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大侠沈胜衣》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六章 雌雄会
作者:黄鹰


  纤细的腰肢,丰满结实的胸膛,修长浑圆的小腿。慕容孤芳赤裸的胴体是那么的动人。她的肌肤白皙而光滑,灯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华,仿佛那根本并不是肌肤,而是无暇疵的羊脂白玉。
  方重生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动人的胴体。他一向都认为柳如春——他的妻子的胴体是天下无双的,可是现在与慕容孤芳一比,立即就比了下夫。他并不是一个重色欲的男人,他爱的柳如春,感情事实在色欲之上,也正因为如此,一发现柳如春与段天宝的奸情,他立即雷霆震怒,刀杀了这两人。爱得深,恨也切。
  可是他现在看见慕容孤芳赤裸的服体,竟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冲动。他差点没有冲前。事情的奇怪,已足以将他这种冲动压抑下来。
  ——她这样脱下衣服,到底有什么作用?
  动念间,方重生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就在这个时候,慕容孤芳从容地挪动身子,走到那个紫檀木箱子之前。
  她纤细的腰肢开始蛇一般扭动。然后她抬起左足,跳进箱子里,她动人的身子逐渐的蜷曲起来,整个身子转瞬间完全藏进了箱子内。她柔软乌黑的秀发已散发开,披散在赤裸的娇躯之上。
  血红色的绒垫,雪白色的肉体,在灯光下相比,更显得鲜明。那看来,已完全不像是—个女人的身躯,倒像是一团蚌肉——方开的蚌肉,尚留在蚌壳中的蚌肉。那种美丽已不像人间所有。
  ——美丽而妖冶。
  方重生倏地一声呻吟,道:“我明白了。”
  慕容弧芳即时从箱中伸出一双手来,将箱盖拉上。“啪”声之中,慕容孤芳就消失不见了。当然,她其实只是被关在箱子之内而已,但那刹那给方重生的,却是一种已经从人间消失,已经不存在人间的感觉。那个紫檀木箱子无论怎样看来,都只是像一个木箱子。若不是预先知悉,有谁想到这个箱子之内竟藏着一个人?方重生这时候总算已完全明白。
  也就在这时候,楼风的灯光逐渐暗下来。方重生忽然,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那盏灯,那盏灯几乎同时熄灭。
  小楼内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窗外彼岸的柳林虽然灯火辉煌,却也照不到这里。
  ——怎会这样?
  方重生正奇怪,黑暗中已响起慕容孤芳的声音:“你知道灯光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语声却并不怎样响亮,也许是因隔着箱子之故。
  方重生应道:“是不是因为油尽灯枯?”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总算没有认为是鬼作怪。”
  方重生道:“这实在很像,可惜我这个人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慕容孤芳一再道:“很好。”
  方重生道:“奇怪,这里的人既然知道姑娘你到来,怎么不预先打点妥当,连灯油没有了也都没发觉?”
  慕容孤芳道:“在我进来之前,灯盏之中原储满了灯油。”
  方重生恍然道:“这样说,是姑娘将灯油倾去的了?”
  慕容孤芳道:“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却也是出于我的命令。”方重生追问道:“为了什么?”‘
  “今夜我不想这座小楼之内,有任何灯光,我要它完全在黑暗中。”
  方重生不明白。慕容孤芳接着解释道:“只有在黑暗中我看来才没有那么老。”方重生道:“姑娘哪算得老?”慕容孤芳道:“我尽管看来仍然年轻,事实上已不是年轻人了。”
  方重生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到底有多老?”
  慕容孤芳道:“像你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怎么会提出一个这样愚蠢的问题。”
  方重生一怔,道:“不错,女人的年龄本来就是一个大秘密。”
  慕容孤芳娇笑。方重生接道:“无论姑娘你有多老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慕容孤芳道:“我就算今年已经一百岁你也不住乎?”
  方重生道:“也不在乎。”
  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说的话就是这样骗死人不赔命。”
  方重生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慕容孤芳道:“也许你是的。”她忽然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方重生由衷道:“女中丈夫。”
  慕容孤芳道:“像我这种人你喜不喜欢?”
  方重生不假思索道:“喜欢得很。”
  “将来你是否会背叛我?”
  “绝对不会。”
  “这句话现在说来仍不免早一些。”
  “方重生现在的这条命乃姑娘所赐,又焉会背叛姑娘?”
  “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人。”慕容孤芳的语声逐渐响亮起来。黑暗中同时逐渐出现了一团绿色的光芒。那团碧绿的光芒赫然就是从那个紫檀木箱子的位置散发出来的。不怎样光亮,就像是一团磷火。
  那团碧绿色的光芒固定在那里,既不知是什么,也什么都不像,只是从一侧突出来,人臂一样粗细的一束,看起来像是一条人臂。那束光芒缓缓地突起来,忽然一转,在那束光芒的上端立时出现了一只手掌。五指纤细,看来是那么的轻巧,那么的动人。
  那束光芒毫无疑问是一只手,一双女人的手——右手。
  固定的那一团连随亦移动了起来,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发光的赤身裸体的女人。
  “你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身体没有?”慕容孤芳充满诱惑的声音也正是从这个发光的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这个发光的女人当然就是慕容孤芳,她现在无疑已经打开箱子站起来了。可是她的身体又怎会发出磷火般的绿芒?方重生实在奇怪。
  他应道:“没有。”语声竟然在颤抖。
  “这是一种油脂,涂在身体上可以保持肌肤的弹性,使肌肤看来更加光滑,但每一个月只能涂一次,否则就会弄巧反拙。”
  慕容孤芳一面解释,一面移步向前行。她整个身体都在闪光,这一移动,更显得触目。她赤裸的身躯本来就诱人,现在更加充满了强烈的诱惑。方重生的气息不由得祖重起来,他甚至已听到自己的心房在“砰砰”地不停跳动。
  慕容孤芳也听到了,道:“你实在用不着这样紧张。”
  方重生讷讷地道:“我……我……”
  慕容孤芳道:“你真的已经明白那个紫檀木箱子的作用了?”
  方重生道:“姑娘是否准备将白冰放在箱子内,公然带走?”
  慕容孤芳道:“无论怎样看来,那只是一个箱子而已。”
  方重生道:“不错不错。”他问:“这就是魔术了。”
  慕容孤芳道:“你难道认为不是?”
  方重生道:“我将白冰从沈胜衣、白玉楼的保护之下,变进箱子之内撤走,只凭这个木箱,只怕还不够。”
  慕容孤芳道:“木箱子只是一件道具而已,一套完整的魔术,道具虽然是重要,但手法若是不灵活,道具就是如何精巧,也是没有用的。”
  方重生道:“当然当然。”连随道:“愿闻其详。”
  慕容孤芳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句话说完,她绿芒四射的身子突然投向方重生的怀抱。方重生虽然已想到这种事必然会发生,但仍然一声惊呼,他却并没有拒绝。慕容孤芳的诱惑又岂是他所能够抵抗的。
  也就在当天黄昏,在慕容孤芳一行到达快活林的时候,沈胜衣一人却暗中离开了快活林。他换过一身蓝布衣裳,头上也戴了一顶竹笠,在白玉楼的巧妙安排之下悄悄走出了他们居住的庄院。
  他们的计划已经拟定。以沈胜衣思想的灵活,亦不能不承认那实在是一个很周详的计划。
  那个计划非独巧妙,而且意外,沈胜衣也不例外,而且是意外之极,他实在做梦也想不到,白玉楼竟然会想出一个那样的计划来。
  沈胜衣离开快活林,就是这个计划的开始。
  整座快活林无疑都非常的热闹,尤其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来自附近的客人更就潮水一样涌至,但是快活林之中,也有比较僻静的地方。沈胜衣就从这个地方离开了快活林,脚步既不快,也不慢,若无其事的也似。出了快活林,他的脚步才快起来,这时候黑夜已经降临。
  沈胜衣索性施展开轻功。出林十三里,有一个驿站,沈胜衣以双倍的价钱挑选了最好的一匹马,立即上马开鞭,疾奔出去。
  夜二更,沈胜衣飞骑奔进了落马镇,在一个庄院的后面停下来。他翻身下马,身形接展,掠上了后门右侧的围墙。
  在墙内,就是后院,遍植花木。沈胜衣日光一扫,身形立即往下掠去,落在一丛花木中。他身形一闪,转向左边那道月洞门走去。
  对于这个庄院的环境他似乎很熟悉,这是事实,因为这座庄院的主人乃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作客这个庄院已经有很多次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从正门走进来?
  今夜也是月夜。
  冰轮一样的一轮斜月斜悬天际,月光是那么的凄冷,照在窗纸上,本来雪白的窗纸更加苍白,给人一种森寒的感觉。
  艾飞雨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已经入睡,却突然惊醒,是被那边窗户的一下敲击声惊醒的。那一下敲击声方响,他便已惊觉,一只手立时抓住了他那支配剑。
  剑就放在枕旁。他平生嫉恶如仇,最好管不平,所以仇人也很多。他那些仇人大都是凶恶狡猾之徒,已经暗算袭击他多次。第一次,也是在他这个庄院之内,当时他的剑并非放在枕旁。那一次能够活下去,他自己也认为是奇迹,也就从那一次之后,他的剑不离左右。
  他的警觉非常敏锐,反应亦相当敏捷。“快剑”艾飞雨这五个字在江湖上也响亮得很。当然就没有沈胜衣那三个字来得响亮。然而谁都不能否认。艾飞雨也是一个高手。
  艾飞雨一向就只佩服一个人。
  ——沈胜衣!
