
  他怎会知道这种毒药?
  胡香饮下的那一瓶美人酒莫非亦是混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这如果是事实,胡香的死与水观音的死是不是也有关系?
  仇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也有火蜈蚣的毒血?
  她为什么要毒杀胡香?
  谜!
  奇怪的谜,难以解释的谜!
  柳三风怔怔的望着胡香紫黑的脸庞,突然流下了眼泪。
  一个对自己如此痴心的女孩子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伤感。
  他就只是这个原因流出眼泪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杂乱的脚步声,正向书斋这边移来。
  莫非有人来找我?
  他心中一惊。
  若是给他们看见胡香的尸体如何是好?
  动念间脚步声已更近。
  他不暇细想,将胡香的尸体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急步奔出书斋,他反手将门关上,一行人已从花径那边转出。
  见他的一个家人带着三个身穿官服的人。
  来的正是石球、北彪、林雄,三个捕头。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心情忐忑,忙举步上前。
  因为他知道如果站在门前,石球他们三人走近来,就:算他不请,他们也会进书斋去。
  他绝对不能够让他们进入书斋。
  石球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清楚得很。
  如果给石球进入书斋,发现胡香的尸体,一定会请他进去监牢。
  事实胡香这样死在书斋之内,除非石球由得他分辩,又绝对相信他的说话。否则他根本无法当场替自己分辩清楚。
  因为他根本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胡香的死亡与他全无关系。
  他却知道,石球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说话。
  石球虽然并不是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也已有好几年。
  平日见面虽然彼此都会嘻嘻哈哈来一个招呼,他其实心里明白,石球恨不得给他一拳。
  他没有忘记,石球在百香楼本来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孩子,但已因为他闹翻。
  还有石球与美人楼的老板水观音本来也有来往,亦是因为他的出现断绝了。
  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他实在难以相信,石球会不加以利用。
  看见柳三风,石球三人那边亦加快脚步。
  柳三风走下了十步,他们三人便已来到柳三风面前。
  石球一声:“柳三风!”双手一分,拦住去路。
  柳三风不收住脚步也不能。
  北彪林雄旋即左右上前,将他挟在中央。
  他们分明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柳三风目光一闪,漫应道:“原来总捕头,还有两位副捕头也都来了,是不是找我?”
  石球道:“来这里,不找你找谁?”
  柳三风强笑道:“未知有何指教?”
  石球没有笑,冷冷道:“是请教不是指教,我们来请教几个问题。”
  柳三风道:“总捕头要知道什么?”
  石球道:“都是你的事。”
  柳三风道:“我的什么事?”
  石球道:“昨夜你睡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一怔,道:“我睡在什么地方,又有何关系?”
  石球道:“关系就大了。”
  柳三风又是一怔,道:“总捕头这次到来,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
  石球问道:“公事又如何?私事又如何?”
  柳三风道:“如果是公事,无论什么问题,我都要回答,如果是私事……”
  石球道:“我这次来是因公事!”
  柳三风道:“这附近莫非出了什么案子。”
  石球道:“难道你不知道?”
  柳三风点头道:“到现在为止,今天我还没有踏出家门半步。”
  石球道:“是么?”
  柳三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球道:“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柳三风道:“昨夜我睡在家中。”
  石球睑色一寒,道:“柳三风,你最好老实说话,否则你一定后悔!”
  柳三风沉吟不语。
  石球喝道。“昨夜你人在那里。”
  柳三风道:“美人楼。”
  石球道:“美人楼哪里?”
  柳三风道:“水观音的房里。”
  石球道:“总算你知机!你何时进去?何时离开?”
  柳三风道:“昨天早上进去,今天早上离开。”
  石球道:“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柳三风道:“不清楚,不过天已经亮了。”
  石球道:“从正门离开?”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冷笑道:“不是越墙逃出去。”
  柳三风睑色一变。
  石球又问道:“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
  柳三风道:“我突然省起有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石球道:“什么事?”
  柳三风道:“这……”
  石球道:“你这是替自己找麻烦,由现在开始,你再不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问题,我立即抓你回去衙门!”
  他铁青着睑,一点不像在说笑。
  柳三风看在眼内,不由皱起了眉头。
  石球连随喝问道:“是不是因为一重两轻的敲门声,以为金满楼到来,所以仓皇越窗而出,越墙而去!”
  柳三风一怔,苦笑道:“既然你都已清楚,何必再问我?”
  石球道:“因为我要知道你这个人是否老实。”
  柳三风苦笑。
  石球道:“离开美人楼之后,到底你去了什么地方?”
  柳三风道:“什么地方也没有去,立即回家,这是事实。”
  石球转问道:“近来你是不是差不多每一天都到美人楼找水观音?”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找她有什么事?”
  柳三风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我找她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事?”
  石球道:“但据我所知,以前多数是她着人找你去,你很少主动上美人楼。”
  柳三风道:“我现在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石球道:“除了美人楼之外,你还好像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柳三风道:“可是其他地方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石球道:“你什么时候知道?”
  柳三风道:“早就知道了,所以没有常去,因为被人看得太紧。”
  石球道:“被谁?”
  柳三风道:“胡香。”
  一说到胡香,他眼旁的肌肉不由就抽搐起来了。
  石球道:“你真的那么怕她吗?”
  柳三风道:“怕得要命。”
  石球道:“总说她凶得就像一只雌老虎。”
  柳三风道:“有阵子,比雌老虎还要凶。”
  石球道:“近来她不在扬州?”
  柳三风道:“保镖去了。”
  他吁了一口气,接道:“也幸好她不时都要外出保镖。”
  石球道:“所以,近来你不时上美人楼?”
  柳三风道:“我不是一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人。”
  石球道:“我看并不是这样简单。”
  柳三风道:“何以见得?”
  石球道:“我知道你欠下了金满楼一笔数目相当大的赌债。”
  柳三风怔在当场。
  石球接道:“我还知道,到现在你仍然无法清还,他却已宽限了三天,所以在这个月月底之前,你仍然还不出来,他就会没收你全部的家财。”
  柳三风忽然道:“这件事你怎会知道?是不是他告诉你?”
  石球道:“你赌得未免太凶。”
  柳三风一声轻叹,道:“当时我实在并不怎样清醒。”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怎会这样赌?”
  石球道:“可是,金满楼却不会理会这许多,他是有名的铁面无私,绝不会留情。”
  柳三风道:“这个人我清楚。”
  石球道:“你当然不想倾家荡产。”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你当然很想有人能够替你偿还这笔赌债。”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这样够义气的朋友相信你还没有。”
  柳三风无言叹息。
  石球道:“惟一能够帮助你的,也许就只有水观音,因为你们已不是朋友这样简单。”
  柳三风仍然不作声。
  石球道:“也许她已经答应替你偿还,所以近来你就特别卖力。”
  柳三风摇头道:“她没有,每一次问她,总是说还未到限期,到月底再说。”
  石球道:“突然需要她拿这么多钱出来,她当然要考虑清楚。”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不过,这几年她虽然赚了不少钱,却也添置了不少房屋,一时间,只怕她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钱,这几天,你可曾见她有变卖什么房屋的迹象?”
  柳三风道:“我看就没有了。”
  石球点头道:“她实在是一个聪明人,好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将那么多钱,用在一个并不完全属于她的男人身上?”
  柳三风没有说话。
  石球又道:“以我推测,她宁可由得你倾家荡产,然后再替你赎回来。”
  柳三风道:“她是曾经这样表示。”
  石球道:“也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完全控制你。”
  柳三风微喟道:“她是这个意思。”
  石球道:“你当然亦已看出了她的意图。”
  柳三风道:“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石球道:“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样卖力?”
  柳三风道:“两个原因。”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一、我希望能够使她回心转意。二、我恐怕不卖力,她生气起来,甚至打消替我赎回去的念头。”
  石球道:“没有第三个原因?”
  柳三风道:“没有了。”
  柳三风奇怪的道:“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
  石球道:“掩饰你正在进行的一个大阴谋。”
  柳三风好像更加奇怪,道:“我正在进行什么阴谋?”
