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小说《大唐游侠传》在线阅读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二十三回情债难偿愁脉脉相思未了恨绵绵
    只见里面绣榻横陈,珠帘半卷,一个女子卧在床上,脸朝外向,星眸紧闭,带着病容,这女子正是王燕羽!
    铁摩勒吃了一惊,转身便跑,忽觉劲风飒然,展元修的手指已摸上了他肩背,沉声说道:“铁兄,你不能跑!”
    铁摩勒沉肩缩背,用了一招“霸王卸甲”,消去了他那一按之力,喝道:“你诱我到此,意欲何为?”
    展元修如影随形,紧迫不舍,铁摩勒逃至中庭,展元修已抢快一步,堵住了门户,说道:“不错,是我诱骗铁兄,但却并无恶意,确确实实是想请你为我的师妹治病!”
    铁摩勒一掌劈去,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厮分明是王伯通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想来陷害于我,哼哼,我虽然落了你们的圈套,你想要我束手就擒,那却是万万不能!”
    展元修用绵掌的功夫,接连化解了铁摩勒刚猛之极的连环三掌,趁着铁摩勒换招之际,托地跳出圈子,说道:“铁兄,你已经亲眼看见她了,难道你还看不出她确是生病吗?怎的你不相信我的话?”
    铁摩勒与他拆了几招,蓦地想起一人,喝道:“且慢,你是不是那日在龙眠谷救出王家老贼的那个蒙面人?”
    当日那蒙面人虽然只是略施身手,但所用的都是上乘招数,所以铁摩勒的印象很深,他刚才与铁摩勒对掌,其中有一招就正是当日用过的。展元修道:“好,你既然看出我的来历,那你就更应该相信我了。”铁摩勒道:“哼,哼,你这话刚好要颠倒过来,你那日舍命救出了王伯通,还说不是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展元修道:“老实告诉你吧,王姑娘是我的师妹,我正是因为不愿意她跟那些强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混,才把她从她父亲身边拉回来的。至于救她的父亲,那完全是为了她的缘故。并非我赞同王伯通的行为。当日,我救人的经过,你也是曾见到的了。不错,我是舍命救了他们,但我可没有伤害过你们的一个人。若然我是王伯通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辛天雄还有命吗?即是你那位韩姑娘,最少也要带点伤!”
    铁摩勒想起那日他在辛天雄斧底救人,和在韩芷芬剑下拉走王燕羽的情景,心想凭他的武功这确也不是虚言,对他的敌意稍稍减了一两分,说道:“好,我姑且信你的说话,信你不是王伯通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那么,王伯通这老贼现在是不是在这儿?”
    展元修道:“她父亲名利之心太重,妄想借外人之力,称王称霸,我劝不动他,只好由他去了。只留下了她的女儿在这里养病。”
    铁摩勒心想:“这展元修纵使不是敌人,最少也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既然劝不动王伯通,为何不将他杀了?”铁摩勒是个恩怨分明、是非清楚的硬汉子,他却不想展元修是王燕羽的师兄,怎忍杀师妹的父亲,何况其中还有一段别情?铁摩勒总是要求别人都像他一样,因此往往不肯原谅人家。
    展元修见铁摩勒神色不定,又钉紧一步道:“我的话已说得清清楚楚了,你当真是见死不救么?”
    铁摩勒道:“你怎的歪缠不清,我不是说过了我不会治病的么?”
    展元修冷冷说道:“我不是也说过了么,别人的病你不能医,我师妹的病你一定能医。只要你见一见她,说一声:是我来了。我看她的病就会好了一半!”说话的腔调,颇有点酸溜溜的味儿。
    铁摩勒满面通红,在这瞬间,王燕羽和韩芷芬的影子同时在他脑中出现,他有点可怜王燕羽的痴情,同时也想起了未婚妻子临别的叮嘱,他蓦地大声说道:“你不知道你师妹是我的仇人?休说我不会治病,就是能治,我也不会救她!”
    展元修道:“我知道她曾杀了你的义父,但,她不是也曾经救过你一次性命么?”铁摩勒道:“我在龙眠谷中不杀她,已经是报了她的恩了。”展元修冷笑道:“一个人的性命,也可以像债务一般,一笔一笔的计算清楚的么?”
    铁摩勒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叫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是非走不可!还我的马来!”
    展元修道:“老实说,你的马是我弄坏了的,你不给我治病,你的马也绝好不了!”
    铁摩勒固然舍不得这匹马,但却更怕见王燕羽,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坏蛋,以后我再和你算帐。今天,我却是宁可不要此马,也决不理你歪缠!”
    展元修也生了气,峭声说道:“好呀,我好心好意地请你来,你却骂人,老实说,不是看在我师妹的份上,我才不会对你这样客气!你不肯救人,今天要走,可是万万不能!”
    铁摩勒道:“你不让走,我偏要走!”展元修冷笑道:“当真要走?你就试试吧!”呼的一掌,立即劈面打来,掌势既刚猛而又飘忽,与刚才大大不同!
    幸亏铁摩勒早有防备,喝声:“来得好!”猛地一个翻身,双臂内圈,用了一招“斩龙手”,向对方的预项直劈下去。两人走的都是刚猛的招式,眼看就要碰上,展元修轻轻一闪,一变而为陰柔的擒拿手法,朝他的肘尖一托,五指合拢,一拂一抓,用了招“顺手牵羊”,要把铁摩勒活拿。
    铁摩勒用招太猛,一时收势不住,险险就要跌进他的怀中,只听得“嗤”的一声,铁摩勒的衣袖被撕去了一幅。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铁摩勒已是腾身掠起,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双臂箕张,严如饥鹰扑兔,掌势向他的顶门压下来!
    展元修见他变招迅速,亦是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蓬”的一声,两人四掌,已是碰个正着,铁摩勒居高临下,稍占便宜,展元修使出绵掌的功夫化解,兀自跄跄踉踉的倒退三步。
    可是铁摩勒也不敢乘胜追击,原来展元修的绵掌善能以柔克刚,铁摩勒双掌似打中了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棉花似的,不由得身向前倾,几乎立足不稳。还幸展元修的绵掌功夫,也尚未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仅能卸开铁摩勒的掌力,未能及时反扑。
    待到铁摩勒站稳脚步,展元修已是退而复上,展出了奇诡百变的招数,忽虚忽实,忽柔忽刚,或拍或接,或抓或拿,将七十二路擒拿手法混杂在“绵掌劈石”的招式之中,瞬息之间,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展元修的影子!
    两人的功力差不多,但铁摩勒擅长的是剑术而不是掌法,对付展元修这种变化莫测的掌法,时间稍长,便感到应付为难。好在铁摩勒曾从韩芷芬那儿学会了几招韩家的点穴手法,韩家的点穴手法神妙无比,到了危急之时,铁摩勒便突然使用出来,教展元修也不敢过份欺身进迫。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兀自分不出胜负。不过,由于铁摩勒的点穴法未曾学全,来来去去是那几招,仅可以在危急之时作为护身之用,因此始终是他处在下风。
    正在他们斗得紧张的时候,有一个人从角门走了进来,看了一会,说道:“这小子真是倔强,就似他的坐骑一样!嗯,禀少爷,那匹黄骠马已医好了,正在大发脾气,要闯出来,我已经用大石头顶着马房了。少爷,你要不要我请、请……”
    铁摩勒全神贯注的与展元修相斗,听到话声,才发现了这个人,一看,却原来就是昨日渡他过河的那个舟子。
    铁摩勒恍然大悟,喝道:“原来你们乃是一伙,设下陷姘,骗我来的!”
    展元修哈哈笑道:“不错,你现在才明白吗?是他通风报讯,是我将你的坐骑弄坏,这才请得你的大驾光临!你明白了也好,你试想想,我们费了如许心血,才请得阁下光临,岂能容你轻易走出此门!”
    铁摩勒大怒,挥掌猛攻,展元修气定神闲的兀立不动,轻描淡写的便化解了他几招,这才转过头来笑道:“你瞧见了么,这小子虽然凶恶,料想我还有本领将他留下,你不必多事了!”
    那“舟子”道:“是,是!不过,我是在想,少爷,你也实在不必费这么大气力,不如,不如……”展元修喝道:“我叫你别管你就别管,退下!”
    铁摩勒听他们的对话,那“舟子”似乎是他的仆人,要请什么人出来帮忙,展元修却不允许。铁摩勒霍然一惊,心中想道:“这是在他们家中,眼前这少年我已战他不下,要是再有帮手到来,那我可真要走不得了。哼,哼,我还和他们讲什么客气?”
    展元修一掌拍下,铁摩勒忽地向后跃开,嗖的一声,拔出了佩剑,喝道:“再不让路我这把剑可从不得人了!”
    展元修笑道:“你还要比试一下兵刃上的功夫么?好!主随客意,一定奉陪!大驾那是定要留的!”他随手折下了一枝树枝,迎风一抖,飓的便向铁摩勒刺去!
    铁摩勒大怒,立即向树枝斩下,心中想道:“你敢藐视于我,且叫你识得厉害!”哪知展元修这枝树枝,竟似灵蛇游走,刹那间就从铁摩勒的剑底钻了出来,上刺铁摩勒的双目,铁摩勒一念轻敌,几乎吃亏。
    展元修那枝树枝,挥动起来,呼呼风响,劲道十足,实在不亚于一枝长剑,可是它究竟是枝树枝,眼看就要刺中铁摩勒,却给铁摩勒用衣袖排开了。
    铁摩勒轻敌之心一去,登时站稳了脚步,将长剑霍霍展开,这一来便轮到展元修吃了轻敌的亏了。他因为在掌法上占了上风,对铁摩勒的本领估计不足,哪知铁摩勒本来不长于掌法而是长于剑术,若然展元修换了一把真剑,也许还可以对付,现在用的只是一枝树枝,就不免相形见绌了。
    转眼间斗了三十来招,铁摩勒一剑紧似一剑,剑招催动,如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河,滚滚而上。展元修只有用腾挪闪展的功夫闪避,连招架也感到为难。正在吃紧,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燕儿梦里也念着的就是这小子吗?”
    园门开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走了进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展元修那枝树枝已给铁摩勒一剑削断。
    展元修退到那个老婆婆的身边,说道:“妈,正是这个小子!”那老婆婆厉声喝道:“给我站住!”
    铁摩勒道:“对不起,我还要赶路。”正要闯出园门,忽见那老婆婆身形一晃,喝道:“乖乖的给我躺下来吧!”
    铁摩勒见她年迈,且又双手空空,并无兵器,因此虽然迫于无奈,也只好一剑刺去,不过只用了三分力道,指向她的咽喉,用意是想把她吓退而已。
    哪知这老婆婆却一声冷笑,厉声斥道:“你敢小觑我!”话声未了,长袖一挥,铁摩勒顿觉一股大力卷来,招数未曾用实,长剑己给她的衣袖卷去。咣啷一声,插在假山石上,火花四溅!
    铁摩勒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闪开,那老婆婆长袖再挥,铁摩勒的身法已经快极,还是躲避不开,脚跟刚刚离地,就正好给她卷住,提了起来。那老婆婆道:“不是看在你对老年人尚有点礼貌,还要叫你多吃些苦头!”衣袖一挥一送,铁摩勒在半空接连翻了三个筋斗,摔得发昏,展元修随即将他擒住,点了他的穴道。
    那老婆婆嘿嘿的冷笑几声,向铁摩勒端详了好一会子,说道:“人长得还漂亮,武功也很不错,怪不得燕儿会喜欢他。元儿,你就甘心认输了么?”
    展元修道:“他的剑术是比我高明。”
    那老婆婆双眼一瞪,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说的不是武功!”
    展元修低下了头,道:“燕妹喜欢他,我不认输也没法子。”
    那老婆婆“哼”了一声,说道:“我当年也不欢喜你的父亲,结果还不是嫁了他了。”顿了一顿,又问道:“听说这小子的义父就是给燕儿杀掉的,你知道么?”
    展元修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小子咬牙切齿的始终把燕妹当作仇人,不肯给她医病。”
    那老婆婆冷笑道:“天下竟有你们这样的两个傻小子!一个喜欢她的仇人;另一个却将他的敌人请来,给他所喜欢的人治病。哼,我劝你别打这个傻主意啦,干脆的把这小子杀了,断了她的念头,岂不一千二净。”说到此处,那老婆婆的手臂缓缓举了起来,说道:“姓铁的小子,你认命了吧!”
    展元修大吃一惊,慌忙托着他母亲的手臂,颤声叫道:“不可!”
    那老婆婆以眼一睁,淡淡说道:“除了杀他,你还有什么法子?”
