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四一章
    光绪四年十月二十七。
    养心殿内外几乎差两个月的天气,殿外的大水缸中,已连底结了冰,东暖阁内,却如十月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春。从穆宗以天花在此崩逝后,两宫太后再度垂帘,曾经大修过一次,门窗隙处严丝合缝,挡住了西北风带来的寒气,加上四个红彤彤的大炭盆,烘得遍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煦,所以君臣议事,十分从容。
    “四川东乡一案,至今未结。四川总督丁宝桢、云贵总督李宗羲的复奏,情节不符。李宗羲复奏,请援杨乃武一案成例,由刑部提审。臣等公议,这一案与杨案的情形不同,第一,案内人证众多;第二,四川路太远,提京会审,太拖累百姓了。至于由六部九卿会议,亦是难以悬断。臣等想请懿旨,特派钦差驰驿查审。”
    恭王一口气说完,将手往后一伸,宝鋆便很快地将一张纸条塞到了他手里。
    “这么办很妥当。”慈禧太后问道:“预备派谁啊?”
    恭王看着那张纸条念道:“礼部尚书恩承,侍郎童华。”
    “恩承对于外面的情形,也还明白。可以!”慈禧太后又说,“这个案子拖得也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下过多少旨意了。”
    “多少?”恭王回头问宝鋆。
    宝鋆便看一看沈桂芬——他轻轻答道:“一共十二道。”
    慈禧太后目明耳聪,已经听到了,“把那十二道旨意,还有文格的原奏,一起抄给恩承。”
    “是!”恭王陈奏另一件事,“昨天奉懿旨,让贵州巡抚黎培敬,到京陛见。黎培敬从同治三年放到贵州当学政,在那里十二年了。贵州地方很苦,似乎该调剂一下?”
    “黎培敬官声不坏,是该调剂他一下,等他到京再说好了。”
    “既蒙圣谕,黎培敬想来不回任了。不如此刻就先派人补他的缺。臣……。”
    “我也是这个意思。”慈禧太后抢着说道:“贵州叫沈桂芬去!”
    此言一出,仿佛大白天打个焦雷,将人的耳朵都震聋了。每个人都拿她的话在心中复诵一遍,是啊,一点不错,明明白白五个字:叫沈桂芬去!
    “臣等不敢奉诏!”宝鋆先就抗声相争:“巡抚是二品官。沈桂芬现任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充任军机大臣,官居一品,宣力有年,不宜贬到边地。这道旨意一下,中外震骇,朝廷体制、四方观听,都大有关系。伏乞两位皇太后,收回成命。”
    “宝鋆奏得是。”恭王接着也说,“而且总署也少不得沈桂芬这个人。”
    此外就没有人敢说话了,抵文祥遗缺的景廉资望还浅;王文韶还只是“打帘子军机”;沈桂芬则不便自陈。
    但是仅宝鋆那一番犯颜力争的奏对,也就够了。慈禧太后对他那句“臣等不敢奉诏”的话,深为不悦,转念想一想自己的处置,亦未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切,同时也想到沈桂芬的谨慎柔顺,毕竟得力,因而回心转意,接纳宝鋆的直谏,收回了沈桂芬外放的成命。
    天意虽回,而何以突然起此波澜的原因,不能不考查。以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而贬为边省疆吏,这无论如何不能不视作是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明显迹象,而惶恐的又不止于沈桂芬,在熟悉政局的人看,将要倒霉的,亦不止于沈桂芬。
    因此,对这突如其来的不祥之兆,触目惊心的,至少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的户部尚书董恂;一个是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的礼部左侍郎王文韶;还有一个就是身为两朝帝师的左都御史翁同和。
    ※※※
    焦灼的沈桂芬,终于盼到了翁同和。为了避人耳目,翁同和特地先送了信,将在深夜相访。他仍旧保持着雍容的神态,相形之下,反显得城府极深的沈桂芬,倒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宾主一揖,毫无客套地就围炉低语,谈入正题。
    “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议论甚多。”翁同和答道,“看法都差不多,是兰荪捣的鬼。”他停了一下又说:“王夔石进军机,早就有人不服气了。”
    王文韶这年二月进军机,是顶前一年九月丁忧的李鸿藻的缺。军机处除了恭王领头以外,大军机两满两汉,两汉一南一北,势均力敌。李鸿藻开缺,应该补个北方人才合成例,那知沈桂芬引进了他的乡试门生,籍隶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仁和的王文韶,打破了南北的均势,无怪乎遭李鸿藻一系之忌。这一层,沈桂芬也知道,但是,他不相信李鸿藻“捣鬼”。
    “兰荪究不失为正人君子。而且他起复也还早,用不着在这时候就撵我出军机。”沈桂芬说,“就算我出军机,他也补不上,反便宜了别人。”
    “是的。”翁同和点点头,“外面的浮议,究竟搔不着痒处。
    照我看,恐怕还是‘高密’的暗箭。”
    “高密”隐着“仲华”二字。“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禹封高密侯,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禹字仲华,跟荣禄的号相同,翁同和的看法,与沈桂芬的怀疑,亦正相同。
    “着!”沈桂芬拍着膝盖说:“除他以外,别人不会起此恶毒念头,就有此恶念,亦无法进言。”
    “不过,”翁同和忽又改口,“也只是悬测之词,究竟不足为凭。”
    “不然!”沈桂芬打断了他的话,却又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叔平,你能不能助我一臂?”
    “是何言?”翁同和说,“只愁力薄,不能为公之助。”
    “此事非劳鼎力不可,他人无用。”沈桂芬放低了声音,“你跟‘高密’是换帖弟兄,可共机密。”
    翁同和有些发愣,他充分了解沈桂芬的言外之意,是要他到荣禄那里去做一次“探子”。这个要求颇出他的意外,但仔细想一想,易地而处,自己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这确是个“舍我其谁”,别人干不了的任务。
    “叔平,”沈桂芬转而言他:“照理说,你早该进军机了,不过你是帝师,身分尊贵,我不便保举,一则,我不配当你的举主,再则,我怕别人说我引你为重。你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两蒙其害,何苦乃尔?不过……,”他停了一会,忽然说了句:“桑白齐老病侵寻,干不长了。”
    这是开出来一个条件,如果翁同和肯替他效这番力,那么,桑春荣一旦开了刑部尚书的缺,他就会保荐翁同和继任。
    这一番话不能不令人动心,左都御史与刑部尚书,虽同为“八卿”,但尚书毕竟不同。而且左都御史虽号称“台长”,其实柏台森森,尽皆傲然兀立,那些“都老爷”,数谁都不是肯帖然听命的,远不如六部尚书,司官抱牍上堂,诺诺连声来得够威风,有作为。
    于是他说:“同舟共济,我自不惮此行,但有什么成就,却不敢说。”
    “偏劳,偏劳!”沈桂芬连连拱手,“此事还望缜密。”
    “缜密”两字是说来安翁同和的心的。在南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争中,翁同和亲南而保持着近乎超然的态度,这一点他很重视,所以沈桂芬的“缜密”,实在是暗示着支持他的表面超然的态度,好让他消除顾虑。
    是经过仔细盘算,扣准了时间去的,去时正当荣禄在明如白昼的煤气灯下,举杯陶然的时候。彼此换帖弟兄,自是不须禀报,便被引到席前,当荣禄起身迎接时,听差已经另添一副杯筷,在等待翁同和入座了。
    “沈经笙真不是人!”一进门就满面气恼的翁同和,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发泄,一坐下来就愤愤地说,“我跟他要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怎么?”荣禄颇为诧异,“何以气成这个样子?”
    “他跟人说,我想进军机,所以巴不得他出京,小人之心如此,岂不可恨?”
    荣禄对他是持着戒心的,所以这番愤激之言,在将信将疑之间,只解劝着说:“算了,算了!沈经笙的度量,谁不知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他这个宰相……。”荣禄笑笑举杯。
    “仲华!”翁同和正色说道:“你不可掉以轻心!从先帝初崩那晚上,你动了枢笔,沈经笙就拿你恨入切骨。外放贵州,他跟人表示,说是出于你的主谋,非报此仇不可。你不能不防!”
    荣禄报以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微笑,同时也只有再度举杯,来掩饰他的略有些尴尬的神色。
    “最近有首好诗,传诵一时,你听人说过了没有,吴圭庵的《小姑叹》?”
    “没有听说。”荣禄答道,“吴圭庵在兰荪那里见过两面,不熟。再说,我也不是可以跟人谈诗的人。”
    于是翁同和用清朗的声音念道:“事事承母命,处处蒙人怜;深潭不见底,柔蕤故为妍。”
    “事事承母命,处处蒙人怜。”荣禄笑道:“形容绝妙!沈经笙在西太后面前,就是那副宛转承欢的样子。”
    “想不到碰那么大一个钉子!”翁同和忽然拍手嘻笑:“几时见着圭庵,倒要劝他另写新篇《小姑哀》!”说完,笑声更大了。
    这番做作骗倒了已有酒意的荣禄。他跟翁同和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五六年,从未见有如此忘形失态,可见得他是恨极了沈桂芬,所以才有这样声容两俱刻薄的调侃。
    这一念之转,使他撤除了对翁同和的藩篱,觉得依旧可共腹心,“叔平,跟你说实话吧,倒不是我对沈经笙,有‘卿不死,孤不能安’之感,他引进王夔石,遭人名人轶事大忌。上头也怕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太盛,搞成尾大不掉之局,想设法裁抑。如果仍旧在朝,不能无缘无故撵他出军机。那天西太后召见,提到这件事,我说了句‘黎培敬不是内召?’还来不及往下说,西太后就摇摇手,不让我再往下说。说真的,第二天的面谕,连我也觉得意外。”
    显然的,荣禄还有些言不由衷。这也难怪他,即令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也不能自道如何暗箭伤人?反正真相已明,他怎么说也不必听,要听的是这一句话:“遭人名人轶事大忌”之“人”是谁?
    “王夔石原非大器,沈经笙的援引,确是出于私心。”翁同和说,“且不说兰荪,就是他们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也有许多不服的。”
    这是试探。如果忌沈的人是李鸿藻,荣禄当然要为他辩白。然而做主人的却无表示,只说了句:“但愿王夔石不出乱子,出了乱子,准是‘小鬼跌金刚’!”
    “小鬼”何指?翁同和想不明白,“这是怎么说?”他问。
    “同治三年,免办军需报销一案的来龙去脉,你不知道?”
    “那不是出于倭艮翁的奏请吗?”
    “倭艮翁是因人成事。王夔石那时在户部。”
    王文韶那时在户部当司官,年纪还轻,不曾染上如今一味圆融的浮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平日亦颇留意公事,深恐一旦洪杨平定,办军需报销时,户、兵两部书办多方勒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各地将领为填此辈贪壑,势必苛征暴敛,苦了百姓,甚非大乱之后,与民休息之道。因此,便草拟了一个免办军需报销的条陈,预备呈给堂官。
    这是绝人财路的“缺德”行为,便有同官劝他不可多事,王文韶为危言所动,果然搁置了下来。而户、兵两部的书办,实际上也已经有了行动。
    当同治三年春天,李鸿章克复常州,洪秀全病殁,太平天国之亡,已指日待。户、兵两部书办,认为快要发财了,于是相约密议,决定派人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安徽、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各地,与各领一军的将官接头,谈判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办军需报销的条件。这得花两笔钱,一笔是照例的“部费”,奉命专征的大将都得要花,那怕是圣眷优隆,生平蒙“十三异数”,为高宗私生子的福康安,都无例外。
    另外一笔是办报销的费用。军需报销在乾隆年间颁过一本“则例”,那一项可报,那一项不可报,写得明明白白,本来不算难办,难就难在收支必须与底案相符,不然就要被“驳”。事隔十几年,经手的人不知换过多少,那里弄得清楚?因此部里书办与各省佐杂小吏协议,由京里派人就地查阅藩、厘、关、盐四库底案,代为办理,笔墨纸张,伙食薪水所需,一概由部里书办代垫,将来算部费的时候,一起归垫。
    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报捷时,这笔垫款已用了好几万银子下去。而恭王与大学士管部的倭仁,却已有了密议,等论功行赏告一段落,开始筹议善后事宜的当儿,突然有一天下午,倭仁约集户部六堂官,同时到部。一到就征召得力的司官,将已外放湖南道员的王文韶所草拟的那份节略取了来。象宋朝翰林学士草制“锁院”那样,下令闭门上锁,断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然后分派职司,拟奏的拟奏,眷录的眷录,用印的用印。忙到三更时分,诸事就绪,倭仁就携着请免办军需报销的奏折,由户部入朝,等恭王一到,递牌子请见。两宫太后同声称善,立刻拟旨分行,以四百里加紧寄谕各省。户、兵两部,以及后来也插一脚的工部书办,美梦成空,还赔了一笔巨款,竟有相拥痛哭的。
    等把这段经过说明白,荣禄的话,也就容易懂了,“小鬼”是指部里的书办,推原论始,当初王文韶的创议,断了此辈的财路,所以没有一个不是拿他恨得牙痒痒地。如果王文韶出了纰漏,“小鬼”自然要“跌金刚”。
    翁同和当然希望他“跌例”,才有进军机的机会。但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所以不去多转念头,说些闭话,告辞而去。
    宝鋆也跟荣禄不和,倒不是私怨,只是为了派系不同,一个是恭王的“弄臣”,一个是醇王的“大将”。两王手足参商,于是宝鋆把荣禄也看作眼中钉了。
    “经笙,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出气。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还没有机会。”宝鋆很恳切的相劝:“你千万忍耐,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打草惊蛇,留神反噬。”
    所谓“机会”,是要抓着荣禄的错处,连醇王都无法袒护他,才能“打在七寸上”。然而这个机会,一时不可能有的,因为荣禄腰上生了个疮,请的德国大夫,开刀割治,流了好些血,家居养疴,不问公事,那里来的错处?