  石球道:“你何必故作不知。”
  柳三风苦笑。
  石球道:“我本来就已怀疑,只是猜不透你的动机,听了你方才那番说话,才明白过来。”
  柳三风道:“现在,却轮到我不明白了。”
  石球道:“水观音是怎么的一个女人,相信你必然明白。”
  柳三风道:“认识她的人,应该都明白。”
  石球道:“不客气的说一句,水观音这个女人简直人尽可夫,因为很少男人能够满足她,能够满足她的男人又不能够每一天都让她满足,你是例外的一个,所以,第一次虽然是你找她,之后却是她来找你的多。”
  柳三风并不否认。
  石球道:“但男人到底与女人不同,如果那样子下去,用不着半年,你便会只剩半条人命。”
  柳三风点头道:“也许,三个月都用不着。”
  石球道:“你怎肯冒这个危险,所以你只是间中去找她一次,胡香的纠缠当然也是个原因。”
  柳三风连连点头。
  石球道:“水观音难得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对象,她岂会就此满足,但又没有办法可以控制你,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但是就这样替你偿还那笔赌债,事后难保你又会像以前那样子对她。”
  他一顿,才接下去:“是以除非那之后能够完全控制你,否则她一定不肯拿钱出来。”
  柳三风道:“一定不肯。”
  石球道:“这一来,你那份家产无疑由她暂时保管,万一有日吃不消,死在她床上,就全都完了,况且这件事除非无人知悉,给传开来。以后,你哪里还有面目在扬州城混下去,因此虽然你口头已经应允,心里也未必同意,左右为难,如何是好,深思熟虑之后,最后到底给你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柳三风脱口道:“什么办法?”
  石球道:“真的要我替你说出来?”
  柳三风苦笑点头。
  石球道:“这说来话长。”
  柳三风道:“我的耐性向来很好。”
  石球道:“这方面,我可以想象,只可惜我的两条腿已经站累了,一张嘴亦都说干了,书斋就在前面,何不进去坐下再说?”
  书斋?
  柳三风心头一凛,道:“书斋里没有茶水,如何招呼三位大捕头,偏厅就在那边,请到偏厅说话。”
  石球道:“没有茶水也无妨,我只想找个地方歇脚,今天我走的实在太累。”
  柳三风道:“如此更要到偏厅了,那里有几张软垫,歇脚最舒服。”
  石球道:“也好。”
  他转身举步。
  柳三风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他这颗心放下得未免太快。
  石球才一步跨出,就停下。
  他连随回转了身,道:“你好像不欢迎我们进去书斋。”
  柳三风道:“哪里的话。”
  石球道:“是不是书斋里有什么,不能够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这个人的疑心,实在不小。
  柳三风忙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石球道:“哦?”目光左右忽一瞟林雄北彪。
  不等他开口吩咐,林雄北彪两人就放步奔向书斋。
  他们追随石球到底已经有不少时日,石球亦不是第一次这样子示意他们采取行动。
  柳三风如何来得及阻止。
  他怔在当场。
  北彪林雄推门而入,就看见了挨坐在椅上的胡香。
  他们都认识胡香,可是现在却全都认不出来。
  胡香的睑庞已经完全紫黑。七孔仍然在冒血。
  纵然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只怕也难以一眼认得出椅上的这个人就是她。
  北彪林雄并不是胡香的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他们却睑都青了。
  最低限度他们都知道椅上的是一个死人。
  这样的死人在今天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见到。
  林雄脱口惊呼道:“这……这不是水观音的尸体。”
  北彪轻叱道:“水观音的尸体尚在美人楼。”
  林雄道:“也许美人楼发生尸变,她跟着我们跳到这里来了。”
  北彪打了一个寒噤,道:“光天化日之下,那来这种事。”
  林雄道:“然则是谁的尸体?”
  北彪上前两步,定睛望了一会,道:“这个女人好像是胡香?”
  林雄奇怪地道:“她怎会这样死在这里?”
  北彪道:“这要问柳三风了。”
  他转身奔出。
  才来到书斋门口,石球已硬拉着柳三风走进来。
  他连忙偏身让开。
  石球即时间道:“书斋内到底有什么东西?”
  北彪瞟了柳三风一眼,道:“有一具尸体!”
  “尸体?”石球一惊,追问道:“是谁的尸体?”
  北彪道:“好像是胡香。”
  “胡香?”石球的目光立时落在柳三风的面上。
  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那不错是胡香的尸体!”
  北彪说道:“她死得就像是水观音一样!”
  这句话出口,不单止石球吃惊,就连柳三风也仿佛震惊,脱口道:“什么?水观音死了?”
  看样子,他似乎还未知道那件事情。
  石球没有回答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眼,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让我们进入书斋。”
  柳三风讷讷地道:“我……我……”
  石球截口道:“你干的好事。”
  柳三风慌忙摇手,道:“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石球又打断了他的说话,道:“进去说明白!”
  他一把将柳三风拉进书斋。
  柳三风本来也是一个高手,竟然无力抗拒石球的一拉。
  他事实已经心神大乱。
  北彪连随将门户关上。
  他到底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
  石球跟着跨前几步,将柳三风推倒一张椅上,道:“看稳了!”
  林雄北彪应声走过去,左右按住了柳三风的肩膀。
  石球迳自走到胡香的尸体前面。
  他俯下半身,端详了一会,脱口道:“看样子她又是中了火蜈蚣的毒血毒。”
  柳三风那边立时一呆,喃喃自语地道:“火蜈蚣的毒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北彪林雄没有理会他,他们的目光正跟着石球的目光移动。
  三人的目光突然都落在地上。
  石球是突然发现碎裂在地上的那一瓶美人酒。
  酒瓶已碎袭,酒溅了一地,尚未完全干透。
  溅上酒的砖块就像被什么侵蚀过一样,现出了一块块的白色。
  石球俯下的身子攸的一直,变色道:“毒莫非又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内?”
  林雄北彪闻言亦自变色。
  柳三风却冲口而出道:“正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内。”
  石球应声回头,瞪着柳三风,道:“你想的好办法!”
  柳三风连忙分辩道:“这件事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石球大笑道:“十个凶手被拘捕之时,最少有九个半是这样替自己分辩。”
  柳三风摇头叹息,道:“我没有理由毒杀胡香!”
  石球道:“一个人说话要问良心。”
  他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一坐下,他似乎就忘记了这件事,左右望了一眼,道:“方才我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北彪道:“头儿说到要替他说出那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石球道:“不错。”
  他轻咳一声,一清嗓子才接下去,道:“那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柳三风不由望着石球。
  他倒想石球说一个清楚明白。
  石球却没有说下去,目光又回到柳三风面上,忽问道:“金满楼可有父母兄弟妻儿。”
  柳三风道:“听说没有。”
  石球道:“是真的没有,所以万一有什么不测,他的财产便属于公家所有,至于别人欠下他的赌债纵然有证据留下,依照官府一向的习惯,大都是不了了之,因为赌钱本来就犯法,官府绝对没有理由替死者追讨赌债,否则给上头知道,可就麻烦了,况且金满楼一向只信任自己,一切钱财契约据说都存放得很秘密,他死后,别人能否找到也成问题,是以欠他债的人,据说都希望他突然病发身亡。”
  他一顿又道:“你当然没有例外。”
  柳三风没有作声。
  石球接道:“可是他的身体向来都很好,现在要他死,相信就只有一个办法—
  —谋杀。”
  柳三风仍不作声。
  石球瞟着他,道:“这说是容易,进行起来却绝不简单,首先必须有一个万全的计划,否则一不小心,给查出,自己便得赔上一条命。其次金满楼手下众多,本身也懂得武功,听说还十分厉害,要杀他,一击不中,不难亦赔上一条命。”
  柳三风点头。
  石球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冒这种险,却又非杀金满楼不可,这如何是好?”
  北彪不觉脱口问:“如何是好?”