    展元修低下了头,现出了痛苦的神情,说道:“我不知道。不过,不过,我总是不想、不想让燕妹伤心。”
    那老婆婆愠道:“大丈夫做事岂能畏首畏尾,哼,你简直不像是展龙飞的儿子!你父亲生前杀人如草,哪有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
    铁摩勒心头一震,这才知道这个老婆婆乃是大魔头展龙飞的妻子,展龙飞死得早,他是被各正派的人物围攻,因而重伤致死的,那时铁摩勒还在襁褓之中。不过,他的父亲铁昆仑和他的师父磨镜老人都是参加围攻的人物之一,所以铁摩勒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并且知道他的妻子也是像他一样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在展龙飞死后,他的妻子销声匿迹,经过了这许多年,江湖上从未见过她露面,大家都以为她也早已死了,哪知道还在此间;铁摩勒知道了她的来历,不禁寒意直透心头,想道:“落在这女魔头的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铁摩勒心念未已,便听得展大娘一声喝道:“你走过一边,我替你了断!哼,你还要拦阻么?你懂不懂得,我杀这小子乃是为你!”
    展大娘将她的儿子一把推开,手臂又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又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师父,你连我也杀了吧!”只见王燕羽满面惊惶焦急的神情,颤巍巍地走来,她本来就在病中,这一来更显得花容憔悴,娇怯可怜。
    展大娘道:“燕儿,你竟是这样的爱这小子吗?你也来向我求情?”
    王燕羽道:“我不敢向师父求情,只是想请师父成全,将我也一同杀了!”
    展大娘似乎很疼惜王燕羽,听了她这番以死要胁的“求情”说话,手臂又徐徐放下,她想了一想,忽地说道:“好,我成全你的心愿。你在一旁听着,待我来问问这个小子!”
    展大娘将铁摩勒拉了起来,解开了他的穴道,陰沉沉地说道:“燕儿与你有缘,为了你,她不惜以死相救,现在就看你了,你愿不愿娶她?我今天就让你们成亲!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样?说呀!”
    这刹那间,铁摩勒心情混乱之极,他面临着一个最难答复的难题!
    形势摆在面前:要是他说一个“不”字,便将毙在这女魔头的铁掌之下。
    铁摩勒并不怕死,可是,不知怎的,当他一触及王燕羽的目光,就禁不住整个身心都颤抖起来。王燕羽扶着花枝,那张娇怯可怜的脸孔正盯着他,那是充满着惶恐的、期待的、焦急的而又柔情似水的目光,铁摩勒知道,要是他说一个“不”字,只怕王燕羽也会像一朵突然遭受风雨摧残的鲜花,枯萎了的!
    这几年来,铁摩勒念念不忘给义父报仇,以手刃王家父女为快。经过那次帐幕之夜,王燕羽的爱意表露无遗之后,他的仇恨大部分转移到她的父亲的身上,可是对她的恨意也还未全消,他可以不杀她,但若说到要化敌为友,却是不能想象的事!
    可是,铁摩勒现在对王燕羽的目光,任他是铁石的心肠,也终于动摇了。他能够把这样爱他的人当作仇人吗?他能够让这个少女像鲜花一样的枯萎吗?不,这也是不能想象的事!
    铁摩勒片刻间转了无数念头,突然,另一个少女的影子在他眼前浮现,这是韩芷芬的影子,他记起了韩芷芬临别时的叮咛嘱咐,他忆起了韩芷芬含愁责备的目光,他能够对未婚的妻子忘恩负义吗?不,这也是不能想象之事!
    铁摩勒咬了咬牙,避开了王燕羽的目光,终于摇了摇头,说道:“王姑娘,我感激你的好意,我又一次欠上你的债了。只是我已经有了另外的人,她也是像你一样可爱的姑娘,我不能够抛弃她,你,你把我忘记了吧!”
    王燕羽痴痴地听着,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那是因为她听到铁摩勒说她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是这却是凄惨的笑容,因为她也从铁摩勒的话中,听出了他对韩芷芬的深情厚爱!甚至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韩芷芬在他心中的位置也难以动摇!
    铁摩勒的话刚刚完毕,展大娘便冷冷说道:“燕儿,你听清楚了么?你愿意嫁他,他却不愿意娶你!他已经有了另外的人了!”
    展元修叫道:“妈、妈、你、你、”他想说的是“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但在母亲的积威之下,他这样顶撞的话儿在舌头上打了几个滚还不敢说出来。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一声尖叫,王燕羽倒下去了!
    展元修连忙跑过去将她扶住,展大娘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说道:“她是一时气昏了,你把她放下,你走过来!”
    展元修道:“妈,你有什么吩咐?”展大娘道:“你把这把剑拔下来!”她指的是铁摩勒那把青钢剑,刚才在铁摩勒和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之时,给她拂落,正巧插在一块假山石上的。
    展元修莫名其妙,拔了下来,问道:“这又不是一把宝剑,妈要它作什么?”展大娘冷冷说道:“谁希罕他这把剑?我是要他丧在自己的兵刃上。元儿,你给我将这小子一剑杀了!”
    展元修吓了一跳,咣啷声响,那把剑又跌落地上。展大娘道:“真没出息,枉你是展龙飞的儿子,连杀人都没有胆量吗?”
    展元修叫道:“妈,你叫我杀别的人还可以,我就是不能杀他!”
    展大娘道:“你燕妹喜欢这个小子,这小子又不愿娶她。她也应该断了念头了。还留这小子何用?好,你不肯杀他,待我来杀!”
    展大娘这个“杀”字刚一出口,人已走了过来,第三次举起手掌,朝着铁摩勒的脑门击下!
    展元修叫道:“杀不得,杀不得!”拦在铁摩勒身前,拼命的托着他母亲的手臂!
    展大娘手臂一振,将展元修摔了一个筋斗,手掌停在离铁摩勒脑门三寸之处,“哼”了一声道:“为什么杀不得?”
    展元修顾不得疼痛,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便即说道:“妈,你不能够为你的儿子想一想么?”
    展大娘诧道:“我要杀这小子,正是为你设想啊!你想要燕儿做你的妻子,是吗?”展元修道:“不错,我是有这念头。”展大娘道:“着呀!那你为什么还要留着这小子在世间碍眼?杀了他岂不正是斩草除根?”
    展元修道:“你看燕妹已经这样伤心,要是杀了他,只怕燕妹病情更为恶化,那却如何是好?”
    展大娘道:“这小子一点也不念她的情义,她就算一时伤心,伤心过后,也会说我杀得对的!”
    展元修道:“妈,你又不是不知燕妹的脾气,宁可让她自己去杀,要是咱们杀了她喜欢的人,她这一生还会理睬我吗?”
    展大娘道:“依你之见如伺?放了他?”展元修道:“放了他又怕燕妹醒来之后还要见他,或者疑心咱们害了他。”
    展大娘道:“好,娘就暂时把他关起来吧!待到燕儿答应做你的妻子,我再放他!”
    展元修满面通红,叫道:“妈,你不能这样做,这,这,这太令我难堪了!”
    展大娘冷冷一笑,随手一拂,点了铁摩勒的昏眩穴,令他失了知觉,这才说道:“傻孩子,你以为妈当真要放这小子吗?我这不过是想燕儿嫁你。待到燕儿答应了做你的妻子,我自然有办法整治他!”
    展元修打了一个寒襟,道:“妈要怎样整治他?”展大娘道:“我当着燕儿的面放他,暗地里却在他的饮食放下败血散,叫他未到长安,就要身罹重病,死在路上!”
    展元修听得皮肤起栗。不错,他对铁摩勒的确是心怀妒恨,但他却是有几分傲骨的人,他不愿意用要胁的手段迫师妹嫁他,他要的是王燕羽的心,而不是王燕羽的身子。他之所以觉得“难堪”,就是因为母亲要采用这种不顾他面子的做法,可是展大娘却误会了儿子的意思。
    展大娘挥了挥手,说道:“好,事情就这样定夺了。姑且让这小子多活几天!”
    展元修踌躇片刻,忽地说道:“妈,我还有话说!”
    展大娘道:“你还要说些什么?你不过是想要师妹做你的妻子罢了,难道你当真舍不得杀这小子么?”
    展元修道:“正是我想亲手杀这小子,才解我心头之恨!妈!你将那败血散给我,待到你要放他那一天,我就用它。我要亲眼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服下毒名人轶事药!”
    展大娘哈哈大笑说道:“这才不愧是我的儿子!好吧!败血散这就给你!你把这小子关在地牢里,我替你料理燕儿。嗯,这次的气也真够她受了,现在尚未醒来。”
    展元修抱起了铁摩勒,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妈,燕妹醒来,请你不要先和她说那些话。让我来说。”
    展大娘说道:“燕儿是聪明人,她知道了我关了这个小子,还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连你也不用说。讲得太过明白,反而大家的面上都没有光彩!”
    展元修听着他母亲得意的笑声,心头就像压了铅块般的沉重,想道:“怪不得江湖上的豪杰,听到我父母的名字,没有不痛骂的!他们当年所做的事情,我虽然不大知道,但看妈这次的所作所为,也就不难想象了。”
    铁摩勒在黑暗中醒来,四围摸索,手指碰着了冰冷的石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囚徒。铁摩勒大为愤怒,挥拳骂道:“你们将我骗到此间,却又为何不将我干脆杀了,哼,哼,世上的坏人我也见过不少,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卑劣的!”他越骂越气,“砰”的一拳击在墙壁上,被那反震之力震倒地上,周身骨节隐隐作痛。原来他是被展大娘用陰狠的独门手法点了穴道,还幸亏展元修一将他关进地牢,便给他解穴,要不然,若是时间较长,那就不止骨头疼痛而已,内脏还要受伤。
    铁摩勒骂得力竭声嘶,无计可施,只好在地上盘膝而坐,运气调元。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头顶上有“轧轧”声响,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上方开了一个洞口,有一只小篮子吊下来,篮内盛满饭菜,转瞬间那洞口又关上了。
    铁摩勒大叫道:“姓展的,你若还有一点男儿气概,就放我出来,与我决一死战!”外面的人回答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与你拼死,你安心养息几天吧!”果然是展元修的声音。随即便听得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他故意要让铁摩勒知道他已经走了。
    铁摩勒正自饿得发慌,小篮子内的饭菜发出香喷喷的气味,铁摩勒心道:“反正我这条命是在你们手上,就算你们放了毒名人轶事药,我也乐得先吃个饱。”
    铁摩勒吃饱之后,精神大大恢复,他将所遭遇的一连串事情回忆了一遍,心中想道:“这姓展的将我骗到此间,当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比起他的母亲,却要好得多了。”再想到他这样做,都是为了爱王燕羽的缘故,而王燕羽却不爱他,想到此处,他对展元修的敌意便减了几分,反而有点同情地了。
    最令得铁摩勒焦急的,是他负有使命,要赶往长安,现在被关在地牢,只怕死了也无人知道,要想有人来救,那更难了。他想到闷处,自己给自己开解道:“我本来不想做皇帝的保镖,若是因此丢了差事,南大哥也不能责备我。唉,我也真傻,连生死都尚未可知,却还要想到南大哥的责备。”
    黑暗中不知时日,但那小篮子是每天三次准时吊下来的,铁摩勒从送饭的次数可以算得出所过的日子。到了第三天中饭送过之后,他正在烦闷,忽地那扇石门打开了半扇,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铁摩勒倏地跳将起来,一掌便打过去,放声骂道:“贼婆娘,你还有什么陰狠的手段。我干脆与你,与你——”“拼了”那两个字还未曾吐出口来,铁摩勒突然呆住,张大了嘴巴,做声不得,他的手指触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较如绵,幸而他的劲力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未曾把对方打伤。
    只见那人晃了两晃,低声说道:“摩勒,你还是这样恨我吗?”
    铁摩勒处在黑漆的地牢中,他一眼望去,只隐隐约约的辨得出是个女的,只当是那女魔头展大娘,却不料是王燕羽!
    铁摩勒手足无措,呆了片刻,方始歉然说道:“是你?我还以为是你那狠毒的师父呢。”
    王燕羽道:“你恨我也是应当,说起来,其实你与其恨展家的人不如恨我,你所受的灾难都是我引起来的,我又是你的仇人!”
    王燕羽自动的先提出了往日的冤仇,铁摩勒的心头登时似着了火烧一般,不由得想起义父被她惨杀的情景,耳边似乎听得义父的声音说道:“摩勒,是你替我报仇的时候了!”
    不错,要是铁摩勒现在动手报仇,那确是不费吹灰之力。休说王燕羽尚未曾病好,即算她已康复如常,听她那语气,大约也不会抵抗的。
    可是铁摩勒怎能杀一个尚在病中的女子?他在黑暗中过得久了,眼睛渐渐习惯,这时已不止是辨认出了王燕羽面部的轮廓,还隐约看得出她那幽怨的神情。他和王燕羽面面相对,听到了她短促的呼吸,忽然,只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下来!
    铁摩勒的铁石心肠都在这颗泪水中溶化了,他义父的影子也在泪水中模糊了,眼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名人轶事人,是王燕羽俏生生的影子!