  一张开眼睛,艾飞雨就看见那边雪白的窗纸之上,出现了一个人形。
  “谁!”他一声轻叱,身子立即离床跃下来,那扇窗户立时被推开,却没有人声回答。那个人影同时消失,窗外也没有人站着。
  艾飞雨双脚一分,踏进靴内,“呛”一声,剑立即出鞘!“飒”一声风响,一条人影也就在此时越窗掠入。艾飞雨一声:“大胆!”身形如箭般窜前,剑同时刺出!“哧哧哧”一刺三剑,一剑十二式,每一剑刺出的时候只一剑,刺到一半已变成十二剑。迅速而凌厉!
  “快剑”不愧是快剑!
  那条人影方落下,剑已经刺到,像这样迅速的剑势实在不容易闪避,可是那条人影却竟然都闪避过去了。
  艾飞雨三十六剑尽皆落空,心头一凛,一翻腕,剑势没有变化中突然再有变比。也就在这刹那,进来那个人已拔剑出鞘。他以左手拔剑,一拔剑就刺出,正压在艾飞雨的长剑上,也正好将艾飞雨欲变未变的剑势封住。艾飞雨方自“咦”一声,那个人已开口,道:“是我!”
  “你……”艾飞雨一怔,突尖呼道:“是沈兄你么?”
  那个人的右手即时一翻,“嚓”一声,一个火摺子在他手中亮起来。
  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沈胜衣。艾飞雨仍然道:“怎么真的是沈兄你?”
  沈胜衣一笑收剑。艾飞雨一面回剑入鞘,一面道:“我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好的剑术,一出手就能够将我的剑势封住,倒真吓了一大跳。”
  沈胜衣道:“你用的若不是那一招,我也不能够将你的剑封住。”
  艾飞雨大笑道:“看来我以后还是少向你请教剑上的缺点的好。”
  沈胜衣道:“因为你要我找出其中的缺点,不免要在我面前多施展几遍。”
  艾飞雨道:“若不清楚,也不能够找出其中缺点所在,如此一来,那一剑虽然无懈可击,对你来说却仍是毫无作用。”
  沈胜衣道:“就是因为我太清楚其中的变化了。”
  艾飞雨大笑道:“虽然如此,我还是非请你指教不可。”
  沈胜衣亦自一笑,道:“幸好我们是绝不会大打出手的。”
  艾飞雨道:“我们到底是好朋友。”
  他笑拥着沈胜衣的肩膀,道:“可是今夜你这位老朋友却来得实在太突然。”他接着又说道:“你实在吓了我一大跳。”
  沈胜衣笑问道:“什么时候你的胆子变得这样小的?”
  艾飞雨道:“方才。”
  沈胜衣右手一摆,火摺子燃亮了旁边桌子上放着的那盏灯,也不客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艾飞雨亦自坐下,忙问道:“是了,沈兄这次的到来为什么这样子神秘?”
  沈胜衣道:“因为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艾飞雨恍然道:“这就是说,沈兄并不是由正门进来的了。”
  沈胜衣道:“我是从后院翻墙偷进来。”
  艾飞雨奇怪的望着沈胜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道:“有件事情,我希望艾兄能助我一臂之力。”艾飞雨立即反手一拍胸膛,道:“你沈兄的事情就是小弟我的事情,只要沈兄你吩咐一声,小弟我万死不辞。”
  沈胜衣道:“艾兄言重。”
  艾飞雨急问道:“到底什么事情?”
  沈胜衣道:“你现在立即收拾行装,随便找一个离家理由,跟家里的人交代一声,立即飞马出门,我在镇东的路口等侯你。”
  艾飞雨道:“这么勿忙?”
  沈胜衣接口道:“你知否有一个红梅盗?”
  “红梅盗?”艾飞雨目光陡亮,道:“沈兄这一次莫非就是与红梅盗作对。”
  沈胜衣道:“正是!”
  艾飞雨立即道:“那千万不要少了我这份。”
  沈胜衣笑道“我现在不是找你来了。”
  艾飞雨大笑,霍地长身走过去,力拍沈胜衣肩头,道:“沈兄实在够朋友。”
  沈胜衣正色道:“红梅盗的厉害,相信你也清楚。”
  艾飞雨道:“如雷贯耳。”
  沈胜衣道:“这一次也许会非常危险!”
  艾飞雨道:“不管它。”
  沈胜衣道:“千万小心。”
  艾飞雨道:“我会小心的了,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沈胜衣道:“路上我再跟你说明白。”飒地站起身子。艾飞雨也是一个爽快之人,不再追问,道:“那么沈兄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出发。”沈胜衣道:“很好。”手一挥,灯熄灭,身形一长,穿窗而出,一闪不见。艾飞雨急步走至窗前,目送沈胜衣离开,双手不由自主的互搓,不由的兴奋。
  红梅盗名震天下,与这样的一个人作对,在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刺激。前所未有的刺激!
  次日拂晓,沈胜衣才回到快活林,没有骑马。
  也只是一个人,也仍是头戴着那顶竹笠,身穿着那袭蓝布衣裳。艾飞雨并没有与他一齐来,哪里去了?
  进入白玉楼住的那个院落之后,沈胜衣就没有再出来。白玉楼、白冰父女也没有。整整的一天,他们都没有踏出那个院落半步,这是他们进入快活林以来,第一次整天都留在那之内。
  这件事很多人都发觉了。那些人大都是慕名赶到来的人。他们之中有江湖豪侠,也有王孙公子,部分是为了一看沈胜衣的庐山真面目,一睹这位奇侠的风采,但大部分却是起来看白冰,看这位绝世无双的美人的。
  他们都失望得很,频频向快活林的下人打听。可惜那些人都不能够回答他们什么。
  白玉楼一反常态,严禁任何人涉足居住的庄院内,甚至叫来的酒莱,也是在门外被白玉楼的随从接下转送进去。所有的人都奇怪,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倩,到处打听究竟,但是都全无收获。
  知道其中究竟的除了白玉楼、沈胜衣、白冰,就只有慕容孤芳、方重生他们,他们当然都不会将消息传开,所以快活林之内,始终是那么平静。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也总是平静得很。一场龙争虎斗正酝酿中,已随时都会爆发。
  又是一夜的降临。
  无论黑夜白天,在快活林来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分别。黄昏犹未逝,快活林所有的灯火已燃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白玉楼他们居住的那个庄院门户大门开了,三个人鱼贯走了出来。沈胜衣走在前面,白冰走在中间,白玉楼随后。三个人都是神色凝重。
  他们居住的是月华轩。月华轩不远就是水云轩,两轩之间有一座太白轩。太白轩并不住人,乃是卖酒荣的地方,却并非一般人所能够进入光顾者。
  价钱是最重要的原因。太白轩所雇的乃是南北的名厨,所用的都是上等材料,酒更是陈年佳酿。却物有所值。
  沈胜衣他们现在正是向太白轩走去。
  消息立时传开。他们在太白轩方坐下不久,不少人已闻风赶来。可惜他们虽然赶到来,也一样见不到白冰、沈胜衣。
  太白轩之内分成了一个个轩堂,重帘问阻,纵然在外面走过,也看不到厅堂中的情形。他们当然都不敢硬闯。
  白玉楼位居高官,沈胜衣一剑横扫江湖,这两个人一个乃是国戚皇亲,财雄势大;一个却是武功高强,未逢敌手。有谁惹得起他们?
  酒菜已摆开。三个人却谁都没有动筷。第一个还是白玉楼开口,突然大笑道:“是福非祸,是祸躲不过,我们仅是担忧又有何用,美酒佳肴当前,还是痛快吃喝一顿。”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白兄说的是,小冰,你也别放在心上!”
  白冰“噗哧”的一笑,道:“我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看你们紧张成那样子,才紧张起来。”
  她连随举筷。白玉楼却立即笑叱道:“丫头好没有规矩。”
  白冰道:“爹什么时候又有规矩来了,沈叔叔不是外人。”
  白玉楼笑笑摇头。正当此际,一个声音突然在垂帘外响起;“沈胜衣是不是在内!”
  洪亮的声音,震荡厅堂,沈胜衣入耳一怔,道:“什么人?”
  白玉楼道:“不管他。”白冰道:“怕又是慕名而来的江湖豪侠?”
  那个声音即时又喝道:“沈胜衣!你若是在内,何以不回答!”
  白冰一怔,道:“这次看来我只怕是猜错了。”
  沈胜衣“嗯”的一声。白玉楼却厉声回喝道:“什么人在外面大呼大叫。”
  一个人应声奔马一样奔进来。垂帘波浪一样激荡、分开,到平静下来的时候,那个人亦已然停下脚步。白玉楼、白冰并不认识那个人,沈胜衣半眯起眼睛,亦没有任何的表示。
  那个人紫铜脸膛,颧骨高耸,看来年已入四旬,手中倒提着一支丈八缨枪。缨枪“霍”一指沈胜衣,厉声道:“姓沈的,可还认得我朱立!”
  沈胜衣冷冷地道:“川东双煞的朱立?”
  朱立喝道:“你就算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白玉楼即时道:“川东双煞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两个强盗!”。
  朱立道:“我们是强盗,与你却河水不犯井水。”
  沈胜衣道:“长胜镖局与你们也是的。”
  朱立道:“长胜镖局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沈胜衣道:“不错。”
  白玉楼插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胜衣道:“长胜镖局走镖途中,川东双煞的老二方桥拦途截劫,杀人夺镖,被我遇上。”
  白玉楼道:“你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当然。”
  “是不是你杀了方桥?”
  沈胜衣淡淡一笑。朱立厉声道:“他虽然没有杀我二弟,却废去他的一身武功,这与杀死他何异?”
  白玉楼道:“你现在闯进来准备怎样?”
  朱立道:“向你讨一个公道。”
  白玉楼道:“凭你?”
