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名剑》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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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江南花千树
作者:黄鹰


  腊月初七,拂晓。
  霜清月冷梅花瘦,披着清霜,面对冷月,立在默林中的那个中年人亦痩得犹如梅花一样。他面容清痩,五绺长须,高冠古服,还佩了一柄古剑,出尘脱俗。在他的身旁,有一只白鹤,单足而立,嘴藏翼中,眼闭上,一却也不动,看似已入睡。
  中年人背负双手,也是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虽然睁开,眼珠却犹如水石一样,仿佛已凝结。
  没有风,天地间一片静寂,一切似乎都是在静止的状态中。
  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幅画——古画。    ×      ×      ×  默林的西面有一条小小的山路,相连着一条小小的木桥,过桥不远,就是一条小小的村落。
  路上杳无人迹,时间到底还早。
  月亮仍未西沉,却已经低压在屋脊之上,村居静寂,突然响起了几声狗吠。    ×      ×      ×  默林里那个中年人居然听到了狗吠声,冰石一样仿佛已死亡的眼珠刹那间立刻有了生气,浑身亦开始有了活力。
  他抬手一捋颔下长须,吁了口气,轻吟道:“犬吠村居静,鹤眠诗梦清,好……”
  语声甫落,那只白鹤已张开了眼睛,中年人随即踱了出去,摇头摆脑,竟像是诗兴大发,语声却混淆得很,也不知在吟哦着什么。
  那只白鹤亦步亦趋,就像是那个中年人的侍从,却更像他的儿子。
  他脚步忽然又停下,双手抱住了旁边的一株梅树,脸颊亦贴在那株梅树上,那种神态却像抱的并不是梅树,而是他的老婆。
  梅妻鹤子,古服高冠,好像这样的一个人,纵然不吟诗,也已经充满了诗意。
  却就在这个时候,蹄声暴响,一骑快马箭也似的从西面疾闯了进来。
  “希聿聿”马嘶惊破了天地间的静寂,那匹马前蹄一奋一落,就在中年人三丈之外停下,马上骑士同时滚鞍,一下马,腰身便又挺得笔直。
  那也是一个中年人,也蓄着五绺长须,内穿锦衣,外罩风氅,腰悬三尺三明珠宝剑,看外表亦非常潇酒,不像是一个煞风景的人,却这样闯进来,大煞风景。
  高冠古服的那个中年人毫无反应,仍然抱着那株梅树,若有所思。
  锦衣中年人看在眼内,有些诧异,一皱眉:“树下的可是风万里兄?”
  语声响亮,字字清楚,高冠古服的那个中年人的语声却低沉,但一样清楚得很:“想不到好像你花千树这种人也会说这种废话。”
  “骂得好!”花千树大笑:“梅妻鹤子,好像风儿这样有诗意的人,小弟本该知道别人就是学也学不来。”
  “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风万里始终背着身子:“花兄的口才虽然非常不错,小弟要领教的,却只是花兄天下第一剑的剑术。”
  “天下间还没有第一的剑术。”
  “江湖朋友口中的第一就是第一。”风万里倏的干咳了几声。
  花千树又是一皱眉:“风兄似乎有病在身?”
  “花兄出现,小弟这个病就来了。”
  “哦?”花千树一怔。
  “这个是诗病。”
  花千树失笑:“那是怪小弟来得不是时候,破坏了风兄的诗兴。”
  风万里仰首向天:“花兄的确来早了半个时辰。”
  “那容易,小弟立即退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花千树手一抄,又抓住了缰绳。
  风万里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这个病也不是这样医。”
  “那是怎样医?”
  “这样!”风万里一双手应声抚摸在那梅树上,那株梅树的树皮随着他双手的移动,一片片剥落,猛一声暴喝,他双手一拗,竟就将那株梅拗成两截,掷了出去。
  徘徊在他身旁那只白鹤给他一喝一吓,一声长鸣,双翼一展,便飞了起来。
  风万里实时转身,左掌一翻,正好将那只白鹤的双脚抓住,右掌剑同时出鞘。
  寒光一闪,那只白鹤的头就给他斩下来,曳着一道血路飞出了丈许。
  血洒在地上,溅开了血花朵朵,与断树散落的红梅混在一起。
  骤看来,也分不出那些是梅花,那些是血花。风万里接着将剑往地上一插,腾出右手,抓住了犹在拍动的鹤翼,就将断颈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将鹤血往肚里呑。
  鹤血从他的嘴角不停溢出,流过他的脖子,溅红了他的衣襟,他现在看来非独不再是一个诗人,就连半分诗意也都没有了。
  花千树只看得怔住在当场。    ×      ×      ×  血已尽,鹤翼亦停止了拍动,风万里反手将鹤尸掷梅梢,举袖一擦嘴角的血渍,突然纵声狂笑起来,连呼:“痛快!痛快!”
