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风花啼鸟
    我年轻时的想头与行事,诸般可笑可恶。我不满意玉凤,因她没有进过学校,彼时正是“五四运动”的风气,女学生白衫黑裙,完全新派,玉凤不能比。她又不能烟视媚行,像旧戏里的小姐或俏丫鬟,她是绣花也不精,唱歌也不会。我小时团头团脑,因此喜欢女子尖脸,玉凤偏生得像敦煌壁画里的唐朝妇女,福笃笃相。逢我生气了,她又只会愣住,不晓得说好话,我就发恨,几次说重话伤她的心。
    玉凤绣的枕头,我起先只当不好,其实花叶葳蕤。还有我要她唱歌,她不得已唱了一支,是“小白菜,嫩霭霭,丈夫出门到上海,洋钿十 ...

有凤来仪:远游
    去北京的路上,渡长江,济淮水,望泰山,过黄河,此地古来出过多少帝王,但我在火车上想,便是下来在凤陽淮陰或徐州济南,做个街坊小户人家,只过着今天的日子,亦无有不好。
    是年我廿一岁,九月里到北京,进燕大副校长室抄写文书,每日二小时,余外就偶或去旁听。我每月还寄十五元与母亲。我在燕大一年,算不得正式学生,所以後来做事既无学历,亦无同学援引,且至今学无师承。
    在燕大我没有学到一点东西,却只是感受了学问的朝气,不是学问的结果,而是学问之始。而科学亦真是清明可喜。在校园湖边看见穿竹 ...

世上人家一
    我在南京八天,又回杭州,无事住在斯家一年。斯家大少爷是我在蕙兰时同学,如今他进了光华大学,却因病休学在家。他家老爷是辛亥起义发迹的豪杰,前三年去世,在时他当浙江省军械局长,待人豪爽,好像家里辖有金山银山,身後遗下来的财产却只有一家人力车公司,靠太太亲自经管,家境并不宽裕,并且变成经商了,但这位太太凡事明白,出手大方,依然是官宦人家。
    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上头是太太,是年还只四十五岁,及一位姨奶奶年方二十三。太太待我像子侄,又是宾客,她家女眷在内院,我住的是前厢房,吃饭在客厅上,有 ...

世上人家二
    翌年我进中山英文专修学校教书,在杭州马市街,校长吴雪帆是我的表哥。斯伯母为我制棉被,搬出她家的一天,午饭在内院吃,比平常特为备了酒馔,一家兄弟姐妹,连姨奶奶与斯伯母都一桌相陪。我在英专一年半,有时星期六或星期日去看看斯伯母,又是只在前厅与颂德兄弟说话,斯伯母在内院听见我来了必叫女佣搬出点心来,是馄饨或笋片肉丝汤面。及後我转到湘湖师范,湘湖师范在萧山湘湖,斯家我才少去了。
    我教书的那两年里,每月寄钱去胡村家里。玉凤我不带她出来,因为新妇应当服侍母亲,我不想组织小家庭,且亦不觉有什 ...

世上人家三
    苏轼南贬,朝云相随,朝云原是个歌扇舞袖的女子,而在惠州时她只烧茶煮饭,做做针黹,人世多少悲欢离合,亦只是这样寻常的日子,寻常的两人。苏轼作她的墓志铭,只短短的一百字,这朝云几岁来我家,十五年来待我尽心尽意,是个知礼的人,她跟我来惠州,某月某日病瘴诵金刚经六如偈而殁,我葬她在此云。此外她生得如何美貌聪明,身世之感,悼亡的话,一句亦不提。我避匿雁荡山时在苏诗综案中读到,不觉潸然流下泪来。人世是可以这样的浮花浪蕊都尽,惟是性命相知,我与玉凤七年夫妻,亦行於无悔。
    是年暑假我离开湘湖师 ...

世上人家四
    玉凤出殡後过得两个月,我到广西去教书。是崔真吾介绍,除了我还有马孝安与陈海帆,真吾亦同行。行前我把俞家赠我的竹园卖了,价银一百二十元,三十元留给母亲安家,九十元我做路费。俞家庶母当然不快,却装得洒然,而我亦不顾。
    从上海去香港的海船上,孝安、海帆言谈甚豪,他两个与真吾都是新文学者,有钱人家子弟。独有我的情形难比他们,且因玉凤新亡,鲜言寡笑,每每一人到甲板上看月亮,听风涛打击船身。真吾贺我丧妻是从旧式婚姻得了解放,我当下大怒,差一点没有发作。孝安与海帆又笑我的草帽陈旧,在房舱里拿 ...