  朱立道:“北绿林我的十三个好朋友都在外面,姓沈的,你给我出来。”
  沈胜衣又是淡然一笑,目注白玉楼,缓缓站起了身子。白玉楼伸手将他按住,道:“在这里我是主人,听我的。”
  沈胜衣没有任何表示。白玉楼目光一转,盯着朱立道:“你有十三个朋友等在外面?”
  朱立道:“是又怎么佯。”
  白玉楼道:“你是给他们迫进来的?”
  朱立道:“没有这种事。”
  白玉楼道:“你若是不硬着头皮闯进来,给他们传将出去,以后你就不能在江湖上立足,是不是?”
  朱立闷哼。白玉楼道:“他们迫你进来,目的只有一个。”
  朱立道:“有什么目的。”
  白玉楼道:“要你死!”朱立道:“胡说!”白玉楼道:“方桥不是沈胜衣的对手,你当然也不是。”朱立只有闷哼。白玉楼道:“你若是以为我们出去,他们就会助你一臂之力,可就大错特错了。”
  朱立道:“我们是朋友。”白玉楼冷笑道:“像你们这种人,也有生死与共的朋友?”朱立道:“少废话。”
  白玉楼接道:“他们之中若是有敢与沈胜衣一战的,根本就不用唆使你闯进来。”
  朱立不作声。白玉楼又道:“所以我们就算出去,你也是只得孤身应战。”
  朱立瞪着白玉楼,仍然不作声。事实上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白玉楼即时把手一挥,道:“所以你最好就当我们不在,赶快滚出去!”
  朱立一张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霍地回瞪着沈胜衣,道:“姓沈的,你给我滚出来,还我兄弟一个公道。”
  沈胜衣冷冷地道:“好,我出去!”他一步方自跨出,飕一声破空声响,白玉楼突然离座,如箭脱弦的射向朱立。朱立一眼瞥见厉声道:“姓白的,你少管闲事!”说着连退七步。
  白玉楼身形一落又起,再射前!朱立喝叱一声,缨枪急刺,“哧哧哧”,连刺十七枪。白玉楼剑未出鞘,身形飞闪,连闪十七枪,霍地一撩手,竟然将枪杆抄个正着。朱立大惊,暴喝道:“老匹夫!”急抽枪!一抽不动,方待再抽,白玉楼的右掌,已切在枪杆上。“嚓”一声,那支缨枪的枪杆竟然硬硬被他掌锋切断。白玉楼双脚紧接连环踢出“跌步鸳鸯连环脚”!
  朱立闪左脚,却闪不了开右脚,惊呼未绝,整个人已被白玉楼踢出垂帘外,“哗啦啦”珠帘一阵乱响,白玉楼左手旋即一挥,那半截缨枪亦脱手夺帘掷出去。
  一声惨叫即时在垂帘外响起来。朱立的惨叫声。
  白玉楼入耳一怔,他绝对可以肯定那半截缨枪没有可能掷在朱立身上,那一脚亦最多不过将朱立踢一个元宝大翻身,可是朱立却那么惨叫。沈胜衣也自一怔,脱口道:“那一枪不可能掷在朱立身上。”他也看得出。
  白玉楼点头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胜衣道:“出去一看如何。”
  白玉楼一声“好”,转顾白冰道:“走在我们之中,小心!”
  白冰叹息道:“我已经很小心,很小心的了。”叹息着她站起了身子。
  三人相继奔出垂帘外,白玉楼在最先,一只右手已握住剑柄。剑已随时准备出鞘,准备出击。
  枪插在朱立后背要害之处,正是白玉楼掷出去的那半截缨枪。
  鲜血湿透红缨,也染红了朱立后背的衣衫。朱立却是被一个人倒提在手中。那个人长身正立,锦衣美服,勒一条二龙捧珠抹额,腰接着明珠宝刀。
  ——方重生!
  毫无疑问,朱立是被方重生在帘外一把抓住,迎向穿帘飞出那节缨枪。方重生为什么要这样?在帘外站着十三个衣饰各异的江湖人,他们显然就是朱立说的十三个朋友。他们的兵器全都没有撤出来,显然一点也没有出手助朱立讨一个公道的意思,现在无一不面露惊讶之色,惊讶的望着方重生。
  沈胜衣三人也不例外。
  ——这到底是谁?
  白玉楼转望沈胜衣。沈胜衣摇头,对于这个人他无疑也并不认识。认识方重生的人确实绝无仅有。在他离开万花谷之前,世间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因为他是变化大法师所变化出来的。
  白玉楼连随问道:“朋友你是谁?”
  方重生道:“我姓方,名重生。”
  白玉楼一皱眉头,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沈胜衣一佯皱眉。白玉楼转问道:“为什么你要杀朱立?”
  方重生道:“任何人动兵器在这里杀人都得死!”
  白玉楼一怔,道:“谁说的。”
  “我!”一个女人应声从一叶花树之后转出,风姿卓约,美丽动人。
  ——慕容孤芳。
  白玉楼一怔,道:“你又是……”
  慕容孤芳道:“我复姓慕容。”
  白玉楼脱口道:“慕容世家的人?”
  方重生道:“主人!”
  沈胜衣失声道:“慕容孤芳?”
  慕容孤芳望了他一眼,道:“正是。”
  沈胜衣道:“失敬!”
  慕容孤芳道:“沈公子言重。”沈胜衣一怔,慕容孤芳道:“沈公子这一次到来快活林,慕容孤芳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沈胜衣忙道:“姑娘言重了。”
  白玉楼道:“大家江湖中人,客气什么?”慕容孤芳目光转落于白玉楼的脸上,道:“白大人豪气于云,果然名不虚传。”白玉楼道:“你也认识我?”慕容孤芳道:“除了白大人又谁有这种气势。”
  白玉楼道:“好懂得说话。”慕容孤芳笑顾白冰,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白冰姑娘了。”
  白冰道:“我就是白冰。”慕容孤芳道:“江湖上传言,白姑娘人间绝色,今日一见,方知并非虚语。”
  白冰的俏脸不由一红。慕容孤芳说道:“我方才回来,得悉几位在这里,原就想登门拜访。”
  白玉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慕容孤芳道:“后来一问,几位到了太白轩这里所以亦走来,却不料迟来一步,反教这朱立,坏了快活林的规矩,惊及贵客。”
  白玉楼道:“朱立罪不该死。”
  慕容孤芳道:“这是快活林开设以来,慕容世家订下的规矩,任何人在这里生事,动兵器者杀,不动兵器者废其武功。”
  白玉楼道:“好厉害的规矩。”
  慕容孤芳道:“所以多年来快活林都安静得很,也大概安静得太久了,很多人已忘记有这种规矩。”她冷冷地望了那十三个江湖人一眼。
  那十三个江湖人立时都变了面色。慕容孤芳目光一转而回,叹息道:“别说快活林的规矩,就是慕容世家也快要被人淡忘的了。”
  沈胜衣道:“哪里话。”目光转落向方重生。慕容孤芳目光顺着他一转,道:“方重生是万花谷的弟子,也即是慕容世家的弟子。”
  沈胜衣道:“他似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
  慕容孤芳颔首,道:“没有。”一顿道:“这也是他的首次杀人。”转问道:“小方,杀人的滋味如何?”方重生道:“不好!”
  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有时候是不能不杀的。”
  方重生无语。事实上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现在非独杀人,就是要他死,只要慕容孤芳一句话,他也会接受。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现在不止是主人,简直是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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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剑师
作者:黄鹰


  春月迷蒙,春风轻柔。院子里春花盛放,芬芳醉人.辉煌的灯光之下,更显得鲜明。春色浓如酒。
  虽然是夜间,这里与日间并无多大分别,现在,春天的气息仍然是那么的强烈。也不知是否因为这满院春色的影响,慕容孤芳的言谈举止亦是非常温柔,有甚于春风春花春月。可是到她的目光转向那十三个江湖人,便犹如冰雪一样,寒起来。那十三个江湖人接触到慕容孤芳的目光,都不禁由心—寒,相顾一眼,不约而同举起了脚步,悄然往后移。
  慕容孤芳即时摇摇头。那十三个江湖人竟又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慕容孤芳那随便将头一插,竟然有如此威力。方重生的目光亦落在那十三个江湖人的脸上,忽然道:“朱立动兵器杀人,是出于你们的唆使?”
  那十三个江湖人方待分辩,慕容孤芳已然道:“若是没有这么多朋友鼓励,凭朱立的武功,真还不敢闯进去。”
  白玉楼大笑道:“这个当然,我这位沈老弟的武功声名,江湖第一,朱立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相信也不至于愚蠢到做出这种事情,可以说,他其实是被迫如此。”
  一个江湖人慌忙分辩道:“我们没有迫他。”
  白玉楼道:“到底有没有,大家心里有数,你们要解释.也该向慕容姑娘解释。”
  那个江湖人转向慕容孤芳,尚未开口,慕容孤芳已将袖一拂!方重生一眼瞥见,右手立时一沉,将抓在手中的朱立的尸体一掷,身形同时暴长,疾向前,箭一样射出!朱立的尸体“噗”的被掷在地上,方重生的身形已射至说话的那个江湖人的面前!人在半空,明珠宝刀却已出鞘,身形甫落,刀已削入那个人的右腕!身形如箭矢,刀却犹如电闪风飘,迅速而轻!
  那个江湖人惊呼,缩手,退步!惊呼未绝,缩手未已,刀已经削入,一入即出!
  一股鲜血飞虹般射出,落下,惊呼变成了修呼,那个人倒退三步,一张脸已变成了青色!
  血从他的右腕泉水般涌出,他的右腕并未断,但主筋已然全被挑断!方重生盯着他流血的右腕,道:“你胜彭?”