    荣禄请了两个月的假,但中途不能不销假视事。这年京畿大旱,灾象已成,因而人心浮动,谣言甚多,说某月某日,某地某村要起事,跟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已经有约,克期入京,不但口头传说,甚至九城城门上都贴出揭帖。荣禄是步兵统领,负责京师治安,当然要力疾从公,亲自弹压。
    销假的折子递了上去,两宫太后立即召见,问了他的病情,慈禧太后说道:“京里人心不定,怕匪徒生变,我想调李鸿章的北洋淮军来把守京城,你看怎么样?”
    这个念头起不得!荣禄心想,九城百姓一看调北洋淮军入卫,必定大起恐慌,而淮军的纪律又极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地方,反倒激出变乱,无事变成有事,岂非庸人自扰?
    由于深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的缘故,荣禄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话,一向不甚有顾忌,“回两位皇太后的话,”他扬着头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职司地面,九城内外,都派得有侦探,如果匪徒想捣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能一点不知道。目前流言虽多,实在无事,如果调淮军进京,显得慌张,人心更加浮动。千万请宽圣怀,出以镇定。”
    “真的没有那些个匪徒勾结白莲教,想造反的事?”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怎么敢说瞎话,上欺两位皇太后?”
    “既然这个样,自然一动不如一静。”
    等退出养心殿,荣禄心里在想,亏得自己早销了假,得以及时谏阻,倘若上谕一下,兵马调动,那时再想办法来挽回,就要大费手脚了。
    正这样自庆得计之时,听见有人在喊:“荣大人,荣大人!”
    回头一看,是个仪表魁伟的太监。荣禄不由得便伸手去捏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看带着什么新奇珍贵的玩物,好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个由替慈禧太后梳头而取代了安德海当年的地位的李莲英。
    “怎么着!”荣禄站住脚说:“我病了一个多月,你也不去看看我!”
    “天在上头,”李莲英一面请安,一面用手向上一指,“不知道起了多少回心,想去看荣大人,总是那么不凑巧,到时候,上头有事交代,去不成了。那天西佛爷还说来着:荣某人长个疮,怎么让洋人去治?还动刀什么的,真教人不放心!我当时就跟西佛爷讨差使,要去看你老,谁知道还是不成,内务府有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非我去办不了。”
    “心到了就行了。多谢你惦着。”
    “荣大人!”李莲英的神态,说变就变,变得关切而忧形于色,“你今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漏子了!调北洋人马进京把守,是七爷的主意。”
    荣禄大惊失色,出宫赶紧打听,果不其然,谣言是“老五太爷”的小儿子,贝子奕谟面奏慈禧太后的。问到处置的办法,奕谟在堂弟兄中,跟醇王的感情最好,因而建议两宫召见醇王,垂询弭患的方略。
    醇王方在壮年,四载闲居,静极思动,面奏调北洋淮军驻扎京师,归他调遣,慈禧太后的意思已经活动,醇王正兴冲冲地在跟李鸿章写信了。
    “坏了,坏了!”荣禄顿着脚对他妻子说:“七爷办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跟我先商量商量!”
    “你倒也别怪七爷。”荣禄夫人说,“他是因为你正病着,不愿意让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我看,你赶快去一趟吧!”
    除此以外,别无善策。荣禄赶往太平湖醇王府,打算解释赔罪,一到就知道不妙。极熟的客,本来不须通报的,门上将他拦住了,说醇王有交代,什么客来,都得先问一问他,见与不见?
    等把名帖投了进去,门上很快地有了回话:“不见!”而且连名帖都不肯收。
    这几乎是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表示,荣禄心里不止于难过,而且害怕。他的靠山就是醇王,此外可为奥援的,只有一个李鸿藻,而李鸿藻守制家居,无可得力,如今再得罪了醇王,益发孤立无援。虽说深得慈禧太后赏识,但一半是醇王揄扬之功,“赵孟能贵,赵孟能贱”,醇王夫妇经常入宫,得便说两句坏话,圣眷立刻可衰。
    得找个人疏通!他这样在打算,但要等醇王的气忿稍平,才能进言,眼前只有委屈自己。一次不见,第二次再去,谁知三番五次饱尝闭门羹,而荣禄并不气馁,他在想:大年初一去拜年,醇王还能挡驾吗?
    等不到过年,腊月二十七,就挨了宝鋆和沈桂芬的一闷棍!
    有个“黄带子”叫宝廷,字竹坡,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后裔。同治七年的翰林,是八旗中的名士,响当当的“清流”,年底下看见小民生计艰难,流言四起,民心浮动,伤时感事,上了一道奏折,谏劝六事:明黜陟、专责任、详考询、严程限、去欺蒙、慎赦宥。
    从穆宗崩逝,两宫太后再度垂帘,广开言路,谏劝的奏折,很少留中,而况宝廷所谏的六事,多指大臣而言,当然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处议奏。
    宝鋆一看,顿有妙悟,“经笙!”他悄悄对沈桂芬说:“机会来了!你看宝竹坡的折子,这‘专责任’一条,大有文章可做。”
    沈桂芬约略会意,“专责任”一条中,宝廷指满大臣兼差甚繁,在这句话上面,自然可以生发出许多意思。但自己不宜说破,且先听了宝鋆的意见再作道理。
    “论差使之繁,自然是我跟‘高密’,我减,他亦减。今天就面奏取旨,打他个措手不及。”
    于是密议停当,同时取得了恭王的同意,决定由宝鋆自陈。
    “跟两位皇太后回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蒙恩,赏的差使甚多,实在力不胜任,”他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拟请懿旨,开掉国史馆总裁跟阅兵两个差使。”
    “可以!”慈禧太后毫不考虑地点头。
    “除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数荣禄的差使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等公议,宜乎开掉工部尚书跟内务府大臣的差缺。”
    慈禧太后觉得荣禄的这一缺一差,不能跟宝鋆的那两个差使相比,所以沉吟着,难以裁决。
    “步军统领非荣禄不可。”宝鋆又说,“京畿荒旱,地面不靖,如今年近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荣禄的责任甚重。他大病初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不继,如果不开去这两个差缺,精神不能专注,对京师治安,大有关系。”
    慈禧太后最怕的就是京城里不安靖,虽然荣禄曾面请“出以镇定”,但巡城御史几乎每日奏报,发生盗案,又何能不担心事?因而便觉得宝鋆的话,说得甚有道理。
    “荣禄宣力有年,明敏干练。”沈桂芬也说,“好在年纪还轻,将来必蒙两位太后重用。”
    意思是“来日方长”,尽有“加恩”的机会。慈禧太后不由得想到这一两个月以来,醇王提到荣禄,说他“贪杯,不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身名人轶事体,还要多历练”之类的话,如果这时候略微给他点教训,让他知所警惕,巴结向上,反倒是成全了他。于是她的念头转定了,侧脸问道:“姐姐,你看怎么样啊?”
    慈安太后自从穆宗享年不永,嘉顺皇后殉节,摧肝裂胆般哀痛之余,有万念俱灰之感,同时看到慈禧太后凡所措施,尊重清议,能纳忠谏,有努力补过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可以不管,所以此时答说:“你瞧着办吧!”
    “那,”慈禧太后便吩咐:“写旨来看。”
    如何承旨,也是预先商量过的,怕泄漏消息,不教军机章京经手,在宝鋆递了眼色以后,王文韶先磕个头,然后起身俯首,倒退数步,转身出殿。
    出殿找太监休息之处,取张白笺,从靴页子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笔,一挥而就,进殿呈上御案。看他写的是:
    “宝鋆,荣禄差务较繁,宝鋆着开去国史馆总裁、阅兵大臣差使;荣禄着开去工部尚书缺,并开去总管内务府大臣差使。”
    “就这么写吗?”慈禧太后发出疑问,言下是嫌太简略了。
    “两位皇太后明鉴,”宝鋆答奏:“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愚见,觉得这样子写,反倒得体。用人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于上,开去差缺,无须宣示缘故。”
    “对荣禄,似乎该有几句勉励他的话。”
    “那倒象是有意贬斥了。”宝鋆是犯颜力争的神情,“荣禄是可造之材,务求两位皇太后成全,给他留个面子。”
    慈禧太后再精明,架不住他们伙同簸弄,于是这道上谕,当天就见了邸抄。
    这个年,荣禄就过得不是味道了。不过他很聪明,照样具折谢恩,照样一家家去拜年,拜到太平湖,终于见着了醇王。
    醇王毕竟是忠厚的底子,已知道内幕,对于他的凭空丢官,颇有“我不杀伯仁”之感,所以不等他磕完头,就拉着他的手说:“仲华,仲华,年下内廷的差使多,我没有来得及给你去道恼。”
    “七爷,”荣禄有意装作不解,“我没有烦恼啊!”
    “好了!好了!别这么跟我装蒜,更教我心里不好过。你来!”
    醇王传话给门上,凡是访客,一律挡驾,为的留荣禄深谈。在千本红白梅围绕的“寒香馆”置酒款客,酒入愁肠,荣禄的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底忍不住了。
    “别的都还罢了,最教人忍不下的,是上谕上不说原因,有意要引人猜疑。听说宝公还替名人轶事我跟上头讨情,这不是猫哭耗子吗?”
    “仲华,事情怕还没有完,”醇王提出忠告:“你还得当心。”
    “七爷听说了什么?”
    “我如今不问外事,没有听人说什么来着。”醇王答道:
    “我只是这么在替你担心。”
    荣禄冷笑:“就冲七爷的面子,他们也不能赶尽杀绝吧?”
    这话的分量不轻,是怨醇王不能加以庇护的怨言。但醇王有醇王的难处,好不容易有个出来带兵的机会,却让荣禄在无意中打消,虽不算碰钉子,到底落了个痕迹,如果再有所建言,或者为荣禄不平,势必更引起恭王一系的警惕防备。自己此刻等于无拳无勇,而身分又非昔比,一言一动,得要格外小心,才能长保尊荣。因而对于荣禄的怨言,唯有报以苦笑。
    “翁叔平常到七爷这儿来吧?”
    翁同和是当今小皇帝启蒙的师傅,跟醇王犹如民间的东家与西席,自然常有往来。对于毓庆宫的事务,他亦常在侧面干预,例如翁同和不教小皇帝学行楷,就是醇王所特地关照的。这原是不必问的事,所以醇王只当他是没话找话,答与不答都无关紧要。不过听见荣禄提起,倒触名人轶事动了他藏之心中已久的一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答非所问地说:“你跟翁叔平是换帖弟兄,听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大不如前,有这话吗?”
    这一问引发了荣禄无穷的愤懑,然而他不肯在醇王面前说实话。因为他的摆名人轶事布沈桂芬,不宜说给醇王听,只好忍了又忍,才淡淡地答道:“我仍旧视他如兄,是他跟我疏远了。”
    “这也难怪,他跟沈经笙一走得近,跟你自然要疏远。这个人,”醇王停了一下再说,“还算是谨饬君子。”
    从这句话中可以想见,翁同和骗自己说真话的情形,不曾跟醇王说过。彼此都做了小人,都有难言之隐,只是自己是吃了哑巴亏,却不知翁同和出卖换帖弟兄,又会有些什么好处?