  石球道:“这最好自然就是来一个移尸嫁祸,一石二鸟之计。”
  他目注柳三风,冷笑接道:“你一方面继续游说水观音,一方面令人假扮金满楼,送一瓶有毒的美人酒,给水观音。”
  柳三风耸然动容。
  石球接下去:“这一来,别人都认为是金满楼行凶杀人,正所谓杀人者死,于是你既不用再还债,又从此摆脱水观音的纠缠,岂非就一举两得?”
  柳三风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石球道:“今天早上,你离开美人楼之后。”
  柳三风苦笑道:“我既不在场,这与我又怎会有关系。”
  石球道:“你的不在场,正是你聪明的地方。”
  柳三风道:“请你说清楚。”
  石球道:“昨天你整天在美人楼水观音的房间这件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是以,昨夜假冒金满楼在美人楼买了一瓶美人酒的那个人当然不是你。”
  柳三风道:“我不是妖怪。”
  石球道:“小欣姑娘送酒到水观音的房间之时,你仍在水观音的房间之内,又一次证明那个人不是你。”
  柳三风道:“我……”
  石球截道:“一听到敲门你才慌忙穿上衣服,越窗而出,故意在窗外地上留下脚印,又故意让人看见你越墙而去,这我们一查起来,他们都可以证明,水观音的人虽然在房内,死时你却已离开,你岂非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柳三风道:“我……”
  石球又截道:“你这个计划无疑非常巧妙,只可惜太复杂,变成弄巧反拙。”
  他冷笑接道:“一个计划越复杂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一个人即使怎样聪明,亦未必能够同时兼顾那么多的细节,何况你虽然处处小心,选择的同党,却是大意非常。”
  柳三风道:“他哪里大意了?”
  石球道:“他没有事先查清楚金满楼昨夜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不禁道:“金满楼昨夜在什么地方?”
  石球道:“他去了平山堂,今天中午才被我带回城中,这件事,最少有十个人可替他作证。”
  柳三风道:“可是他……”
  石球道:“他更没有理由杀害水观音,就算有,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公然去进行!”
  柳三风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即使他真的有足够的不在观场的证人证据,我何尝没有?为什么只怀疑我一个人?”
  他叹气接道:“难道就因为我快将变成一个穷光蛋,说话也变得无足轻重?”
  石球反问道:“不成人穷了,就应说谎?由开始到现在你是否还记得说过多少谎话?你是否也知道一个人一再说谎是表示什么?”
  柳三风只有叹气。
  石球冷笑道:“我们所以怀疑你,也不是全凭推测……”
  柳三风截口追问道:“你还有什么证据?”
  石球立即道:“今天你应该知道是水观音的什么日子。”
  柳三风沉吟着说道:“好像是她的生日。”
  石球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只玉指环,道:“这只玉指环,是不是你的东西?”
  柳三风一怔,道:“是。”
  石球道:“从哪里得来?”
  柳三风道:“是金满楼卖给我,那时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在一年之前,因为水观音看见喜欢,我已经将之送给她了。”
  石球道:“这件事有谁知道?”
  柳三风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人知道。”
  石球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舍得送给她?”
  柳三风微喟道:“这个人的性情你难道还不知道?她喜欢的东西,不给她,生气是其次,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才肯罢休。”
  石球道:“是么?”
  柳三风道:“如果她不是这样一定可爱得多。”
  石球冷声道:“她也是喜欢你,但始终都不能据为已有,岂非更生气,更不择手段?”
  柳三风点头道:“有时她缠得我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一声叹息,接道:“老实说,我真的有些后悔沾上她,近来我已经精疲力尽,可是,她仍要迫我到美人楼,有时我真的想跟她一刀两断,她却什么也不管,似乎已下定了决心,宁愿弄死我也不让我脱身……”
  石球道:“于是你索性就自己采取行动,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是不是?”
  柳三风正想回答,石球的说话已然接上,道:“胡香的对你,依我看也是与水观音的对你一样,是不是亦因此,你一不做二不休,连她也杀掉了?”
  柳三风又是叹息一声,道:“我没有杀人,一个人也没有杀。”
  石球道:“我也想相信你的说话,只可惜你的嫌疑实在太重。”
  柳三风道:“可是……”
  石球冷声截道:“胡香死在你的书斋内,你曾经一再拦阻我们进入书斋,只是这件事,你已经难以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柳三风道:“胡香不错死在我这个书斋内,却是因为服下了别人送给她的一瓶,下了毒药的美人酒!”
  石球道:“与水观音一样,很巧!”
  柳三风道:“那瓶美人酒是放在一个锦盒之内,里面还有一张美人笺。”
  石球道:“更巧!”
  柳三风接道:“那张美人笺,上面写着……”
  石球截口道:“那张美人笺现在在哪里?”
  柳三风道:“我放在衣袖内。”
  他从衣袖中取出那张美人笺,石球拾在手里,却看也不看,道:“我任职捕头多年,所知所遇的案件已不知多少,却从来都没有听见这样的巧的案件,今日这件案虽则并非同时同地发生,主谋却显然是同一个人,一个人有两个同党,实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柳三风不能不点头。
  石球接又道:“而那个主谋显然就是你!”
  他的一只手指几乎已碰着柳三风的鼻子。
  柳三风连连摇手。
  石球跟着喝问道:“你那两个同党到底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摇头道:“这件事真的是与我无关。”
  石球冷笑道:“也许你不过一时忘掉,在牢里坐上一天半天,就会记起了。”
  他连随一声叱喝:“林雄,你先带他回去,关起来。”
  林雄一声“知道”,一把抓住柳三风的肩膀。
  柳三风居然没有挣扎。
  也不用林雄推拉,他自己举起脚步。
  据说他并不是一个这样温顺的人。
  莫非他已经有了主意?那又是什么主意?
  目送林雄柳三风远去,北彪忍不住问道:“头儿,怎么你不先看看那张美人笺就拘捕他?”
  石球道:“不必看我也知道那张美人笺之上写着什么的了。”
  北彪奇怪问道:“写着什么?”
  石球道:“美人酒赠美人尝!”
  他将那张美人笺递了过去。
  北彪接下打开来一看,不由就瞠目结舌。
  那张美人笺之上写着的,正是那七个字!
  石球叹息接道:“其实一看见胡香的尸体,与及碎裂在地上的那瓶美人酒,我已经知道那瓶美人酒就是那个女人昨夜买的那瓶,亦知道那个女人真的要杀人,对象也就是胡香。”
  北彪道:“哦?”
  石球道:“扬州城中武功比那个女人还要高强的女人,除了胡香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个,只可惜我看见胡香的尸体才省起来。”
  北彪道:“不过就算当时就已省起来,一样来不及的了,因为我们跟着便赶来这里,在我们赶来之前,胡香已经饮下那瓶美人酒。”
  石球道:“一样的毒药,一样的杀人方式,我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北彪道:“难道那个主谋真的是柳三风。”
  石球沉吟道:“也许真的是,不过是也好不是也好,我们现在都有足够理由将他关进监牢。”
  北彪道:“目前的确是以他的嫌疑最重。”
  石球摸摸下巴,接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也早就有这个意思,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不关他一两天,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这简直就是说,他在乘机公报私仇。
  北彪不由笑道:“幸好他没有听到头儿这番说话。”
  石球道:“听到又如何?他难道有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北彪道:“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
  石球道:“除非怎样?”
  北彪说道:“又再发生一件这样的案子。”
  石球大笑道:“一而再,再而三,哪有这么巧,即使凶手是同一个人,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也不会一再用这个方法,连杀三人。”
  北彪道:“我们现在又应该怎样?”
  石球道:“这两件案必然有连带关系,我们应该彻底调查清楚每件事物,也许会有所发现。”
  北彪道:“那个女人又如何?”
  石球沉声道:“吩咐所有兄弟继续追查,非要将她找出来不可!”