  那个人已痛得冷汗直冒,听得问,仍然不由得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方重生道:“从你腰上挂的刀。”二顿道:“彭家五虎断门刀必须右手施展,你这只右手却是这一生也不能够再用刀的了。”
  那个人怨毒地盯着他,道:“姓方的……”方重生一翻腕,刀尖又指向那个人。那个人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怆惶后退。方重生没有理会他,回顾那十二个江湖人,几乎同时,“呛啷啷”一阵乱响。十二个江湖人的兵器尽皆在手!
  暴喝声随起.一支红缨枪毒蛇一样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冷冷地道:“好,岳家锁喉枪!”
  这句话才只六个字,说得非常急,他的刀更加急!最后那个“枪”字出口,刺向他咽喉的那支红缨枪已断成了七节!握着那支枪的右手亦齐腕断了下来。惨呼声中,方重生身形疾转,明珠宝刀削向另外两人!
  即时霹雳一声:“并肩子上!”一双吴钩、三把长刀、两支利剑、一根狼牙棒“霍霍霍”一齐向方重生杀到!方重生刀削到一半,刀势已变,叮当金铁的交击声中,身形飞舞,避吴钩,闪刀剑,狼牙棒下掠过,刀一翻,削到那个用狼牙棒的大汉的左肋要害!血怒激,狼牙棒砸落地面上,人亦像推金山,倒玉柱一样倒下。方重生人刀却飞射上半空!一柄大铜铮即时从他脚下扫过,他身形一折,刀自上而下插落,正插在那个用大铜锤的大汉的腰脊之上!他的左掌亦击了下去!“叭”一声,那一掌正击在那个大汉的背脊之上,他借刀又飞上了半空!
  刀曳着一道血红,从那个大汉的腰脊拔出来,半空中“鸣”地突然脱手,飞斩向另外两个大汉!
  这实在出人意料之极!破空声响中,刀从一个大汉的左颈切入,斩飞了那个大汉的头颅,去势未绝,斩入第二个大汉的面门!惨叫声此起彼落!方重生身形凌空疾翻,落下,扑向另一个手持缨枪的大汉!那个大汉也算得眼快手急,喝叱声中,缨枪游龙般急刺!一刺三枪!方重生左闪一枪.右闪一枪,右掌一托,震开了第三枪,身形如箭般抢入,右拳痛击在那个大汉的咽喉上!
  “呛”一声令人毛骨耸然的声响处,那个大汉烂泥般倒下,方重生劈手将那支缨枪夺过,一引一弹,弹飞了从身后袭来的一支长剑!枪旋即刺入空间,刺入了那个人的胸腹!他立即松手,避开左右两支长刀的疾斩。一偏身,一探手,已将自己那把明珠宝刀从尸身上拔了出来!
  刀光一闪,又是一个大汉命毙刀下!方重生明珠宝刀再挥,“嚓”一声,又立斩一人!他的刀法并不好看,却绝对实用,一刀斩出,必斩向无救之处,致命之处!
  这毫无疑问,是杀人的好刀法!
  沈胜衣看在眼内,目不转睛,白玉楼也是。白冰已看得变了面色。她从未涉足江湖,又何尝见过这种场面。慕容孤芳却苦无其事。
  沈胜衣目光突然一闪,道:“好刀法!”白玉楼听得真切,道:“以你看,这是哪门子的刀法?”
  沈胜衣道:“看不出。”
  白玉楼道:“这简直就是专为杀人而创的刀法。”
  沈胜衣道:“他这若真的是首次杀人,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杀人的天才。”
  语声方落,第十三个人亦已倒在方重生的刀下。十三个人只有最初断腕的那两个人活着。那两个人面色发青,一步步后退,满头冷汗涔涔而下。
  方重生刀未入鞘,目注着那两个人。慕容弧芳此时道:“姓彭的没有动兵器。让他走!”
  那个姓彭的脱口一声:“多谢慕容姑娘不杀之恩!”转身忙奔了出去。那个用缨枪的人听得他们这样说话,慌忙转身开溜,也就在他举步的刹那,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尚未叹尽,方重生明珠宝刀已经脱手!
  寒光暴闪,刀飞两丈,急逾电闪!那个人耳听破空声音,不由得回头张望。也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刀已然闪电飞至,“夺”的斩入了他的眉心!
  好快的一刀!好准的一刀!好毒的一刀!
  那个人如遭电击,浑身猛一缩疾倒了下去!
  “好刀!”一声吆喝同时突然从旁边的树叶后传出!
  方重生浑身一震,侧首轻叱道:“谁!”
  “风入松!”一个人应声从树后转出来,正是大理国护国剑师——风入松!
  灯光辉煌.风入松一身锦衣,在灯光下灿烂之极。他虽然年纪已一大把,鬓发亦俱白,但相貌威武,神采飞扬,一身锦衣再加上一顶明珠高冠,更显得非凡。两个锦衣大理武士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缓步走向方重生,一双眼炯炯生光,迫视着方重生。方重生没有动,也没有避开风入松的目光,那刹那他心头亦不禁砰然震动。
  ——看样子,他非常留意我,莫非已看出我原就是独孤雁?
  ——绝对不可能!
  ——变比大法师易容术天下无双,慕容姑娘亦绝不会夸口骗我!
  心念一转再转,方重生目光逐渐寒起来,回瞪着风入松!四道目光剑一样交击在半空。
  那不过片刻,在方重生来说却犹若几个时辰。他—点也没有退缩。慕容孤芳非独令他重生,而且还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信心。
  风入松的眼瞳之中,不觉露出了诧异之色。方重生的目光也就在这时候一转,回头向慕容孤芳道:“这个风入松是什么人?”
  风入松闻言眉宇轻皱。慕容孤芳淡然道:“听说是大理王国护国别师。”
  风入松冷笑一声,道:“姑娘好像已不大记得风某人了。”
  慕容孤芳道:“我们好像只见过一面。”
  风入松道:“在万花谷之外。”
  慕容孤芳道:“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风入松道:“七年前,残秋。”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记忆力过人,佩服。”
  风入松道:“姑娘贵人事忙,就是不记得风某人,也不足为怪。”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言重了。”
  风入松笑接道:“况且万花谷与大理之间一向并无任何来往,姑娘对风某人仍然有多少印象,风某人已经深怀大慰。”
  “言重。”
  “对了,慕容姑娘这位下属未悉高姓大名?”
  “他姓方——方重生。”
  “好名字!”风入松苦有所思,捋须微微一笑。
  慕容孤芳转顾方重生,道:“小方,上前见风老先生。”
  方重生上前一步,揖手道:“风老先生!”
  风入松目光一落,道:“好——英雄出少年!”
  方重生道:“过奖。”
  风入松道:“阁下反应敏锐,身手灵活,武功惊人,未知出身何人门下?”
  方重生尚未回答,慕容孤芳已说道:“他是我属下,当然亦是万花谷、慕容世家的弟子,风老先生岂非是多此一问?”
  风入松道:“方才我看他用的,却不是慕容世家的武功。”
  慕容孤芳笑问道:“这就是说.风老先生对慕容世家的武功是了如指掌的了。”
  风入松一怔道:“慕容世家武功渊博,威震江湖,又岂是老夫所能够了解。”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却似乎肯定他用的并非慕容世家的武功。”
  风入松立时为之语塞。慕容孤芳毫不放松,接问道“未知老先生,凭什么肯定?”
  风入松摇摇头道:“老夫并非肯定,不过见他的武功与以前我所见列的慕容世家弟子施展的并不一样。”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见过多少个慕容世家的弟子?
  风入松道:“相信也有二三十个。”一顿又说道:“至于姑娘这位拉属下,却素末谋面。”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弟子近此二三十年来.很少在外面走动,没有必要也不会出手,老先生虽然独具慧眼。只怕也没有多大收获。”
  风入讼道:“亦未可知。”一笑接问道:“这位方兄弟武功非兄,此前姑娘何以不着他追随左右?”
  慕容孤芳道:“很简单,一直都没这个需要。”
  风入松道:“然则姑娘此次出谷,乃是大有作为的了。”
  慕容孤芳道:“说不定。”
  风入松道:“未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
  慕容孤芳娇笑道:“老先生这样说话,我可受不起。”
  风入松打了一个哈哈,说话间方重生已举步走过去,将刀从那具尸体上拔出来。风入松目光转落在刀上,道:“好刀!”
  方重生道:“本来就是好刀!”
  风入松忽然道:“阁下动迭飞刀杀人,若是刀把上连上一条链子,收发岂非就方便得多?”方重生心头一凛。却不动形色,冷笑道:“老先生这个提议实在不错,可惜没有考虑到,刀把上若是拖着一条链子,出手就没有那么准确,力道亦不免大受影响。”
  风入松道:“未必。”
  方重生道:“尚祈指点一二。”
  风入松笑道:“两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方重生道:“高见。晚辈今夜,总算茅塞顿开!”
  风入松道:“什么时候你炼成了链子刀法,施展一遍给我见识一下。”
  方重生道:“老前辈对于链子刀好似大有研究。”
  风入松道:“说不上,倒是我身旁两个属下见识过一个用链子刀的高手,从他们的口中,我总算略知一二。”
  方重生道:“是么?”
  风入松道:“老夫很少说谎,也极不喜欢说谎,因为无论任何巧妙圆滑的谎话,总会有被揭穿的一日,就正如天下间,并没有绝对的秘密一样。”
  方重生道:“甚是道理。”
  风入松转向慕容孤芳,笑接道:“据说慕容世家长于剑掌,想不到在刀上,也别成一家,与众不同。”
  慕容孤芳谈然一笑.道:“老先生对于刀似乎很感兴趣。”
  风入松道:“确实如此。”
  慕容孤芳道:“难道老先生竟然有意弃剑学刀?”