  花千树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弟来得虽然煞风景,但与风兄的断梅杀鹤比较,简直就不算一回事。”
  风万里狂笑未绝。
  花千树又叹了一口气:“江湖上的朋友都说风兄以梅为妻……”
  风万里笑着:“夫妻如衣服,何况这周围数里有梅花万株,仙鹤千只。”
  “风兄能够下此辣手,小弟还是佩服得很。”
  风万里又自狂笑:“花兄虽然有天下第一剑之称,剑术距离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怕还有一大段距离。”
  花千树没有作声,只是望着风万里。
  “剑乃是无情之物,以有情之手用无情之剑,又怎能够充分发挥剑的威力?”
  花千树淡然一笑:“风兄的诗病已经好了?”
  “全好了。”风万里探手拔出了插在地上那支剑。
  那支剑形式古拙,毫无光泽,一点也都不起眼,可是一动之间,剑身铸着的七颗星芒仿佛都有寒光闪射出来,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
  剑之上已没有鹤血。
  花千树仿佛看出了那股锐利,目光一亮,脱口一声:“好剑!”
  风万里目光更亮:“花兄总算看出这是一支好剑!”
  “这样的一支好剑应该不会无名。”
  “就叫‘齐物’。”
  花千树一怔,风万里目光转落在花千树的腰间:“听说花兄也有一支好剑‘寒星’。”
  花千树一扫剑簧,“铮”一声,剑锋弹出了三寸,他握着剑柄的右手同时披上了一抹碧芒。
  碧芒也就是从剑锋散发出来,虽则拂晓,却仍然碧芒四射,若是在夜间,定必碧芒闪亮,夺人眼神。
  风万里看着整支寒星剑出鞘,亦自脱口一声:“好剑丨”
  花千树以指弹剑,“嗡”一声龙吟:“你我所用的既然都是好剑,这一战在兵器上谁都没吃亏,倒也是公平得很。”
  “风吹万里,吹不到江南。”风万里冷笑:“花种千树,却种到江北来了。”
  “江南天风天武两队镖车,七十二条人命,三十六万两镖银,风兄相信还不致全无印象。”
  风万里面色微变。
  “天风镖局的总镖头沈杏雨,天武镖局的镖师孙胜,都曾追随小弟习武……”
  “这已经足够,”风万里追问:“七十二人无一幸免,你哪儿得来线索?”
  花千树反问:“三十六万两镖银的消息你又是哪儿得来?”
  “鸽子……”风万里面色铁青:“这个人早就该杀掉。”
  “不管怎样,这个人始终有他存在的价值。”花千树左后一拉风氅的绳子,反手将风氅抖下来,接一翻,“猎”一声,风氅飞挂在丈外的梅树上。
  风万里实时离弦箭矢一样射出,齐物剑寒芒一闪,刺向花千树咽喉。
  花千树拧腰偏身,寒星剑斜引,截住了来剑。
  风万里身形那刹那间在变,剑同时刺出了二十七式,一式再九变,漫天剑飞,迎头罩下。
  碧光暴闪,花千树连人带剑疾从剑雨中飞出,凌空三丈。
  风万里人剑倒追而上。
  双剑凌空反击百七十二下,“铮铮”金铁声有若珠走玉盘,两人身形一落即起,一起即落,一时在梅梢,一时在地上,越前三十丈又倒退回来。
  剑气萧森,千万朵梅花被剑气催落,漫天花雨中,风万里、花千树不停的上上下下,进进退退,时急时缓,双剑一时交缠,一时分开,也不知对拆了几千百剑。
  风万里高冠仍在,鬓发已散乱,眉深锁,目圆睁,嘴角仍然有鹤血淌下,骤看来犹如修罗恶鬼。
  花千树手臂的青筋亦似树枝纠结,额上已有汗,尚未淌下便又被剑气风干。
  剑都是好剑,千百次交击,竟然都全无损缺。
  两人的目光时而在剑上,时而亦剑一样交击,剑风一样锐利,烈火一样狂热!