  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
  一样的美人酒毒杀案竟然又发生。
  这是第三次,发生在柳三风被关进监牢后第二天的黄昏。
  未到黄昏,将近黄昏。
  小欣正在家门前与小翠说话。
  美人楼已被暂时封闭,所以小欣只好回家中居住。
  小翠与小欣自幼已经认识,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到衙门投案,小欣也是找她来作伴。
  她就住在小欣的附近,闲着无聊便走过来找小欣说话。
  她们仍然是谈论小观音胡香的被杀,柳三风的被捕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早已传遍扬州。
  也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忽然抬来了一顶轿子。
  两个轿夫竟就将那顶轿子停在小欣的家门之前。
  小欣小翠不由停下了说话,奇怪的望着那顶轿子。
  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家丁装扮的中年人,他连随上前,道:“请问……”
  小翠口快,截住了他的说话,道:“你找谁?”
  中年人道:“这儿,是否是小欣姑娘的家?”
  小翠点点头道:“你难道就是来找小欣?”
  中年人道:“正是。”
  小欣脱口道:“你找我干什么?”
  中年人又目光一转,道:“原来这位就是小欣姑娘……”
  小欣道:“我可不认识你。”
  中年人道:“在下金寿,家主人金满楼。”
  小欣小翠都不由一怔。
  金寿接道:“奉主人之命,在下有请小欣姑娘……”
  小欣道:“请我到哪里?”
  金寿道:“到主人家中一行。”
  小欣又一怔,道:“干什么?”
  金寿道:“昨亡因为小欣姑娘的说话,我家主人才得免牢狱之灾……”
  小欣道:“我只是照直说话,那个人,的确不是他。”
  金寿道:“主人仍然感激得很,因今日在家中设下酒席,请姑娘前往一聚,是以聊表谢意。”
  小欣呆住在那里。
  小翠即时附耳道:“看来那个真正的金满楼也一样瞧上你了。”
  小欣道:“我……”
  小翠截口道:“这样好的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小欣道:“可是……”
  小翠道:“还可是什么?这种机会别人可想也想不到。”
  金寿的说话这时已接上,道:“主人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姑娘,如果请不到,在下也不用再回去了。”
  小欣道:“这……”
  小翠又截道:“这什么,金大爷分明一片诚意,莫要辜负了才好。”
  小欣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这种经验。”
  小翠道:“没有就更加非去不可。”
  小欣道:“不知怎的,我总是有些害怕。”
  小翠道:“你的胆子,不是向来大得很。”
  小欣道:“这一次可不同,我是一个人……”
  小翠道:“你难道怕他吃了你?”
  金寿竟听到这句话,微笑道:“我家主人向来都不会吃人。”
  小翠失笑道:“当然不会,只有妖怪才吃人。”
  金寿笑接道:“如果我家主人是妖怪,我早已被他吃掉了。”
  他笑顾小欣,又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家主人的确是出于诚心,对姑娘全无恶意,事实上,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请客的了。”
  小欣道:“是……是么?”
  金寿道:“而且大家都知道,除了在赌场铁面无私,我家主人一向待人都非常和蔼。”
  小欣嗫嚅道:“但我这般身世……”
  她害怕只怕是这一点。
  金寿立即道:“这一点姑娘更应放心,我家主人绝不是一个轻贫重富的人。”
  小欣道:“我总得进去换一件像样的衣服,也告诉父母一声。”
  这样说无疑就是答应的了。
  金寿欠身一礼,道:“有劳。”
  她这句话都还未说完,小翠已急急拉她进去。
  望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金寿的面上并无表情。
  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
  小欣的父母当然没有反对。
  他们将小欣送到美人楼,除了减轻负担之外,其实还希望小欣能够因此找到一户有钱的人家。现在显然就是机会了。
  金满楼的年纪虽然大一点,但找遍扬州,相信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么有钱的男人。
  好像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他们又怎会放过?
  一听说,他们简直就好像刚生下好几只鸡蛋的老母鸡一样,满屋子团团乱转,对待小欣也立时像侍候公主一样。
  幸好小欣已决定去一趟,否则他们只怕会将小欣捆起来,抬出屋子去。
  所以金寿在屋外,并没有等的很久。
  小欣也就这样被送到金满楼在西城的大宅。
  席设在后堂。
  周围的陈设当然非常华丽。
  除了四个侍候的丫环之外,就只有小欣、金满楼两人。
  小欣本来是有些害怕,可是到金满楼展开笑脸,她便一些也不害怕了。
  金满楼的笑容实在又和蔼,又迷人。
  小欣一双眼几乎没有离开过金满楼的脸庞。
  金满楼笑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他的语气亦温柔而动听。
  小欣嗫嚅着道:“见过几次。”
  金满楼道:“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怎样坏。”
  小欣道:“我知道。”
  金满楼道:“所以你不必害怕我。”
  小欣道:“我没有害怕。”
  金满楼道:“很好。”
  他笑了笑接道:“我从来都没有看错人。”
  小欣道:“哦?”
  金满楼笑道:“一见面,我就已知道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小欣的睑不由的一红。
  金满楼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却看错了柳三风。”
  小欣道:“柳三风?”
  金满楼道:“他本来是我的朋友,我也一直当他朋友看待,所以他欠下那么多钱我也没有要他马上清还,相反一而再、再而三的宽限他,谁知道他忘恩负义,反而冒充我去毒杀水观音。”
  小欣没有作声。

举报

第八章 毒鸩美男子,侦捕风流人
作者:黄鹰


  金满楼叹息又道:“我一死,他既不用还钱,又可以从此摆脱水观音的纠缠,真个是一举两得,也亏他想出这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小欣道:“我们老板也实在纠缠得他太厉害!”
  金满楼道:“这其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水观音。”
  小欣道:“嗯。”
  金满楼道:“他的弄上胡香也是。”
  小欣道:“听说胡香比我们老板对他还要厉害。”
  金满楼道:“厉害得多,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连胡香也杀掉,你说他这个人毒辣不毒辣?”
  小欣打了一个寒噤,点头。
  金满楼道:“幸好石球凑巧找到,揭破了这秘密,这大概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小欣道:“嗯。”
  金满楼忽然一击拳,道:“我尽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几乎忘记了这次请你的目的。”
  小欣笑笑。
  金满楼连随平胸一递手,道:“酒微菜薄,倒教姑娘见笑了。”
  小欣慌忙摇摇手道:“这已经太多……太多了。”
  菜事实并不薄,一桌十多碟,无不是佳肴。
  酒却一瓶也没有。
  桌上只放着空杯,两只空杯。
  小欣一直都没有在意,现在才留意,不由就怔在当场。
  金满楼看在眼内,说道:“酒现在来了。”
  他说着双手一拍。
  两个小丫环立时将一个锦盒捧上来。
  小欣赶紧摇头道:“我不懂喝酒。”
  金满楼笑笑道:“这种酒,喝一点无妨。”
  不用他再吩咐,两个小丫环已将盒打开了,将酒拿出来。
  美人酒!
  从盒内拿出来的竟是一瓶美人酒!
  小欣一眼瞥见,脸都青了,颤声道:“这……这……”
  金满楼笑接道:“这是美人酒,不过你放心,这瓶美人酒我保证没有毒。”
  小欣道:“真的没有毒?”
  金满楼点头道:“这瓶美人酒是与我一直有生意来往的一个朋友,几天前路经扬州,作客美人楼,喝过认为是好东西,顺便买来给我的,我一直放着,方才省起来,放心喝好了。”
  小欣一面听一面点头,听完了,神色仍然是显得有些恐惧。
  金满楼都看在眼内,笑道:“要是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先喝一杯给你瞧瞧。”
  他含笑挥手。
  那个小丫环忙替他斟上一杯酒。
  金满楼一面举杯,一面又说道:“水观音一死,美人酒只怕亦成绝唱,所以如果官府一解禁,我一定重金将美人楼所有的美人酒买下来。”
  小欣道:“你很喜欢喝美人酒。”
  金满楼道:“本来一看见这种酒我心中就有气,但现在可不同了,这种酒之外相信天下间,再也找不到第二种令我喝得更开心的酒。”
  小欣听不明白。
  金满楼并没有多作解释。笑接道:“今天我本来已经非常开心,现在再来一杯美人酒,更就开心死了。”
  他大笑举杯,只一口,就喝光了那杯美人酒。
  他似乎没有说谎,一杯下肚笑得更加开心。
  小欣奇怪的望着金满楼。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开心?