  风入松摇头道:“非也!”
  慕容孤芳道:“然则老先生……”
  风入松道:“我们对刀感兴趣,只是因为我正在找寻一个用刀的人。”
  慕容孤芳道:“哦?”
  风入松道:“那个人用的就是一把链子刀,链刀齐飞,收发自如,一刀飞出,两丈之内,立斩人头,鲜有敌手!”
  慕容孤芳道:“谁?”
  风入松一字字道:“独孤雁!”
  方重生乍听风入松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不禁一跳。慕容孤芳道:“这个名字我近日也听说过。”日光转向沈胜衣。
  白玉楼即时对沈胜衣,道:“兄弟,独孤雁你可知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乃是一个杀手,替人杀人为生。”
  白玉楼道:“信誉如何?”
  沈胜衣道:“很好。”
  慕容孤芳道:“而且胆大包天,居然连大理王储也敢刺杀!”
  白玉楼动容道:“好大的胆子,却不知是谁买得动他?”
  慕容孤芳道:“那个独孤雁尽管武功如何高强,终究是一个平民,一个江湖人而已,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受他人钱财,干这种买卖,刺杀一国的王储。”
  白玉楼道:“那是什么原因?”
  慕容孤芳道:“据说是因为段天宝与他的妻子柳如春有染,被他发觉,一怒之下,刀杀二人!”
  白玉楼大笑道:“原来如此!”
  风入松沉声道:“这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胡言乱语,好事之徒以讹传讹。”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那是说,我也是好事之徒了。”
  风入松无言,一张脸沉了下去。白玉楼、沈胜衣看在眼内,相顾一眼。白玉楼随地大笑,道:“段南山有这样的儿子,只怕要气得吐血。”风入松目光一转,冷然盯着他。白玉楼接道:“以我所知,他也就只有那个儿子,难怪雷雷霆震怒,连护国剑师也出动,到处追捕凶手!”
  风入松寒声道:“阁下高姓大名。”他显然在方重生杀人的时候才到来,并没有听到他们方才的说话。对于白玉楼这个人,他显然也并无印象。这也难怪,他终年在大理禁宫之内训练剑士,难得外出一趟,而白玉楼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白玉楼方待答话,慕容孤芳已说道:“两位不认识?”
  风入松道:“我们应该认识!”
  慕容孤芳道:“两位都是朝廷命官,身居高泣,我原以为总该见过面。”
  风入松一怔,盯着白玉楼,道:“大理王朝中并无此人。”
  慕容孤芳道:“他不是。”她笑顾白玉楼,道:“天无二日,白大人回朝,在圣上面前,不妨说说这件事。”
  白玉楼一笑不笑,心中却暗揣道:“好厉害的女人。”
  风入松亦一皱眉,目注白玉楼,道:“白大人不知是哪一泣白大人?”
  白玉楼道:“你以为是哪一位就是哪一位。”
  风入松又上下打量了白玉楼一眼,道:“失敬。”
  白玉楼道:“言重。”
  风入松道:“闻名已久,今日有幸得见,快慰平生。”
  白玉楼道:“彼此彼此。”
  风入松接道:“风闻白大人文武双全,名动朝野。”
  白玉楼道:“风老先生大理剑称第一,贵为剑师,训练全国剑士.白某人亦素有耳闻。”
  风入松口哈哈大笑,道:“你我今日人在江湖,何妨学江湖人一样,少说客套话。”
  白玉楼道:“白某人也正有此意。”
  两人相顾大笑。
  慕容孤芳自一笑,道:“那么风老先生更就应该认识一位朋友了。”风入松目光落在沈胜衣脸上,道:“姑娘所说的,只怕就是这一位。”
  慕容孤芳道:“这位公子乃姓沈。”
  风入松道:“沈胜衣沈公子?”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竟能够一猜就中。”
  风入松道:“我进入快活林之前,已听得白大人父女与沈公子正在快活林的消息。”他转向沈胜衣一揖,道:“幸会。”
  沈胜衣回揖道:“彼此。”风入松道:“沈公于一剑荡江湖,声名之盛,一时无两,风某人心意已久。”沈胜衣道:“言重言重。”
  风入松道:“当真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沈胜衣道:“过奖。”风入松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今日得见如许英雄豪杰,也不枉此行。”
  众人相顾一笑。慕容孤芳紧接道:“今夜难得有如许贵客,看来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理所当然。”白玉楼手一摆,道:“堂内酒莱未冷,大家何妨进入一聚。”他大笑接道:“至于那个帐,当然是算在主人头上了。”
  慕容孤芳娇笑道:“白大人不用说我也会交代下去。”她日光一转,接道:“问题是这个厅堂地方有限,三位所叫的酒莱相信亦不会太多,若是大家都进去,那就真的变成了酒微菜薄,好教我这个主人给人笑话。”白玉楼道:“这个,你这位主人得费些心机。”
  慕容孤芳道:“吩咐厨房再添本来也简单,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考虑一下。”
  白玉楼道:“姑娘是说这些尸体?”
  慕容孤芳道:“门外有这许多尸体,几位只怕一想就吃不下去。”
  白玉楼大笑道:“白某人在尸体旁边吃酒。这并非第一次。”
  慕容孤芳笑问:“令干金又如何?”白玉楼一怔,白冰一旁低声道:“爹,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白玉楼一听立刻道:“好,换一个地方。”
  对于这个女儿,他一向都干依百顺。沈胜衣即时道:“姑娘这样说,想必已有分寸。”
  慕容孤芳道:“我是想请各位到我水云轩一聚。”
  沈胜衣目注白玉楼,道:“白兄意下如何?”
  白玉楼道:“听这儿的人说,这儿最好的一处就是水云轩,难得有这个机会,又岂容错过。”
  沈胜衣道:“小弟也有此意。”
  白玉楼转问道:“风兄意何?”
  风入松道:“恭敬不如从命。”
  白玉楼大笑,目注慕容孤芳道:“请。”
  慕容孤芳一福,道:“请。”一摆手,方重生立即抢在前面引路。
  风入松目光又落在方重生身上,慕容孤芳看在眼内,试探道:“风老先生,这次光临快活林,莫非就为了那个独孤雁?”
  风入松道:“也许。”
  慕容孤芳道:“独孤雁来了这里?”
  风入松捋须道:“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慕容孤芳娇笑。风入松也自笑道:“我这个人的运气一向都不错。”
  “是么?”
  “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慕容孤芳笑道:“听说这一次大理王朝出动了不少武士搜索。”
  风入松道:“的确不少。”
  “老先生准备追查到什么时候。”
  “找到他为止。”
  “也许他已经死亡。”
  “即使如此,我也要将他的尸体找出来,而且要证明那是他的尸体。”
  慕容孤芳道:“风先生辛苦了。”
  风入松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顿笑问道:“姑娘对于这件事好像也很感兴趣。”
  慕容孤芳摇头。道:“我从来不认识独弧雁这个人,与他自然也绝无任何的关系。”
  风入松道:“他若是这么巧来到了快活林……”
  慕容孤芳道:“如果能够我一定请他出去!”
  风入松道:“自然也得请我出去。”
  慕容孤芳道:“当然了,快活林的规矩固然不能坏,风老先生在林外拔剑,总比在林内拔的好。”
  风入松道:“不错。”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若是在林内拔剑,我也想不出,慕容世家中有谁能够替我执行规矩。”
  风入松道:“那位方兄弟不是最理想的人选?”
  慕容孤芳道:“他武功虽然不错,与风老先生相较,却是有一段距离。”
  风入松笑问道:“姑娘凭什么肯定的?”
  慕容孤芳道:“就凭风老先生方才的一番说话。像老先生这种前辈高手,没有十分把握,相信是不会随便出手的。”
  风入松道:“一个人到我把年纪.无疑是比较惜身的。”
  慕容孤芳道:“也是,所以老先生若没有十分把握将我这个属下击败,根本就不会现身出来,也没有方才那番话。”
  风入松道:“姑娘莫忘了一件事,我现在所做的并非自己的事情,在王命之下,也无所谓名与命。”
  慕容孤芳只笑不答。
  风入松笑接道:“可惜快活林中有那许多的规矩,否则我倒想向你那一位属下好好的请教一下。”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对他的疑心何以竟然如此重?”
  风入松道:“对于任何一个用刀,在江湖上又无声名的好手我都不能不大起疑心。”
  慕容孤芳道:“难道我这个属下的相貌与那个独孤雁很相似?”
  风入松道:“相貌是可以改变的。”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是说易容?”
  风入松道:“不错——易容!”
  慕容孤芳道:“那么老先生现在最好上前细看一下我那个手下的面庞,看他可否有易容。”
  风入松道:“可以么?”
  慕容孤芳道:“我说得出这句话,老先生就已无须避忌。”转呼道:“小方,你站住。”
  方重生应声停下脚步。风入松缓步走至方重生的面前,道:“得罪!”细细打量起方重生来。他的剑始终没有出鞘,那只手也没有握住剑柄上,可是方重生仍然感觉到一股杀气从他的身子散发出来。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在戒备的时候才会散发出那种杀气。方重生不觉紧张起来,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本是独孤雁,也没有忘记风入松一直在追杀自己。风入松的出手他已经见识过,深知道绝对不是风入松的对手。他现在若是突然出手。毫无疑问是非常意外,但风入松既然已经在戒备状态中,能否得手实在是一个疑问,甚至连一分把握他都没有。风入松能否看得出他那张脸并不是与生俱来?他也是不敢肯定。除了慕容孤芳,他易容以来,还没有与别人这样接近,何况那还是追杀他的人。
  所以他不能不紧张。
  风入松目光犹如火炬,闪亮而辉煌,盯稳了方重生,一瞬也不瞬。那刹那,方重生不由得生出一种感觉。
  ——感觉自己的脸庞正在燃烧,已将溶化。
  那张脸庞溶化的结果,会变成怎样?露出自己的原来面目?独孤雁那张脸庞?方重生几乎立即否决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那张脸庞之后并没有第二张脸庞,只是血与肉,此念一起。他立时安下了心来,可是他仍然紧张。有生以来,每当面临强敌,面临重大的考验,他都是不由紧张起来。这是他与世俱来的性格。
  风入松已经发觉,忽然道:“你非常紧张。”
  方重生道:“我已经感觉到老先生的杀气。”
  风入松道:“杀气?”