  “叮”一声,剑尖与剑尖相撞在一起,接着又“叮”一声。
  接连百五十二剑,都是剑尖与剑尖相撞,两人的身形变化极快,脚步转换得尤其迅速,风万里剑都是刺向对方的空门,但花千树总是及时将剑撞开。
  这目光的锐利,出手的迅速,判断的准确,简直就匪夷所思。
  风万里抢得先机,攻势犹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却是始终攻不入花千树的空门。
  剑尖继续在撞击,两人身形过处,挡在当中的梅树一株又一株断下来。
  风万里左掌陡出,拍在一株断树上,那株断树立时向花千树当头压下。
  花千树引剑急退,风万里乘势欺前,“剧”一声,树干在剑光中而断,剑势未绝,追斩过去,花千树身形一顿,寒星剑已将齐物剑接下。
  风万里剑一绞,突喝:“脱手!”
  花千树的剑果然脱手,风万里的剑却也同时脱手,两支剑笔直飞上了半空,两人的身形同时疾往上拔起来。
  一拔三丈,两人几乎同时将自己的剑抄住,立即刺出。
  两剑半空交击,溅出一蓬火星,交搭着急往下泻,两人的身形亦自急落。
  剑落处,夹在两人当中的一株梅树齐中变成两丬。
  那两丬树干尚未倒下,花千树已当中穿过,剑一引,直入空门,“夺”的刺入了风万里的右肩。
  风万里闷哼一声,身形一旋,右手忍痛刺出了三剑,左掌倒穿,飞快拍出。
  花千树只一剑就将风万里的剑势震乱,回一剑,刺入风万里的胸膛,风万里的左掌亦同时拍在花千树的胸膛上。
  花千树倒退三步,剑亦从风万里的胸膛抽出。
  一股血箭似的飞射,风万里跌跌撞撞倒退出半丈,挨着一株梅树,面如金纸。
  梅花漫天,他胸膛伤口附近的衣衫也震碎。
  他伸手抓住了几片落花,几片衣碎,终于倒下。
  倒在漫天花中。
  花千树以手掩胸,面色亦有些苍白,他看着风万里倒下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笑得却是那么苦涩,又是那么落寞。
  好一会,他才将掩胸的手放开,那幅衣衫亦已经碎裂,一片片飞舞起来。
  风万里虽然以剑扬名,内功方面也有相当的造诣,临终的一掌,更不会简单。
  花千树并没有倒下去,只是盘膝坐下来,一遍又一遍的运转真气,一丝一丝白气徐徐从他的身上透出来。
  一阵风吹过,梅花又落下。
  落花如梦凄迷,人亦凄迷在漫天落花中。    ×      ×      ×  三月。
  杏花烟雨江南。    ×      ×      ×  烟雨迷离在窗外,杏花一枝斜插在瓶中,花未落,却已显得有些儿憔悴。
  这枝花已经插了三天。
  花千树回到这座建在江南的花剑馆,也只是三天,花是他亲手折下插在瓶中。
  这在他并不是第一次,奇怪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将一枝花留在瓶中那么久。
  这一次回家,他好像改变了很多,情緖特别不怎样稳定,有时非常开心,有时则忧形于色,仿佛有很多问题解决不来。
  他的样子却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消瘦了一些。
  书廊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负手静立在窗前,呆望着窗外迷蒙的烟雨,此时他正陷入沉思之中。
  已近黄昏,三个时辰下来,都是那样的烟雨,院子的花已经湿透,花香亦变得淡薄。他嗅着院中淡薄的花香,看着花径上进来的两个人,眼角终于露出了笑意,那是一个花衣小婢,打着一柄雨伞,护着一个身材奇高的青衣人。
  花衣小婢的头还差半尺才来到那个青衣人的肩膀,所以那柄雨伞,她虽则举得老高,仍然压在那个青衣人的头上。
  青衣人并不在乎,不徐不疾的走着,小婢一声“小心”,青衣人不停笑应。虽看不到他的面容,就是没有这笑声,花千树也认得出那个人就是王十骑。
  在他众多的朋友之中,王十骑一直是最易辨认的一个,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
  那边人才从花径上消失,廊外脚步声响处,一个小婢已进来禀告:“馆主,王大爷到了。”
  小婢的神色有些奇怪,花千树却没有看在眼内,也根本没有回头,笑了一笑:“请……”
  语声未落,王十骑已摸索着走进来,他须发俱白,年纪看来已经一大把,一双眼睛用白布裹着。
  “砰”的一张几子被踢翻,王十骑几乎一交摔在地上。
  “你又在生谁的气?”花千树笑说着转过身子,目光落在王十骑面上,笑容就僵住了。
  王十骑继续摸索上前,花千树慌忙过去一把扶住,吃惊的急问:“你的眼睛怎样了?”
  王十骑又是摇头。
  花千树追问:“上一次见你,不是还很好?怎么变成这样子?”