  小欣实在猜不透。
  金满楼笑着站起身子,道:“我今天本来准备连你在内,最少也请上十个人,让你们一齐来分享我的这份快乐。”
  小欣忍不住问道:“你准备还请那九个人。”
  金满楼道:“你的三个同伴,我的两个朋友,百香楼的三个姑娘,还有平山堂那个宋老板。可惜我身边就只有这一瓶美人酒,所以我只好就请你一个人。”
  小欣又问道:“为什么第一个你就要请我?”
  金满楼笑道:“因为我用来毒杀水观音的那一瓶美人酒,就是由你卖给我!”
  小欣几乎从椅上跳起来,道:“你……你……”
  她就是“你你你”的,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一张睑不由的又青了。
  那四个小丫环亦当场变了面色。
  金满楼没有理会她们,不停的在笑,笑得就像是一个傻瓜。
  他的神态也变得古怪起来。
  笑着他突然双手往桌上一按,身一俯,眼一瞪,瞪着小欣,粗声粗气的道:“而且你又长得这样美,第一个还是找你的好!”
  他连随按着桌面,一步一步缓缓向小欣走去。
  一种强烈的恐惧立时袭上小欣的心头,一个身子不由的缩起来。
  金满楼走走停停,又道:“其实,前夜我在美人楼买酒的时候就……就已经看上你了。”
  小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脱口道:“什……什么……前夜买酒的那个绿衣人真……真的是你?”
  金满楼没有回答,咽喉中突然发出连声怪响。
  “叮当”一声,酒杯碎裂在地上,金满楼反手捂住了咽喉猛一声怪叫:“啊…
  …酒中有毒……毒!”
  这已经不像是他的声音。
  也不像是人的声音。
  然后他就像是一只坠入了陷阱的野兽,疯狂的乱跳。
  小欣和那四个小丫环都吓呆了。
  金满楼跳着猛又一声怪叫道:“火蜈蚣……火蜈蚣的血……毒血……是谁……
  是谁在酒中……下……下毒!”
  他双手突然握拳,痛击在桌面之上。
  砰砰的两声,杯筷碟横飞,桌面亦被他击裂,但没有倒塌。
  他的人却已倒下,一双手紧抓住桌面,一双脚跪倒地上!
  小欣无意一看他的脸,当场就尖叫起来!
  金满楼的脸赫然已发紫!
  小欣这才真的变了脸色,尖叫着狂奔了出去。
  金满楼全无反应,整个身子仿佛已经僵硬。
  没多久,他的整张脸都变成紫黑色。
  火蜈蚣,火蜈蚣的血。
  难道那一瓶美人酒之内真的也混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是谁在酒中下毒。
  死在这种美人酒之下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人。
  一样的毒药,一样的杀人方式!
  世间竟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小欣一口气跑到衙门。
  接连两次看见两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子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换转第二个胆子比较小的女孩子,吓都只怕已给吓死。
  她虽然没有给吓死,但亦已经给吓得失魂落魄。
  知道这件事,石球吃惊的程度,并不在小欣之下,那副表情更就是前所未见。
  他慌忙召集所有手下,一窝蜂冲去西城金家。
  仵工老杜亦在其中。
  金满楼竟真的又是死在那种火蜈蚣的毒血之下。
  毒也竟真又是落在美人酒之中。
  这虽然已获仵工老杜证实,石球仍然是有些怀疑。
  世间的事情怎会这样巧?
  回到衙门已经是二更。
  这个时候应该就回家休息。
  石球却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他也根本就没有在意,现在是什么时候。
  北彪林雄好像也没有。
  小欣竟然与他们一起回来衙门。
  她的神智似乎仍然未回复正常。
  也不知坐在椅上呆了多久,石球才站起身来!
  他居然还知道小欣在旁边,开口第一句说话,就是问小欣:“金满楼真的承认当夜到美人楼买酒的那个锦衣人就是他本人?”
  同样的问题,他前后最少已经问过十次。
  他也已问过在场那四个丫环。
  可是他冲口而出,还是问这个问题。
  小欣呆应道:“是。”
  石球叹了一口气,道:“当时金满楼已经喝下那一杯美人酒,显然是毒性发作,神智发生了问题,所以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这如果真的是事实,一开始,我们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小欣道:“哦?”
  石球又叹了一口气,道:“他这种逆手法,实在太厉害了。”
  北彪插口道:“什么逆手法?”
  石球道:“就是他以本来的身份出现,却制造种种反证,令我们相信那个人是别人冒充,不是他本人!”
  北彪连连点头道:“这种手法的确很厉害。”
  石球沉默了下去。
  北彪想想道:“那,柳三风与水观音的被杀岂非就真的全无关系?”
  石球道:“毒杀水观音的凶手既然已经证实是金满楼,柳三风当然就全无关系了。”
  他连随拍案大喝一声:“你们去监牢,提柳三风来见我。”
  柳三风很快被带到。
  关在监牢还不到两天,他竟然就好像已经老了两年,人显得非常憔悴。
  “是总捕头要见我?”就连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
  石球几乎不敢正眼去望柳三风,头一点,手一指旁边一张椅子,道:“坐!”
  柳三风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
  石球连随说道:“金满楼今天傍晚死了。”
  柳三风混身一震,问道:“是怎样死的。”
  石球道:“就像是胡香、水观音一样,因为喝下别人送给他的一瓶有毒的美人酒,当场毒发身亡!”
  柳三风一怔,道:“这件事应该与我无关。”
  石球点头道:“你被关在监牢内,当然无法送酒去杀人。”
  柳三风道:“那么总捕头召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石球道:“在金满楼毒发之前,也许神智失常,自己承认前夜到美人楼买酒的就是他本人!”
  柳三风眼角的肌肉猛一阵抽搐,现出一脸的悲愤,但很快回复正常,道:“果然就是他?”
  石球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早已在怀疑他。”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凭什么这样怀疑?”
  柳三风道:“在胡香未死之前,曾经告诉我,日前她保镖回来,大清早经过瘦西湖的柳堤,无意中看见金满楼策马飞奔向平山堂那边走。”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由这里到平山堂,如果是出天宁门泛舟,再步行,一来一回无疑需要一段颇长的时间,但如果策马飞奔,最少可以快五倍。”
  石球道:“可是当夜他身旁有一个叫做锦香的女孩子一直陪伴他。”
  柳三风道:“以他的武功,要一个女孩子一夜不醒人事,简直比吃白菜还要容易。”
  石球不能不点头。
  柳三风微喟接道:“自己去杀人,却安排证据,证明那个人不是自己,这种逆手法太可怕。”
  他竟然也会这样说话。
  石球不由的暗暗点头,询探着问道:“他所以这样,你以为目的何在?”
  柳三风道:“结果水观音与我。”
  石球道:“你们两人到底与他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柳三风道:“说来话长。”
  石球道:“你不妨说根由。”
  柳三风道:“我与水观音认识,其实是出于他的介绍,当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石球道:“水观音认识你之后是不是就与他疏远。”
  柳三风点头道:“当时曾有人问水观音是什么原因,水观音说了几句话金满楼金是多了,模样儿也够英俊,可惜就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石球道:“她真的这样说过。”
  柳三风道:“听到这几句话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石球道:“金满楼日后是否也知道水观音这样批评他?”
  柳三风点头道:“当日就已有人告诉他。”
  石道:“他听了怎样?”
  柳三风道:“很生气,当时他正在太白楼吃饭,听说一掌就将吃饭的桌子打塌了。”
  石球道:“无论哪一个男人相信都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说话。”
  柳三风:“后来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有这回事,虽然不再到美人楼,见到面,仍然是与我说说笑笑。”
  他轻叹一声道:“我原也以为他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但现在看起来,他分明一直藏在心底,等机会报复,三月前我糊里糊涂,赌得倾家荡产,只怕也是他在算计我。”
  石球道:“既然你已经荡产倾家,怎么他还不肯罢手?”