    翁同和的“好处”是沈桂芬诺言的兑现。刑部尚书桑春荣一再辞官,朝廷一再慰留,到了光绪五年开印以后,桑春荣又“乞骸骨”,这一次准了,朝命以左都御史翁同和,调补为刑部尚书。同时,王文韶的军机大臣,去掉了“学习”字样,这证明了吴圭庵写那首《小姑叹》,体会极深。沈桂芬以清介之节行柔媚之道,如果不为慈禧太后所欣赏,那就再没有人能邀“圣眷”了。
    不久,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永远奉安,安葬惠陵,两宫太后定在三月二十一启銮。起驾以前,有件大事要裁定:派定留京办事大臣。
    历来的规矩,天子巡狩,必以太子监国,留守根本之地。清朝自康熙以后,不建东宫,所以这时惇王以亲贵之长,特膺重任。另外派了协办大学士工部尚书全庆、户部尚书董恂、步军统领荣禄留京办事。全庆和董恂,都在七旬开外,派此差使,是体恤老臣,免了他们的跋涉之劳,荣禄负责京城治安,亦该留守,原都不足为奇,但上谕措词,仿佛贬低了荣禄的身分,说的是:
    “惇亲王、全庆、董恂三人,分日轮班,在内值宿,不值宿者,申刻散值。荣禄每日进内办事后,毋庸值宿,午刻先行散值。”
    相形之下,荣禄比全庆和董恂便低了一筹,象军机章京之于军机大臣,不过供驱遣使令而已。
    这是经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设计的打击手段,与年底那道不说理由开去荣禄一缺一差的上谕,异曲同工而相得益彰,荣禄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是彰明较著了。
    ※※※
    穆宗和嘉顺皇后的大葬典礼,定在三月二十六。两宫太后和皇帝定三月二十一启銮,除了随扈王公大臣以外,送葬的百官,都先期动身,官越小的走得越早。
    小官中有个吏部稽勋司的主事吴可读,却是京朝的老名士,他字柳堂,甘肃兰州人,道光三十年的进士。未成名以前,不修边幅,倜傥自喜,到京会试的举人,有钱的住客栈,没有钱的住会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清静的住庙,而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便于下帷读书,“临阵磨槍”。只有吴可读与众不同,住在陕西巷一家“清吟小班”,所眷的一个姑娘,叫做翠花,貌仅中姿,略解诗书,而谈吐颇不俗,一片红粉怜才的念头,溢于言表。吴可读是个极有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人,动到情感,一往不复,万死难回,认定翠花是个风尘知己,眼皮供养,心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存,日日伺候妆台。翠花的一颦一笑,莫不有半天好思量,把个考篮丢在墙角,积得好厚的灰尘。因此得了个极不雅的外号:吴大嫖。
    这年是道光二十七年,春闱榜发,吴大嫖落第。翠花为他哭了一场,吴可读倒觉得她这一副眼泪可贵,不下于金殿胪歌。因此,以兰州道远,不如在京读书作为托词,依然迷恋京华。会试落第,留京读书,准备下一科会试吐气扬眉,原是最好的打算,但大家对吴大嫖的动机,就不免有所猜疑了。
    几个月下来,证明吴可读根本未作卷土重来之计,这就有师长亲友要干预了。有个朝中大老,是他乡试的“座师”,派人将他找了来,顾全他的面子,不说破他志气消沉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乡中,只说九陌红尘,纷移心志,要读书宜在静僻古庙,劝他住到广安门外的“九天庙”去。九天庙是关中会馆的公名人轶事产,住在那里,不必花费房租。这倒是小事,主要的是老师的话,出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以德的好意,无法驳回,吴可读只好从翠花的香巢,搬到香火冷落的九天庙,打算着好好用一番功。
    那知第一天择席,第二天念旧,第三天就害起相思病。勃然而起,仍旧搬回陕西巷去住。
    姐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无奈敌不过“鸨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钞”,到床头金尽,翠花的脸色,也就不大好看了。到了后来,竟致衣食不继,不能不找同乡去“告帮”。
    “救急容易救穷难,何况你的难处是自己找的。我们当然念着同乡的情分,但怕有些不明内情的人,未免多疑。”他的同乡便劝他仍旧回九天庙住,并表示这是帮助他的一个条件。
    吴可读无奈,只得依从。当时恰好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重新由余三胜掌班,大事振兴,便有人拿这两件事做了一副对联,说是:“余三胜重兴四喜班,吴大嫖再住九天庙。”
    吴可读再放诞豁达,也不能无惭,想想年逾不惑,功名未立,有负老母的殷望,不可为人!因而在九天庙中,好好用了一年多的功。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会试,中了进士,虽不曾点翰林,也没有“榜下即用”去当知县,不好不坏做了部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签分发到刑部当主事。
    到了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内犯破京,吴可读的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在病中,受惊不起,吴可读丁忧守制,主讲兰州兰山书院。服尽起复,调升为吏部郎中,以后又考上了御史,因为参劾一个满洲武将,引起极大的风波,几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不保。
    这个满洲人叫成禄,官居乌鲁木齐提督,诬良为逆,虐杀无辜,而居然虚报战功,说打了一场大胜仗。总司西征大任的陕甘总督左宗棠,上奏严劾。而吴可读亦接到同乡字字血泪的来信,悲愤莫名,奏劾成禄的罪名,“有可斩者十,不可斩者五。”于是成禄被“革职拿问”。
    先议的是斩立决。但成禄神通广大,力足以回天。军机先替他讲话,穆宗亦加以庇护,由斩立决改为斩监候,这中间便有回护的余地了。秋审勾决,自可不勾,然后再找个机会,譬如皇帝大婚加恩,便可减刑,甚至释放。总之,这一“候”,成禄的脑袋就保住了。
    吴可读愤不可言,上疏力争,措词中大发戆劲,说是“请斩成禄以谢甘民,再斩臣以谢成禄。”穆宗大怒,认为吴可读欺他年幼,所以才敢如此顶撞,非要他的脑袋不可。
    两宫太后知道吴可读不错,而且杀言官是亡国之象,所以再三苦劝。无奈皇帝也跟吴可读一样,发了戆劲,竟连慈安太后的话都不肯听。
    于是醇王出面来替皇帝出气。这天六部九卿复议成禄的罪名,奏稿都已斟酌妥当,而醇王忽然驾到,一到就取出一通奏稿,请人高声宣读,征求同意。
    一听之下,无不愕然,醇王的意思是要治吴可读的罪。在座的人都以为不可,唯一的例外是刑部尚书桑春荣。
    “王名人轶事爷大,中堂小,我追随王名人轶事爷。”说完,他奋笔疾书,在醇王的奏稿上署了名。
    刑部尚书如此,还有什么可议的?于是照醇王的复奏,吴可读跟成禄一样,也被“革职拿问”了。
    三法司会审,刑部希承上意,办了吴可读的死罪。向来的规矩,定死罪须“全堂阕诺”,缺一不可。刑部尚书、左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大理寺正卿、少卿,共计十三位堂官,一个个在奏稿上画行,画到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无论如何不肯下笔。
    吴可读就因为王家璧的持正不阿,保住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改为充军的罪名。这一来,他的直声不仅动天下,而且“惊鬼神”。他跟吴观礼、陈宝琛、张佩纶喜欢搞扶乩的玩意,常临坛的是乾隆年间的一个诗人,名叫吴泰来,在吴可读获罪以后,临坛做了一首五言排律,题目叫做《赠柳堂二十韵》,传诵一时的警句是:“乾坤双泪眼,铁石一儒冠”,都道尽了吴可读的风骨气概。
    此外还有好些铿锵可诵的好句:“道心娱白石,噩梦到青銮。杜宇三春雨,苍梧一夕澜。出山非小草,不死是猗兰”。但语意迷名人轶事离晦涩,仙家玄机,难以索解,只是着重吴可读的意思,却是非常明显的,而且“出山非小草”这一句,期以远大,不但许以复起,复起还颇有一番事业。因此,在朱佩纶家“围炉话别”时,慷慨多于哀伤,相期京华重聚,还要尽一番匡助中兴的心力。
    吴可读回到家乡,依然主讲兰山书院。不久穆宗龙驭上宾,慈禧太后锐意更新,因为建言获罪的官员,都宽免了处分,吴可读也起复了,箫然骑骡入京,授官为吏部稽勋司主事。
    他是个至情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人,惓惓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以穆宗曾要杀他而稍减、反倒因为慈禧太后不为穆宗立嗣而深怀隐忧,当时便拟就一道奏折,想有所谏劝。
    “立言贵乎有用。”有人这样劝阻,“被罪之臣,冒昧出此,必有人误解你的本心,说的话再有道理,不容易为人接纳。而且这时候情形纷乱,流言甚多,你所引用的时事,不尽确实,不如看看再说。只要此心不改,总有建言的机会。”
    吴可读觉得这话说得有理,便打消了原议。只是五年以来,耿耿寸心,始终未改,大葬有期,他便打定了主意,当面请求大学士吏部尚书宝鋆,派他为“随扈行礼官员”。
    这个长途跋涉的差使,有人怕辛苦不愿意去,也有人因为可领几十两银子的车马费,抢着要去。吴可读的境况不好,所以都以为他要这个差使,是为了那几十两银子的车马费,无足为奇。
    动身之时,他的神态毫无异样,还跟他的妻儿说,在惠陵行完了礼,预备顺道一游蓟州的盘山,总得比别人晚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京。
    一到他就在蓟州以东三十里路,马伸桥地方的三义庙,租了间房住下。三义庙奉祀的是刘、关、张,与佛菩萨无关,庙里住的是道士,他跟住持周老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成了朋友,约定山陵大事完毕,再到庙里来盘桓。
    三月底,两宫太后、皇帝、随扈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已回到京里。吴可读则到三义庙践约,白天跟周老道闲谈,晚上关起门写奏折,写完又给他儿子吴之桓写信,是遗书,吴可读早就定下了死谏的主意。
    闰三月初五五更天,诸事料理已毕,遗疏置在怀中,遗书三封,一封给他儿子;一封给周老道,托他料埋身后;一封给蓟州知州,说明以死建言的本心,拜托代递遗折,连同四十多两银子,一起放在枕头下面。然后在粉墙上题了一首绝命诗:
    “回头六十八年事,往事空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忠,坯土已成皇帝鼎,前星预祝紫微宫。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欲识孤臣恋恩所,惠陵风雨蓟门东。”
    题完上吊,谁知绳子断了不曾死。乃改以服毒而死。
    到得第二天一早,三义庙的周老道,发觉变故,通知地保,进城禀报。蓟州知州刘枝彦跟吴可读是熟人,得报嗟叹不绝,即刻下乡相验,只见死者衣冠整齐地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躺在板床上。拆阅遗书,吴可读对自己的后事,已经有了安排,托周老道买棺木盛殓,在惠陵附近买一块地安葬。给刘枝彦的信,是托他将遗折专送吏部代奏。吴可读死前已非言官,司官亦不能径自上奏,必须请本部堂官代递。
    遗折是封好在一个木匣中,藏在身上,无法开启,所以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给他儿子的信,不妨拆开来看,参详文意,遗折所陈,必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刘枝彦心里琢磨,遗折上去,说不定会得罪,他要葬在惠陵附近,依恋先帝于泉下的志愿,或许难以达成。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场,对他最后一件大事,不能不尽一点心。因此,依照他的遗志,督饬周老道买棺成殓,然后在惠陵范围以外,觅地安葬。尽两日工夫,料理完毕,才具禀呈报顺天府。
    京里是在闰三月初十就得到了消息。以吴可读的为人,决不会无故轻生,又听说有遗折一件,便越发关心,不知是有冤抑要诉,还是以死建言?吏部尚书灵桂、万青藜,以及大学士管部的宝鋆,更为紧张,知道吴可读为人戆直,怕遗折中有什么大干忌讳的话,触怒了慈禧太后,连带遭受处分。
    等接到顺天府的咨呈,宝鋆等人,大为踌躇,因为这时候从深知吴可读抱负的人的口中,以及给他儿子的遗书中,所说的“每览史书内忠孝节义,辄不禁感叹羡慕,对友朋言时事;合以古人情形,时或歌哭欲起舞,不能自已。故于先皇宾天时,即拟就一折,欲由都察院呈进”这些话来看,可知必是为穆宗立嗣继统一事,有所争谏。而这件事正是慈禧太后用心难测,不言为妙的太忌讳。
    万青藜是反对代奏的,“照历来的规矩,司员请代递折件,要堂官公同阅看,并无违悖的话,方得代奏。”他说,“吴柳堂的遗折,也要看了再说。”
    这是宗社大事,非小臣所宜议论,而且以吴可读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竟然不惜一死,措词自然激烈,只要打开来一看,就决不能进呈了。宝鋆等人虽然怕慈禧太后,但清议亦不可不畏,忠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谏而壅于上闻,言官参奏一本,也是吃不消的,所以对万青藜的话,都不知如何作答。
    其中有个例外,穆宗的老丈人,蒙古状元崇绮,这时是吏部左侍郎,感于吴可读对穆宗的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当然要替他说话。
    “不然!”他一开口就驳万青藜,“司员请代递折件,须公同阅看的成例,如今用不上。‘公同阅看’者,是当着这个司员一同看,吴柳堂已经不在人世,就谈不到“公同’两字。而况,这是密折,连军机都不可以擅自拆阅。唯有原样封进,才是正办。”
    “倘或其中有违悖之词,文翁,”万青藜警告着,“你我的干系不轻!”
    “既然不能擅自拆阅,毫不知情,何来干系?”