  “总之就一言难尽!”王十骑一声叹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的了。”
  花千树不由又一声叹息,扶着王十骑在一旁坐下,又一声叹息,才自坐下来。
  王十骑没有作声,花千树亦无语,好一会,还是王十骑打破沉默:“千树兄,你每次请我到来都不会没有事,这一次相信也不例外。”
  花千树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摇头:“这次却是偏偏例外,只不过不见多时,要与十骑兄一聚。”右手接一招:“拿酒来!”
  侍婢应声退下,王十骑实时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
  花千树一怔。
  “瞎子的耳朵最灵,你又不惯说谎,怎会听不出?”王十骑笑容黯淡:“我既已瞎了眼睛,相信也帮不了你的忙,这个酒不喝也罢。”
  “十骑兄怎么这样说话?”
  “你也不必为难。”王十骑一欠身:“就此告辞。”
  “十骑兄……”花千树急忙伸手按住:“你这是不将我花千树当作朋友。”
  侍婢这时候已送酒进来,在两人面前的几子放下,退了出去。
  王十骑勉强坐下,苦涩的一笑:“千树兄嗜剑如命,这次想必又是新得了什么宝剑要我过目。”一顿一叹:“可惜我再无此眼福。”
  花千树摇头:“剑看不看不要紧,只是你那样的一双眼睛瞎了未免太可惜,我认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喝过酒,我就与你走访他们,相信总会有一个能够将你的眼睛医好。”
  他说着替王十骑斟下了一杯酒,突然想起了什么,将酒壶放下:“这酒太烈,对眼睛只怕有碍,我吩咐下人去换过一壶淡的来。”
  王十骑实时放声大笑:“想不到千树兄剑术好,心地也一样好,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亦不枉此生。”反手将白布解下。
  白布后的一双眼睛明亮如秋水,充满了笑意,花千树看得清楚,立时就明白过来,破声笑骂道:“三年不见你这个老小子想不到还是这样喜欢开玩笑,不管老朋友担心。”
  王十骑听若罔闻,一把取过酒杯,大大的呷了一口,接呼道:“有好剑,还不拿出来。”
  花千树目光一转:“剑就在你身旁,你还在大呼小叫什么?”
  在王十骑左右果然各自放着一个剑架,上承着两支剑,一支的装璜非常华丽,剑鞘上嵌着七颗明珠,一支却是形式古拙,毫不起眼。
  王十骑随手拿起了右面剑架上那支明珠宝剑,花千树接道:“这支寒星剑,是两年之前我请半仙道长铸的。”
  “半仙这个老杂毛脾气古怪,你能够请得动他实在是你的本领。”王十骑一面说一面将剑拔出,碧莹莹的剑光将他的脸映得也发了青,那一袭青衣,更变成了碧绿色。
  他右手握剑,左手拇食指捏在剑脊,顺移到剑尖,赞不绝口:“好剑!好剑……”
  花千树喜形于色:“剑好在哪里?”
  “无懈可击,就像是一个身材适中,骨肉均匀的绝色佳人,令人一见倾心。”
  语声一落,“铮”的剑入鞘,王十骑将寒星剑放下,花千树已将齐物剑送上。
  “这又叫做什么剑?”王十骑目光落在剑鞘上,看得很仔细。
  “齐物!”
  “这个剑名有些奇怪。”王十骑看得更加仔细:“庄子有齐物篇,先说丧我,终明物化,泯绝彼此,排遣是非,不知道是否这意思?”
  “我也不知道。”
  “哦?”王十骑缓缓拔剑出鞘,目光落在剑锋上,突然凝结。
  花千树也看不出王十骑神态有异,忍不住试探:“这支‘齐物’剑与那支‘寒星 ’剑比较,以你看怎样?”
  王十骑没有理会,只是看。
  又等了一会,王十骑仍然不作声。
  花千树忍不住又问:“十骑兄,是不是这支剑有什么不妥?”
  王十骑几经抬起头来:“这支剑是怎样得来的?”
  “三个月之前,我约战风万里在香雪梅……”
  “风万里梅妻鹤子,自命清高,以我所知,暗地里却是一个独行剧盗。”
  “所以我杀了他。”花千树目光一落:“这支齐物剑也就是他的佩剑。”
  王十骑一面听一面点头,目光倏的一凝,盯稳了花千树:“你相信我的话?”