  方重生道:“很重的杀气,老先生平日与人相对都如此?”
  风入松道:“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就是。”他一笑问道:“你的刀准备出鞘?”
  方重生冷冷地道:“只等老先生的剑出鞘?”
  风入松道:“你很想我的剑出鞘?”
  方重生道:“能够向前辈高手请教,定必获益良多。”
  风入松道:“可惜我的剑若出鞘,你我之间就必有一人倒下。”
  方重生道:“是我!”
  风入松道:“也许是你,也许是我!”
  方重生道:“老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风入松道:“方才若真的是你第一次出手杀人,毫无疑问,你是一个杀人的天才,任何的兵器,随便什么时候,你都能够充分的加以利用。”
  方重生道:“未必。”
  风入松道:“我很少看错人。你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没有必要,我实不想与你动手。”
  方重生道:“为什么?”
  风入松道:“我平日做事很小心,既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
  方重生道:“一个人如果不多事,的确可以活得久些。”
  风入松道:“况且这是慕容世家的地方,我即使击倒你,到慕容姑粮出手,还是非送命不可。”他笑笑接道:“我身负重任,暂时还不想死去。”
  方重生道:“者先生看清楚我并非独孤雁易容化装的了?”
  风入松笑道:“天下间还没有这么完美,这么巧妙的易容术。”
  方重生道:“老先生若是仍有怀疑,不妨拔剑在我的面庞上划一剑。”
  风入松大笑道:“方兄弟这是要我触犯快活林的规矩。”
  方重生只是笑笑,再次举起了脚步。风入松的目光没有再落在他身上,转向沈胜衣道:“倒要你们几位等候了。”
  沈胜衣道:“无妨。”
  风入松道:“沈公子左手剑中原称雄,有机会也要请沈公子指教一下。”
  沈胜衣道:“岂敢。”
  风入松道:“老夫嗜剑如命,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剑术,也都曾加以研究。据说中原武林,以剑术扬名的很多。前辈高手,据说以祖惊虹、亦燕霞二人最负盛名。公于与祖先生战成平手,与亦先生据闻亦是朋友,不请教公子又请教何人?”
  沈胜衣一怔,道:“看来老先生对我,也知道不少。”
  风入松道:“公子人称中原第一高手,对于公子的事情。我焉能不留意一些。”
  沈胜衣道:“老先生莫非有意一会中原武林的朋友?”
  风入松道:“年轻时,是有这个雄心,现在却已没有了。”他微喟一声,接道:“人到中年万事休,何况我这个年纪?”
  白玉楼一旁插口笑道:“我也已入中年,但对于一切仍然兴致勃勃,现在听风兄这句话,也不禁为之意冷心灰。”
  风入松大笑道:“罪过罪过。”目光转落在白冰脸上,道:“这位想必是白兄的千金了。”
  白玉楼点头道:“冰儿,叫风老前辈。”
  白冰尚未开口,风入松已摆手道:“不必多礼。”
  他又再打量了白冰一眼,道:“风闻白兄这位千金天姿国色,绝世无双,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一点不错。”
  白冰的俏脸不由一红。白玉楼皱眉道:“女孩子太漂亮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风入松一怔,道:“白兄话中好像另有话。”
  白玉楼忽然大笑,道:“就是替她找一个匹配的男孩子,就已经够我头痛的了。”白冰的俏脸更红,道:“爹又胡说了。”白玉楼笑道:“这难道不是事实?”
  白冰不作声。风入松笑道:“有道是郎才女貌,男孩子用不着太漂亮,只要有本领就成。”
  白玉楼抚掌道:“这个也是。”
  慕容孤芳在那边道:“我却认为不是。”
  白玉楼道:“姑娘有何高见?”
  慕容孤芳道:“容貌是一回事,本领又是一回事,怎能够浑为一谈。”
  白玉楼一呆道:“也有道理。”
  慕容孤芳道:“却真如白大人所说,要找一个与冰姑娘相配的男孩子也实在困难。”
  白玉楼道:“姑娘也没有见过那种男孩子?”
  慕容孤芳道:“有幸总算见过一个。”
  白玉楼道:“姓甚名谁?”
  慕容孤芳道:“潘安。”
  白玉楼大笑道:“姑娘说的是哪一个潘安?”
  慕容孤芳娇笑道:“当然不是与宋玉齐名的那一个!”
  白玉楼道:“然则是哪儿的人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问又何用?”
  白玉楼道:“此言何意?”
  慕容孤芳道:“他已经死了。”眼瞳里隐约透出了一丝哀伤之色。
  白玉楼看在眼内,道:“这实在可惜。”
  慕容孤芳一笑,道:“人总是会死的。”她笑得是那么的苦涩。
  白玉楼点头道:“不错,不错。”转又道:“富贵由命,生死由天,到死亡降临,谁也都不能拒绝。”
  慕容孤芳道:“这也是。”
  白玉楼道:“话虽这么说,世间却没有几个人能看得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如何?”
  白玉楼一怔,道:“看不透。”
  慕容孤芳转问道:“沈公子?”
  沈胜衣淡然一笑。慕容孤芳盯着他,道:“有关沈公于的传说我听过不少,据沈公于的行事作风看来,我以为,已经看透了。”
  沈胜衣淡笑道:“看得透又何妨,看不远又何妨?”
  慕容孤芳颔首道:“说得好。”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水云轩之前。这附近的灯火并没有其他地方那么辉煌,却也绝不暗。那座水云轩从旁边看来,就像是漂浮在池水上一样。白玉楼目光及处,道:“好美的地方。” ·
  白冰道:“这就是水云轩了。”
  慕容孤芳点头道:“小妹妹,喜欢不喜欢。”
  白冰一怔道:“你叫我什么?”
  慕容孤芳道:“小妹妹。”
  白冰轻笑道:“我已经不小的了。”
  慕容孤芳娇笑道:“你就像我年轻时一样。”
  白冰道:“哦?”
  慕容孤芳道:“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看得太小。”一顿道:“可是现在,我却是巴不得别人叫我小妹妹的了。”
  白冰“噗哧”一笑:“好么,我叫你小妹妹好不好?”慕容孤芳道:“当然是不好,因为我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像小妹妹了,尤其是出自你的口,别人听来,岂非笑话?”
  白冰道:“我可是不觉得你很大。”白玉楼道:“我也不觉。”
  慕容孤芳娇笑道:“你们这样说,我实在很开心。”
  白玉楼道:“确实不觉。”
  慕容孤芳道:“可惜我不是一个善忘的人,你们尽管怎样说,我还是记得自己有多老。”
  白冰道:“你到底有多它了?”
  慕容孤芳道:“在这么多男人面前问我,叫我怎样回答你?”
  白冰道:“怕什么?”慕容孤芳道:“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年纪,乃是一个秘密。”
  白冰一怔。慕容孤芳道:“到底是孩子。”她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岂非也是这样的。”
  语声甫落,已到门前。四个侍女左右站立在门旁,手中备掌着一盏宫灯,这时候,慌忙都敛衽为礼。方重生当中走过,在石阶上停下脚步,转身道:“请!”
  灯光映射中,只见他神采飞扬。他心中确实非常高兴,变化大法师的易容术终于得到了证实,是那么成功,以风入松目光的锐利,也一样看不出他是独孤雁的化身了。现在他已完全放心帮助慕容孤芳进行那个计划。那个计划现在已展开,而且很顺利。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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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豪赌
作者:黄鹰


  酒菜很快就送入轩内,简直就像早已准备好的一样。白玉楼目光及处,忽然问道:“这是哪儿弄来的酒菜?”这句话问得实在奇怪,沈胜衣、白冰风入松俱都一怔,就连方重生也不例外。
  ——莫非姑娘在酒菜里做了什么手脚,给他发觉了?