  柳三风道:“这大概是因为他认为我尽管已经倾家荡产,还有水观音支持,除了将我们两人杀死之外别无良策。”
  他一再轻叹,道:“他是成功了,一瓶美人酒,毒杀水观音,所留下的玉指环,无疑就指诬我是凶手,正所谓杀人者死,况且纵然我不死,没有了水观音的支持,以后也是穷光蛋一名,我想他听到我被关入监牢的消息,一定开心得很。”
  石球道:“他的确非常开心。”
  柳三风道:“可惜就是乐极生悲,他开心的时间未免太短。”
  石球沉吟道:“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问题就来了,他哪里找来那种火蜈蚣的毒药?”
  柳三风想想,道:“水观音这个女人一张嘴其实疏得很,金满楼既然曾经与她相好,知道她藏有那种毒药,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凭他的身手,要盗取那种毒药就更加简单。”
  石球道:“你是说,金满楼的毒药是来自水观音那里?”
  柳三风道:“除了水观音之外,天下间,相信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藏有那种毒药。”
  石球奇怪道:“水观音何处得来那种毒药?”
  柳三风道:“总捕头可知道美公子玉无瑕这个人?”
  石球道:“听说过。”
  柳三风道:“六年前,玉无瑕开罪了唐门暗器高手唐十三,被唐十三以暗器重创。”
  石球道:“这件事我也知道,据讲玉无瑕就因此销声匿迹。”
  柳三风道:“他其实是躲入了深山,一方面苦练武功,一方面集五毒为一,养了十二条火蜈蚣,准备找唐十三算账,岂料事有凑巧,竟然给唐十三知道这件事,一场生死斗,两人结果都伤重身亡。”
  石球道:“他们与水观音,有什么关系?”
  柳三风道:“水观音本来是玉无瑕的女人。”
  石球道:“这我明白了,玉无瑕死后,那些火蜈蚣就落在水观音手上。”
  柳三风点头道:“火蜈蚣的寿命据讲并不长,所以水观音收集它们的血液,用两个琉璃瓶载起来。”
  石球道:“她留着那些火蜈蚣的毒血干什么?”
  柳三风道:“听她说,她是准备日后万一有什么人对不起她,就将那些火蜈蚣的毒血混入美人酒之内,害死他。”
  石球道:“这女人可谓厉害!”
  柳三风道:“本来就已很厉害。”
  石球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柳三风道:“我不是说过她的一张嘴疏得很。”
  石球道:“金满楼想必也已经从她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柳三风道:“所以他懂得将火蜈蚣的毒血混在美人酒之内这个办法。”
  石球道:“你当然也懂得的了?”
  柳三风道:“水观音面首三千,总捕头难道不清楚?”
  石球道:“她虽然人尽可夫,未必会每一个人都告诉他这个秘密。”
  他摇头接道:“我从来都没有听她提及……”
  话说到一半,他好像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慌忙将下面的说话咽回去。
  柳三风没有追问,只是笑。
  他笑得很古怪。
  石球只好也一笑,立即就转口问道:“那只玉指环,依你看又何以会落在金满楼手中。”
  柳三风道:“也许那只玉指环亦放在附近,他偷取毒药的时候,顺手牵羊拿去了。”
  石球道:“这些事有待证明。”
  他目光倏的一寒,道:“胡香那件事,你又准备怎样来解释?”
  柳三风立时一声叹息,道:“总捕头,胡香的死与水观音的死一样,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石球道:“你倒懂得利用机会,一下子推得干干净净。”
  柳三风叹息接道:“总捕头,不妨想想,如果要杀人,为什么在自己的家中下手。”
  石球道:“如此你何以当时不肯直言,且一再阻拦我们进入书斋?”
  柳三风道:“因为我知道总捕头一直对我有成见,当时我又已心神大乱,没有把握替自己分辩清楚。”
  石球道:“就这样简单?”
  柳三风又一声叹息,道:“总捕头,不管你对我怎样怀疑,我事实不是杀胡香的凶手。”
  石球道:“不是你又是谁?”
  柳三风道:“仇夫人!”
  石球诧声问道:“仇夫人,又是什么人?”
  柳三风道:“仇子野的老婆。”
  石球问道:“月华轩那个仇子野的老婆?”
  柳三风道:“正是。”
  石球道:“仇子野不是已经死了。”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我可不认识他的老婆。”
  柳三风道:“我也不认识。”
  石球道:“然则你凭什么怀疑她?”
  柳三风道:“胡香临死之前,曾经告诉我,那瓶美人酒是她替仇夫人保镖回来,仇夫人送给她的礼物。”
  石球道:“这件事昨日你何以不对我说?”
  柳三风苦笑道:“昨日总捕头根本就不让我分辩清楚。”
  石球一怔道:“那么胡香还对你说过什么?”
  柳三风道:“仇夫人现在是住在什么地方。”
  石球说道:“她现在不是住在月华轩吗?”
  柳三风道:“不是。”
  石球追问道:“是哪里。”
  柳三风道:“现在恕我保密。”
  石球道:“是保密还是根本不知。”
  柳三风道:“保密。”
  石球道:“为什么?”
  柳三风道:“现在我说出来,总捕头一定会带人去拘捕她,这一来正是打草惊蛇,以后再找她就困难了。”
  石球道:“你这是说我们一定对付不了她?”
  柳三风道:“这个女人实在厉害!”
  石球道:“何以见得?”
  柳三风道:“如果她不厉害,以胡香的经验,又岂会瞧不出她也是练家子?”
  石球说道:“就算她怎样厉害,也未必厉害得过胡香,否则,她又何须使用毒酒?”
  柳三风道:“你们应付得了胡香。”
  石球道:“就算应付不了胡香,难道也应付不了一个仇夫人?”
  柳三风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何况现在又已夜深,不利行动?”
  石球道:“然则你认为如何?”
  柳三风道:“好好休息一宵,明天一早,我们一齐去拿下她!”
  石球一怔道:“我们?”
  柳三风道:“这一次我非去不可。”
  石球道:“你与仇夫人有何仇怨?”
  柳三风道:“总捕头应该知道胡香是我的什么人。”
  石球道:“我知道。”
  柳三风沉痛的接道:“她临死之前也有言,叫我一定要替她找到那个仇夫人,问一个清楚明白,再将之拿下,否则她死难瞑目。”
  石球道:“哦?”
  柳三风又道:“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洗脱我的杀人嫌疑。”
  石球道:“现在你的杀人嫌疑亦已经大减了,甚至你要走,我们也应该放人,不应该再将你还押监房。”
  柳三风道:“我现在不会走,监牢实在也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地方,我正好在里头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一同去对付仇夫人。”
  石球道:“你真的要去?”
  柳三风点头道:“即使你们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要去。”
  石球道:“我们当然去,捉拿犯人,是我们份内的事情,只是你……”
  柳三风道:“如果不让我去,你们明天绝对找不到仇夫人,错过了明天,也许她就不会再留在那里。”
  石球顿足道:“好,我准你去……”
  柳三风连随又道:“总捕头的人如果方便,现在最好先去做一件事情。”
  石球瞪着他,道:“是什么事情?”
  柳三风道:“派人去金家查一查,近一个月以来有没有珠宝商人在金家出入,如果有,那么,查清楚是哪几个珠宝商人,再找他们问清楚买了一些什么东西给金满楼。”
  “
  石球道:“这样做对于这件案有什么帮助?”
  柳三风道:“大有帮助。”
  他一顿接道:“这件事最好今夜就解决,如果是没有问题,一连这三件美人酒杀人案明天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的了。”
  石球冷笑道:“我集中所有人力,到现在仍然无法解决的案子,你这就解决了?
  说得倒也轻松。”
  柳三风摇头道:“我说得虽然轻松,一个脑袋现在已几乎变成三个那么大。”
  石球道:“哦。”
  柳三风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站起了身子,举起了脚步。
  石球道:“你到哪里去?”