  “江湖上的朋友有那个不知道关外王十骑相剑犹如伯乐相马,再说……”花千树一顿,恳切的:“我若是不相信,根本就不会请你到来。”
  “那你最好就将这支齐物剑丢掉。”王十骑说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花千树听得出:“这是一支好剑。”
  “也是一支不祥之剑。”
  “哦……”花千树不明白。
  王十骑随即解释:“从形状看来,这支剑最少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是谁铸造的虽然看不出,但可以肯定,那个人在铸造这支剑的时候,内心一定充满了仇恨,以至这支剑非独有他的心血,还藏着他的恶毒的诅咒。”
  “诅咒什么?”
  “用这支剑的人,必然死在这支剑之下。”
  花千树面露疑惑之色,王十骑接将剑挑起来:“你可曾留意,道支剑的剑脊上有七颗星状的花纹?”
  花千树点头。
  王十骑接下去:“这七颗星纹的排列正是剑相之中大凶之象,对用剑的人极之不利。”
  “若是我不用,将它藏起来……”
  “好像这样的一支剑,你怎舍得不用?我劝你还是丢掉算了。”王十骑回剑入鞘,搁在剑架上。
  花千树将剑取过,轻抚着一声微喟:“千金易得,一剑难求,好像这样的一支好剑,丢掉了实在可惜!”
  “有剑无命,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啊!”
  花千树拈须微笑:“生死有命,冥冥中自有定数。”
  王十骑冷冷一笑:“我看你还是在怀疑我的话。”
  “哪里……”花千树摇头:“只是不忍。”
  “你不是一向自夸,拿得起,放得下吗?”
  “那是因为我一直以来还没有遇过一支这样的好剑。”花千树笑笑:“也许亦因为我已经太老了,一个人年纪老了,感情难免就变得脆弱。”
  王十骑摇头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怎样处置这支剑?”
  “送给一个朋友。”
  “不是仇人?”
  花千树目光一凝:“我这个朋友,并非武林中人,也不懂剑术,拿到这支剑只会收藏起来,既然不用,当然亦不起作用,是不是?”
  王十骑沉吟不语。
  花千树将剑放下,转将杯举起:“剑相完了,不喝酒还待何时?”
  才呷了一口,他就咳起来,王十骑举杯又放下,关切问道:“你受过内伤?”
  花千树微笑:“就是香雪梅一战,挨了风万里一掌,现在好多了。”
  “你伤势未愈,这个酒,还是不喝的好。”
  “酒逢知己,不喝怎成?”花千树痛尽一杯。
  王十骑当然知道这个人是怎样的性子,只有举杯。
  一杯再一杯,越喝王十骑的眼睛就越亮,花千树却咳得更加厉害,忽然道:“想不到你这老小子也知道风万里的底细。”
  “是鸽子那儿来的消息。”
  “鸽子?”花千树大感诧异:“你又是为什么要花钱向鸽子打听风万里?”
  “消息是鸽子送给我的。”
  “哦?”花千树更诧异,鸽子见钱眼开,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钱,休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王十骑接道:“鸽子是必知道了风万里倒在你剑下的消息,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没有价值,所以才这样慷慨,将消息送出来。”
  花千树含笑点头:“鸽子的确是一个聪明人。”
  “他若是真的聪明,根本就不会选择这种工作。”
  “探子这种工作的确危险得很。”花千树一面笑一面咳,举杯又痛尽。
  他很少这样喝酒,好像王十骑这样的好朋友他也不多。
  窗外烟雨仍迷蒙,映着灯光,如烟似雾。
  花香更淡薄,书斋内的酒香已深于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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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鸽子
作者:黄鹰


  鸽子也许不是一个真的聪明人,但绝无疑问,是一个成功的探子。
  做一个探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消息必须是非常灵通,能够打听得到别人打听不到的消息,将消息出卖之后,还要能够收到钱,活下去,来买消息的江湖朋友在得到消息之后,不能杀人灭口。
  鸽子一直都活得很好,他知道的秘密比任何人都要多,即使其它从来都没有交易的江湖朋友,对他都避忌得很,至于向他买消息的,有些非但不敢伤害他,甚至还要千方百计的阻止要伤害他的人。
  他曾经说过,要是他死于非命,他的下属就会将所有他知道的秘密泄漏出去。
  那些秘密泄漏出去之后有什么后果?自己是否会受影响?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肯定。也所以鸽子能够活到现在。
  鸽子的年纪其实已很大,头顶半秃,须发俱白,脸上的皱纹虽然不多,看来已够老。见过他的人不免会有些怀疑,他做探子,并不只是为了钱,还为了兴趣。