    尽管崇绮振振有词,但一中堂、六堂官除他以外,别人多少不免顾虑,怕“慈圣”震怒以外,还会使醇王难堪。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谈到为穆宗立嗣,便须牵涉到“今上”,也就会牵涉到若干年后可能成为“太上皇帝”的醇王。
    因此,反复辩诘,并无结论,七个人中举足重轻的,自然是宝鋆。他是崇绮点状元那一科的会试总裁,所以崇绮口口声声“老师”,希望他采纳自己的意见,而宝鋆虽不怕得罪醇王,却决不敢激怒慈禧太后,因而只好采取拖延的态度,决定听一听清议再说。
    清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在“清流”手里。清流隐然奉李鸿藻为宗主,而以“翰林四谏”为中坚。“四谏”的说法不一,一说是黄体芳、宝廷、张佩纶、张之洞;一说有陈宝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而没有黄体芳与张之洞,但广东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籍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不是翰林,他跟李慈铭一样,以举人而捐官为主事,早经考上御史,搏击不避权贵,由于字铁香,因而得了个外号,叫做“铁汉”。
    除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汉”,锋芒毕露的就是张佩纶,最近他正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在参工部尚书贺寿慈,弹章数上,贺寿慈已奉严旨切责,工部尚书快当不成了。正在兴头的当儿,忽然接到吴可读自尽的噩耗,且不说故人情重,仅仅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谏”二字,便令人兴起无限悲壮激越之思。同为清流,自然要声援表扬,因而把贺寿慈的参案,暂且摆了下来,全神贯注在吏部,要看他们如何处理吴可读的遗折。
    “不能再拖了!”沈桂芬劝宝鋆,“清流算是找到了一个好题目,这篇文章会做得很热闹。佩公,错中流矢犯不着!”
    “喔,”宝鋆问道,“他们那篇文章预备怎么做?”
    “第一,预备在文昌馆设祭招魂,你看吧,不知有多少情文并茂的挽联!”沈桂芬扳着手指又说:“第二,预备仿杨椒山的例子,以吴柳堂在南横街的住宅,改建为祠堂,听说还预备奏请拿蓟州的三义庙,也改为祠堂。这样大张旗鼓在搞,佩公,吴柳堂的遗折,怎么压得下来?”
    听得这番劝告,宝鋆不再犹豫了,写折奏报,照崇绮的说法来措词:“臣等查司员呈递代奏折件,向由该堂官等公同阅看,查无违悖字样,始行具奏。今臣部派往随同行礼主事吴可读,业已服毒身死,且系自行封存折件,遗嘱恳请代奏,有无违悖字样,臣等既未便拆阅,又不敢壅于上闻,谨将原封奏折,恭呈御览。”
    呈上慈禧太后,她不自觉地起了悚然敬慎之心。大臣的遗疏,她看得太多了,有些是口授一两句话,后人敷衍成文,有些根本是出于门生故旧的自作主张,与死者无干。只是吴可读的这个折子,字字亲笔,也就是字字腑肺之言,为了表明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心迹,不惜以死明志,实在也很可怜了。
    由于这一念矜悯,她心里便有了接纳“违悖字样”的准备,很仔细地用象牙裁纸刀拆开了封皮,取出内文,铺在桌上,用手将折痕展平,同时命宫女添了一枝儿臂般粗的巨烛,以便细看这个遗折。
    打开吴可读的遗折,纵目先看字迹,是不脱名士派头的淡墨所书。从头细读,事由直揭全文主旨:“奏为以一死泣请懿旨,预定大统之归,以毕今生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事。”读到这里,慈禧太后先就松了一口气。
    她怕听的一句话是:何以不为穆宗立嗣?此即是质问:帝位何以传侄而不传孙?这就会牵出两点无从辩解的私意:第一是为穆宗立嗣,接承大统,则她的身分就是太皇太后而非太后,不便再度垂帘;第二,穆宗的堂弟不一,何以偏偏选中她的嫡亲内侄?如今看吴可读的本意,“预定大统之归”,是论将来,不是谈眼前,那就可以放心了。
    但是,看下去也有些话是刺心的:“两宫太后一误再误,为文宗显皇帝立子,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则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统,乃奉我两宫皇太后之命,受之于文宗显皇帝,非受之于我大行皇帝也!而将来大统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归之承继之子。即谓,懿旨内既有‘承继为嗣’一语,则大统之仍归继子,自不待言。罪臣窃以为未然。”
    看到这里,慈禧太后不免困扰。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穆宗崩逝,以醇王之子入承大统,当时根据潘祖荫、翁同和所拟的懿旨,明定“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继嗣同时继统,吴可读已经明了此意,何以又以为不然?
    于是,她对下面的那段文字,看得特别仔细。吴可读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宋初宰相,违背杜太后生前预定的大位继承次序:太祖传太宗,太宗传太祖长子,而拥护太宗传子。一个是明朝景德年间,大学士王直表示赞成景帝将他的已立为太子的胞侄见深废掉,改立他自己的儿子见济为太子,而见深之立,出于孙太后的手诏。吴可读的意思是,今日虽有太后之命,却作不得准,象见深那样,“名位已定者如此,况在未定?”因而提出建议:“不得已于一误再误中,而一归于不误之策。惟仰祈我两宫皇太后,再行明白降一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我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虽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正名定分,预绝纷纭,如此则犹是本朝祖宗以来,子以传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而有孙。”
    到此就不须再看了。慈禧太后对看臣工折件,已经非常精明,吴可读这洋洋洒洒近两千言的一篇文章,只是为了发挥“正名定分,预绝纷纭”八个字。在她的感觉中,话是没有什么了不起,有自己在世一天,便能绝对控制局面,即令有“异言”出现的迹象,也随时可以采取预防的手段。吴可读拿自己跟宋朝的杜太后和明朝的孙太后来相提并论,是可笑的,但也怪不得他。
    使她感动而困惑的是,世界上真有这么傻的人!为了几十年后亦不一定可能发生的“纷纭”,不惜赔上自己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来表示他的远见不是杞忧,希望朝廷重视。何以为人谋如此之深,为己谋如此之拙?
    嗟叹良久,回头再来考虑这个折子的处置办法。在这方面,她的思路格外敏锐,虽觉吴可读的奏谏,迹近庸人自扰,但言路今非昔比,而以死建言,又是骨鲠之士立身处世的最高境界,清议的激动,可想而知,所以处置必须慎重。否则,小小的一个涟漪会引起险恶的波澜。
    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便想到了慈安太后。她已不大管事,而这件事非拉她一起管不可!因为吴可读的奏折上,虽是口口声声“两宫皇太后”,其实与慈安太后全不相干,唯其如此,必得拉她在一起,好作个挡箭牌。
    于是她轻咳一声,刚转过脸采,想看有什么人在,而李连英已抢先一走,进入她的视界。
    “你来!”慈禧太后说:“到‘那边’看看去!”
    “喳!”李莲英问道,“是请东佛爷过来,还是说,主子去瞧东佛爷?”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说:“我去吧!把这个盒子带着。”
    “喳!”李莲英向外做个手势,示意廊上伺候的太监,预备软矫,然后极其敏捷地将摊开在桌上的那个奏折,收入黄匣,捧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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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四二章
    “这就值得一死吗?”听完慈禧太后的话,慈安太后讶然相问,“面两天我就听说,有个御史在蓟州服了毒,说有一道遗折,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不白之冤,非拚命不可。谁知道是这么回事!”
    “本来就是瞎担心。不过,总算是忠臣死谏,也怪可怜的。”
    “是啊!”慈安太后说,“应该给他个恤典。”
    “那是小事。”慈禧太后紧接着说,“我来跟姐姐讨主意,这个折子该怎么办呢?”
    “这……?”这就非慈安太后所能肆应了,她想了一会说,“能不能搁下不理?吴可读的话,仿佛是指着七爷说的,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去,怕于他面子上不好看。”
    慈安太后实在忠厚得近乎可怜了。慈禧太后心想,如今不必拿她作挡箭牌,倒是不妨拿她作个箭垛子,可用来表现自己的大公无私。
    “怎么着,”慈安太后又出了个主意,“先找五爷跟六爷来,问问他们有什么好主意?”
    这个主意也不怎么高明。如说当作“家务”来办,应该将文宗现存的四个胞弟都找了来商量,只召惇、恭,摒除醇王,倒象他该避嫌疑似的。慈安太后原来要回护醇王,而所出的主意,与本意矛盾,却不自知。这也不必说破,让她糊涂好了。
    “跟五爷商量不出什么来,只找六爷吧!”
    于是第二天两宫太后在漱芳斋召见恭王,赐座赐茶,作过一番家人之礼的周旋,慈禧太后谈入正题,将吴可读的遗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过去。
    恭王匆匆看完,心里也象慈禧太后一样,松了一口气,当时便有了打算,这个奏折的处理,应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阁议,也就是诉诸公意。
    “吴可读死得冤枉!”慈禧太后在恭王沉吟措词时,这样表明:“当初迎皇帝入宫,我们姊妹俩也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思”是什么?很显然地,是说继嗣、继统为一事。恭王不知道慈禧太后是真的有这样的意思,还是有意作违心之论?但不论如何,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也可以说是一个极好的“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必得把它抓住。
    于是他接口说道:“请两位皇太后的旨,是否可以宣明‘这个意思’,将吴可读的原奏,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阁议?”
    “可以!”慈禧太后毫不犹豫地答了这一句,转脸又向慈安太后征询:“我想,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慈安太后只怕伤触醇王,但她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恭王以军机承旨的方式,亲自拟了一道上谕,奉两宫太后核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阁明发:
    “吏部奏:主事吴可读服毒自尽,遗有密折,代为呈递。折内所称,请明降懿旨,预定将来大统之归等语。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此次吴可读所奏,前降旨时,即是此意。着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吴可读原折,会同妥议具奏。”
    邸抄一发,关心国事的,无不对“即是此意”四个字,大感兴趣。尤其是“清流”君子,觉得这四个字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着极深的意义在内,颇有阐发的必要。所以宝廷、黄体芳、张之洞等人,纷纷捉笔构思,各逞才华,要做一篇“定国是”的大文章。
    当然,大多数的人只是口头议论,对于“即是此意”这句话,见仁见智,各有解释。有的说:母子到底是母子,慈禧太后当然希望将来的皇位,归她承继的孙子,所谓“妥议具奏”,就是要议出个确立不移的办法出来。而有些人则认为慈禧太后诚意可疑,“即是此意”四字,含混不清,将来不知道会出什么花样?
    会出什么花样?莫非还能将大清的天下,归于叶赫那拉氏,这当然不可能的。因此,清议中相信前一说的居多。但是“预定大统之归”,却又格于家法,在事实上不易办到。
    在康熙以前,是立太子的。自夺嫡的疑案发生,雍正七年曾有上谕:“建储关系宗社民生,岂可易言?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有先正青宫,而后践天位,乃开万世无疆之基业,是我朝之国本,有至深厚者。愚人固不能知也。”这道语意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谕旨,就表示建储则易起骨肉相残之祸,亲身经验,不便明言,所以说“愚人”不能知。而不建储的制度,亦就在雍正朝确立下来,累世遵行,不敢违背。
    如今要预定大统之归,即为变相的建储,当然不行。为此,闰三月十七下的上谕,会议却一直迟迟不能举行,即由于事先的协商、折冲,煞费周章,直到月底,方始有了大致相同的意见。
    这个会议是由礼亲王世铎主持。礼烈亲王代善,在太宗朝以谦让成拥立之功,家风不替,世铎在亲贵中,出名的好脾气,尽管有人说他谦卑得过了分,但人缘毕竟是好的,所以才具虽无半点,居然颇得慈禧太后的重视。这一次特奉懿旨,主持这个有关宗社大计,既为国事、又为家务的会议。当然,事先的折冲协商,亦由他来奔走。
    他所接触的都是王公大臣,都觉得这是个难题。吴可读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大清朝特重家法,高宗九降纶音,申明不建储的用意,倘或有人敢违背祖训,一定成为众矢之的,轻则丢官,重则获罪。而沈桂芬又力主安静,恭王受了他的影响,也改了想借清议来裁抑醇王的主意,所以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字:驳!
    到了四月初一,内阁大堂,红顶花翎,不计其数,近支亲贵,无不出席,唯一的例外是醇王,告病不到。这虽在意料之中,但冷眼旁观的人,心头仍不免有异样的感觉。
    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经老高了,礼王世铎看看人已到得不少,打算开议,但他虽奉懿旨主持会议,而在礼节上须请示一个人。论公,惇王是宗人府宗令,他是宗令属下的右宗正,论私,“小房出长辈、长房出小辈”,惇王是他的叔祖,所以他不便也不敢擅专。
    “五爷爷!”他叫得很亲名人轶事热,“跟你老请示,咱们就动手吧?”
    惇王正在抹鼻烟,一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搐鼻子,一面象条猎狗似地用视线搜索,望到外面,用手一指,“等等!”他说,“等敢说话的人来了再说。”
    于是举座侧目,望着连翩而来的四个人。这四个人两俊两丑,领头的一个,身不满四尺,而须髯如戟,相貌奇古,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黄体芳。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落拓不羁,仿佛脸都不曾洗干净,是名士派头最足的国子监司业宝廷。俊的那两个,一个长身白面,双目棱棱,一个骨秀神清,翩翩少年,是翰林院侍讲张佩纶和肃亲王豪格七世孙,刚散馆授职编修的盛昱。
    清流的风头十足,高视阔步,上得堂来,处处有人执手寒暄,就这时又有个人,瘦得象只猴子,捞起又长又大的实地纱袍子的下摆,一溜歪斜地冲了上来,惇王便说:“好了,张香涛也来了,可以开议了。”
    于是礼王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扬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这是吴可读的遗折,有没有看过的没有?”
    吴可读的遗折,早已传诵一时,原件虽不多几人见过,抄件则几乎人手一份,因而没有人答话。
    “想来大家都看过原件了。很好,这省了许多事。懿旨‘妥议具奏’,我拟了个复奏的稿子在这里,诸位看妥不妥?”