  柳三风道:“监房!”脚步不停。
  望着柳三风的背影,石球不在话下,其他的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无不是一脸的怀疑之色。
  柳三风的脑袋,难道真的这样厉害?
  事情难道真的明天就可以水落石出?
  月落五更寒。
  柳三风一觉醒来,离开监牢的时候,就只有几点寒星,闪烁在天空。
  没有人阻止,因为石球早已有说话吩咐下来,而且还吩咐了一个衙差侍候柳三风左右。
  那个衙差连随将柳三风带到捕房。
  石球是曾经这样吩咐,柳三风也是这个意思。
  尽管这样早,石球已经在捕房之内,北彪林雄也都在。
  一个人心里有事,睡得自然不会怎样好。
  柳三风明白这一点。
  那一觉他睡得同样不大好,所以才会这么早醒来。
  除了石球北彪林雄之外,捕房之内还有两个捕快。
  石球正在与那两个捕快说话,看见柳三风闯进来,才挥手叫那两个捕快退下。
  他连随站起身子,目注柳三风,道:“这么早柳三风道:”不早了。“石球摆手道:“坐。”
  柳三风道:“站着也是一样。”
  他旋即问道:“那件事,查清楚了没有?”
  石球点头道:“近一个月以来,就只有一个珠宝商人曾经在金家出入。”
  柳三风急问道:“是谁?”
  石球道:“伍步云。”
  柳三风问道:“我认识这个人,他卖了什么东西给金满楼?”
  石球道:“不清楚,金家的管家所知道的,就只是一个名字。”
  柳三风问道:“你们有没有找到伍步云?”
  石球道:“没有。”
  柳三风问道:“他不在家中?”
  石球道:“也不在店中。”
  柳三风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家中店中的人难道都不知道?”
  石球道:“只知道他昨天中午离家之后,到店子走了一趟,却只是逗留了片刻便离开。”
  柳三风道:“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店?”
  石球目光一扫那两个捕快,说道:“我这两个手下忙了一夜,先后查问过他的家人,他的几个伙计,所得到的答复正是如此。”
  柳三风道:“他一夜不知所踪,家中的人有没有外出寻找?”
  石球道:“这次他,据讲已经不是第一次。”
  柳三风沉默了下去。
  石球等了一会,见柳三风仍然没有表示,才又问道:“我们现在是否去找仇夫人?”
  柳三风摇头,道:“趁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找找伍步云。”
  石球道:“到哪里去找?”
  柳三风道:“百香院。”
  石球诧声道:“你是知道他一定在百香院?”
  柳三风道:“我没有说一定。”
  石球道:“然则,你何以会想到这地方?”
  柳三风道:“因为我知道他包下了百香院的一个女孩子。”
  石球道:“哦?”
  柳三风道:“那个女孩子好像就叫做春香。”
  石球道:“你认为他可能就在春香那里?”
  柳三风道:“大有可能。”
  石球道:“如果他不在,我们再到哪里找?”
  柳三风道:“不知道。”
  石球道:“这又该如何?”
  柳三风道:“无论他在与不在,离开百香院之后,我们就去找仇夫人,所以总捕头最好吩咐属下先行打点妥当,预备随时出发。”
  石球道:“这个容易。”
  他立即吩咐那两个捕快道:“你两个过去唤醒所有弟兄,赶快准备好一切应用东西,尤其是那个绳网,更加要小心。”
  两个捕快一声“是”,忙退出捕房。
  柳三风目光一闪,道:“绳网到底是什么东西?”
  石球道:“是我们的秘密武器,用来对付武功高强的犯人。”
  柳三风道:“那相信又是总捕头的精心杰作。”
  石球道:“好说。”
  柳三风道:“我说那个仇夫人是一个武林高手,不过出于推测,总捕头却完全相信了。”
  石球道:“你以为这样简单?”
  柳三风道:“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石球点头道:“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误,在我们找你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那个仇夫人,而且还动上兵刃北彪插口问道:”头儿是说那个女人就是仇夫人?“石球道:“相信就是了。”
  柳三风一怔问道:“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
  石球道:“那天晚上,继金满楼买酒之后不久,又有一个女人走到来美人楼买酒。”
  柳三风道:“就是仇夫人?”
  石球道:“不知道她是不是,她虽然没有遮掩脸庞,买酒的四个小姑娘全都不认识她。”
  柳三风道:“她又与胡香的死有什么关系。”
  石球道:“关系就大了。”
  柳三风道:“哦。”
  石球道:“她当时,就像是金满楼一样……”
  柳三风道:“只买一瓶美人酒?”
  石球道:“而且她跟着亦借来笔墨,写下了一张美人笺。”
  柳三风道:“她到底在那张美人笺之上写下了什么?”
  石球道:“美人酒赠美人尝。”
  柳三风面色一变。
  石球道:“这也许事有凑巧,问题在买酒之时,她不知有意抑或无意,曾经透露,因为只想杀一个人,才只买一瓶美人酒。”
  柳三风面色一变再变。
  石球接道:“所以水观音一死,我立即吩咐属下追查这个人的下落,防止第二件美人酒杀人案发生。”
  柳三风道:“结果追查到了。”
  石球摇头道:“没有,可是,在我们第二次离开美人楼,准备去找你的时候,美人楼的一个小姑娘就发觉她向美人楼走来。”
  柳三风道:“当时你们当然不会放过她。”
  石球道:“当然。”
  柳三风道:“甚至动了兵刃?”
  石球轻叹道:“但,最后还是给她走脱了柳三风目光一转道:”北捕头、林捕头当时是否也在一起?“
  石球道:“也在。”
  柳三风说道:“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石球道:“当然。”
  柳三风道:“你们的一刀一棍双钩又对付不了她?”
  石球道:“打下去是怎样的一个局面,谁也不知道,才交手,她就跳上瓦面逃去了。”
  柳三风道:“你们有没有追下去?”
  石球点头道:“有,她的轻功,实在太好。”
  柳三风说道:“她的武功,只怕也不错。”
  石球点头道:“因此我当时就已想到,以她这样的身手,竟然还要用毒药,她要杀害的对象,必然是一个武林高手,那个武林高手如果是一个女人,有可能就是胡香。”
  柳三风道:“这附近的女人,武功比较好的,似乎就是真的只有一个胡香。”
  石球微喟道:“想不到我的推测竟然成为事实。”
  柳三风恍然说道:“难怪你当时接过那张美人笺,望也不望一眼,原来心中有数。”
  石球道:“我当时实在不相信世间的事情竟然会这么巧,除了金满楼与那个女人,还有人利用美人酒来杀人。”
  柳三风道:“我也是不相信。”
  石球道:“世间的事情却偏偏这么巧,一而再、再而三,竟然还有第二个使用同一种毒药,同一种方法来杀人的人,不过我总算没有推测错误,那个女人的那瓶美人酒,毒杀的对象正是胡香。”
  柳三风道:“可是你仍然要将我关入监牢。”
  石球连忙分辩道:“因为你……”
  柳三风截口道:“因为我的嫌疑最重,那个女人有可能是我的同党。”
  石球立即点头,道:“正是如此。”
  柳三风道:“现在毒杀水观音的那个凶手虽然已经证实是金满楼,毒杀胡香的凶手仍然未能够确定,我仍然有嫌疑。”
  石球道:“要彻底洗脱嫌疑,就必须找出毒杀胡香的真正凶手!”
  柳三风说道:“我岂非早已有这个意思?”
  石球问道:“你与胡香那么好,对于她的事情必然很清楚的了。”
  柳三风道:“如果她没有对我隐瞒,应该就是。”
  石球道:“这几年以来,她有没有开罪什么人?”
  柳三风道:“总捕头大概还没有忘记她干的是哪行?”
  石球道:“保镖。”
  柳三风道:“一个保镖有没有可能不开罪人?”