  这是事实,每当探到一个秘密,他总是表现得乐不可支。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姓名,他喜欢养鸽子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他也叫做鸽子。
  那些消息也就由鸽子接送。
  他栖身的地方当然秘密得很,只是在江湖朋友来说,早已经不成为秘密。
  他在打探别人,别人也在打探他,尤其是那些同业,对于他便就关注。
  他那间屋子,每一天飞出飞入的鸽子,也实在多了一些。
  何况每一只鸽子的脚上还系着一个金铃。    ×      ×      ×  清晨。
  檐前犹在滴水,风从窗外吹进来一阵阵花香,这花香才吹入堂中,便已被一种奇怪的气味掩盖。
  那是鸽子的气味,整座大堂灰灰白白花花黑黑,到处都是鸽子在徘徊,不时发出一声声“咕咕”的叫声。
  鸽子喜欢听到这种叫声,也喜欢嗅到这种气味,看来他简直将自己也当作一只鸽子了。
  那座大堂并无太多的陈设,所有的几子,都是以树干加工雕成,上面放着的盆栽没有一株不是光秃秃的,难得有一片树叶剩下,大半都已经变成鸽巢。
  大堂对面的照壁前面,有一张长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还走进几只鸽子。
  那位名震江湖的鸽子,就盘膝坐在长案之后的一张奇怪的椅子上。
  那张椅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宽大得出奇,相连着几处匣子。
  鸽子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间药材店子的老板。
  那些匣子之内载着的却是一份份江湖名人的秘密,这些秘密当然比药材名贵得多。
  鸽子并不是呆坐在那里,时而磨墨,时而挥笔疾书,用的都是巴掌大小的白纸,写好了,就将纸卷起来,塞进手指粗细,长不到两寸的铜管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慎而重之,下笔虽快,在下笔之前,总要考虑好一会。
  在他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有时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
  大堂东西两面的窗户俱都大开,一阵金铃声由远而近:“拔刺刺”的一只黑色的鸽子从东面窗户迅速飞入,飞落在那张长案上。
  鸽子一把抓住,大笑:“老黑,你也回来了?”
  随即从那只黑鸽的右腿解下一支铜管。
  也就在这个时候,三长两短的响起了五下敲门声。
  “进来!”鸽子一面从铜管中拔出一张字条。    ×      ×      ×  进来的是一个白衣青年,手提着一个小包袱,在他身后的一个花衣小婢探头望一眼,并没有跟进来,反而将门户掩上。
  白衣青年没有理会那小婢,继续前行,那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剪裁得十分适体,使他看来更显得潇洒。
  无论怎样看,他也不像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
  鸽子自顾将字条摊开,并没有理会那个白衣青年。
  看了看,鸽子偏过身,伸手拉开了一个匣子,将字条放了进去。
  他接着将匣子推上,还未回身,猛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响亮之极,只吓得满堂群鸽乱飞。
  那个白衣青年并为之一呆。
  鸽子揉一揉鼻子,目光终于落在青年的面上:“好小子,说这个时候来就这个时候来,钱也都准备好了?”
  他的语声虽然嘶哑,虽很清楚,说到“钱”字,眼睛就好像发了亮。
  “在这里。”白衣青年将手中包袱放在长案之上。
  鸽子目光一落,眉开眼笑。
  青年接问:“知不知道花千树的下落?老前辈……”
  鸽子笑容一敛:“古柳是一个聪明人,怎会收着一个你这样的徒弟?”
  青年傻了眼。
  “江湖上,有谁不知道,鸽子消息灵通,从来就没有查不到的消息,你若是对我还有怀疑,就不该到这里来找我。”
  “晚辈一时失言,尚祈恕罪。”
  鸽子这才又有了笑容:“你这样多礼,倒是学足了古柳一样。”
  “老前聚认识家师?”
  “有三十年了,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突然消失,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
  “老前辈都知道?”
  “我只知道他收了一个叫做李蓦然的徒弟。”
  “晚辈就是李蓦然。”
  “上一次你离开了这里半个时辰,我就已经知道了。”鸽子取过停留在右肩上的一只灰鸽,轻抚了几下。
  “老前辈与家师既然是朋友,看在家师的面上……”
  “你要我收少一些?”
  “晚辈只是希望能够借助老前聚之力,早日找到花千树。”
  鸽子一皱眉:“怎么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要找花千树?”
  李蓦然一怔:“哦!还有谁要找花千树?”
  “你放心……”鸽子伸手将包袱取过:“我不是一定讲钱,有时也会讲交情,消息既然卖给你,就不会再卖给别人。”
  “多谢老前辈成全。”
  “你是找花千树决斗?”