    接着他命人找来一名笔帖式,拉长了声调,抑扬顿挫地念着他所拟的奏稿。
    这篇文章做得很好,首先引用雍正七年上谕,申明不建储的家法,而建储非臣子所能参议。继统与建储,字样不同,其实是一回事,所以“大统所归”,亦非臣下所能提出请求。将来皇帝亲政,当然会尊重穆宗的统系,斟酌尽善,此时不能预先拟议一定的办法。
    第二段是说“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已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了继统穆宗的意思在内,何须臣下再提出请求。综括这两点,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吴可读以大统所归,请旨颁定,似于我朝家法,未能深知,而于皇太后前此所降之旨,亦尚未能细心仰体。臣等公同酌议,应请毋庸置议。”
    等那笔帖式念完,宝廷一马当先,高声说道:“驳得好,驳得痛快!不过,这不是驳吴可读的遗折,是驳上月十七的懿旨。”
    这真是语惊四座!首先,礼王就觉得这指责太严重,气急败坏地说:“竹坡,你怎么可以这样儿说?”
    “请教王名人轶事爷,”宝廷接口质问:“懿旨交代:‘妥议具奏’,复奏说是‘毋庸置议’,这不是拿懿旨顶回去了吗?”
    听来理由十足,礼王越发结结巴巴地,急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的懿旨中,‘则是此意’这句话,是今天会议的紧要关键。”张之洞一开口,便知与宝廷站在一边,他摇头晃脑地又说:“‘是’者,‘是’其将大统宜归嗣子之意,‘妥议具奏’之‘议’者,‘议’夫继嗣继统,并行不悖之方。臣工奉诏陈言,岂可出以依违两可之游词?”
    “那么,”礼王问道:“香涛,你的意思,到底该怎么办呢?”
    “煌煌圣谕,传之四海,‘即是此意’四个字,应有所疏解。”张之洞停了一下说:“照吴柳堂遗折的意思,今上一生皇子,就承继穆宗为嗣,继穆宗之统,这是类乎建储,有违本朝家法。如果这位皇子,长而不贤,难承大统,到那时候就更为难了!所以如何继嗣继统,并行不悖,今日正须从长计议。”
    “这话顾虑得是。”恭王取出一张纸来:“徐、翁、潘三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一件折底,大家不妨看看。”
    徐、翁、潘是徐桐、翁同和、潘祖荫,他们以穆宗的师傅及南书房翰林,当时参与迎立当今皇帝大计的身分,公同具奏,有所主张。折底是翁同和所拟,其中最要紧的两句话是:“绍膺大宝之元良,即为承继穆宗毅皇帝之圣子。”意思是说:将来当今皇帝择贤而立,所立的嗣君,就承继穆宗为后。
    这是反过来的做法,继统而继嗣,既可不违家法,又可消除张之洞所说的“长而不贤,难承大统”的顾虑。大家都认为是个好办法。
    “不过,”礼王始终想维持他的原议,“这个稿子不必动,徐、翁、潘三位的折底,做个抄件,一起进呈,恭候圣裁。此外那位有说帖,也是照此办理。”
    “不然!”宝廷摇摇头说:“我要单衔上奏。”
    张之洞和黄体芳也都表示,各有奏疏,这是不能强人所难的,因而又改变了办法。
    改变的办法是,礼王所拟的原折,仍旧照上,此外有人愿有所建言的,或合疏,或单奏,各听其便。
    于是除了徐、翁、潘的一个奏折以外,清流中人,纷纷集议,宝廷、黄体芳、张之洞都有折子,唯独最喜欢言事的张佩纶,却搁笔未动。
    这是因为他正有一件大案子在手里,必须全神贯注去搏击,搏击工部尚书贺寿慈。
    ※※※
    贺寿慈是湖北蒲圻人,道光二十一年的进士,虽有文名,但因不愿投入权相穆彰阿门下,因而以二甲第四名的高第,竟不能点翰林,用作吏部主事,咸丰初年,一度进军机,当章京,以后补上了监察御史。照规矩,一为言官,就不能再留在军机,贺寿慈当了御史,亦颇有表现,经国大计,数数建言。在宦途上,平平稳稳地循资渐进,到光绪三年,已爬到了工部尚书的高位。
    可惜,贺寿慈已非复有当年不愿厕身“穆门”的清风亮节,行逾不检,颇有贪名。不但家人子弟与书办之流往来,而且他本人还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商人,以致大受其累。
    这个商人叫李春山,本名李钟铭,是山西人,在琉璃厂开了一间极大的当铺,九开间门面,字号“宝名斋”。李春山长袖善舞,当时的一班名公巨卿,甚至连惇王都被他巴结上了,在琉璃厂声势赫赫,眼高于顶。俗语说的是“行大欺客”,宝名斋既有那样的规模,李春山又有通天的手眼,因而伙计做生意的那副脸孔,便很难看,京中的穷翰林,不知多少人受过他们的气?别人倒还罢了,张佩纶何能受此辈的肮脏气?当然要作报复。
    一打听之下,李春山最大的“护法”是贺寿慈。清流在京中大老中,最看不起三个人,一个董恂、一个万青藜,还有一个就是贺寿慈。因而张佩纶便毫不容情地奏上一本:
    “山西人李钟铭即李春山,在琉璃厂开设宝名斋当铺,捏称工部尚书贺寿慈,是其亲戚,招摇撞骗,无所不至。内则上自朝官,下至部吏,外则大而方面,小而州县,无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结往来。或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揽户部报销,或打点吏部铨补,成为京员钻营差使,或为外官谋干私书,行踪诡秘,物议沸腾。所居之宅,即在厂肆,门庭高大辉煌,拟于卿贰,贵官骄马,日在其门,众目共睹。不知所捐何职?顶戴用五品官服,每有职官引见验放,往往混入当差官员中,出入景运门内外,肆无忌惮。夫以区区一书贾,家道如此豪华,声势如此煊赫,其确系不安本分,已无疑义。现值朝廷整饬纪纲之际,大臣奉公守法,辇毂之下,岂容若辈借势招权,干预公事,煽惑官名人轶事场,败坏风气?应请饬下顺天府该城御史,将李钟铭即李春山,即行驱逐回籍,不得任令逗留潜藏,以致别滋事端。”
    接下来又说:“近来士大夫不分流品,风尚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至显秩崇阶有与吏胥市侩、饮博观剧、酬赠馈遗等情,请旨整伤”。这也是指贺寿慈而言,他的禀赋过人,食量甚宏,一顿能独尽一只肥鸭、一只肘子,李春山投其所好,经常备盛馔款待。贺寿慈亦自忘其为一品大员,下朝以后,翎顶辉煌地直入宝名斋,公然无忌,引得路人无不侧目。
    奏折到达御前,慈禧太后不免诧异,看贺寿慈仪表不凡,也听说他颇有学问,诗书皆佳,而且,她还记得贺寿慈的长子贺良桢,现任南昌知府,门第兴旺,何以不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此?因而便跟李莲英提起,问他有无所闻。
    有安德海的前例在,李莲英相当谨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无事不出宫。”他说,“外面的事不太明白。”
    “你倒去打听一下儿看!”慈禧太后说着,便拿张佩纶的奏折,摆在一边。
    李莲英伺候看折,已深知慈禧太后的习惯,这一摆是暂时不作处置,也就是要等他去打听明白了再说,因而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出宫,到中午回来,趁慈禧太后休息的当儿,将贺寿慈跟李春山的关系,源源本本地据实回奏。
    又办了事,又替她解了闷,慈禧太后深为满意,只是她亦鉴于安德海的复辙,不愿假以词色,怕李莲英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骄,替她惹些麻烦。
    “把张佩纶的折子发下去吧!看军机上怎么说?”
    军机大臣中,别人都不说话,只有宝鋆觉得很不是味道,大声嚷道:“跟宝名斋有往来的,第一个就是李兰荪!张幼樵怎么不说?”
    恭王觉得他的话可笑,“算了吧,你!”他跟宝鋆说话,是无须讲措词的,“李兰荪跟他又没有认亲戚,也没有公服赴宴,到宝名斋买书并不犯法,张幼樵为什么要把他扯进去?”
    张佩纶跟李鸿藻的关系密切,朝中无人不知,沈桂芬很冷静地劝宝鋆:“佩公!张幼樵上这个折子,不能不想到李兰荪,既然敢上,自然有恃无恐。所恃着,就是六爷说的那些话,买书并不犯法。似乎不宜拿他也扯了进去。”
    “知趣一点儿吧!”恭王提出警告:“上头正借清流在收拾人心。贺云甫也太欠检点了,这个折子越压越坏,让他明白回奏了再说。”
    于是军机拟旨,查问李春山也就是李钟铭,跟贺寿慈是不是亲戚?贺寿慈的复奏,说是“与商人李钟铭,并无真正戚谊,素日亦无往来,其有无在外招摇撞骗之处,请饬都察院查究。”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慈禧太后很精明地指出贺寿慈的语病:“什么叫‘并无真正戚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么个说法,就靠不住了。”
    “也许是干亲。”恭王隐隐约约地回答。
    “干亲也是亲。”慈禧太后说,“再看一看,有没有人说话。”
    她对内幕已经完全了解,却故意不说破,要等言官有了表示,再相机行名人轶事事,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言路的手法来箝制王公大臣。恭王当然也知道她的用心,不过在眼前她的举措都是朝正路上走,加以清流为她张目,无奈其何,唯有遵从。
    因此,对于贺寿慈的复奏,先不加驳斥,只是降旨都察院会同刑部,严办李春山。于是刑部派出司员,会同巡城御史咨照顺天府,转饬宛平县衙门派差役抓人,而李春山确具手眼,差役不敢得罪,到宝名斋将他好好“请”到“班房”,直到都察院来了“寄押”的公文,方始将他收监。
    就这样已经轰动九城,不知多少人拍掌称快,同时李春山的劣迹,也在街谈巷议中不断透露出来。原来宝名斋有九开间的门面,是由侵夺官地,霸占贫民义院的地基而来。御史李蕃据实陈奏,奏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察院并案,确切查明。
    李春山是注定要倒霉了,但清流以为只打苍蝇不打老虎,则民心郁积,不但未能疏导,反添不满。所以黄体芳便针对贺寿慈发难,事由是:“大臣复奏欺罔,据实直陈”。
    不实的自然是“并无真正戚谊”这句话。贺寿慈与李春山不但是亲戚,而且是“礼尚往来”的亲戚。李春山的前妻,贺寿慈认为义女,前妻既死,贺寿慈将他家的一个丫头当女儿嫁给李春山作填房。所以丈人、女婿,叫得非常亲名人轶事热。
    贺寿慈年逾古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未衰,身为“半子”的李春山,特以重金罗致了一个绝色女子,送给“丈人”娱老。贺寿慈元配早故,以妾扶正,变成了李春山的丈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因此,出语尖刻的李慈铭,说他们确非“真正戚谊”,而是“假邪戚谊”。
    黄体芳还算厚道,对这段“假邪戚谊”,只说了一半,李春山“前后两妻,贺寿慈皆认为义女,往来一如亲串。贺寿慈之轿,常时停放其门,地当孔道,人人皆见,前次复奏之语,显然欺罔。”
    于是慈禧太后借题发威,这一次的上谕就严厉了:
    “贺寿慈身为大臣,于奉旨询问之事,岂容稍有隐匿,自取衍尤?此次黄体芳所奏各节,着该尚书据实复奏,不准一字捏饰,如敢回护前奏,稍涉欺蒙,别经发觉,决不宽贷。以上各节,并着都察院堂官,归入前案,会同刑部,将李春山严切讯究。”
    这一来,起恐慌的不止于贺寿慈一个人,如果李春山据实供陈,将有不少名公巨卿,牵涉在内。因此宝名斋门口,车马塞途,那些素日与李春山有往来的京官,名为慰问他的家属,其实是来探听消息。宝名斋管事的人,见此光景,知道东家不会有大罪过,当时便隐隐约约表示,如果大家合力维持李春山,那么什么私和命案、卖官鬻爵、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揽讼事的内幕,李春山决不会吐述只字。否则,就说不得只好和盘托出了。
    其实,这也是恫吓之词。身入囹圄的李春山,心里比什么人都明白,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字都供不得。一供,便是罪无可逭,轻则充军、重则丢脑袋。不供,则那些有关连的名公巨卿,必得设法为自己开脱,小罪纵不可免,将来尽有相见的余地,不愁不能重兴旧业。因此,他只叮嘱探监的家人:“张老爷是李大人的门生,走得极近的,只有去求李大人,关照张老爷,无论如何放松一步。”
    这番话自然要说与贺寿慈,请他作主。贺寿慈认为无须出此,因为李鸿藻正回原籍葬母,不便干扰,而且他素有清正之名,也怕他不肯管此闲事。至于张佩纶跟这位老师走得极近,确是事实,但也因此,便无须请托,张佩纶投鼠忌器,料想不会再往下追。贺寿慈还有几句未曾道破的话,张佩纶攻击李春山,只是为了出气,自己才是他博击的目标。李春山的案子只要冷一冷,必可从轻发落,而自己的祸患,却是方兴未艾。
    严旨切责之下,贺寿慈不敢只字不承,唯一的办法是避重就轻。复奏中承认曾向宝名斋买过书,“照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易,并无来往情弊”,又说“去年至今,常在琉璃厂恭演龙楯车时,或顺道至该铺阅书。”他觉得这样措词比较合理。以七十高龄的工部尚书,亲自督促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穆宗梓宫的“龙杠”,终日辛劳之余,顺道到宝名斋歇歇脚、看看书,这不能说是罪过。