    铁摩勒突然转过了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从今之后,我与你的冤仇一笔勾销,是生是死,都不恨你!”声音颤抖而又沉重,显见他的心情激动非常。
    王燕羽叫道:“啊!摩勒!摩勒!”她将摩勒的名字叫了两遍,就硬咽住了,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的,她紧紧抓住了铁摩勒的手。
    铁摩勒缓缓转过头来,可是仍然不敢面对她的目光,他想挣开,但终于还是让王燕羽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这刹那间,他感到了羞愧,却又得到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心情!
    想起了未婚妻子的临别叮咛,他感到羞愧;但他心头上的一个“结”却解开了,在这之前,他常常为了自己与王燕羽之间的恩怨纠缠而烦恼,“要不要向她报仇?”成为了一个困惑他的问题,现在他已亲口向王燕羽答应,不再将她当作仇人,亦即是这个长期困惑他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了。
    两人紧紧握着手儿,默然相对,彼此都感到对方跳动的心声。过了好一会子,王燕羽方始吁了口气,说道:“摩勒,你真好!尽管你不欢喜我,我还是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铁摩勒感到不安,轻轻的将她的手格开,说道:“王姑娘,过往的都别提了。从今之后,你忘记了我吧。嗯,我觉得你的师父虽然狠毒,你的师兄却还不算坏人。”
    王燕羽道:“不错,我的师兄的确是对我很好,我已经答应了师父,愿意做他的媳妇了,你、你可以安心了吧?”
    铁摩勒又喜又忧,喜者是王燕羽有了着落,忧者是从她的语气之中听得出来,她之肯答应嫁给她的师兄,并不是由于心甘情愿,而不过是仅仅要使自己“安心”!
    黑暗中王燕羽看不真铁摩勒脸上的神情,但铁摩勒自己却感到了脸上一阵阵发热,他低下了头说道:“好,那我要恭喜你啦!”王燕羽道:“我却还未曾恭喜你和韩姑娘呢!”她这几句带着笑声说出,却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听得铁摩勒甚为难过。
    铁摩勒连忙说道:“王姑娘,我多谢你来看我,咱们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你的师兄多心。”
    王燕羽道:“不错,我是应该回去了。我还没有将我答应婚事的事情告诉师兄呢。”她离开了铁摩勒的身边,行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轻声唤道:“摩勒,摩勒!”
    铁摩勒心头一震,道:“王姑娘,你请回吧!”王燕羽道:“摩勒,你也应该回去了。”
    铁摩勒怔了一怔,道:“我回去哪儿?”王燕羽道:“你回到你韩姑娘那儿也好,回到你南师兄那儿也好,那是你的事情,怎么问我?”
    铁摩勒吃了一惊,道:“你要放我走么?”王燕羽道:“你总不能在这地牢里过一辈子!”铁摩勒道:“你不怕你的师父责怪?”王燕羽道:“她总得给她未来的媳妇几分面子。”
    铁摩勒心乱如麻,不知是领她的情好还是不领她的情好,踌躇间忽听得展大娘那尖锐的声音叫道:“燕儿,燕儿!”王燕羽忙道:“你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她打开了门,倏的就将铁摩勒拖了出去。
    忽听得一个颤抖的声音低低的“咦”了一声,铁摩勒睁大了眼睛一看,只见展元修就站在门边,这时王燕羽还在拖着他的手,铁摩勒禁不住满面通红,尴尬之极。
    展元修怔了一怔,看到了这个情形,他全都明白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挥挥手道:“好,你们都走吧!”
    铁摩勒连忙分辨道:“只是我走,你,你不要误会了她!”展元修望了铁摩勒一眼,却不理会他,自转过头来,低声对王燕羽道:“燕妹,你也赶快走吧!那老叫化上门来啦!他,他要找你晦气!”
    铁摩勒听得“老叫化”三字,心头一动,想道:“在华山上住的老叫化没有别人,敢情是西岳神龙皇甫嵩来了?”
    王燕羽冷冷一笑,淡淡说道:“我早料到他会亲自登门,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当,怕他怎的?”
    展元修道:“料想妈也不会让你吃亏,不过妈的脾气很特别,喜怒无常,难说得很。我看你还是避开这个老叫化的好!再说,那老叫化一定是认识铁兄的,若给他发现了铁兄在这里,只怕又生枝节!”
    王燕羽道:“我先送他下山,然后回来!”展元修的眼睛眨了一眨,王燕羽这话似乎颇出他意料之外,他脸上沉暗的神色也开朗了一些,说道:“也好,那么在妈的面前,我给你暂时敷衍一阵,你们走过前面院子的时候,可要特别小心!”
    展大娘那尖锐的声音又在叫道:“元儿,元儿!”展元修连忙提高了声音应道:“来啦!来啦!”匆匆忙忙的便跑了进去。
    王燕羽仍然拖着铁摩勒的手,走过一道回廊,便到了前面的院于,正好听得屋子里展大娘的声音在问道:“燕儿的病好了点么?怎么她不出来。”
    王燕羽拉着铁摩勒,两人一同躲在一块假山石的后面,只听得展元修在回答道:“燕妹的病昨晚本来已好了些,可是今天又沉重了,她起不了床。”
    这时,铁摩勒在假山石的后面渝窥进去,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和展大娘同在屋子里的那个人,果然是西岳神龙皇甫嵩!只是他穿着一身光鲜的衣裳,并非化子打扮,看起来没有以前所见的那么苍老。
    展大娘道:“皇甫先生,小徒委实是患病卧床,没法出来。”
    皇甫嵩脸儿朝外,只见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下,忽地说道:“展大娘,请恕我无礼,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明白。令徒既然患病在床,我就亲自去看她吧!”
    展大娘道:“这怎么敢当?”皇甫嵩道:“龙眠谷的王家大寨已经给段珪璋和南霁云这些人挑了,若是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必定会前来寻事,嘿嘿,到了那时,只怕对你老人家也有不利。我看,还是得赶快向令徒查问清楚才好。”
    展大娘有点不悦,说道:“我这小徒虽然不知轻重,作事任性,但想来还不至于胳膊向外弯,帮她父亲的仇家!不过,皇甫先生既然相信不过,要亲自查问小徒,我就陪你去吧,问清楚了,也好叫你放心。”
    铁摩勒听得心头一震,想道:“听这皇甫嵩的话语,竟是与王伯通这老贼同一鼻孔出气的,不但如此,他怕我的南师兄找他晦气,敢情夏姑娘的母亲也真是被他囚禁的了?”铁摩勒因为皇甫嵩以前曾救过他和段珪璋脱难,不管旁人议论如何,他对皇甫嵩却是颇有几分好感的,如今听了这番说话,那几分好感登时变为恶感,“我以前还不相信他真是坏人,谁知却是我给他的假仁假义骗了。”
    心念未已,展大娘这一行人已走出名人轶事台阶,展元修心惊胆战,神色上显露出来,展大娘何等厉害,“咦”了一声,问道:“元儿,你怎么啦?”展元修道:“有点不大舒服。”展大娘“哼”了一哼,停下脚步,游目四顾,忽地一声喝道:“是谁在那里躲躲藏藏的?出来!”
    王燕羽知道躲避不过,应声便道:“是我!”展大娘见她和铁摩勒并肩走出,面色大变,冷冷说道:“你要和这小子离开我吗?”
    展元修忙道:“妈,你不是说要放铁兄走吗?我刚才已给他饯行了,是我请燕妹送他下山的。”一边说一边向他母亲眨眨眼睛,意思似道:“在外人面前,请恕我不便直说。”
    铁摩勒莫名其妙,不知展元修何以要捏造谎话,说是已给他饯行?展大娘却是心领神会,暗自想道:“哦,原来元儿已经知道燕儿答应了做他的媳妇,也给这小子服下了败血散了!”面色缓和下来,说道:“燕儿,皇甫先生有事要问你,不必你送他下山了。’”
    王燕羽大喜,说道:“摩勒,你自己走吧。你的马在马厩里,你问前日送你过河的那个人要,他在园子里。”
    皇甫嵩哈哈笑道:“原来王姑娘的病早已好了,可喜可贺。”眼光一转,忽地停在铁摩勒身上,问道:“这位是谁?”
    铁摩勒大为诧异,他因为恼恨皇甫嵩,所以刚才出来的时候,正眼也不看他。但他却想不到皇甫嵩竟会问起他是谁来?就在这时,只听得展大娘已经回答他道:“皇甫先生不认得他吗,他就是以前‘燕山王’铁昆仑的儿子铁摩勒!”
    皇甫嵩作了个诧异的神情,说道:“原来你已与那磨镜的老儿和解了么?当真是意想不到!”
    展大娘双眼一瞪,道:“皇甫先生,你这话从何而来?”皇甫嵩道:“你若然未曾与磨镜老人和解,怎的他的徒弟会在你的府上?”
    展大娘面色倏变,叫道:“什么,这姓铁的小子是那磨镜老儿的徒弟么?”皇甫嵩哈哈一笑,立即接着她的话语说道:“我正奇怪你老人家怎会把杀夫之仇忘了,原来你还未知道这姓铁的来历,我虽然也不认得他,但江湖上谁不知道:铁昆仑的儿子铁摩勒是磨镜老人的关门弟子!”
    展大娘听了这话,立即回过头来,陰沉沉地说道:“原来你是磨镜老人的高足,恕我不知,怠慢你了。你多留一会儿,等下我再亲自给你饯行!元儿,你陪着他!”
    王燕羽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展元修也吓得嫔足颤战了。他们当然知道展大娘所说的“饯行”是什么意思,展大娘扫了他们一眼,厉声悦道:“在我的眼皮底下,你们不用再打什么主意了。姓铁的小子,你不进来,要我亲自去请你么?”
    铁摩勒情知决难在展大娘与皇甫嵩的手下逃得出去,索性大大方方便走进屋来,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她怎样发落。
    那展大娘却不理会他,自向王燕羽说道:“燕儿,你过来,皇甫先生有话问你。”
    皇甫嵩冷冷的看了王燕羽一眼,说道:“我已与你的哥哥见过了,听说就在龙眠谷出事那天,我给他的那包夺魂香的解药突然不翼而飞,那位中了毒的夏姑娘也突然恢复如常,这件事可真有点奇怪!那包药藏在你哥哥的房中,别人决计不能知道!王姑娘,你是他的妹妹,你可知道是谁干的么?”
    王燕羽眉毛一挺,冷笑道:“皇甫先生,你说话不必绕圈子啦,你既然怀疑了我,何不直接的说出来?不错,这事情是我干的!偷解药给夏姑娘的是我!”
    皇甫嵩道:“那么,你有没有告诉那位夏姑娘,说她的母亲是我掳的?”王燕羽道:“这倒未曾!”皇甫嵩道:“真的?”王燕羽道:“我做的事我自己担当,有一句就说一句,难道我还怕你把我吃了不成?”皇甫嵩哈哈笑道:“真不愧是展大娘调名人轶事教出来的好徒儿,这副倔强的脾气倒真令老夫佩服!我岂敢将你难为,只是要问个明白。那么,你可露出口风没有,比如说,将她母亲的下落告诉她?”他的话声方了,王燕羽立即答道:“有!”
    皇甫嵩面色大变,况声问道:“你怎么对夏姑娘说?”王燕羽道:“我不是对夏姑娘说的,我是对她的未婚夫说的,我告诉他,他若是要找人的话,可到莲花峰断魂岩下!”皇甫嵩道:“她的未婚夫是谁?”他声音急促,似乎等待一个渴欲知道的消息,王燕羽也有点愕然,想不到他突然把紧要的事情放过一边,却盘问起夏凌霜的未婚夫来了。
    王燕羽道:“夏姑娘的未婚夫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大侠,南霁云!”
    皇甫嵩呆了一呆,叫道:“怎么会是南霁云?哼,这南霁云不也是磨镜老人的徒弟么?”王燕羽道:“你奇怪什么?夏姑娘和南大侠相配有哪点不对?”
    皇甫嵩霍然一惊,定了定神,说道:“王姑娘,我是说你!你怎么胳膊向外弯,反转过来帮你父兄的仇人,这,这可有点不对了!”
    王燕羽道:“我的师父在这儿,不劳你来管教!”她知道师父的脾气,即使要将她责打,也决不容外人越俎代庖。
    果然展大娘瞅了皇甫嵩一眼,便冷冷说道:“皇甫先生,你无非是怕你的仇家来捣你的老巢罢了,你我既定下守望相助之约,若是事情临头,我自不能坐视,你怕什么?你回去吧,我的家事,我会料理。”
    皇甫嵩正是要她这句话,当下立即施礼说道:“多谢你老人家鼎力扶持,不过,咱们的强敌不少,风声已然泄漏出去,只怕这几天就会有人寻上门来,你老人家也该小心一些!”