世上人家五
    五年之别,到家只见青芸,她已二十岁。我尚未坐定,一面与她说话,一面瞧瞧灶间,青芸知我是为母亲不在,但我不说什麽,青芸也且顾招呼新来的六婶婶与宁生弟弟,尚有小芸留在广西阿姨处。我问启儿呢?青芸笑道:“在学堂里,我就去叫。”我起身同青芸去桥下小学校里看他。阿启已九岁,与邻儿并坐一张书桌,见姐姐来只不作声,青芸教他过来叫爹爹,他不叫。先生一面招呼我,一面说“阿启,你爹爹回来了”,他亦不开口。青芸拖他到我跟前,我说:“阿启你领路,爹爹和你去下沿山。”他就得得的走在前头。早春的半下昼,偏溪 ...

民国女子
    一
    前时我在南京无事,书报杂志亦不大看,却有个冯和仪寄了《天地》月刊来,我觉和仪的名字好,就在院子里草地上搬过一把藤椅,躺着晒太陽看书。先看发刊辞,原来冯和仪又叫苏青,女娘笔下这样大方利落,倒是难为她。翻到一篇《封锁》,笔者张爱玲,我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见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赞好,我仍於心不足。
    我去信问苏青,这张爱玲果是何人?她回信只答是女子。我只觉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於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及《天地》第二期寄到, ...

西飞
    南京政府日觉冷落。我亦越发与政府中人断绝了往来,却办了个月刊叫《苦竹》,炎樱画的封面,满幅竹枝竹叶。虽只出了四期,却有张爱玲的三篇文章,说图画,说音乐,及桂花蒸阿小悲秋。是时日本的战局已入急景凋年,南京政府即令再要翻腾一个局面,也是来不及的了。我办《苦竹》,心里有着一种庆幸,因为在日常饮食起居及衣饰器皿,池田给我典型,而爱玲又给了我新意。池田的侠义生於现代,这就使人神旺,而且好处直接到得我身上,爱玲更是我的妻,天下的好都成了私情,本来如此,无论怎样的好东西,它若与我不切身,就也不能有这 ...

新闲情赋
    我到汉口即接收了《大楚报》,可是要办好《大楚报》亦并非容易,一则沦陷区的报纸人民不喜看,二则编辑人员的技术水准很差,三则空袭下长江的船舶渐已断绝,四则现有的发行网在日本人与朝鲜人手中。
    十二月初,武汉的空袭渐来渐密,且第一次掼了烧夷弹,武汉灰尘蒙蒙,衣裳才换洗就又龌龊,人的面目都洗染,真像四郎探母里唱的“黄沙盖脸,屍骨不全”。大家都一身烟火气,暴躁难禁,见面无别话,只讲说炸弹,像梦中呓语,越是要说,越咬不清字眼。
    关永吉眼爆气粗,与沈启无两个一唱一和埋怨这地方不行,种种不及上 ...

戒定真香
    《庄子》里写几个形骸有残疾的人,都非常美,至治之世,各正性命,是李铁拐那样的丑怪,亦可与年轻漂亮的韩湘子、何仙姑同列为八仙的,但乱世情意漂失,便道德文章学问亦於身不亲,不能得我敬重。他人看起来,我倒成了个落落难合的人了。
    我这样随和,但与侪辈从来没有意思合作,以此每受期望我的人的谴责,我亦怕这是我行动的条件不具。但与现在的贤达们,实在亦没有什麽好弄头。即古来志存天下,开基创业之主,亦是与市井之徒,连字都不识得几个的人们共举大事,而缙绅先生则於他们完全无用。他们不得於侪辈,但是能与 ...

竹叶水色
    汉陽医院有女护士六七人,除了护士长是山东籍,年纪已三十出头,其余皆本地人,二十前後年纪。她们单是本色,没有北平上海那种淑女或前进女性的,初初打得一个照面即使人刮目相看。我们住进来的头几天,关永吉即已看伤了,潘龙潜也摇头,把她们说成恶形恶状,沈启无很少插言,但是他喜欢听,眼睛很秽亵。
    我们初到是客,开了个茶会请请护士小姐们,就在我房里,而她们也都来了。虽是茶会,却也有酒,永吉提议行一种酒令,拈阄定出各人是几球,如甲是一球,乙是二球,丙是三球,甲说我的一球碰二球,乙即须接口说我的二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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