    果然,就因为他隐约自陈的这一点“劳绩”,军机大臣便易于替他开脱,而两宫太后觉得情有可原,降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吏部议处,是承旨而来,“恭演龙楯车”是大丧仪礼,应该如何敬慎将事?所以“顺道阅书”,可以构成“大不敬”的罪名,但谕旨中只说:“恭演龙楯车系承办要务,所称顺道阅书,亦属非是。”因而议处便从“非是”两字上去斟酌,不照“大不敬”律例,罪名便轻了,议的是“降三级调用,不准抵销”。
    上谕一下,贺寿慈便算丢名人轶事了官了。过了两天,调刚接翁同和的遗缺,当左都御史不久的潘祖荫为工部尚书。而贺寿慈却一时无职可调,只是宝鋆已许了他,等风头一过去,一定替他想办法,调个于他面子上不太难看的缺分。
    穆宗的奉安大典一过,接着便出了吴可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谏这件大新闻。在大家都注视着继嗣继统之争时,都察院和刑部定拟了李春山的罪名具奏,说他由商人捐纳了“布政司经历”的衔头,考充“誊录”,曾得过“议叙”的奖励。但做了官“仍在市井营生”,也说他“攀援显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结司坊官员,置买寺观房屋,任意营造,侵占官街,匿税房契”。至于张佩纶原参的“每有职官验放,往往混入当差官员中,出入景运门内外,肆无忌惮”,则被解释为“于差满后,擅入东华门内,进国史馆寻觅供事,谋求差使,希图再得议叙。”这不过“不安本分”
    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名。
    因此,都察院与刑部拟的罪名是:“杖六十、徒一年,期满递解回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方官严加管束。”至于贺寿慈应得何处分,奏请圣裁。
    这个复奏虽然避重就轻,有意开脱,但六十板子、一年徒刑,到底不是什么在厚脸皮上根本不痛不痒的、申诫之类的风名人轶事流罪过,所以在朝廷也总算有了交代。贺寿慈则因已有降三级调用的处分,就从宽免议了。
    前后两个月的工夫,就由于宝廷和黄体芳,加上李蕃的笔杆儿一摇,将个现任尚书打了下来,声势煊赫,成为城南一霸的李春山,送入监狱。在人心大快,说是“毕竟还有王法”这一句心服口服的话之余,对于清流的威风,无不心识口赞,尤其是那些玩法舞弊的官员胥吏,都在暗中相互警告:
    该敛敛迹了,莫自找麻烦。
    但在清流来看,犹觉除恶未尽,特别是对贺寿慈,张佩纶听说他还在大肆活动,便格外当心,因而无暇去过问吴可读的遗折。
    ※※※
    继嗣继统这一案的争议,上达御前的,一共四个折子,两宫太后召见军机,细作商量,认为翁同和所拟,与徐桐、潘祖荫联衔的一折,办法最为得体,所以采用他的意思,颁发懿旨:
    “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绪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垂,允宜万世遵守,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颁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缵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示天下以无私,皇帝亦必能善体此意也。所有吴可读原奏;及王大臣等会议折;徐桐、翁同和、潘祖荫联衔折:宝廷、张之洞各一折,并闰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谕旨,均着另录一份,存毓庆宫。至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照五品官例议恤。”
    邸抄一传,欢声雷动,“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说明了,帝系还是属于穆宗,一脉相承,与旁支无干。将来嗣位的新君,无法追尊所生,更不能再往上推,将他的本生祖父醇王亦尊为皇帝,不会重蹈明朝“大礼仪”的复辙,自是天下后世之福。
    然而最令人感动的,还是垂念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既然天语褒奖,而且用他的一条命,巩固了“国本”,则死有重于泰山,所以由清流发起,在宣武门外的文昌馆,为吴可读设奠开吊。
    这一天素车白马,盛极一时,除却亲王、郡王等亲贵,向例不与品官的祭典以外,从大学士起,到各部司官,下及各衙门正途出身的小官,无不亲临一拜。
    最难得的是那班崖岸自高,以清贵耿介骄人的清流,王公大臣家有婚丧喜庆,亦以得此辈亲临为荣,而这时却都自告奋勇,在灵堂支宾,代丧家接待吊客,更是吴可读的身后哀荣。
    这等场合,少不得品评挽联。吴可读这一死,人奇事奇,以忠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国的挚情,作宗社大计的死谏,感格天心,奉旨赐恤,这是绝好的一个题目,所以挽联中情文并茂的警句,触目皆是。吊客叩奠已毕,接着便是缓步浏览,一副一副看下来,到客座中便不愁无话可谈了。
    “这一联最贴切,也最洒脱。”名翰林也是名诗人的陈宝琛,指着他的同乡,编修黄贻楫的一副挽联,对张佩纶说:
    “上联使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确,下联亦颇能道出柳堂的为人。”
    这一联的句子是:“天意悯孤忠,三月长安忽飞雪;臣心完夙愿,五更萧寺尚吟诗。”在三月下旬,一天午后,京城里忽然烈日下飘雪,虽然片时即止,但亲眼目见的人很多,相诧以为必有奇冤,如传奇中《斩窦娥》的故事。不久就传出吴可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谏的消息,方知不是奇冤,而是奇节。眼前之事,却只有黄贻楫提到,便觉可贵。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张佩纶忽然说道:“骙庵,来,来!有件事,趁今天大家都在这里,拿它商量定局吧!”
    于是在客座中找到张之洞、宝廷、黄体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何金寿、吴大澂、盛昱等人,商量仿明朝杨继盛的例子,以宅为祠,将吴可读在南横街的住宅买下来,改建为祠堂。
    “这是理所当然。”张之洞首先就起劲,“不独南横街,蓟州是柳堂尽节之地,亦应该设法建祠。”
    “建祠容易,上谕已有‘孤忠可悯’的字样,出奏必能邀准。如今只须筹划建祠的经费好了。我看……。”
    “我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抢着吴大澂的话说,“不必麻烦那班大老,我们自己设法凑吧!”
    “对!”陈宝琛附和,“自己设法凑一凑,众擎易举,趁此刻就动手。”
    “那得写个小启。”张之洞跃跃欲试地,“须得如椽巨笔。”
    “那里还有巨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笑道,“香涛,就是你即席大笔一挥吧!”
    “论下笔神速,自然是幼樵。不过将来吴祠落成,还有奉烦之处。此刻就我来效劳吧!”
    于是张之洞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埋头构思,仿六朝小品,写成一篇缘起,当时便买了本“缘簿”,写上缘起,即席捐募。
    “开缘簿”的第一个,须是名位相当,最好请一位“中堂”,但也有人认为官气不必太浓。正好李鸿藻来吊,他是清流的领袖,并请他登高一呼。
    李鸿藻先不作声,等把大家的意思都弄明白了,他才提出他的看法:“此事须有个算计。柳堂的千秋大事,自然要紧,不过遗属的生计亦不能不顾。不知道奠仪收得怎么样?”
    “收了有三千余金。”陈宝琛答道:“恭、醇两邸,都是二百两。”
    李鸿藻点点头,表示安慰,“建祠之事,不丰不俭,宜乎酌中。人之慕义,谁不如我,所以捐募不该挑人,不能说谁的捐款要,谁的捐款就不要!这种义举,要量力而行,主其事者,应该体谅他人。柳堂为人诚笃,跟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谊相厚的甚多,论情,自然越多尽心力越好,但是论事实,只怕力有未逮的居多,要先劝在前面,不必勉强,反令泉下有知的受者不安。”
    这话就是指眼前的一班清流而言的,除却盛昱是天潢贵胄,张之洞一任四川学政,颇有所获以外,其余为了维持名翰林的排场,文酒之宴,捉襟见肘的居多,所以听了他的话,口虽不言,心中无不感动,觉得他真能知人甘苦。
    “至于我,当然力赞其成,不过我是在籍守制的人,未便领头发起。这开簿面的人,还得另外斟酌。”
    “那么,老师的意思呢?”张佩纶问。
    “我看,宝中堂最合适。”
    宝鋆是大学士,又管着吏部,是吴可读的堂官,请他来率先倡导,确是最适当的人选。同时,李鸿藻又主张由盛昱跟宝鋆去接头这件事,这也是很妥帖的安排。在座的人,无不心服,觉得他到底不愧老成谋国的宰辅,就是料理这样一件小事,亦是情理周至,有条不紊。
    于是深谈细节,有了成议,将吴可读的长子吴之桓找了来,细告究竟。当初吴可读怕建言获咎,罪及妻孥,所以付子的遗书,一再叮嘱“速速起程出京,速速起程回家”,以下又连写了六个“速”字,如见张献忠的“七杀碑”,令人触目惊心。谁知女主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亦复有道,不但未曾获罪,而且得蒙赐恤。这天看到吊丧的盛况,奠仪的丰厚,已是感激涕零,如今听说还要为老父立祠,留名千古,越发激动不已,趴下地来,“砰、砰”磕着响头,接着涕泗滂沱,号啕不止。
    就在吴可读神主入祠,举行祭典的那天,贺寿慈却以七十高龄,而不得不冒着溽暑,举家出京。
    这次是宝廷的一个奏折化作了“逐客令”。六月初七,上谕以贺寿慈补为左副都御史——降三级调用的处署,宝廷立即上奏折抗争,笔锋初起,便挟风雷:“夫朝廷用人,每日‘自有权衡’,权取其公,衡取其平,不公不平,何权衡之有?”
    接下来便攻击恭王以次的军机大臣。
    用人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于上,何以见得贺寿慈的复用,出于军机?宝廷指出一个证据,贺寿慈回奏不实是“欺罔”,“恭演龙楯车顺道阅书”是“大不敬”,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的谕旨,军机含浑其词,斥之为“殊属非是”,这就是有心开脱。吏部所拟的处分并不错,错在军机“徇庇”。倘无此心,则李春山一案定谳,声明贺寿慈的处分请旨定夺时,军机应该“乞特旨严谴”,而竟免置议,这不是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庇是什么?
    一段振振有词,近乎诛心的议论,写到这里,宝廷反跌一笔,说是“当降调时,人言啧啧,颇有谓贺寿慈恃有奥援,不久必复起,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深维枢臣之意,或以贺寿慈身为大臣,不欲绳以重律,使之以微罪行,自必密奏宫廷,永不叙用。讵意谪官甫及三月,遽邀恩简。”因此,他不免怀疑,难道贺寿慈的一降一用,事出偶然,“朝廷亦无成心”?这句话看似平淡,其实问得很厉害,如果大臣进退,只照一般官吏的照例迁转,根本无所措意,则所谓“权衡”者何在?
    于是他又进一步推论:“即使果出圣意,官闱深远,或于贺寿慈之人品、心术,未尽周知,枢臣则断无不知之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弗谏阻,是诚何心?”接下来,笔锋扫向贺寿慈,宝廷给了他八个字的考语:“即非卑佞,亦颇衰庸”,这样的人“排众议而用之”,实不知于国家有何好处?而况“副都御史,职司风宪”,以一个“欺罔不敬”的人,置于这个职位上,何足以资表率?贺寿慈以前当过左都御史,未听说他有所整顿,于今重回柏台,不知道他内心亦有疚歉否?言官中“矜名节,尚骨鲠”的人很多,一定不屑与贺寿慈共事,而其中无知识的,则必起误会,以为朝廷特放贺寿慈来当御史的堂官,是表示要象他那样的人品声名,方合做言官的资格。而京内外大小官员,看到贺寿慈这样欺罔不敬,不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声名,犹且可以幸蒙录用,将会怀疑朝廷“直枉不辩,举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常”,从此益发肆无忌惮。所以贺寿慈的复用,不但是言路清浊的一大转机,亦是政风良窳的一大关键。最后率直提出要求:“恳将贺寿慈开缺,别简贤员补副都御史。”
    这个奏折,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相顾失色,因为明劾贺寿慈,暗中对军机指责得很严厉。恭王一看再看,看到第三遍,放下折子,叹口气说:“唉!错了。”
    “怎么错了?”宝鋆气急败坏地说:“副都御史出缺,贺云甫是现职大员奉旨降调,开名单自然‘开列在面’,照例的公事,怎么错了?”
    “你别跟我争!”恭王遇事要跟宝鋆开玩笑,故意这样说道:“名单是你开的,你自己跟上头复奏,我们都不管!最好请旨拿宝竹坡申斥一顿,也让我出出气。”
    “六爷!”宝鋆真的急了:“你不能说风凉话。我自请处分就是了。”说着,来回大踱方步,颇有绕室彷徨的模样。
    “佩公,沉住气!”遇到这样的情形,总是沈桂芬出主意,他很冷静地说:“平心而论,这件事是失于检点了。”宝鋆最佩服沈桂芬,当时站定脚步,连声说道:“好,好,你说!”