    展大娘道:“我知道啦,我这二十年的光陰是白过的么?但正要会会昔日的仇人,试试我的功夫,就怕不是他们上来。要你担心作甚?”
    展大娘说了这番话,就不再理睬皇甫嵩,转过眼光,盯着王燕羽道:“燕儿,你做得好事,你过来!”
    王燕羽见她师父面似寒露,她师父虽然凶恶,向来却也还未曾用过这样难看的面色对她。王燕羽本来在救铁摩勒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天塌下来也不管的了,这时在师父的威严之下,也不禁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道:“徒儿不该做的也已做了,要杀要剐,听师父的便!”
    展大娘眼光一瞥,只见她的儿子也在一旁发抖,她叹了口气道:“你这两个冤家!”神情缓和了一些,对王燕羽道:“你且站过一边,待我先发落这个小子!”一个转身便到了铁摩勒的身前。
    皇甫嵩说是要走却还未肯爽爽快快地走,这时他索性停下脚步,等着看展大娘如何将铁摩勒发落。
    展大娘站在铁摩勒面前,陰森森的眼光紧紧地盯着他,一声不响,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王燕羽几乎是屏息了呼吸,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她师父的动作。
    皇甫嵩留意到王燕羽对铁摩勒的关心情态,恍然大悟:“我道王伯通的女儿为什么会反过来帮助仇家,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子!”
    他见展大娘迟迟未肯出手,心中又是奇怪,又是着急,深怕展大娘为了爱徒之故,放走了铁摩勒。
    皇甫嵩正想说几句话激怒展大娘,忽见展大娘的面色越发沉暗,突然“哼”了一声道:“元儿,你好大胆,你竟然敢欺骗你的母亲!”原来她已看出了铁摩勒气色如常,显然并未曾服下什么败血散。
    展元修颤声叫道:“妈,你不是说过要为我着想,不,不杀他的吗?”展大娘大怒道:“你好没出息!”这句话包含了好几层意思,既是恼怒儿子的心肠不够硬,不够狠,又是恼怒儿子为了要讨好妻子的缘故,竟然“没出息”到要庇护妻子的情郎。
    只听得“蓬”的一声,展大娘已一掌向铁摩勒的顶门拍下,王燕羽一声惨叫,扑上前去,拼命地扳着她师父的手臂!展元修略一迟疑,也扑上前去,扳他母亲的另一条臂膊。
    铁摩勒早就蓄势以待,但他出尽全力,硬接了展大娘这一掌,仍是禁不住给她震得跌出一丈开外,还幸亏有王燕羽与展元修合力阻拦,展大娘的掌力未能尽发,铁摩勒虽然跌倒,却未受伤。
    王燕羽叫道:“你快跑呀!”皇甫嵩忽地接着冷笑道:“王姑娘,你不用操心了,还有我呢!这小子怎跑得了?”
    皇甫嵩跳出门口,拐杖一挥,就向铁摩勒打去,铁摩勒早已拔出展元修还给他的那柄佩剑,反手一剑,使出了“神龙掉尾”的杀手神招!
    皇甫嵩的功力略逊于展大娘,剑杖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听得“蓬”的一声,铁摩勒后退三步,却未跌倒。不但如此,他这一招“神龙掉尾”刚猛之极,竟把皇甫嵩的紫檀木杖也削去了一小块,而且震得皇甫嵩的虎口也微感酸麻。
    皇甫嵩大怒,第二杖、第三杖接连打来,铁摩勒的功力究竞尚不如他,接到了第三招已是难以抵挡,眼看他又是一杖打来,铁摩勒只好使个“云里倒翻”的身法,急忙后退。
    皇甫嵩正要赶上,忽地听得半空中呜呜的声响,刺耳非常,皇甫嵩大吃一惊,连忙抬起头来观看,顾不得要去杀铁摩勒了。正是:
    自有奇兵天外降,伫看剑气荡魔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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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二十四回追寻狡兔翻三窟惊见魔氛盖九天
    皇甫嵩抬头一看,只见东南角的上空,有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黑烟袅袅上升,这正是他同伴报警的讯号。原来他这次来拜会展大娘,虽然预计逗留的时间不会很久,但也怕就在这个时间之内,会有人来捣他的老巢,因此出门之时,便与同伴相约,若然发现敌踪,便立即吹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笳,点起烟火。他这个同伴,也是邪派中一个高手,那次皇甫嵩纠众去劫夏凌霜母女,他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都是皇甫嵩的帮手。事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要回范陽,皇甫嵩为了怕强敌来攻,故此留下这个邪派高手,与自己作伴。
    铁摩勒趁着他吃惊之际,早已跑了出去,直奔后园。展大娘将儿子摔开,这时也已奔了出来。
    皇甫嵩叫道:“不好了,果真是有敌人来了!”展大娘冷冷说道:“你怕什么,还有我呢!那小子呢?”
    皇甫嵩定了定神,说道:“他刚刚跑了!”展大娘皱皱眉头,心道:“你怎的连个小子也管不住!”但这时她已无暇去责备皇甫蒿,她竖起耳朵一听,听出铁摩勒的脚步声,立即便冷笑道:“好在这小子还未跑出我的家门,我先把他毙了,再帮你对付敌人吧!”
    铁摩勒奔至后园,那日渡他过河的那个“舟子”正在园中淋花,原来他的身份本是展家的老仆人。铁摩勒连忙叫道:“我的马呢?”
    这仆人已曾得到展元修的吩咐,要把此马归还原主,但这时他见铁摩勒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免惊疑,就在这时展大娘已经追了出来。
    这仆人慌不迭的向一间矮房指了一指,铁摩勒立即会意,捧起一块大石,“轰”的一声巨响,将那马房的板门打裂,只听得一声嘶鸣,那匹黄骠马跑了出来。
    展大娘怒喝道:“好小子,你还想跑吗?”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又已捧起一块大石,向着展大娘便掷。铁摩勒气力沉雄,将石头掷出,呼呼风响,展大娘也不敢轻敌,只得避它一避。
    倏然之间,那匹黄骠马已跑到主人身前,铁摩勒大喜,急忙飞身上马,叫道:“马儿,快跑!”
    展大娘身形一起,疾似离弦之箭,向那匹黄骠马射来,园门紧闭,那匹黄骠马找不到出路,看看就要给展大娘追上,忽地四蹄一曲,陡然间便跳起来,铁摩勒骑在马背,恍如腾云驾雾一般,这匹马已越过了围墙了。
    展大娘与皇甫嵩跟着也越过围墙,仍然穷追不舍。可是他们的轻功虽好,却怎追得上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铁摩勒快马疾驰,不消片刻,就把他们摔在后头,连影子也不见了。
    铁摩勒脱险之后,却不向山下逃跑,反而向山上有黑烟升起之处,策马疾驰。要知铁摩勒年纪虽轻,却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听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笳,望见烟火,再想起皇甫嵩刚才那张皇的神色,当然也已猜想得到是有了皇甫嵩的敌人来了。
    幸而他骑的是匹宝马,登山越险,如履平地,不消多久,便到了莲花峰的断魂岩下,只听得咚咚声响,似是有人用重物砸门的声音。铁摩勒遥望过去,只见人影绰绰的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已向他奔来,扬声叫道:“咦,这不是摩勒嘛?”这个人正是段珪璋。
    铁摩勒大喜若狂,连忙下马,走上前去,但见除了段珪璋夫妇之外,还有他的师兄南霁云与夏凌霜,另外还有疯丐卫越。
    他们见了铁摩勒,也都是又惊又喜,南霁云问道:“铁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铁摩勒吁了口气.笑道:“我几乎保不住性命与师兄相见呢,说来话长,先问你的,你们可是来捣那皇甫嵩的老巢的?”
    南霁云道:“正是。我们已找到他的洞门了,但还未能破门而入。”
    铁摩勒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石门上已有了几道裂缝,那是段珪璋的宝剑划开的。
    铁摩勒道:“皇甫嵩不在这里,夏伯母则确实是囚在里面。”夏凌霜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铁摩勒道:“我刚刚和这老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过手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段珪璋道:“你好大胆,怎的孤身一人,就敢来搜查?”铁摩勒道:“不是我来找他,是我误落了他们的陷阱了。姑丈,你可知道有个女魔头展大娘么?”卫越跳起来道:“什么,展大娘?那不是大魔头展龙飞的婆娘么?你碰到她了?”
    段珪璋道:“二十年前,各正派人物因袭他们夫妇的时候,我还年轻,未有参加。卫老前辈和你的师父却是参加围攻的主要人物。”
    卫越道:“你快说,你遭遇了些什么事情?”铁摩勒简单扼要的叙述了他的遭遇,却略过了王燕羽与他的纠葛不提。卫越奇道:“这女魔头自视甚高,她为什么要诱捕一个晚辈?哦,是了,想必是她已知道了你是磨镜老人的徒弟了!”
    卫越自己给自己解开了一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另一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在心头升起,他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来,西岳神龙皇甫嵩当真是罪魁祸首了?唉,唉!我真是料想不到,这些坏事竟然都是他干的!”
    段珪璋诧道:“卫者前辈,你到了如今,尚不相信皇甫嵩是坏人么?”
    卫越摸出一小块木片,说道:“我是还有点疑心,不过,摩勒既然亲眼见到他,又亲耳听到他对那女魔头所说的话,承认了冷女侠是他所囚禁的,那就不由得我不相信了。”
    这一小块木片,乃是段珪璋当年在玉树山上与皇甫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之时,从皇甫嵩拐杖上削下来的。当时,段珪璋是为了想邀请武林前辈,替酒丐车迟报仇,他怕别人不相信皇甫嵩会干那等坏事,因此将木片保存下来,作为证据的。这片木片,他见了卫越之后,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卫越,记得当时卫越接过这片木片,也曾现出过迷惘的神情。
    此刻,卫越又摸出了这片木片端详,脸上又出现同样迷惘的神情。段珪璋心中一动,禁不住问道:“卫老前辈,这块木头是我亲手从那老贼的拐杖上削下来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对吗?”
    卫越沉吟片刻,方始说道:“难说得很。现在把我也弄得糊涂了。好在皇甫嵩既然在此,终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陰沉动魄的啸声,展大娘与皇甫嵩如风奔至,展大娘厉声骂道:“什么人敢到我华山撒野?”
    卫越睁眼一看,正好与皇甫嵩打了一个照面,登时勃然大怒,陡地喝道:“皇甫嵩,亏你还有脸见我,今日我不杀你,就对不住地下的车老二!”
    卫越身形何等快疾,就在大骂声中,纵身飞起,俨如巨鹰扑兔,一掌就朝着皇甫嵩的天灵盖打下来!
    皇甫嵩面色大变,但却是一声不响,举起拐杖,便是一招“潜龙飞天’上击卫越的腕骨。
    卫越一抓抓着杖头,果然发觉他的仗头缺了一块,卫越用力一送,皇甫嵩立足不稳。跄跄跟踉的直退出了七八步,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若是卫越立即跟踪急上,一掌拍下,皇甫嵩纵然不死,也得重伤。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卫越突然怔住!
    你道为何?原来卫越与对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这招,立即便发觉两个可疑之处。第一点,他与皇甫嵩、车迟并称“江湖三异丐”,彼此的本领都差不多,卫越之所以一出手便使出极厉害的五擒掌,正是因为知道皇甫嵩了得,所以要先发制人的原故。卫越的用意,不过是想抢得先手,稍占一点上风,却怎也料想不到皇甫嵩甫接一招,便现败象!虽然这一掌也还未将他震倒,可是皇甫嵩的功力却实在不应仅至如此!
    第二个疑点则出在皇甫嵩那根拐杖上,原来皇甫嵩那根拐杖是南海紫檀木做的,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段珪璋削下的那小块木片,虽然也是紫檀香木,但却不是南海所产的紫檀香木,因之香味也有点分别。卫越就是因为察觉到香味有别,故此起了疑心,疑心是段珪璋当年在玉树山看错了人。
    可是现在他已经亲眼见到了皇甫嵩,而且已经面对面的拼了一招了,和他动手的人的确是皇甫嵩,那根拐杖也的确缺了一块,这证明段珪璋讲的没有错,他当年在玉树山上碰上的,暗杀了酒丐车迟的那个凶手,的确是今日所见的这个皇甫嵩!但今日所见的这个皇甫嵩,他所用的拐杖发出的香味和段珪璋所削下的那小块完全相同,却不是皇甫嵩平时所用的那根南海紫檀木所做的拐杖!
    卫越发觉了这两个疑点,霎时间怔了,心中闪电般地转了几个念头:是皇甫嵩改用了兵器?或者这个人根本就是冒牌的皇甫嵩?但武林高手用惯了的兵器决无随便改换之理,何况皇甫嵩那根拐杖又是件珍奇之物?但要说是冒牌的吧?天下又怎会有如此相貌相同的人?