  那刹那之间,方重生不由生出了这种念头来。
  这在他还是独孤雁的时候,他的刀只怕已准备出手。现在他的手甚至没有移向刀柄,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也在这之前,慕容孤芳已经将整个计划详细告诉了他,每一个细节都详细的阐释清楚②相对于感性认识而言,指理性认识。参见“心理学”中的,必须注意的地方更就不厌其烦,一再的重复,直至方重生完全明白。方重生不能不承认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出人意料,非常完美的计划。他的心目中,那无异就是一方完美无暇的玉壁,绝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今它有任何的损坏。
  在整个计划中,并没有酒莱中做手脚这一个步骤,但白玉楼那样问实在突然,慕容孤芳却若无其事,笑应道:“太白轩。”
  白玉楼道:“这应该就是太白轩最精致、最美的酒菜了。”
  慕容孤芳道:“还有更好的。”
  白玉楼一怔,道:“那么我们这半月以来,在太白轩吃到的相信都是最糟糕的了。”
  慕容孤芳道:“在我无疑是,但若与周围百里的酒家比较,却是最好的。”
  白玉楼道:“可是那个太白轩掌柜……”
  慕容孤芳道:“他也没有欺骗白大人——一般客人在太白轩所能吃到的,白大人也一定吃得到,这些菜式本来是我设计的,他们乃是遵照我的指示做出来的。”
  白玉楼道:“所以只有姑娘才吃得到。”慕容孤芳道:“我的朋友也可以吃得到的。”白玉楼道:“那么我们……”慕容孤芳道:“水云轩之内,已经有七年没有设宴招呼客人了。”
  白玉楼又是一怔,大笑道:“那么我们亦可谓三生有幸的了。”慕容孤芳道:“孤芳又何尝不是?”白玉楼道:“姑娘天姿国色……””慕容孤芳摇头笑接道:“这句话……”一顿,目注白冰道:“只有令千金才配。”
  白冰含羞道:“姊姊就是爱说笑。”慕容孤芳道:“小妹子,我肯定绝对没有谁不同意我的话。”白冰道:“我就不同意。”慕容孤芳娇笑道:“你的话却是不算的。”
  白冰方待说什么,白玉楼已经道:“慕容姑娘那句话,就连我也不反对。”
  白冰微嗔道:“爹你怎么这样说?”白玉楼道:“爹说的可都是老实话。”转问沈胜衣道:“小沈,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一笑颔首。白冰瞪着他们不再作声,那种神态、娇态可爱之极,就连风入松,也竟似瞧得呆了。慕容孤芳接道:“小妹妹天姿国色,白大人书剑双绝,名动朝庭,沈公子一剑横扫江湖,今夜都给我请到这里来,慕容孤芳才是三生有幸。”
  风入松插口道:“我这个老头儿今夜也不是知起了什么运,幸遇三位贵客,借光得进入水云轩。”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风老先生贵为一国剑师,大驾光临,慕容孤芳怎敢怠慢。”
  风入松嘿嘿笑道:“姑娘那一番话若是早说一点儿,老夫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贪这一顿。”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这番话我却也担当不起。”
  风入松嘿嘿冷笑,道:“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白玉楼看在眼内,亦不禁有些好笑,大理护国剑师风入松生性狭隘,他早有所闻,却也想不到真的狭隘到这个地步。他当然也看得出,听得出慕容孤芳对风入松不大欢迎。对于风入松这个人也同样也没有多大的好感,有关这个人的传说固然是一个因素,而现在第一次的会面,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也是有点儿讨厌。他总是觉得这个人官气实在太重,尽管他贵为粉侯,却无意官场,对于官场的习气,更讨厌得很,可是他并没有露之于形色。在他所认识的官场之人当中,风入松还不算得太讨厌。
  他也不希望气氛弄得更僵,岔开话题道:“那么这个酒,又如何?”
  慕容孤芳笑道:“这种酒的确也只有在水云轩才能够尝得到。”她接着解释道:“这种酒乃是名师酿造,本来不多,现在更所余无几。”
  白玉楼大笑道:“看来我这个人的口福真还不差。”慕容孤芳陪笑道:“酒菜尚未沾唇,白大人焉知是否好东西?”白玉楼道:“色香俱全,味还会差到哪里?”连随问道:“此件事了后,什么时候你再请我们到这里开怀一醉?”
  慕容孤芳道:“难得白大人这样赏面,一会儿我一定交代太白轩各人知道,那么即使我不在,白大人什么时候到来,在太白轩也一样可以享受到同样的美酒佳肴。太白轩雇的乃是南北名厨.像这样的酒莱,虽不是绝世难寻,也不是随便能够吃得到的,所以我话尽管说得夸口一些,倒也算不得言过其实。”接着一笑,摆手道:“请!”
  白玉楼立即举起筷子,一面道:“人在江湖,不拘俗礼。”风入松亦不客气。
  痛尽一杯,白玉楼倏地吸了一口气,道:“可惜。”慕容孤芳忙问:“是否色香虽全,味道却不佳?”
  “非也。”白玉楼摇头道:“这样精美的酒莱我还是首次吃到。可惜我们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所以酒莱虽然精美,却不能够开怀畅饮,难免就大打折扣。”
  慕容孤芳盯着他,道:“风闻白大人一向豪气千云,现在却这样放心不开,那件事情,毫无疑问,势必很严重的了。”
  白玉楼不由颔首。风入松同样大感奇怪,脱口问道:“对了白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玉楼只是一声叹息。慕容孤芳柔声说道:“白大人且将事情说出来,若是有用得着慕容世家的地方,亦只管吩咐。”
  白玉楼道:“事情与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美味佳肴当前,莫教冷了。”他杯筷又再举起,慕容孤芳却摇头道:“白大人有事在心,不能够畅饮,我这个做主人的又如何能够开怀?”
  白冰插口道:“爹是担心我被红梅盗劫去。”
  慕容孤芳一怔道:“红梅盗?”风入松亦接问道:“是哪一个红梅盗?”
  沈胜衣反问道:“难道江湖上有很多个红梅盗?”
  风入松一怔,目光落在白冰的面上,忽然道:“老夫明白了。”慕容孤芳竟问道:“老先生明白了什么?”她其实就是红梅盗,然而她现在却装成毫不知情。
  风入松冷然一笑,反问道:“姑娘难道不知道红梅盗的行事作风?”
  慕容孤芳呻吟道:“据这个红梅盗出道以来,劫夺的都是绝世无双之物。”这句话出口,她恍如有所醒悟,目注白冰道:“白姑娘国色天姿,亦绝世无双。”
  白冰苦笑道:“就算是真的,我可是一个人。”白玉楼亦自道:“人总是会老的,冰儿纵然怎样美丽,随着年华老去,美丽亦会消逝。”
  风入松颔首道:“不错。”
  白玉楼叹息接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风入松听得说,不禁亦叹息一声,若有同感。慕容孤芳忽然道:“也许红梅盗已经找到什么妙法,能够将一个人美丽的容颜保留下来。”笑容一敛,又道:“要使一个人永远停留在一个年纪实在很简单。”
  白冰奇怪地问道:“姊姊你难道有什么妙法?”
  慕容孤芳道:“一个人生命结束了,年纪自然也同时停顿了。”
  白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慕容孤芳接着又道:“也只有将一个人的生命结束,才能够随意以药物处理,将他的容颜保留下来。”
  风入松接口道:“有关这种记载,老夫也读过不少,红梅盗若是真的要将白姑娘的绝世容貌永远保留下来,相信也只有用这个方法。”
  白玉楼厉声道:“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风入松冷然一笑,道:“未知白兄有没有收到红梅盗的帖子?”白玉楼道:“已经收到了。”风入松道:“上面写着什么?”
  白玉楼道:“只有我女儿的名字。”
  风入松沉声道:“那么白兄得当心了。”一顿又说道:“这个红梅盗据说从来都未曾失过手。”
  白玉楼冷冷地道:“这一次却要例外。”
  “白兄武功高强,据知未逢敌手。”风入松淡淡地一笑。
  白玉楼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便是我这沈兄弟,也不敢夸言无敌。”
  风入松道:“然而白兄却也不能不承认,沈兄到现在为止仍然是所向无敌,而且机智过人,屡破奇案。”白玉楼大笑道:“想不到风兄远处大理,也知道我这位沈兄弟的威风。”风入松笑道:“现在沈兄既然就与白兄在一起,红梅盗又何足惧哉,换转我是白兄,又何妨开怀畅饮。”白玉楼一怔,又复大笑,道:“风兄说得是,我现在若是仍然将红梅盗放在心上,岂非就等如瞧不起这位沈兄弟?”风入松道:“可不是——该罚一杯!”
  “该罚该罚!”白玉楼斟下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风入松举杯转向沈胜衣,道:“老夫也敬沈兄一杯,只祝沈兄再显威风,将那个红梅盗手到拿来。”
  沈胜衣举杯道:“但愿不会辜负老前辈的厚望。”
  两人对饮一杯,意犹未尽,相顾大笑。慕容孤芳心中冷笑,却不动形色,也没有说什么。
  白玉楼道:“况且我们现在正在快活林中,那个红梅盗谅他也不敢轻视慕容世家的规矩,在快活林中生事。”
  风入松点头道:“否则他便得随时准备挨那位方朋友的快刀!”方重生淡然一笑,道:“我的刀已准备好的了。”慕容孤芳接着说道:“红梅盗若是在快活林生事,慕容世家当然绝不会袖手旁观。”
  白玉楼笑顾慕容孤芳,道:“我们这边有许多高于,他红梅盗再说也不过是一个人,又焉敢轻举妄动?”