    “外头有句话:‘不怕言官言,只怕讲官讲。’贺云老是讲官参过的,如今派了去当言官的堂官,那些‘都老爷’,心里自然不高兴。不过御史不便动本,不然就仿佛以下犯上,谁也不肯冒这个大不韪。”
    “啊,啊!”宝鋆一拍油光闪亮的前额,恍然大悟中深深失悔,“这倒是害了他了。”
    “不仅对贺云老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适足以害之’,而且正好又给了讲官一个平添声势的机会。”沈桂芬说,“宝竹坡是替言官代言。这个折子看来是‘侍讲学士宝廷’一个人所上,其实等于都察院的公疏,暗中着实有点力量,没有一番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恐怕要大起风波。”
    会有怎样的风波?宝鋆凝神细想,张佩纶虽已请假出京,清流还多的是,声气相通,互为支援,除了张之洞只愿论事,不喜搏击以外,其余的,那一枝笔都惹不起。目前还只是暗责军机,到了彰明较著参劾枢臣徇庇,即令无事,面子也就很难看了。
    就在他沉吟无以为答时,恭王开口了,“算了吧!”他说,“贺云甫何苦?滕王阁下,逍遥自在的老封翁不做,在这里受后辈的气?”
    这一说,恭王也是要撵他走路。宝鋆知道再争无益,但总觉得贺寿慈太吃亏,有些替他不甘。
    “佩公!”沈桂芬察言观色,料透他的心事,提醒他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总在那里的。为云老设想,桑榆之补,俟诸异日,留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给他少君,反倒实惠得多。”
    “说得对,说得对!”宝鋆觉得对贺寿慈有了交代,如释重负,“六爷,我看这层意思,托载鹤峰跟他去说吧。”
    “可以。”
    于是体仁阁大学士,也是贺寿慈的同年载龄,衔命透达消息,说是清流嚣张,而“上头”又有意利用此辈箝制大臣,事情相当麻烦,不能不作个明快的处置。他的委屈,将来有补偿之时。载龄隐约表示,贺寿慈就养南昌,不会太久,他的长子南昌府知府贺良桢擢升道员,是指顾间事。
    外官知府过班成三品道员,是宦途顺逆的一大关键,越过此关,便有监司之望,而监司已称“大员”,再跳一步就是封疆大吏的巡抚。不然,调来调去当知府,说起来还是风尘俗吏。贺寿慈老于世故,觉得自己保住纱帽,真还不如儿子升官,倘或能调个海关道,盐运使之类的肥缺,更是意外之喜,所以老泪纵横地,不断表示感激恭王跟“宝中堂”的成全。又说自己时运不济,连累枢廷,无以为人。那一派谨厚的君子之风,使得载龄亦深为感动。
    ※※※
    在恭王与宝鋆,以为贺寿慈开缺,就算有了结果,宝廷指责军机的话,可以略而不提,至多轻描淡写地解释几句,便可交代。那知一经面奏,慈禧太后竟这样诘问:“宝廷的话说得有理。军机上总不能不认个错吧?”
    恭王愕然,不知这个错怎么认法,向谁去认?如果错了,就得自请处分,既然慈禧太后这样发话,自己就该有个光明磊落的表示。
    于是他略略提高了声音答道:“臣等处置谬妄,请两宫皇太后处分。”
    话中有点负气,慈禧太后心虽不悦,倒也容忍了。不过这一下更为坚持原意,“这处分不必谈了!”她说,“在我们姊妹这里,什么话都好说,言路上不能不有个交代。明发的上谕,天下有多少人在看着,错一点儿,就有人在背后批评。听不见,装聋作哑倒也罢了,既然有人指了出来,不辩个清清楚楚,叫人心服口服,朝廷的威信可就不容易维持了。”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恭王也很见机,再往下争辩,就可能会有难堪,所以一面唯唯称是,一面回头看了一下,示意大家不要轻忽了慈禧太后的要求。
    她的要求是要军机自责。朝廷的威信一半系于枢府,自责太过,变成自轻,且不说心有未甘,同时也有伤国体,因此这道上谕,煞费经营,“达拉密”承命拟旨,写了两次都不合恭王的意。最后由宝鋆、沈桂芬字斟句酌地推敲过,才算定稿。对于宝廷的指责,是很委婉地一层一层解释,先说贺寿慈,“系候补人员,吏部开列在前,是以令其补授该副都御史,既系未孚众望,年力亦渐就衰,着即行开缺。”再说贺寿慈的回奏不实,已有旨处分,演龙楯顺道阅书,难加以“大不敬”的罪名。总之“并非军机大臣为贺寿慈开脱处分,敢于徇庇。”不过,“机务甚烦,关系甚重,军机大臣承书谕旨,嗣后务当益加谨慎,毋得稍有疏忽。”
    最后这一段话,不论如何轻描淡写,总掩不住军机受了责备的痕迹。因此这道上谕一发,言官的地位,越发抬得高不可攀。而兔死狐悲,眼看贺寿慈丢官出京,那些平日不惬于清议的大老,不免个个自危。
    其中最不安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兼管顺天府已历二十年的吏部尚书万青藜;一个是盘踞总理衙门,以肯受谤作了以前的文祥,如今的沈桂芬的挡箭牌的户部尚书董恂。当然,他们还不敢跟清流为敌,只有怂恿痛恨清流的宝鋆来出头抵挡。
    “言路太嚣张了!”宝鋆找个机会跟恭王进言,“长此以往,必定搞成明朝末年的那个样子,大政受言路的影响,摇摆不定,政名人轶事府一件事不能办。看着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伐异的门户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快要牢不可破了!如今不想办法挽回,总有一天搞成不可救药的局面。”
    “不见得。上头利用言路,言路才会嚣张。”恭王沉思了好一会,觉得对言路能作适度的裁抑,也是好事,便点点头说:“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试一试。”
    宝鋆自道他的“好主意”是“以毒攻毒”,用言路攻言路,这就得找他的门生了。宝鋆是同治四年会试的大总裁,他那一科的门生,如今当讲官、当御史的也不少。
    由于清流无不名重一时,如果找个无名脚色来效驰驱,则蚍蜉撼树,适足以成为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因而宝鋆细心物色,想到有一个人,足以与清流匹敌。
    这个人叫王先谦,字益吾,湖南长沙人。博学多闻,古文师法曾国藩,颇得真髓。在翰林中以好学著名,经史俱通,对于《汉书》尤其下过一番苦功。谈到学问,连清流亦不能不佩服,但人品就不大敢恭维了,虽不是什么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恶,而细行不谨,已足为正人君子所疾首,宝鋆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有把握可以让他听从自己的驱使。
    “来啊!”他吩咐听差:“到帐房里拿送节敬的单子来看。”
    京朝大老,都有羽翼,各以同乡、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年谊的渊源,笼络着一班名士。其中师生的关系最重,不曾受业的,亦可拜门,何况王先谦是不折不扣的门生,所以端午节敬的单子上,他被列为第一等,送的是二十四两。
    “告诉帐房,再封二十四两。另外再看看,有什么扇子之类的东西配四样,送到王老爷那里去。”
    于是帐房封好二十四两银子,签条上写的是“冰敬”。四色礼物是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杭州的扇子、两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万载的细夏布、一卷高丽纸、两瓶出使俄国钦差大臣崇厚所送的“俄罗斯酒”。宝鋆亲自检点,派人送去以后,又通知门上,王先谦一到,立刻接见。
    果然,礼一送到,王先谦跟着便来道谢。三节有所馈赠,“理所当然”,此外有什么“冰敬”、“炭敬”,则事出例外,必有缘故。王先谦总以为老师是有什么“文字之役”,或者捉刀写文章,或者代为阅卷,因而寒暄过后,便率直请示,有何差遣。
    “天气这么热,何敢有所烦劳?”宝鋆摇摇头说,“近来心里烦得很,难得老弟来谈谈。你不忙走,我们酒以消暑,曲以遣闷。”
    所谓“曲以遗闷”,是要招雏伶侑酒,恰投王先谦之所好,大为高兴,笑嘻嘻欠身答道:“老师有兴,自当奉陪。”
    “时候还早。”宝鋆的打算是先谈正事再行乐,所以急转直下地说:“近来言路太嚣张了!”
    “是。”王先谦不明他的用意,顺口敷衍着说:“此风由来亦非一日。”
    “此风实不可长。”宝鋆接下来又说:“讲官的本分,还在书本上。虽然拾遗、补阙,亦为讲官的职司,到底不比言官。提到这一层,益吾,不是我恭维你老弟,象你这样子丹铅不去手,才真象个翰林。”
    这两句恭维,又恰恰碰在王先谦的心坎上,“老师谬奖。”他感激地说,“如今一窝蜂哗众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有老师知道门生的志向。”接着便细述近来用功的情形,《汉书》的补注,《水经》
    的笺释,做成了多少条之类。
    “好,好!”宝鋆不断夸奖,等他说完,便又问道:“我记得你大考是二等?”
    “是。二等。”
    宝鋆沉吟不语,那意思仿佛是在盘算,如何为王先谦设法升个官似的。
    王先谦心想,今年是乡试的年分,能够放一任主考也不错,不过总得要广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这些好地方,才不枉了见这位“中堂老师”的一个情。正这样在盘算着,宝鋆已经开口了。
    “益吾!”他说,“我再留你在京里住两三年,替大家立个好学敦品,文章报国的榜样。等资格够了,放出去当学政,我一定替你觅个‘善地’。”
    学政虽是差使,但一省之中,与将军、督抚平起平坐,体制尊崇,而且王先谦颇有一番作育人才的抱负,所以听老师许下这样一个愿,自然欣慰,起身请安,连连道谢。
    “近来言路太杂。益吾,你也该讲讲话。”
    这是开门见山道破本意。王先谦终于明白了,送炭敬、赠仪物、许心愿,都是为此。且先把老师的意思弄清楚了再说。
    “我倒要请教,象这样聚讼纷纭,想到就说,不计后果的事情,以前可有裁抑之道?益吾,你熟于朝章典故,想来必有所知?”
    王先谦答一声:“是!”细细搜索,想起《乾隆实录》中有一件上谕,随即答道:“乾隆初年,给事中邹一桂,曾有一奏,以为奉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案件,部议未上之先,科道搀越渎奏,易滋烦滋,应请申饬禁止……。”
    “着!”宝鋆很起劲地打断他的话:“正是如此。奉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事件,各部职责所在,该驳该准,自有权衡,复奏上去,上头亦不能不尊重。如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言官,夹在中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侵夺部权,事出纷歧,叫人怎么办事?邹一桂这个折子,真正是洞见症结!不知道乾隆上谕怎么说?”
    “乾隆上谕亦认为不可。规定遇有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案件,如果科道搀越陈奏者,议复时,应将科道参差的意见,一并叙明请旨。”王先谦知道这个答复不会让宝鋆满意,所以一面答话,一面寻思,又想到一个很好的成例,紧接着说:“后来又有个御史,碰了个大钉子。这位御史大概姓范,名字记不得了,为了一件盗案,这位范都老爷上疏,请皇上撤回原折,不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部议奏。高宗大怒,我还记得是这么申饬,‘至于请朕撤回原折,无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竟似国家政务,弗资六卿,诚伊等御史可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行止者。甚属妄诞,着严行申饬。’”
    “申饬得好,申饬得好!御史讲官,可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政务之实权,则六卿可废。这话说得太透彻了!高宗纯皇帝,真正是英主。”宝鋆停了一下,很郑重地问道:“益吾,这两件原案,你能不能查出来?”
    “那方便得很。翻一翻《乾隆实录》就有了。”
    “好!益吾,正言谠论,但愿你继武前贤。”
    这是很明显地指示,希望王先谦根据这两个成例,奏请整饬言路。这是犯众怒的事,他不能不好好考虑。
    “如何?”宝鋆很关切地问。
    “言路不可不开……。”
    “亦不可太杂。”宝鋆紧接着他的话。
    以此立言,亦无不可。王先谦终于答应了。
    正事谈得有了结果,心情轻松,便言不及义了。宝鋆问道:“近来听戏没有?”
    “听了。”王先谦答道:“在同乐园,一连听了八天。”
    “这么热的天,好兴致!”
    “是欲罢不能。”王先谦兴致盎然,仿佛提起来还有极浓的余味似的,“四喜班又排了新戏,跟八本雁门关一样,分八天才能演完。”
    “倒又是大块文章。戏名叫什么?”
    “叫《五彩舆》。”
    一提戏名,宝鋆就明白了,这出戏的本事出于《明史》,嘉靖年间,严嵩父子当国,门下走狗鄢懋卿巡视两淮、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盐务,特造一座五彩舆,携了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妾,到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然而,宝鋆却不明白,这一段史实,如何能衍化成连演八天的戏?