    卫越大惑不解,一怔之后,正想再追上去细察这个人的相貌,那展大娘一声怪笑,已是到了他的身边,陰侧侧地说道:“老叫化,原来你也还没有死,还认得我这个老婆子吗?”卫越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既然保住了性命,我劝你不要强出头了!”展大娘冷笑道:“当年我也曾劝你不要强出头,你却定要恃众行凶,害死了我的丈夫,如今可怪不得我了!”话声未了,已是双掌齐发,照面打来!
    卫越和她双掌相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她的一只手掌其冷如冰,另一只手掌却如炽热的火炭,卫越虽然早识得她的厉害,却也还未想到她已练成了这等古怪的功夫!
    展大娘哈哈大笑,陡地喝道:“老叫化,你还想逃么?”双掌如环,划了一个圆弧,将卫越的身形罩住。卫越怒道:“老妖妇,你当我怕你不成?”左手中指一弹,紧接着右手还了一掌,他同时使出两种武林绝学——一指禅与金刚掌的功夫,刚柔并济,功力深湛,展大娘也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个老叫化的功夫,也远非当年可比了!”当下双方都不敢轻敌,各出看家本领,拼个强存弱亡!
    皇甫嵩给卫越震退几步,刚刚稳住身形,夏凌霜已是挥剑斩来,皇甫嵩面色大变,再向前窜出几步。南霁云恐妻子有失,亦已赶至,皇甫嵩拐杖一勾,将南霁云的刀头勾过一边,强行冲出!
    段珪璋一声长啸,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银虹,阻住了皇甫嵩的去路,说道:“南贤弟,你和夏姑娘去设法进洞救人,这老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吧!”
    皇甫嵩一拐击下,段珪璋将剑架住,喝道:“皇甫嵩,你今日还有何话说?”皇甫嵩一言不发,枝头一挺,迅即用了一招“神蛟出洞”,疾点段珪璋腹部的愈气穴!
    段珪璋焉能给他点中,横剑一封,“嚓”的一声,又把他的拐杖削去了一片。但两人相较,却是皇甫嵩的功力稍胜一筹,段珪璋也不由得退开一步。
    窦线娘弹弓一曳,三颗金丸,连发疾发,皇甫嵩避开了两颗,第三颗金丸已是流星闪电般的打到了他的面门。
    皇甫嵩反手一招,只听得“叮”的一声,那颗金丸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了清脆的金石之名人轶事声,竟给反弹回去!
    段珪璋心中一动,这才注意到皇甫嵩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指环,和以前皇甫嵩送给他的那枚指环一式一样!
    当年段珪璋为了救好友史逸如,曾单人匹马闯进安禄山在长安的别府,受了重伤,幸得南霁云救出,但安府的武士仍然穷追不舍,后来逃到了一座破庙,恰巧碰上皇甫嵩,皇甫嵩替他们打退追兵,又赠灵药救了段珪璋的性命,他留下了一枚铁指环给段珪璋,并留下这样的话语:“若是日后碰到戴有同样指环的人,务请段大快手下留情。”当时段珪璋还在昏迷之中,这话是南霁云转述给他听的。
    如今,段珪璋见了这枚指环,心中一动,猛然省悟,喝道:“好个处心积虑的老贼,原来你当日救我性命,送我这枚指环,乃是早已算到了今日之事,要我饶你一死么?”
    段珪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皇甫嵩对他有救命之恩,但现在又已经证实:他就是杀害夏声涛和车迟的凶手,而且夏声涛的妻子、夏凌霜的母亲冷雪梅,现在还正被囚在他的洞中,段珪璋岂能把他饶过?
    段珪璋虚晃一招,再退了一步,然后朗声说道:“皇甫嵩,念在你是武林前辈,又曾于我有恩,你,你自尽了吧,你若有什么未了之事,我可以替你料理!”
    皇甫嵩勃然大怒,沉声喝道:“放屁!”拐杖一挥,暴风骤雨般的又向段珪璋猛攻,段珪璋叫道:“皇甫嵩,你也不是无名之辈。事到如今,你还要贪生怕死吗?让你自尽,这已经是顾全了你的体面了!”皇甫嵩连声怒骂,越打越凶,段珪璋为了报昔日之恩,连让他三招,险些给他打中。窦线娘怒道:“这老贼已是全无羞耻之心,你还和他客气作甚?”拔出缅刀,立即和她的丈夫联手夹攻。
    皇甫嵩冷笑道:“你们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还有何面目到此逞能!”他横杖一封,将段珪璋的宝剑封出外门,杖尾起处,骤然一指,一招“毒蛇寻穴”,迳取窦线娘小腹的“血海穴”。这一招两式,又猛又狠,端的是性命相搏的杀手毒招!
    窦线娘给他挑起了平生恨事,又气又怒,她缅刀一挥,只听得“咣”的一声,皇甫嵩的拐杖从她脚底扫过,而她的刀头在拐杖上一按,已借着那股猛力凌空跃起!好个窦线娘,人在半空,刀光一闪,便剁下来,这一刀恰好与丈夫的剑招配合得妙到毫颠。皇甫嵩对段珪璋心存戒惧,却想不到窦线娘功力虽然略逊丈夫,出手却比丈夫更狠。饶是皇甫嵩本领非凡,刀尖过处,但觉头皮一片沁凉,竟被削去了一丛头发。
    皇甫嵩大怒,拐杖霍霍展开,登时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横扫直击,而且在杖法之中,还掺杂着点穴的手法,拐杖本来是粗重的长兵器,但他将削尖了的杖头当作判官笔使,也居然运用自如,在段珪璋大妇夹攻之下,依然有守有攻。
    段珪璋心中想道:“皇甫嵩号称西岳神龙,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却也不如所传之甚。”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刚才他要皇甫嵩自尽,皇甫嵩十分愤怒,不断的出言辱骂他们夫妇,可是都无片言只字,提及当年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按说皇甫嵩骂他,应该骂他“忘恩负义”,最为理直气壮,但他却舍此不骂,不由得段珪璋不感到这是出乎常理之外。
    但此际已到了双方性命相扑之时,段珪璋虽然有些疑惑,剑招却是毫不放松。他们夫妻自第一次给空空儿打败之后,即苦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益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了一套刀剑合壁的招数,在第二次与空空儿遭遇之时,已差不多可以打个平手了。现在又隔了数年,配合得更为纯熟,使将起来,刀光剑影,有如一层层的地网天罗,饶是皇甫嵩的杖影如山,也给重重裹住。而他又没有空空儿那等超卓的轻功本领,因此连突围也不可能,眼前虽尚能勉力支撑,但却显然是段珪璋夫妇占了上风,胜负无须预卜了。
    另一边疯丐卫越与展大娘恶战,战况更为激烈,却是卫越稍稍不利。展大娘练成了陰陽双毒掌,左掌如寒冰,右掌如炽炭,一给她触及,不但皮肉受苦,滋味难尝,而且甚为耗损元气。幸在卫越已练成了纯厚的内家气功,真气已可以运转自如,身体任何部位给她的手掌触及,立即便可运气防御,免使寒毒与热毒攻心。
    卫越的功力与展大娘不相上下,但因要耗损真气对付她的陰陽双毒掌,就难免稍稍吃亏。可是两人都差不多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展大娘虽是略占上风,要想取胜,却也不易。
    南霁云在旁边看了一会,见段珪璋夫妇已是可以稳操胜券,而卫越与展大娘则似乎是个平手相持的局面,两边都无须自己相助。他想到洞内还有皇甫嵩的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怕他的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道了处境不利之后,会用夏凌霜的母亲作为要胁,甚或将她伤害。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破洞救人。
    但洞门是两块坚厚的石门,刚才合他们数人之力,尚且无法攻破,现在只有南霁云夫妇与铁摩勒三人,又无宝刀宝剑,更是无计可施。
    幸亏铁摩勒是绿林世家,绿林大盗也多有住在山洞中的,他对这些山洞的构造甚为在行,且又心思灵敏,想了一想,便对南霁云道:“这些山洞,必定另有出路,否则给人在一边堵死,岂不是迟早部成了瓮中之鳖吗?而且那老贼的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刚才曾燃起烟火,作为报警的讯号,更可以断定他另有出口,而这出口必是在山洞的上方。”
    南霁云道:“铁师弟言之有理,霜妹,咱们就上去搜查那另一处出口吧。铁师弟,你在洞外小心戒备,防备洞中的敌人冲出来。”
    南、夏二人立即施展轻功,登上山峰,一路小心察看,并大声呼唤。只见到处山石嶙峋,并无洞穴,正在焦躁,忽听得有个声音从洞内传出来,正是夏凌霜母亲的声音,她在叫道:“霜儿,霜儿,是你来了吗?恶贼,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与你拼了!”显然她已听到了夏凌霜的呼唤,洞中的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在威吓她不许出声。
    夏凌霜大喜如狂,叫道:“妈,我来啦!”循声觅迹,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之处,发现一块大石,孤零零的在一处,旁边寸草木生,夏凌霜道:“这里必然是出口了。”用力一推,那大石果然动了一下,显见不是与山石相连的生了根的石头。
    南霁云脱下了身上的长衫,走过来帮忙夏凌霜推,大喝一声:“起!”那块大石转了几转,滚过一旁。果然露出了洞口,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
    夏凌霜便想跃下,南霁云急忙将她拉开,夏凌霜愕然道:“怎么还不下去?”南霁云道:“小心防备暗器!”他将长衫挥舞,叫夏凌霜跟在后头,然后才跳下去。
    黑暗中忽见银光闪烁,幸亏南霁云早有防备,长衫一舞,风雨不透,但听得嗤嗤声响,不绝于耳,原来是在洞内暗藏的敌人撒出了一把梅花针。
    夏凌霜暗叫一声:“好险!”她脚跟方定,立即使开了一招“夜战八方”的招式,剑光缭绕中只见一条黑影疾如飞鸟般的扑来,两面发出黄光的圆形武器已经打到,夏凌霜一剑削去,顿时发出鸣钟击罄之名人轶事声,震耳欲聋。原来那人是个道士,用的是两面铜钹。他的双钹想夹夏凌霜的长剑,未曾夹住,却被夏凌霜一剑穿过了他的衣襟;可是夏凌霜的虎口也甚酸麻,显见那人的功力不在她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南霁云大吼一声,将长衫向敌人兜头一罩,迅即一刀劈去。那人也好生了得,霍地一个“凤点头”,双钹便反劈过来,刀钹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夏凌霜与那人拼了一招,知道以南霁云的本领,纵不能胜,也绝不会落败,她救母心切,当下便燃起火石,进内搜查。
    冷雪梅已听到外间打斗的声音,知道女儿来了,一叠声的呼唤她,夏凌霜毫不费力,便发现了她的所在。
    那是在洞后面的一间房子,房内有一盏油灯,不很明亮,但已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母亲的面容,只见她神情萎顿,面容憔悴,似个病人一般。
    夏凌霜泪咽心头,扑上去抱着她的母亲,叫了一声:“妈!”母女泪如雨下,冷雪梅用肘支床,却是起不来。
    夏凌霜曾中过皇甫嵩那“千日醉”的迷香之毒,见此情状,立即说道:“妈不必着忙,先躺下来,女儿已把解药给你带来了。”
    冷雪梅道:“是那老贼将解药给你的吗?”夏凌霜道:“不是,是王伯通的女儿偷给我的。这事很有趣,待你好了,我慢慢悦给你听。”夏凌霜有点奇怪,母女劫后相逢,多少话要说,她母亲别的不问,却先问她解药的来历,而且疑心是皇甫嵩送的。夏凌霜心想:“莫非我妈被囚禁了多时,神智都糊涂了。皇甫嵩这老贼岂肯将解药给我,还用问吗?”
    那解药灵验如神,冷雪梅服下之后,气力便渐渐恢复,她坐了起来,揽住了女儿道:“霜儿,得你无恙,我就放心了。外面这人是谁?”夏凌霜低下了头,说道:“是你的女婿。妈,请恕我未曾禀告于你,我已与霁云成了婚了。”正是:
    相见如同隔世,可怜母女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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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二十五回龙蛇混杂疑终释乳燕孤飞意惘然
    冷雪梅说道:“像霁云这样的好人,是打起灯笼火把也难以找到的。得婿如此,尚有何求?霜儿,你终身有了依托,我的担子也可以放下来了!”在黯淡的油灯光中,夏凌霜看见她母亲的脸上露出笑容,但她最后那一句话,却又似乎带点感伤的味儿,夏凌霜不由得任了一怔,随即想道:“我自幼没有父亲,母女俩相依为命,难怪她听得我的婚讯,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了。”
    冷雪梅再问道:“外面还有些什么人?”夏凌霜道:“段伯伯夫妻和卫老前辈也都来了,段伯伯正在和那老贼动手,他们夫妻联手,也许已经把那老贼杀了。”她们母女本是握着手的,夏凌霜说话之间,忽觉她母亲的手指微微发抖,禁不住又是一惊,问道:“妈,你怎么啦?”