  李蓦然又是一怔。
  鸽子微喟:“花千树剑称第一,只要将他击败,就可以立即扬名江湖,也难怪你们这些年轻剑客这样热衷去找他,不过,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晚辈已经考虑得很清楚的了。”李蓦然淡然一笑。
  鸽子又转身,拉开了一个小匣子,取出了一个小纸卷来:“七年前击杀风万里之后,花千树就已经退出江湖。”
  鸽子接着将小纸卷摊开:“这上面写的就是花剑馆的所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我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才查出来,看过这纸之后,你最好立刻烧掉,否则落在他人的手中,就前功尽弃了。”
  “晚辈晓得。”李蓦然诚惶诚恐地接下。
  “我要的价格虽然贵一些,却要养这么多的鸽子。”
  鸽子说着突又一个喷嚏。
  “拔刺刺”的羽翼声立起,群鸽又惊飞。    ×      ×      ×  是幽谷之中,却有波涛声,是竹涛。
  将近黄昏,夕阳斜照下来,青绿的竹树已变成金黄。
  李蓦然一骑走在竹林中的小径上。
  风吹竹涛一阵又一阵。
  眼前全都是竹树,小径更仿佛没有尽头。
  一路走来,都没有人迹。
  李蓦然却并不灰心,他相信鸽子的消息。
  鸽子的言谈举止虽然有些滑稽,但无论怎样看,也不像一个骗子。
  转过一个弯,万千竹影里,隐约出现了一道飞檐。
  李蓦然催骑更急。    ×      ×      ×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庄院。
  滴水飞檐下一块横匾,写的正是“花剑馆”三字。
  李蓦然已来到门前,一眼瞥见那块横匾,脱口一声:“花剑馆!”滚鞍下马,他的眼瞳立时仿佛有火焰烧起来。
  花剑馆并不如传说中的华丽,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横匾上每一个字的第一划,看来都像一支剑,在夕阳斜照下闪闪生光。
  两面的矮墙部分已崩塌,门前的石阶长满了青苔,滴水飞檐下蛛网尘封,只有那块横匾仍擦得光亮。
  李蓦然的眼中也就只有这块横匾,牵着缰绳,拾级走前。
  门闭着,青铜的兽环已变得黯淡,并没有光辉。
  李蓦然手执兽环,往门上敲了几下。
  败坏的门响声听来令人心头怆然。
  好一会,仍然没有人来应门。
  李蓦然不由振吭高呼:“晚辈李蓦然,求见花馆主。”
  可是,没有人回答,庄院内甚至一些反应也没有。
  李蓦然又等了好一会,再声高呼,结果仍然是一样。他这才留意到滴水飞檐下蛛网尘封,心念一动,伸手往门上推去。
  入门是一个院子,野草丛生,颓垣断壁,显然已荒废多时。也正当此际,他听到了一下奇怪的水声,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的水池中冒出来。
  那也是一个青年人,看来比李蓦然更年轻,更英俊,肌肉纠结,一身水珠在阳光下犹如珍珠闪亮。
  水珠一颗接着一颗,溪流般泻下,那青年缓缓转过了身子,踏着池中的石块,走向池边的一株柳树旁。
  柳树上挂着一袭锦衣,还有一支剑,青年缓缓将锦衣穿上,从容不迫,也不望门这边,仿佛根本就没有李蓦然的存在。
  看见这个青年,李蓦然又恢复了希望。
  他牵着坐骑,走了进去。
  青年接着将剑取下,盘膝在树旁的一方石凳上坐下来,仍然背着李蓦然。
  阳光下,他看来逐渐变得有些朦胧,就像是裹在一重淡淡的烟雾中。
  ——是剑声,李蓦然已经发觉。
  ——这个人难道是花千树的弟子?
  李蓦然在青年身后丈许停下脚步。
  “在下……”
  “你是李蓦然,求见花千树。”
  青年冷冷的回答,冷冷的转过身来。
  李蓦然没有忘记自己方才振吭高呼,已自报姓名来意,接上口道:“不知道花馆主他……”
  青年冷截:“谁告诉你花千树在这里?”
  “鸽子……”
  “这种江湖骗子的说话只有你这种人才相信。”青年冷笑。
  李蓦然一呆:“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无名的剑客!”青年的眼中充满自信:“我现在虽然无名,只要一会击败了花千树,就会扬名天下。”
  李蓦然怔怔的听着。
  青年目光一闪,盯着李蓦然。
  “你来找花千树又为了什么,是不是也要跟他决斗?”
  李蓦然点头,反问:“花千树仍住在这座剑馆?”
  “你看这座花剑馆像不像还有人居住的地方?”
  “不像。”李蓦然目光一转:“只是,飞檐下那块横匾一定还有人不时走来拭抹,你就是利用这条线索找到花千树?”