  慕容孤芳道:“红梅盗若只是一个人,又焉能够做出这许多事情?”白玉楼道:“他若非不是一个人所为,更就不足以惧。那么一来,目标增大,单打独斗,更非我们的放手。”
  慕容孤芳道:“只怕他斗智不斗力。”白玉楼道:“我这位沈兄弟智勇双全。”
  慕容孤芳道:“红梅盗曾经私闯禁宫,在禁卫重重之下,窃走一双碧玉瓜。”
  白玉楼道:“我这位沈兄弟,亦曾经一夜之间,抓住了巨盗白蜘蛛。”
  慕容孤芳道:“胜败在目前未免言之过早。”白玉楼奇怪地盯着慕容孤芳,道:“姑娘对于红梅盗似乎特别有好感。”慕容孤芳道:“这大概因为‘红梅’二字女人味道颇重。”
  白玉楼沉吟道:“红梅盗到底是男人抑或女人,目前倒也仍然是一个谜。”慕容孤芳道:“以我看,应该是一个女人。”
  白玉楼道:“女人哪来这种胆量?”慕容孤芳笑笑道:
  “白大人原来也瞧不起女人。”白玉楼道:“岂敢——只是我到此为止所见到的女人大都是胆小畏事。”慕容孤芳微喟道:“总有例外的。”白玉楼道:“正如姑娘就是。”
  慕容孤芳道:“我平日也是畏事得很。”
  白玉楼道:“不见得,看姑娘方才我便已知道——姑娘乃是女中丈夫,不是寻常一般可比。”
  慕容孤芳道:“比孤芳胆识更胜的女人相信也不少。”
  白玉楼哈哈大笑,道:“姑娘始终认为那个红梅盗是一个女人。”
  慕容孤芳一笑颔首。白玉楼笑接道:“我实在有些怀疑姑娘认识那个红梅盗。”
  慕容孤芳道:“幸好不认识,否则就知情不报一罪,孤芳已承担不起。”一顿笑接道:“我倒想与白大人一赌。”
  白玉楼道:“赌什么?赌那个红梅盗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慕容孤芳道:“不错。”
  白玉楼又问道:“赌什么?”同样三个字,意思却有异,这一次,他问的当然是赌注了。慕容孤芳道:“就赌这个快活林如何?”此言一出,非独白玉楼为之一呆,就是沈胜衣、风入松、白冰,无不觉得意外。这个赌注也未免太重。方重生却无动于衷,这因为他知道慕容孤芳只会赢不会输。红梅盗本就是慕容孤芳,本就是一个女人。
  在白玉楼他们来说,这当然仍是一个秘密。白玉楼一呆,苦笑道:“这个赌注可真不轻。我实在怀疑姑娘已知道答案,必胜无败。”
  慕容孤芳噗嗤笑应道:“若是如此,这就不是赌,是骗了。”
  白玉楼道:“快活林的价值,姑娘应该比我清楚。”
  慕容孤芳接道:“要赌就赌一个痛快,若是百两千两银子的赌,岂非又要让白大人笑我们女人小家子气?”
  白玉楼苦笑道:“姑娘豪气干云,佩服之极,这样一赌,却是教我伤透脑筋。我却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东西能够与这座快活林相提并论。”
  慕容孤芳道:“就白大人在京城那座府邸如何?”
  白玉楼又是一呆,倏地大笑道:“这个却是不怕赌,我那个府邸规模虽然不小,与这个快活林相比,可真算不了什么。”
  慕容孤芳道:“然则白大人是同意了。”白玉楼不由亦豪气大发,放声大笑道:“当然同意——你却也莫怨我占你便宜。”
  慕容孤芳娇笑道:“这赌注本来是我定的。”白玉楼笑道:“这可谓豪赌了。”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可以不赌。”白玉楼大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迫,但姑娘若要退出,我却也不反对。”
  慕容孤芳道:“孤芳虽然是一个女人,从来却也是言出必行。”白玉楼抚掌笑道:“难得难得。”他环顾各人,笑接道:“我生平并不好赌,但来得这样刺激,却非赌不可。”
  白冰脱口道:“爹。”白玉楼笑顾白冰,道:“爹若是输了,我们一家索性就搬到江南来。”白冰本来有些担心,听到白玉楼这句话,立时娇笑道:“那么爹一定让我随着沈大哥遍游江南名胜古迹的了。”白玉楼道:“小沈多在江南,他来探我们本来就容易。”白冰道:“这倒好。”
  白玉楼转对慕容弧芳,道:“连我这个宝贝女儿也不反对,这一次想不跟你一赌也不成了。”
  慕容孤芳面露笑容,心中也在暗笑,她实在不怕赌。像这种只有赢,不会输的睹,谁也不怕赌的,但她如何赢得了?她若是自揭身份,白玉楼便是将府邸输给她,相信她也不敢搬进去,而她红梅盗的身份若是被别人发现,她就得亡命天涯,休说搬进白府去的了。方重生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心中实在是奇怪之极,他实在不明白慕容孤芳为什么要跟白玉楼这样赌。
  慕容孤芳自己同样不明白。也许她的生活现在过得实在太枯躁,太平淡,太乏味,需要一种强烈的刺激。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倘若自揭身份,白玉楼那种意外的表情,就已经够刺激的了。她实在想放声开怀大笑,可是她始终还是忍耐下来,此时她还不想让白玉楼沈胜衣对她起疑心。
  白玉楼当然不知道这许多,他笑顾各人,目光最后又落在慕容孤芳脸上,道:“我若是赢到了这座快活林,也不会将姑娘赶出水云轩,但私邸却必定建在水云轩对岸,整个快活林,最好的却是这附近一带了。”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言下之意……”白玉楼笑道:“像姑娘这么有意思的人实在不多,有姑娘这种邻居,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倩。”
  慕容孤芳娇笑道:“可惜我未必一定会输给白大人,但无论如何,白大人如此瞧得起我,我实在感激得很。”
  白冰这时候忽然道:“爹,什么时候才知道那结果?”
  白玉楼道:“难说,也许十年八年……”
  慕容孤芳接道:“也许一时半刻之后便有结果。”
  白玉楼道:“那必是红梅盗知道这件事情,索性成全我们。”慕容孤芳道:“亦不无可能。”
  沈胜衣插口道:“无论迟早,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风入松接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何况红梅盗这一次有个沈兄这样强的对手。”
  沈胜衣道:“风兄言重。”风入松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语声陡顿,他目注慕容孤芳,笑道:“所以若是有人接受,我倒想与他赌一赌。”
  慕容孤芳道:“赌什么?”风入松道:“赌这一次,红梅盗必败在沈兄手下。”慕容孤芳“哦”的一声,笑问道:“未知风老先生准备拿什么做睹注?”
  风入松道:“风某人家非富有,腰间剑亦非旷世难求的名剑,看来。就只有一颗头颅还值钱。”
  慕容孤芳道:“很多人想要风老先生的头颅。”风入松道:“相信不少。”
  慕容孤芳轻叹道:“可惜老先生就这样已令人心惊胆战,若是只对着老先生一颗头颅,便是我,只怕吓都已给吓一个半死了。”风入松道:“姑娘不像如此胆小之人。”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却非寻常可比——万一,大理段王爷怪罪下来,却是没有人承担得起。”
  风入松摇头道:“那是老夫个人的事……”慕容孤芳道:“老先生不是大理王朝的臣子。”风入松不禁哑然。慕容孤芳笑接道:“再说,孤芳虽然年纪已不小,与老先生却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像我这个年纪,真还不舍得脑袋搬家。”风入松冷然一笑。慕容孤芳接着又道:“所以我就是赌脑袋,也只会跟沈公子赌,何况这不是更直接?”
  风入松怔住。沈胜衣却笑道:“可惜我也是仍然活不够,舍不得脑袋现在就搬家。”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一言惊醒,我倒想与公子赌一赌。”
  沈胜衣道:“就是赌红梅盗与我的胜负?”
  慕容孤芳道:“正是。”
  沈胜衣道:“赌人头。”
  慕容孤芳笑道:“我要公子的人头来干什么?”
  沈胜衣笑笑道:“不过正如风老先生所说,除了这条命之外,沈某人亦是一无所有。”
  慕容孤芳道:“除了命之外,沈公子还有名。公子名震江湖,正如日中天。”
  沈胜衣道:“姑娘的意思,莫非就是要我输了,就退出江湖?”
  慕容孤芳道:“这个赌注比我方才与白大人所赌的毫无疑问还要重。”
  “重得多!”白玉楼插口道:“却不知姑娘拿什么来与我这位沈老弟相赌?”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珍藏的十九样价值连城的珍宝。那十九样珍宝任何一样都足以与大内失窃的那双碧玉瓜相比。”
  白玉楼道:“是么?”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人称江湖第一家,总有些江湖第一的名贵东西。”白玉楼点头道:“不错。以我所知,几届武林盟主都是慕容世家的主,单就是慕容世家的武功秘笈,应该都是江湖中人梦寐难求的宝物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那些东西虽然并不在这里,几位也无须怀疑我的话。”她说得实在很认真,她也实在也有十九样价值连城、绝世无双的珍宝。风入松却插口道:“若不是慕容世家有这样的背境,现在我倒有些怀疑姑娘就是红梅盗了。”。
  白玉楼笑道:“我也有同感。”慕容孤芳道:“若是如此,白大人的私邸现在岂非就得输给我?”白玉楼道:“你要赢我那间屋子真还没有这么容易,有待时日。”说完放声大笑。慕容孤芳娇笑道:“红梅盗若真的是一个女人,现在便应该现身了。”
  白玉楼大笑道:“他若是男人也应该现在现身。”慕容孤芳道:“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弱者,他若是男人,相信也不忍心立即就要我输掉这个快活林。”白玉楼道:“惜玉怜香之心,男人大都有之,就算是女人,也应该立即替你们女人出一口气。”
  慕容孤芳笑问白冰道:“小妹子,你若是红梅盗会不会这样?”白冰笑道:“不会。”慕容孤芳道:“为什么?”
  白冰道:“爹人这样好,谁也不忍心要他难过。”
  慕容孤芳道:“而且一表人材,红梅盗若是女人,说不定还会喜欢上他。”白冰道:“不会的。”
  慕容孤芳奇怪道:“哦?”白冰道:“因为我爹爹只喜欢我妈妈,别的女人他根本就不会看在眼内,红梅盗若真的是一个女人,也不会喜欢一个不会喜欢自己的人。”
  慕容孤芳不禁莞尔一笑。白冰这种孩子的话她当然觉得可笑。
  风入松叹息道:“慕容姑娘不愧女中丈夫,可惜这一场惊人豪赌,容不下我这个老头儿。”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大可以给我们做一个见证人。”
  风入松抚掌道:“却之不恭,与有荣焉。”他连随举杯,道:“大家干一杯!”
  一场豪赌也就在这一杯酒这下展开。白玉楼是输定的了,因为慕容孤芳百分之一百是一个女人,绝对没有可能变成男人。沈胜衣与慕容孤芳之间的输赢又如何?
  一个是名侠,一个是巨盗。胜负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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