    冷雪梅叹了口气,道:“是珪璋来了,我,我……唉,我怎还、还好见他?”
    夏凌霜道:“段伯伯是爹爹生前好友,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冷雪梅忽地叫道:“我,我好恨啊!”夏凌霜惊道:“妈,你,你恨谁?”冷雪梅道:“我恨那皇甫老贼!他,他害了我!”夏凌霜听母亲忽将话头从段珪璋拉到皇甫嵩身上,觉得有点突兀,她呆了一呆,忽地想到了一种可怕的事情,不由得浑身颤抖。
    冷雪梅蓦地跳下床来,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亲自杀那老贼!”夏凌霜赶忙扶着她,说道:“妈,我替你去杀他吧!你再歇一会儿。”冷雪梅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把女儿的手甩开,使跨出了房门。她现在气力已经恢复了四五分,可以走动了。
    南霁云和那道士恶战,双方功力不相上下,杀得难解难分,但那道士心中有所顾虑,时间一长,不觉露出怯意,这时听得冷雪梅母女的脚步声走来,更为惊恐,虚晃一招,便想冲出洞去。
    南霁云如何肯放过他,一声喝道:“妖道往哪里跑?”立即挺刀扑上,那两扇石门紧紧关闭,虽然可以从内边打开,但也要费一些时候,那道士猛然省觉:“我真是糊涂了,从正门怎能逃得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但觉刀风飒然,南霁云已是到了他的背后。
    那道士使了个“凤凰展翅”,双钹向后斜飞,但因应招稍缓,双钹未合,便给南霁云一刀从中间劈进,正中他的左肩,将肩胛骨都劈得裂开了。那道士似受伤了的野兽一般,狂曝怒吼,拼了性命,将南霁云冲开两步,转过方向,向后洞奔逃。
    洞中漆黑,而霁云虽是本领高强,在这洞中却不如这道士的熟悉,他一刀劈空,这道士已冲了过去,拐了个弯,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这时,夏凌霜和母亲刚刚走出密室,便听得南霁云的传声叫道:“霜妹,留神!妖道向后洞逃走了。黑暗之中,防他偷袭!”
    果然,这声还未了,便听得轻微的暗器破空之声,无数游丝般的光芒突然在黑暗中如火花迸现,那道士已是将一把梅花针向她们撒来。
    夏凌霜一个闪身,同时拔剑,忽觉剑鞘空空,只听得她母亲厉声斥道:“龟元妖道,你是那老贼的帮凶,也须饶你不得!”声音一发,便见一道银虹飞了出去,紧接着一声骇人心魄的叫声,那道士已给长剑穿过心胸,钉在石墙之上。
    就在这时,南霁云亦已赶了到来,目睹了冷雪梅掷剑毙敌的情形,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我岳母当年号称白马女侠,果然名不虚传。原来这妖道竟是邪派中的有数人物龟元道人。他虽受了重伤,若非我岳母出手,要收拾他,只怕还得费一会功夫呢。”
    夏凌霜见母亲掷剑杀敌,知道她的本领最少已恢复了六七成,大喜叫道:“霁云,快来见过我妈!然后咱们一同杀出去,先杀皇甫老贼,再助卫老前辈对付那女魔头!”
    南霁云跪下去行了子婿之礼,冷雪梅将他扶起,说道:“雾云,今后我将女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看待她!”南霁云不善说话,垂手旁立,恭恭敬敬地答了一个“是”宇。夏凌霜不由得“噗嗤”一笑。冷雪梅又道:“我女儿骄纵惯了,你要容忍她一些。嗯,其实无须多说,以你的人品,我也知道你不会亏待她的。”
    夏凌霜笑道:“不错,咱们一家子已经团聚,以后说话的时间长着呢。还是赶快出去帮段伯伯和卫老前辈吧。皇甫老贼也还罢了,那女魔头却是厉害得很呢!”
    当下夏凌霜将剑取回,交给她的母亲,道:“妈,你没有兵器,暂且用我这把剑吧。”冷雪梅略一踌躇,便道:“唔,也好。”接过了剑,随着便走上前去,开了那扇石门。
    冷雪梅吁了口气,叫道:“想不到我冷雪梅还有重见天日之时!”突然转过身来,伸指疾点,咚咚两声,南霁云和夏凌霜都给她点中了穴道,倒在地上了。
    南、夏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雪梅会点他们的穴道,因此毫无防备,被点倒之后,更是奇怪万分!想问原因,却又说不出话。
    冷雪梅道:“我要亲手报仇,不须你们相助。一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霜儿,妈去啦!”她接连回顾三次,这才缓缓走出洞门。夏凌霜隐隐看见母亲的眼角,挂有一颗晶莹的泪珠。
    夏凌霜和南霁云在地上面面相觑,两人都说不出话,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惶惑的神情。这的确是难以理解的事,按说冷雪梅即使不要他们相助,也无须点了他们的穴道,更何况那展大娘厉害非常,多两个帮手,岂不更好?夏凌霜目送她的母亲含泪走出洞门,忽地感到莫名的恐惧,只是喊不出声。
    在山洞外边,卫越和展大娘还是打得难分难解;而段珪璋夫妇却已把皇甫嵩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段珪璋想起他昔日赠药之恩,不忍亲手杀他,在攻得极为猛烈之时,突然虚晃一剑,喝道:“皇甫嵩,事到如今,你还要贪生苟活吗?有骨头的,自己走吧!”那就是请他自尽,免使受辱的意思!
    却不料皇甫嵩趁他攻势骤缓之际,忽地将拐杖一挥,格开了窦线娘的缅刀,仗头一翘,突然“嗤嗤”声响,射出了一蓬毒针!原来他这杖头是中空的,一按机括,毒针便射出来。他本来早已想用毒针取胜的了,只是想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出手便能置对方死命,难得段珪璋给他这个机会。
    幸亏窦线娘是个使暗器的高手,在暗器的功夫上,比她丈夫要高明得多,百忙中立即将缅刀飞出,双手同时也缩到袖中,双袖一展,将那一蓬毒针都卷了去。毒针将她的半条衣袖刺得如同蜂巢,却没有伤及她的手臂。
    皇甫嵩想不到窦线娘竟会用这个法子来收了他的毒针,骤不及防,缅刀过后,在他的肩上削去了一大片皮肉!
    皇甫嵩大吼一声,扭头便跑,段珪璋一惊之后,大怒喝道:“老贼,你不是人!”双足一点,疾似离弦之箭,一剑刺到了皇甫的后心。
    皇甫嵩反手一拐,两人功力本是相当,但他肩头中了缅刀,琵琶骨亦已断了一根,如何挡得住段珪璋这全力的一击,但听得“咔嚓”一声,那根拐杖登时断为两截。段珪璋正要一剑斩下,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喊道:“段大侠手下留情!”
    段珪璋怔了一怔,只见一条影,如飞而来,段珪璋左臂疾伸,点了皇甫嵩后心的‘冲枢穴”,睁眼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来的竟然又是一个“皇甫嵩”,和被他点到的这个皇甫嵩一模一样!段珪璋口呆目瞪,几乎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转眼间,那条人影已到了面前!
    段珪璋定了定神,正想问道:“你是谁?”忽听得疯丐卫越一声欢呼,手舞足蹈地叫道:“皇甫大哥,果然是你,哈,我早就该想到那厮是冒充你的了!”
    卫越绰号疯丐,平时还不怎的,一遇到意外的欢喜或悲伤,他那疯疯癫癫的性子就发作出来。他这时大喜忘形,竟然忘了与他对敌的是什么人,就大跳大嚷起来。
    那展大娘何等厉害,登时左右开弓,双掌一齐攻出,卫越大叫道:“糟糕!”只听得“蓬”的一声,竟给展大娘一掌击中,就像皮球一般,整个身子给抛上上空!
    说时迟,那时快,展大娘已是捷如飞鸟,倏的就向段珪璋冲来,卖线娘急曳弹弓,嗖、嗖、嗖三弹连发,展大娘毫不躲闪,三颗弹子全都打中了她,但听得有如金属相触,发出了一片悦耳的铿锵之声,三颗金弹一碰着她的身子就反射回去了!也不知她是身上披有软甲,还是已练成了登峰造极的金钟罩功夫?窦线娘不由得大为惊骇,急忙提弓追上,劈打她的后心。
    段珪璋一剑斜展,刺向她胁下的“愈气穴”,这是一招以逸待劳的上乘剑法,哪知展大娘仍是笔直冲来,丝毫不避,猛地里伸手一招,手指已勾着了剑柄。段珪璋临危不乱,沉腰坐马,剑身往下一压,大喝一声“着!”宝剑已经甩开,闪电般的反削过去!展大娘的功力虽然高出段珪璋许多,但她的一指之力,却还未足以夺剑。
    展大娘叫道:“好剑法,但要想杀我,却是不能!”只听得叮的一声,段珪璋一剑从她的胁下穿过,展大娘趁势便抓下来,要扣段珪璋的脉门。
    段珪璋的剑招已经用老,刺她不着,正要出左掌与她硬拼,展大娘突然收势,一个转身,只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窦线娘施展“金弓十八打”的家传绝学,弓梢已将劈中她的脊骨,却给她反指一弹,弹个正着!窦线娘的功力不及丈夫,那把金弓,给她一弹,竟然震得脱手飞出。
    展大娘刚要转过身去对付段珪璋,忽听得皇甫嵩喝道:“展大娘,这里的事我来了结,你可以不必管了!”随着呼的一拐打下,替段珪璋化解了展大娘的一招擒拿手。
    展大娘瞪起眼睛喝道:“皇甫嵩,你怎么的,是老糊涂了吗?这干人要杀你的弟弟,你知道吗?你胳膊不向内弯,要帮外人杀你的弟弟吗?”
    皇甫嵩恨恨说道:“我弟弟若非误交匪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正是你害了他,吃我一杖!”
    展大娘怒道:“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杀材,只会关起门来欺负弟弟,俺老婆子可不惧你!”
    只听得“蓬”的一声,展大娘早已飞身扑去,横掌如刀,一掌劈下,皇甫嵩也正在一拐打来,那一掌所在拐杖的中间,登时把拐杖震开!