  “那个人三个月才到来一次。”
  青年这句话已充分表露出他的耐性可怕。
  李蓦然接问:“什么人?”
  “花剑馆的老管家,”青年仰着望天:“今天花千树若是不来,我就会将那块横匾带走,好让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我到过花剑馆。”
  “亦等如告诉江湖上的朋友,花千树已败在你的剑下。”
  “我这个意思,相信花千树也很明白。”
  “这不是剑客的所为。”
  “我学剑十二年,找花千树找了五年,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青年目光一落:“花千树死后,你若是对天下第一剑这个名衔还有兴趣,可以来找我?”
  李蓦然摇头:“太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
  “在这里等候的是你是我,相信花千树都不会在乎。”
  “有意思……”青年大笑。
  “一战之后,相信你我都需要一段时间休息。”
  李蓦然的手已在剑上。
  “不错!”青年的目光移向李蓦然的手,缓缓站起身子。
  “高姓大名?”
  “无名!”
  无字出口,剑已出鞘,说到名字,剑尖距离李蓦然的咽喉已不足七寸。
  无名青年的剑非常快,而且狠。
  剑并未停下,继续刺前,也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李蓦然剑一挑,“叮”的将来剑震开。
  一剑之后,还有三十五剑,无名手腕仿佛如无骨,吞吞吐吐,剑剑刺向李蓦然的咽喉。
  李蓦然一剑直竖,迅速左右移动,“叮叮”声响中,一面将来剑撞开,一面倒退十三步,脚一顿飞鸟般倒掠上后面的假山。
  无名紧追不舍,又是“叮”一声,双剑交搭在一起,两条毒蛇一样翻腾,噬向对方的手腕,两人的身形随即从假山上掠下,越过满院及膝的野草。
  剑光过处,那些野草随剑纷纷断下,乱箭激射开去,两人骤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正在发怒的刺猬。
  漫天草箭中,双剑交搭又分开,分开又交搭,“飕飕”的两声,两人飞鸟般从水池掠过,一落下,周围的野草又是乱箭般四射。
  李蓦然身形一变再变,接连十三变,闪开无名二十六剑,封十五剑,“叮叮叮” 的剑尖如鹤嘴一样在无名那支剑的剑身之上连啄十五下。
  无名那支灵蛇般翻腾的剑立时被啄死,李蓦然剑一引,直入空门,刺向无名的咽喉。
  一股森冷的剑气尖针一样一直刺入无名的咽喉内,无名浑身一震,所有的动作刹那间停顿,眼睛不由自主的一闭。
  李蓦然那支剑却没有刺进去,就在无名咽喉前一寸停下。
  无名等了一会,眼睛“霍”一张,嘶声道:“你还等什么,快动手!”
  “你这个年纪剑术已练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容易,我不想杀你!”李蓦然却反而将剑收回:“你走!”
  无名眼角的肌肉顕抖起来,额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李蓦然接道:“你还年轻,还可以再进一步。”
  无名汗落淋漓,恨恨的盯着李蓦然。
  李蓦然没有再理会,转身举步,也就在刹那间,无名人剑如箭射出,射向李蓦然的后心。
  这一剑非常突然,而且更迅速。
  李蓦然实在想不到无名会突施暗箅,可是他的反应实在敏锐,身形的变化实在迅速,刹那间一弓立即向前射出去。
  他的身形也像离弦之箭。
  无名那一剑竟就差那半分,刺不到李蓦然的身上,剑势并未绝。
  李蓦然继续掠前,无名如骨附蛆,追前四丈,仍差那半分刺不进去,再前一丈,一株柳树挡住去路,机不可失,无名嘶声暴喝,身形再一快,几乎在同时,李蓦然已滚倒草丛中, 一剑同时从肋下穿出。
  无名那一剑已是有去无回之势,剑“哧”的裂开李蓦然后背的衣衫刺过,“夺”地刺入柳干中。
  暴喝声立断,剑穿透柳干,齐柄没入,无名连人带剑伏倒在柳树上,一团血渍迅速在后心附近散开。
  李蓦然从肋下刺出的那一剑已刺穿了无名的心脏,他无意杀人,可是那一剑刺出,连他也控制不住。
  血沿剑尖滴下,他忙从草丛中站起身子,一声叹息。
  无名的右手仍握在剑柄上,左手却环抱着那棵柳树,勉强回过头,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一个字也还未出口便已气绝。
  李蓦然目光垂下,叹息声中转过了身子。
  风更急,吹散了他的叹息声,却吹来了远处的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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