  石球道:“没有可能。”
  柳三风道:“她性情刚烈,简直就像野马一样,这几年下来,所开罪的人,最少也多我十倍。”
  他一顿,接道:“不过她与仇夫人之间,相信没有什么仇怨,否则也不会再替仇夫人工作。”
  石球道:“也许仇夫人只是奉命行事,主谋是另有其人。”
  柳三风道:“也许。”
  他想想道:“那个在美人楼买酒,日前与你们动上兵器的女人亦未必是胡香口中的仇夫人。”
  石球道:“这可要找到她才清楚。”
  柳三风道:“那个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石球道:“约莫是三十左右的年纪,高而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人还算漂亮,面色却是纸一样的白,两次的出现,都是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裳,打着一顶红色的伞。”
  北彪一旁补充道:“那柄红伞其实是她的兵刃,好像铁打的。”
  柳三风沉吟起来。
  沉吟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一个女人。”
  石球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柳三风道:“请说。”
  石球道:“她好像认识水观音,一听到我们说水观音被毒杀,就显然大吃一惊。”
  柳三风漫应道:“是么?”
  石球道:“所以我怀疑,这三件美人酒杀人案之间多少必然有些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所为。”
  柳三风淡笑,并没有回答。
  石球轻叹道:“我们何不先找那个仇夫人,早一点解决这件案?”
  柳三风道:“我现在却只想尽快找伍步云出来。”
  石球道:“他对我们,没有多大的用处。”
  柳三风道:“可是也许只有他:才能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团。”
  他不再多说,转身举步。
  石球只好亦举步。
  百香院据讲其实并没有百香,但五六十香,大概少不了。
  这五六十香是人,并不是院中种着的香花。
  院中到处种满了花卉。
  这些花卉最多不过二十种。
  二十种之中现在最少凋谢了十八种。
  毕竟已是深秋。
  不过纵然是所有的花卉完全开放,柳三风石球他们现在一样无心欣赏。
  他们并不是来赏花。
  他们是来寻人。
  伍步云也竟真的在百香院内。
  也竟真的在春香房中。
  春天一到,百花自然就会陆续开放。
  只可惜现在才是秋天。
  百香院的春香也住得相当远。
  她还住在百香院第三进院子中的一幢小楼内。
  据讲只有百香院的红人才能够住在那里。
  春香正是百香院的红人。
  柳三风、石球、北彪、林雄四人很快就来到那幢小楼,春香的房门之前。
  大清早三个大捕头一齐找来,百香院的几个管事哪里敢怠慢。
  他们都是聪明人,又怎会看不出一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即使伍步云曾经吩咐下来,不要告诉别人他就在春香房中,他们也不会替他隐瞒。
  何况伍步云并没有这样吩咐。
  一入院子,石球就吩咐那些管事都留在月洞门外。
  问清楚春香房间所在,他们四人才动身。
  他们的脚步都放的很轻。
  来到了门前,仍然听不到房中有任何声响。
  房中的伍步云似乎并没有发觉他们的迫近。
  伍步云是不是真的在房中?
  石球举手正准备上前拍门,旁边柳三风,竟然将他的手按住,悄声道:“等一等。”
  石球瞪着柳三风,问道:“还要等什么。”
  也不知道是否柳三风的影响,他也压低了嗓子。
  柳三风的声音更低,道:“这房间的旁边只怕也有窗户。”
  石球问道:“你担心他会从窗户溜出去?”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挥手道:“北彪跟他走一趟。”
  北彪一声“好”,走向柳三风。
  柳三风即时一旁转出。
  石球目送两人先后在那边弯角消失,才落手拍门。
  拍到第四下,才有人应声。
  “谁?”是女孩子的声音。
  石球道:“衙门来的人!”
  “什……什么事?”仍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惊讶。
  石球道:“伍步云在不在这房内?”
  “伍”
  只说了一个“伍”字,那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中断。
  石球喝问道:“伍什么?”
  没有回答。
  石球厉声道:“快开门!”
  仍然没有回答,里头响起了一阵“悉索”的声音。
  石球的语声更厉,吆喝道:“再不开门,我们就破门进来了”
  这句话出口,里头就传出“喀”的声音。
  石球听于耳内,不再犹疑,猛一脚踢出。
  “轰”一声,那扇门就硬硬给他踢开来。
  门闩都给他踢断。
  他这一脚的力度实在不小。
  一声女孩子的尖叫连随在房内响起。
  尖叫声中,一条人影飕的腾身从窗户跃出去。
  石球一眼瞥见,嘶声大喝:“截住他!”一个箭步抢入房间,直扑那扇窗户!
  柳三风正在窗外。
  不用石球吩咐,他都会将由房中跃出来的那个人截下来的了。
  他一声轻叱:“站住!”手一分,挡住了去路。
  那个人倒给他吓了一跳,回一声:“滚开!”一拳迎面击去。
  拳风呼啸,那个人,竟然是一个练家子。
  柳三风也不知身手敏捷,还是早已知道有此一着,左手及时挡在面前,一托一拨,那么凌厉的一拳,就给他化解了。
  那个人两脚连随双飞踢出,左右一踢,就是十七脚!
  柳三风双手相应暴雨般落下,左七右十,一连十七掌,硬将那个人的十七脚接下。
  这十七脚接下,他若无其事,那个人却显然大吃一惊脱口一声:“好!”
  柳三风淡笑道:“你也不错!”
  那个人好像到现在才认出截住他的人是什么人,一怔道:“柳三风?”
  柳三风道:“正是,”
  那个人诧声道:“不是说你给关入监牢?”
  柳三风冷冷一笑,道:“你倒也留心我的事。”
  那个人道:“这件事情,已传遍了扬州。”
  柳三风道:“我这就给放出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个人道:“这句话怎么说?”
  “你自己明白!”石球的声音。
  语声一落,他就翻身跃出窗外,跟着是林雄。
  北彪早已守候于一旁。
  那个人目光一扫,变色道:“怎么三位大捕头都来了?”
  石球冷笑道:“伍步云,你走的这样仓皇,到底是什么原因?”
  那个人正是伍步云!
  他年约四十,身上的肌肉还算结实,也许是因为练武的关系。
  他走的也的确仓皇,只穿了鞋袜,上身赤裸衣衫抓在手中。
  他却是这样解释:“我以为是家中那条母老虎找我到来,所以赶紧开溜。”
  石球道:“我知你家中有一条母老虎,可是我们方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是衙门来的人?”
  伍步云道:“我以为是她的诡计,藉此将门骗开。”
  石球冷笑道:“你这个人的藉口倒也不少,我看你,是心虚之故。”
  伍步云连忙分辩:“哪里是心虚,我只是……”
  石球截口道:“不管你怎样,你听着,由现在开始,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一定要你后悔。”
  伍步云无言点头。
  他听得出石球并不是说笑。
  石球连随回顾柳三风,道:“你来问好了。”
  柳三风没有推辞,微一颔首,上前半步。
  伍步云看着他,奇怪的道:“柳兄什么时候开始替官府做事?”
  柳三风道:“现在开始。”
  伍步云问道:“柳兄要问我什么?”
  柳三风道:“近这一个月你有没有到过金满楼在西城的大宅?”
  伍步云想想道:“我到过一次。”
  柳三风道:“找金满楼?”
  伍步云道:“不找他找谁?”
  柳三风道:“找他有什么事?”
  伍步云道:“拿一批珠宝给他看。”
  柳三风道:“看后他怎样?”
  伍步云道:“全都买下来。”
  柳三风道:“你哪里来的珠宝?”
  伍步云道:“我做的是珠宝生意。”
  柳三风道:“这是说,那珠宝是你从店中拿出来的了。”
  伍步云道:“正是。”
  柳三风冷笑道:“石总捕头,方才那句话你好像还没有听清楚。”
  伍步云没有作声。
  柳三风转问道:“那批珠宝是不是水观音交给你的。”
  伍步云再沉吟,终于点点头,答道:“是。”
  柳三风目光一闪,道:“她叫你拿去出卖,却没有叫你卖给金满楼。”
  伍步云道:“没有,而且她一再叮嘱,不要卖给金满楼。”
  柳三风道:“为什么你却卖给他。”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16:53 , Processed in 0.2812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