    段珪璋挺剑急刺,两条人影倏地分开,展大娘曲起身子,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朝着段珪璋冲到,长袖如虹,疾卷下来。段珪璋用了一招“横云断峰”,剑锋斜削,展大娘使出“铁袖”神功,化卷为拍,“啪”的一声,段珪璋的宝剑竟给她的衣袖拍得沉下几寸,虎口发麻,宝剑也几乎掌握不住。
    窦线娘急发金弹,展大娘这时方始脚踏实地,身形未稳,只得再展长袖将窦线娘的金弹卷去。说时迟,那时快,皇甫嵩又已挥杖攻来。原来展大娘刚才用肉掌硬劈他的拐杖,虽然被他震得向后倒翻,而他也被展大娘的掌力,震得倒退数步,方能稳住身形,而且衣襟也被撕去了一幅,比较起来,还是皇甫嵩吃亏稍大。
    皇甫嵩成名数十年,除了吃过空空儿一次亏之外,这次乃是第二次,不由得勃然大怒,再度冲来,用尽了全力,拐杖挥出,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展大娘不敢用肉掌再接,使出“流云飞袖”的陰柔功夫,两条衣袖一拂一带,化解了皇甫嵩降魔杖法的刚猛劲力,令得皇甫嵩在气怒之中,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疯丐卫越在半空中接连翻了三个筋斗,落下地来,叫道:“好厉害,幸亏我还未曾给你打伤!”他来回的走了几步,又自言自语道:“要是我们两个老叫化一齐打你,你输了一定不服气;但我若是不打你,我这口气也出不了,怎么办呢?也罢,也罢,我且先看看这场好戏。”他索性盘膝坐了下来,看到精彩的招数,就高声喝彩。原来他之所以袖手旁观,固然是为了不愿以多为胜,但另一方面,他刚才给展大娘用重手法击中一掌,虽未受伤,五脏六腑,却也受了震荡,这时也需要运气调元了。
    卫越虽未出手,但展大娘在皇甫嵩与段珪璋两大高手夹攻之下,还有一个窦线娘在旁边,不断用金弹向她打来,她已是有点应付为难了。
    激战中皇甫嵩使到一招“龙潜深渊”,拐杖反手一点,点到了展大娘臀蔀的“窍陰穴”。展大娘大怒,左足一个盘旋,飞起右足,便踢皇甫嵩的拐杖。盘膝坐在地上观战的疯丐卫越忽地叫道:“刺她的血海穴!”段珪璋依言出剑,果然展大娘刚好转到那个方位,一剑刺个正着,展大娘虽有闭穴的功夫,但段珪璋用的是把宝剑,剑锋削过,登时把她的胯骨也戳碎了一根,血渍染红了衣胯。原来在两个敌人之中,皇甫嵩武功较强,所以展大娘对段珪璋就没有那么注意,怎知段珪璋的剑法本来已很精妙,又得了“旁观者清”的卫越从旁指点,因此她反而是先受了段珪璋的剑伤。
    展大娘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吼一声,向段珪璋抓下,段珪璋横剑上封,却被她一指弹开,衣领被她抓着,窦线娘大惊,三弹齐发,段珪璋用尽浑身气力,缩身一挣,但听得声如裂帛,整件外衣都给展大娘撕去了!皇甫嵩乘机打了她一拐。
    饶是练有金钟署的功夫,这一拐也打得她疼痛非常,双睛发黑!但展大娘也端的是凶狠非常,受伤之后,狂呼猛吼,双掌盘旋飞舞,撕、抓、劈、戳,打得更为凶狠。皇甫嵩与段珪璋仍然沉着应付,窦线娘则已有点心颤手软,发出来助攻的弹子,每每失了准头。
    正打到紧张之际,展大娘的吼声忽然中止,只听得远远有个声音叫道:“禀主母,少爷已经走了,他有话要奴婢代为禀告!”来的是展家那个老仆人,他看见战况激烈,不敢过来,站在对面的山峰大声叫喊。
    展大娘道:“这小畜生有何话说?”她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就在这瞬息之间,仍然向皇甫嵩与段珪璋二人,分别攻出了三拍。
    那老仆人道:“少爷说,若是主母杀了那位铁公子,他今生就永不再见你的面了!”展大娘“哼”了一声,问道:“王姑娘呢?”那老仆人道:“王姑娘也走了,他们留有书信给你。”
    场中各人都在留心听那老仆人和展大娘的对话。蓦地里忽又听得一声裂人心魄的惊呼,虽是在激战之中,皇甫嵩仍是禁不住吓了一跳,与段珪璋一样,一面发招抵御展大娘的攻击,一面不约而同的把眼光射过去。
    只见那皇甫嵩的弟弟正躺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柄尚自颤动不休,在他的面前,立着一个横眉怒目、面色铁青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夏凌霜的母亲,只因场中激战方酣,所以直到她挪剑杀人之后,众人方始发觉。
    段珪璋不禁失声叫道:“雪梅,雪梅!”他还叫得出声,皇甫嵩在这瞬间,却似完全呆了。卫越叫道:“留心!”话犹未了,展大娘已是“蓬”的一掌,击中了皇甫嵩的肩头,再一抓又将段珪璋迫退几步,要不是窦线娘金弹立即打来,只怕他们还要吃亏更大。
    展大娘叫道:“皇甫华,我已尽了力了,这是你的哥哥忍心让外人杀你,怪不得我!”她扔下了这几句话,立即腾身飞起,向山下急落!
    原来展大娘虽是凶狠绝伦,但在皇甫嵩与段珪璋夫妇三大高手围攻之下,她亦自知决难幸胜,何况还有一个疯丐卫越窥伺在旁,如今皇甫嵩的弟弟已死,正给她找到了一个逃跑的藉口。
    可是也正由于她太要面子,分明是想逃跑,却还要扔下几句门面话来交代一番,这就令得她在受了剑伤拐伤之后,又加上了一重伤。就在她腾身飞起之际,卫越已抓起了一把石子,用“飞花摘叶”的内家陰劲向她撤去,卫越的内家功夫,已练到了飞花杀敌、摘叶伤人的境界,换上了石子,威力更是大得惊人,展大娘虽然练有金钟罩的功夫,但在受伤之后,给他所发的石子打中,也是禁受不起。但听得她一声尖叫,在半空中接连翻了几个筋斗,终于像流星殒石般的向山谷坠下。对面山峰那个老仆人,连忙大声喊叫,跑下山谷去救她。
    这时段珪璋、皇甫嵩等人都无暇去追那展大娘了,段珪璋与冷雪梅已有二十多年未曾见面,心情激动非常,连忙向她走去。
    只见冷雪梅面上已全无血色,那苍白的面容,那陰沉的神情,今得段珪璋也不禁心悸,段珪璋道:“雪梅,恭喜你已亲手杀了仇人,足以告慰夏大哥在天之灵了。线妹,你来见过冷女侠。”
    冷雪梅避开了他的眼光,低声说道:“多谢你助我报仇,但我已无颜再见你了。”段珪璋心头一震,蓦然想起了一种可怕的事情,忙道:“雪妹,你今日已报了仇,应该欢喜才是,别再提伤心话了。”冷雪梅道:“不错,我今日的确是很高兴,尤其是见到你们夫妇。嗯,声涛、你、我三人,当年就好似兄弟妹妹一般,声涛惨死,我的命更苦,还是你最有福气。”段珪璋见她又提起伤心话来,正想安尉她,只听得她又低声道:“段大哥,请你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份上,答应我一件事情。”
    段珪璋道:“雪妹请说,纵是赴汤蹈火,珪璋亦在所不辞。”冷雪梅缓缓说道:“事情的真相,不久你就可以明白,你是声涛生前最好的朋友,为了他的原故,我不愿意我的女儿知道真相,我要我的儿女接续夏家的香烟,请你设法替我瞒住她。我知道你是从来不说谎话的,但是为了声涛和我,你可以破例说谎吗?”段圭漳浑身发抖,颤声说道:“我愿意。你,你……”一时间竟不知对她说些什么话好。
    冷雪梅忽地将那把插在皇甫嵩弟弟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仰天叫道:“夏郎,我不跟你走,就是要等今日,如今我可以见你了!”段珪璋一声惊呼,扑上前去,但冷雪梅比他的动作更快,长剑已插入了自己的心房。
    段珪璋眼泪夺眶而出,哽咽说道:“雪妹,这都是别人害你,声涛决不会怪你的,愿你们夫妇在上天团聚。”皇甫嵩走了过来,指着他弟弟的尸体,道:“都是你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跟着也嚎陶大哭起来。
    疯丐卫越摇了摇头,叫道:“冷女侠死得冤枉,你的弟弟却是活该!你还为他痛哭做什么?我看你们神智都迷糊了,冷女侠的女儿女婿还在洞里呢,等下他们问起,你如何回答?你快把事情底细说给我知,你们是不惯说谎的,我却不在乎,我可以给你们编一套谎话。”
    皇甫禽忍着了眼泪,在凄怆中说出这个骇人心魄的故事
    原来如今被冷雪梅杀死的,就正是他的同胞手足皇甫华,两人相貌十分相似,性情却大大不同。他们的父亲早死,皇甫华自幼顽劣,但却最为他的母亲所溺爱,母亲临死时曾郑重吩咐皇甫嵩,要他照顾弟弟。皇甫嵩深知弟弟的顽劣性成,因此对他也就管得很严,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还不许他出家门半步。
    可是到了十八岁那年,皇甫华的武功也已有了相当造诣了,他非常羡慕闯荡江湖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早已存了逃跑的念头。皇甫嵩又因为是丐帮中的重要人物,而且不时要到外间行依仗义,不能老是守着他的弟弟,平时他离家的时候,就叫一个老仆代负看管之责,同时每次出门,也总不忘告诫他一番。皇甫华幼时由于害怕哥哥,不敢违抗命令。在他哥哥不在家的日子,也不敢不服那老仆人的管教。但到他已经成年,武功又练好了之后,心中就不服了,十八岁那年,皇甫嵩有一次因事离家,他就做出了一件非常令他哥哥伤心的恶行。
    在皇甫嵩离家的次日他便要那老仆人放他出去,那老仆人当然极力劝阻,他一怒之下,竟把这个服侍他多年的老仆人杀了。
    他在江湖上浪荡了一些时候,不幸遇见了大魔头展龙飞夫妇。展龙飞见这少年武功不弱,且又年幼无知,正好作为臂助,便收服了他,导他为恶。这么一来,皇甫华性格中罪恶的一面越发得到发展,终于越陷越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皇甫嵩到处寻觅,在他离家之后的第三年,将他抓了回来,痛责一顿,关在石室之中,不久便发生了各正派人物围歼展龙飞的事情,将展龙飞杀了。皇甫华幸而被他的哥哥抓回,得免波及。
    好人变作坏人容易,要坏人重新变好那却困难得多。尽管皇甫嵩将展龙飞的罪恶下场作为鉴戒,殷殷的告诫他,他却不但不知感激,反而痛恨他的哥哥束缚了他的自由。不久,又得到一个机会逃了出去。
    这时他已长大成|人,在江湖上认识皇甫嵩的人,碰见了他都把他误认作皇甫嵩,他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冒了他哥哥的名头,又造了一根紫檀木拐杖,到处为非作恶,令皇甫嵩蒙受了许多不白之冤。
    皇甫嵩听到了这些消息,只得暗暗叫苦,因为他若要辩白的话,那就势将把他的兄弟毁了。因此只好含冤忍垢,不敢声张,自行设法,将兄弟再抓回来。
    这样一逃一抓,先后有四五次之多,每次将他抓回来的时候,皇甫嵩都曾想过要废掉他的武功,但每一次在临下手的时候,总是念及死去的母亲,不忍下手。
    最后一次,发生了皇甫华暗杀夏声涛,掳走冷雪梅的事件。皇甫华用展龙飞所赠的秘制迷香,杀夫劫妻之后,将冷雪梅收藏在山洞之中,趁她昏迷未醒之际,将她奸污了。冷雪梅醒来之后,和他一场大打,双方都受了伤。皇甫华负伤逃走,冷雪梅膝盖的环跳穴中了他的梅花针,追他不上,但已认清楚了他的相貌。
    事情发生后不久,皇甫嵩便把伤还未愈的弟弟再抓回来,因为这一次的祸闯得太大了,累得皇甫嵩有好几年也不敢出门。皇甫嵩待他弟弟伤愈之后,将他带到母亲灵位之前,说道:“依你的行为,我本来应该把你杀掉,看在母亲的份上,姑且再饶你一次,要是你还不知悔改,再逃出去为非作恶的话,我就把你先杀掉,然后我再自杀!我杀你总好过你给别人所杀!”跟着要他在亡母灵前,发下毒誓。
    皇甫华受了这次教训,果然安份下来,在家中勤修武功,再也不提要到江湖闯荡了。皇甫嵩有几次故意试他,假装出门,躲在附近窥察他的行动,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在家中自行习武.不敢下山。皇甫嵩暗暗欢喜,以为他的弟弟已是浪子回头,从此不敢再为非作歹了,对他的管教也就渐渐放松。
    哪知全不是这回事。皇甫华之不敢逃走,固然一方面是忌惮他的哥哥,他知道他哥哥这次是动了真怒,在他的武功尚未能赶上哥哥之前,只怕自己一踏出家门,就要被哥哥抓将回来,真个说到做到,将他杀掉;但更重要的还不是害怕哥哥,而是因为在他干下了那件凶案之后,由于夏声涛是武林景仰的大侠,不但夏声涛的妻子冷雪梅要报仇,即夏声涛的朋友,识与不识,都要为他破案擒凶。他在未给他哥哥抓回家之前,各正派的人物都已侦骑四出了,幸而他是躲在荒山古寺里养伤,逃过灾难,但这个风声,他已是早已闻知了。
    因此他必须骗取哥哥的相信,假作浪子回头,誓言悔改,好骗取他哥哥的武功。
    皇甫嵩住在华山绝顶,极少与人往来,除了他最要好的朋友酒丐车迟之外,没人到过他的家。所以也只有车迟知道皇甫嵩有这么一个弟弟,知道这件秘密。但那时已是皇甫华表示悔改之后,他才知道的。由于皇甫嵩的央求,车迟也没有揭露这个秘密,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像皇甫嵩一样,希望皇甫华真正能够回心向善,往事也就不必深究了。
    于是者一连过了十多年,皇甫华的武功已差不多就要赶上他的哥哥,而皇甫嵩对弟弟也渐渐放心,有时离家数月,也不将他囚禁。哪知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又发现他的弟弟大踪了。
    这一次皇甫华还并未逃出华山,原来事有凑巧,那大魔头展龙飞的妻子,选中了华山断魂谷作为她隐居之所,再度与皇甫华相遇,皇甫华是逃到了她那里求她庇护的。
    皇甫嵩不久也知道了弟弟的躲藏之所,但他斗不过展大娘,又不敢声张求人相助,无可奈何,只好让他的弟弟自立门户。
    皇甫华摆脱了哥哥的束缚,又在展大娘处学会使用喂毒暗器的功夫,这才大着胆子下山,其时距离夏声涛的被杀,已将近二十年。除了夏声涛最要好的几个朋友还在设法要破案擒凶之外,其他的人,对这件事情都已淡忘了。
    皇甫华重现江湖之后,不久就知道冷雪梅已有了一个女儿,而他对冷雪梅也还未能忘情。
    在冷雪梅那方面却是苦心孤诣,矢志报仇,但她因受了这么大的耻辱,无颜再出江湖,也不愿再见旧时的亲友,因此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她把所会的本领部传授给女儿,告诉她皇甫嵩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人,要她技成之后,就要杀皇甫嵩替江湖除害。
    这其中的曲折与误会,夏凌霜毫无所知,而皇甫嵩则是知道的。这就是为什么那次在古庙之中,皇甫嵩不加分辩,愿意敛手让夏凌霜杀他的原因。
    皇甫华下山之后不久,由于气味相投,便与精精儿深相结纳,又因为在江湖上知道他的秘密的,只有酒丐车迟一人,所以在精精儿、王伯通二人设计将段珪璋夫妇与车迟诱往玉树山时,他就追至玉树山,用毒针将车迟杀死。他本来还要下手杀害段珪璋的,幸而段珪璋及时发觉,又得车迟舍命相护,这才未曾受害。
    皇甫华冒充地的哥哥,几乎骗过了所有的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卫越的徒弟,将卫越与皇甫嵩约会的书信错交了给他;空空儿也上了他的当,将他当作皇甫嵩,听信他一面之辞,替他赴卫越之约,与卫越大打了一场。最后他还与精精儿等人,将冷雪梅母女掳走。终于恶贯满盈,死在冷雪梅剑下。
    皇甫嵩把事情的真相讲明之后,众人无不惊骇伤心。段珪璋拭了眼泪,对皇甫嵩重新施礼,为过往的误会而抱歉,并多谢了他那次救命之恩。
    皇甫嵩道:“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咱们该到山洞去寻找他们了。老叫化,你的谎话编好了没有,怎的还不见他们出来?”
    卫越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想了一想,说道:“定是冷女侠不愿他们知道真相,所以点了他们的穴道了。老叫化的谎话早已编好了,咱们走吧。”
    这时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南霁云功力深湛,运气冲关,穴道先已解开,这时正在助夏凌霜解穴。
    段珪璋与皇甫嵩等一行人来到,南霁云大吃一惊,跳起来便要拔剑,段珪璋道:“南贤弟,你看清楚些,这个皇甫嵩不是那个皇甫嵩!那个大坏蛋是皇甫老前辈的不肖弟弟!”南霁云呆了一呆,定睛注视,这才发现皇甫嵩身上穿的是一件缝缝补补的百袖衣,手上的拐杖也未折损,而那个“皇甫嵩”穿的却不是化子衣裳,他的那根拐杖,在南霁云未入山洞搜索之前,就已被段珪璋的宝剑削去了半段。
    段珪璋又道:“这次幸得皇甫前辈,赶来相助,大义灭亲,你岳母才报得了仇。”南霁云连忙道谢。
    这时夏凌霜穴道已解,跳起来道:“我妈妈呢?为什么她还不来?”她已隐隐感到了凶兆,心中想道:“报了仇又打了胜仗,为什么他们的脸上却全无喜悦之情?”
    段珪璋道:“贤侄女,你妈是为了疼你,才不让你出去,她,她可不能再见到你了。唉,这件事,卫老前辈,还是你来对她说罢!”
    南、夏二人在惊疑不定之中,只听得卫越缓缓说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那皇甫华的武功虽然不算很高,但他那拐杖内藏有毒针,来无踪,去无迹,却是非常厉害,你瞧,你段婶婶那只袖子!”
    窦线娘的两只袖子都刺满了毒针,这时虽然都已抖落,但那蜂窝般的针孔,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夏凌霜却不耐烦听他细说,她急着要知道的只是她母亲的吉凶,立即插口问道:“为什么我妈妈不能再见我们?皇甫华的毒针厉害,我早已知道了。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妈妈现在何处?”
    卫越却慢条斯理地说道:“对啦,我想起来了,珪璋对我说过,皇甫华在玉树山上,用毒针暗杀酒丐车迟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怪不得你早已知道他的毒针厉害了!”
    夏凌霜听他尽说闲话,甚为不满,但卫越的辈份比她母亲还高一辈,她已催过一次,不便再催,心中想道:“一个人上了年纪,说话真是罗哩罗唆。”
    卫越面色一端,接着说道:“你妈就因为知道了仇人的毒针厉害,所以才不让你们出去的。唉,她是亲手杀了仇人,可是她也给皇甫华的毒针刺中,终于死了!”
    夏凌霜登时呆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南霁云连忙替她推血过官,铁摩勒又撕下了一幅衣衫,在冷水中浸湿,覆在她的额上。过了一会,夏凌霜醒转过来,这才能够出声痛哭。
    卫越道:“夏姑娘,令堂的后事还要你办,她有遗言要我们转告你。你不要太伤心,坏了身体。”
    夏凌霜哽咽问道:“我妈有什么遗言吩咐?”
    卫越道:“她要你将她的骨灰与你的爹爹合葬,你爹爹当年是在德州被害的,他的坟墓我们替他建在德州城外的朱雀山下。”
    夏凌霜的母亲从来没有将这件血案的真情告诉她,以前她技成之日,她母亲要她杀皇甫嵩,理由也只是因为皇甫嵩乃是无恶不作的坏人,故此要她为江湖除害,却并没有提起什么杀父之仇。南霁云从段珪璋之处虽略有所知,但以真相未明,也未曾对夏凌霜讲过。因此,夏凌霜听了卫越的话,不觉一怔,连忙问道:“我爹爹原来是给人害死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卫越接着说道:“凶手就是这个皇甫华,你爹爹是在和你妈举行第二次婚礼的当夜,就给他暗杀了的。”
    此言一出,不但夏凌霜惊骇,连南霁云也吓得变了神色。卫越说道:“你们不必惊疑,夏姑娘的父亲,两次举行婚礼,新娘都是她的妈妈。事情是这样的:夏大使第一次结婚是在天山南路的一个小城,那时他们两人都在边荒之地行侠,万里同行,起居不便,因此便在小城中草草成婚,我适巧也在那个地方,参加婚礼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后来他们二人回到中原,有些朋友知道了就要他们补请喜酒,再加上我们这些喜欢热闹的朋友起哄,你的爹爹因交游太广,就索性再举行一次婚礼。”
    卫越接着说道:“那时,你已经出世,过了两周岁,你父亲在回疆游历之后,回到你外公的庐龙任所,你就是在那儿出生的。你父母要在江湖游侠,携带不便,因此将你寄养在外公家里,你爹娘的第二次婚礼,你没在场,当时宾客众多,你爹爹尚未曾与知己友人畅叙别情,就给皇甫华暗杀了。珪璋,你那时也有参加婚礼的,想来你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女儿吧?”
    段珪璋搓搓手道:“啊,原来如此,我那时当真还未知道。怪不得酒丐车迟,也曾对夏侄女的身世起疑了。”
    接着卫越就将皇甫华如何与展龙飞勾结,如何屡次冒着他哥哥的名头私下华山,如何在江湖乱作非为,如何暗害夏声涛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除了夏凌霜的身世这一段是他伪造之外,其他的都是实情。
    夏凌霜这几年来,一直为着自己的身世之谜而感到烦恼,如今才拨开云雾,豁然开朗,虽然仍有父母双亡之痛,但是比起未知“真相”之前,心情却是要较为轻松了。
    卫越捏造的“真相”说得合情合理,不但解开了夏凌霜的心头之结,连南霁云也相信不疑。只有皇甫嵩老泪盈眸,伤心不已。南霁云夫妇再次向他致歉、道谢。卫越忽道:“俺老叫化又要说疯话了,南大侠,我可要为老朋友求你一件事情。”
    南霁云道:“老前辈言重了,南某受惠良多,老前辈若有差遣,小辈自当效劳,怎用得上一个‘求’字?”卫越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件事么,也不是你一人就能‘效劳’得了。”南霁云正要问他是什么事,卫越已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你们也应该出去,早些替你的岳母办理后事了。嗯,段嫂子,你扶夏姑娘走吧,我和南贤侄说几句正经话儿。”
    夏凌霜已哭得浑身乏力,窦线娘扶着她走在后头,卫越则拉着南霁云行快了几步,低声对他说道:“南贤侄,你希望有几个儿子?”
    南霁云怔了一怔,心道:“卫老前辈古道热肠,说话却怎的这样颠三倒四?”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得卫越又在似笑非笑地说道:“听来似是疯话不是?但实在却是正经话儿。我是希望你最少有三个儿子。”南霁云诧道:“老前辈的意思我还是不明白。”卫越道:“大儿子接你南家的香烟,你岳父没有儿子,你的第二个儿子应该继承岳家,对不对?”南霁云本来悲伤未过,听了他的怪话也不觉有点忍俊不禁,当即问道:“那么第三个儿子呢?”卫越道:“皇甫嵩这次大义灭亲,给你们帮忙了不少。”南霁云道:“是啊,我们以前将他误作坏人。实在过意不去。但这却与老前辈所说的何关?”卫越道:“怎说无关。你不知道么,他是丐帮的长老,今生是不会再娶妻生子了,你若有第三个儿子的话,可否过继给他,以慰他的晚年。我们作化子的不讲辈份,当作是他的儿子或孙子都行。”南霁云不觉笑道:“生几个儿子,这真是老天才能作主。好吧,我若有第四个儿子的话,还可以送一个给你。”卫越笑道:“这样说,你是答应了。皇甫嵩没有亲房侄儿,所以死后想有人扫墓。我老卫却不在乎。不过,你若真肯把第四个儿子送给我。我老卫当然也是要的。”后来,南霁云果然在四年之中,生下三个儿子,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一行人走出山洞,夏凌霜见了她母亲的尸体,又哭得晕倒,卫越帮忙她把冷雪梅的尸体焚化,将骨灰装在布袋之中。也幸而夏凌霜没有仔细验看她母亲的尸体,未曾发现她是用剑自尽的。
    待得夏凌霜醒转,卫越道:“南贤侄还要回到潼关附近,收编残余的官军。德州离此不过数日路程,我老叫化陪夏姑娘到德川走一遭吧。将你父母合葬之后,我再与你同回,助南贤侄一臂之力。”夏凌霜挥泪说道:“老前辈大恩大德,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卫越一本正经地道:“我已与你丈夫说好了,你多生几个儿子,就算是报答了我们了。”夏凌霜听了这话,在痛哭流涕之中,也禁不住满面通红。
    皇甫嵩咳了一声,说道:“我这卫大哥惯说疯言疯语,夏姑娘不必理他。”回过头来再对南霁云道:“我埋了这个孽障之后,还有一些事情料理。将来或许也会到潼关找你。”南霁云道:“得两位前辈鼎力相助,南某感激不尽。”
    段珪璋却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夏侄女的父母,当年是生死之交,如今夏兄之仇已报,我的心事也了却一半了。只是还有史兄之冤,不知何时方雪?他的夫人,陷身贼巢,如今已有了七八年了,消息毫无,好不令人悬挂。唉,雪梅临去之前,还说在三个人之中,以我最有福气,其实我有什么福气可言?我生平最要好的两位朋友,都遭惨死,我的儿子被空空儿劫走,至今也未知下落。”
    皇甫嵩道:“段大侠不必烦恼,卫大哥与我都和空空儿的师门有点渊源,听说空空儿曾受我那不肖弟弟所骗,和卫大哥还结了一段梁子。我们二人必定要找到空空儿,解开这段梁子,到时我会向他索回侄儿。”
    卫越“哼”了一声,说道:“空空儿非常袒护他的师弟,只怕他是近墨者黑,早和精精儿走上一条路了。”皇甫嵩道:“空空儿我自幼就知道他,他的性情是骄傲一些,但本性还好。不过,他若然真是变得坏到不可收拾,我也不会再和他讲什么交情了。到时你我二人,以力服他,迫他交还段大侠的儿子也就是了。”
    段珪璋谢过了这两个异丐,又道:“小儿之事,还在其次。史家兄弟为我而死,他妻子陷身贼巢,我于心何安,现在安贼已经作反,她的处境更为可虑。我必须先探听她的消息。听说安贼正准备进攻长安,我们夫妇也准备扮作难民,若有机可乘,就偷入贼营救她出来。”
    南霁云道:“摩勒,你在这里无端的耽搁了几天,只怕皇帝老儿已经抛弃京城,向西逃走了,你得赶往长安才是。”铁摩勒嘀咕道:“我倒巴不得皇帝老儿已离开长安,也省得我做这个倒霉的保镖。”南霁云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铁摩勒笑着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大道理我已经知道了,好,我现在就听你的话,马上赶往长安。”
    当下一行人走下华山,铁摩勒牵着黄骠马与他们同走一程,在路上才有时间将他这几日的遭遇细说,不过他还是隐瞒了王燕羽对他的痴情这一段。正说话间,已走近山谷下面展大娘居住之处,只见火光融融,展大娘那几栋房子在火海之中都差不多变成瓦砾了。正是:
    莲出污泥而不染,凤凰火化得新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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