    “这是拿小说大红袍的情节,贯串在内之故。”接着,王先谦便形容与程长庚、汪桂芬齐名的王九龄,饰演海瑞是如何地风骨嶙峋,不畏豪强,余三胜的儿子余紫云演鄢懋卿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妾,又是如何地烟视媚行,活色生香,将宝鋆听得眉飞色舞,而终究付之于长叹。
    “唉!想想真是你们当翰林的舒服,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宝鋆紧接着问道:“你平常‘招呼’谁呀?”
    王先谦喜欢招“相公”侑酒是有名的,但在老师面前,不能不加掩饰,“逢场作戏,偶一为之。”他说,“门生于此道不熟。”
    “这样吧,还是景和堂的人才整齐,看谁在,就是谁。”
    景和堂主人叫做梅巧玲,也是四喜班的掌班,他门下的弟子,都以云字取名,共有十一云,最负盛名的叫朱蔼云,字霞芬,是光绪二年的花榜状元。宝鋆亲笔写了“条子”,吩咐听差送到李铁拐斜街景和堂,同时移席到后园,先取果碟子来喝酒。
    到得日影衔山,凉风初起,只见听差来报,景和堂的子弟到了。两个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白纱衫、黑马褂,马褂上一般是珊瑚套扣。前面一个瓜子脸,悬胆鼻,双瞳如水,正是“状元郎”朱霞芬,后面一个是圆脸,肤白如云,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娇憨,是朱霞芬的师兄,唱武旦的孙福云。
    这两个人也都认识王先谦,所以先跟“宝中堂”请了安,接着便双双屈膝,同称一声:“王老爷!”
    “来,来!坐这里。”宝鋆拉着朱霞芬的手,让他坐在自己与王先谦之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皱着眉说:“仿佛又瘦了一点儿!”
    “可不是吗?”朱霞芬摸名人轶事着自己的脸说,“每年到了夏天,总是这个样,也吃得下,也睡得着,就是不长肉。”
    “听说你搬家了,新居叫做‘朱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舍’,好贴切雅致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是李老爷。”
    “李老爷?”宝鋆问王先谦:“谁啊?”
    “李莼客。”王先谦酸溜溜地答道:“他居然也是霞芬的‘老斗’。”
    “相公”的恩客叫“老斗”,这是要花大把银子才能买得来的头衔,宝鋆想起最近读过的一首梨园竹枝词:“挥霍金钱不厌奢,撩人莺蝶是京华;名传老斗浑难解,唤向花间兀自夸”,不由得讶然问到:“他一个户部司官,经年不上衙门,每个月就靠分几两‘印结’银子,那日子过得也够受的,何来看花载酒之资?”
    “自然另有财源。大人先生的滋润,其一,卖文;其二,举债;其三……。”王先谦看一看朱霞芬,接下来说道,“再说,霞芬也无非恤老怜贫。”
    这是说李慈铭在朱霞芬身上,并没有花了多少钱。但“恤老怜贫”四字,十分尖酸。朱霞芬听了很不舒服,便打个岔,从丫头手里接过银酒壶来,斟了一巡酒,同时向宝鋆说道:“今儿我嗓子痛快,伺候你一段儿什么?”
    “好啊!”宝鋆欣然拈髭,“你的昆腔我听得多了,今儿来一段皮黄,怎么样?”
    朱霞芬应一声:“是!”回头向廊上的听差招呼:“二爷,劳你驾,看李四在那儿?”
    李四是四喜班的琴师,早就伺候在那里,一唤便到。于是朱霞芬背着脸唱了一段新学的《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唱得哀怨凄切,如巫峡猿啼,仿佛将孙尚香的“望帝魂归蜀道难”的心事,都宣泄在那条穿云裂帛的嗓子中了。
    唱罢道声:“献丑!”再次执壶行酒。接下来便该孙福云唱了。
    他是家学渊源的武旦,拿手戏是青龙棍的杨排风,清风岭的徐凤英,论唱,无非几句摇板,没有什么听头。所以还是朱霞芬唱,这次是他昆旦的本工,唱的是《长生殿》的“弹词一枝花”,从“不提防余年值乱离”起,以下“北调货郎儿”一共“八转”,一气呵成。等到唱完,连擫笛的李四,都累得脸色青红不定,朱霞芬更是气喘吁吁,笑着说不出话来。宝鋆看他如此卖力,又高兴,又怜惜,亲自酌酒相劳,体贴地说:“不能再唱了!就聊聊吧。”
    于是清谈消酒。朱霞芬和孙福云都是好酒量,轮番劝饮,将王先谦灌得大醉。
    这一夜也不知是如何回家的?一觉醒来,回想昨夜的经过,仿佛做了一场游仙梦,痴痴地回味着,自己都辨不清是向往还是怅惘?
    目鸣钟已经打了十一下,王先谦身名人轶事子发软,还不想起床,听差却来报了:“宝中堂派了人来,问老爷可曾喝醉,今天身名人轶事子可好?”
    老师的盛情可感,王先谦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便强打精神起身,接见宝鋆派来的听差,当面嘱咐:“请你回去上复中堂:中堂交代的话,我今天就办。折子明天一早就递。折底我今天晚上亲自送到府上。”
    那听差原是受命来催问此事的,便躬身答道:“不敢劳动王老爷,晚上我来领就是。”
    “也好。”王先谦将封好一两银子的一个红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递了过去,“辛苦你了。”
    打发了宝鋆的听差,王先谦不能不强打精神,向老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他虽是文章好手,但下笔要出于兴趣,才能挥洒自如。这种为了塞责的文字,懒得多想,找出《乾隆实录》来,抄一段邹一桂的原奏,然后在“言路不可不开,但不可太杂”这句话上,发挥一番,便已脱稿。
    从头看了一遍,不免大摇其头。自觉笼统空泛,塞责亦塞不过去,于是又加了一段。说张佩纶参劾商人李钟铭,而御史李璠接着便上折指李钟铭侵占官地,纵然李钟铭罪有应得,张、李二人本心无他,但形迹上近乎朋比,深恐启门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争之渐,关系甚重。
    这一改稍微觉得好些,只是又有一层顾虑,李璠是会试同年,虽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不深,但话中有所牵涉,而且隐隐然指他附和清流,有沾其声光的意思,李璠知道了一定会大不高兴,须得先去打个招呼。
    定了主意,便揣起奏稿,吩咐跟班:“套车!拜李都老爷。”
    李璠住在地安门外。他倒很倾倒这位同年的学问,接待极其殷勤,这一下王先谦便不好意思直道来意,先得费一番周旋的工夫,酬答盛意。
    “这一带是内务府的天下。”他说,“倒也住得惯?”
    “气味自然不投。只是同乡多,内眷走得很近,我也只好迁就了。”
    李璠是直隶宝坻人,王先谦便联想到一个人,“那位贵同乡,敝本家,”他问:“近来作何光景?”
    “贵同乡,敝本家”是指姓王的宝坻人,李璠愣了一下才想起,说的是玉庆祺。
    “他是自作孽。如今还住在京里,潦倒不堪。”李璠感慨着说:“先帝手里的一批红人,现在都完了。你看,”他手往东面一指,“间壁就是先帝第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监小李的家,前天刚把房子卖掉,买主也姓李,是‘皮硝李’的侄子。”
    “皮硝李”是李莲英的外号,王先谦久想打听其人了,所以此时一听他提起,大感兴趣,伸一伸腰,挪一挪身名人轶事子,凑近了问道:“这个人,听说在‘西边’很红。我就不明白了,他是‘半路出家’,怎么能一下子盖过从小净身入宫的那些人,独承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投其所好。”李璠答道:“此人是个有心人,又是在外面有过阅历的人,世故人情,自然比那些从小在宫里,昏天黑地,不辨菽麦的人强得多。”
    “所谓‘皮硝李’,是说他本来做的硝皮这一行?”
    “对了!”李璠想了一想,轻声笑道,“就因为他干过这一行,所以别人替‘西边’梳头,没有一个不挨骂,只有他从来没有碰过钉子。”
    “这怎么说?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何得谓之不相干?我一说你就明白了。”
    一说极易明白。慈禧太后已入中年,她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的那一头长发,不免脱落,每天一早梳头,双目灼灼只在镜子里注意梳头太监的手和梳子。掉了一根便骂太监不好生梳,掉得多了,自更心疼,那名梳头太监不是斥革,就是杖责。
    不但如此,慈禧太后还嫌“旗头”平板难看,要梳巧样新髻,更是一桩难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的事。因此,那个太监被派上梳头的职司,那张脸顿时就象死了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似的难看。
    当然,最伤脑筋的是长春名人轶事宫的首领太监沈兰玉,每次都少不了他连带挨骂。太监们闲下来都在茶水房旁边空屋子里休息,沈兰玉挨了骂,便常在那里诉苦。别人听过了丢开,有个人听入耳中却生了心,这个人就是李莲英。
    他是沈兰玉的同乡,硝皮的行当,却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赌的缘故,不安所业,欠了一身的赌债,在老家混不下去,上京来找门路。那时宫里的门禁不严,他又能说会道,经常哄得护军“高高手儿”放他进宫,在茶水房附近厮混,本意想托沈兰玉替他设法补个苏拉,却以一时无缺可补,只能耐心守着。
    这样去了几次,每次都听沈兰玉在抱怨,替慈禧太后梳头的差使难干。何以难干?他也听明白了,心里便想:唯其难干,干好了才显本事!这个差使其实并不难,只是那班太监在宫里的见闻不广而已。
    为广见闻,他天天去“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每去必是上午九、十点钟,正是“清吟小班”那些“苏帮”姑娘起床的时刻。他手里挽个藤篮,里面是些通草花、生发油之类的闺中恩物,穿房入户去做买卖,做买卖是假,“水晶帘下看梳头”是真。这样连去了一个月,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时新发髻的梳法,都学会了。
    又费了两三天工夫,通前彻后想了个遍,打定主意才又进宫去看沈兰玉。
    “怎么一个多月没见你的影儿,还当你出了什么事故,倒教我好不放心。”
    “多谢大叔惦着。”李莲英请个安说:“跟大叔借一步说话。”
    到得僻静之处,他吐露了本意,说是已经学会了梳头的“手艺”,有多少种新样可以伺候“上头”,要求沈兰玉为他举荐。
    沈兰玉大为诧异,“兄弟,”他问,“你今年多大?”
    “三十刚过。”
    “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沈兰玉直摇头,“你不是玩儿命吗?”
    “我知道!我想了三天三夜,都想透了。大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唉!”沈兰玉顿足,“不是吃苦不吃苦,那一刀下去,割了你的‘命名人轶事根子’你的若是白吃。”
    李莲英也知道,割那“命名人轶事根子”,最好是十岁左右,年纪越大越危险,然而危险管危险,却不见得不成功,还是要试一试。
    于是他问:“大叔,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不能动刀了?”
    “动是能动,十个当中活一个。”
    “活的一个就是我。”
    沈兰玉默然半晌,脸色凝重地问道:“你不悔?”
    “死而无悔。”
    “好吧!既然你一片诚心,我成全你。”
    于是沈兰玉替他作了安排,报明了敬事房,然后替他引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监。李莲英跟着沈兰玉叫他“张大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听候问话。
    “你这么大岁数了,我劝你还是息了心吧!”张大爷说,“这份罪,可不好受啊!”
    “我都知道。”李莲英平静地答道:“只求张大爷成全。”
    “那么,”张大爷转脸来说:“兰玉,你再说句。”
    “他的心倒是挺诚的。你老就成全了他吧。”
    “我……,年纪大了,手上欠俐落。”张大爷吸着气说,“还真有点儿……。”
    “张大爷!”李莲英毫不含糊地,“我也知道这事儿不保险,死生有命,坏了事,我决不怨你老。”
    “话说到这儿,我可没辙了!”张大爷说:“你今儿回去,就得挨饿,也不能喝水,把肚子里都弄干净了,咱们三天以后动手。”
    Yan割太监的手法,出于古代的腐刑,两千多年来宫禁秘传的心法,几乎毫无改变,受腐刑须避风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暖,就象养蚕须密不通风一样,所以要下“蚕室”。如今亦复相同,Yan割是在地窖中,有张特制的木炕,人一躺下,缚紧两手,吊起双足,然后用极锋利的剃刀,割去那“命名人轶事根子”,创口插一根鹅毛管,抹上秘制的刀创药。这样子日夜不断地惨呼号叫,起码有五六天不能动弹,更莫论大解小溲,所以张大爷关照李莲英,必得挨饿忍渴,“把肚子里都弄干净了”,才能动手。
    一动上手,当然疼得昏死过去,但危险不在那一刻,是以后的五六天,不肿不溃,慢慢长肉收口,最后拔掉那根鹅毛管,小溲如常,才算大功告成。
    李莲英总算逃过了这一关,但是不能进宫当差,“早得很呢!”沈玉兰向他说:“你得先把你心里那一点儿别扭劲儿给去掉。”
    果然是有那么一点“别扭劲儿”,灯前枕上,奔来心底,顿时冷汗淋名人轶事漓,就只为身上少了那么一点东西,丧魂落魄,自觉非复为人,一生的乐趣都被断送了似的。
    又过了个把月,心境才得平复,于是开始学宫里的规矩,怎么走路怎么站,一板一眼都不能错,最要紧的是,识得忌讳,不能错说一句话,不然轻则杖责,重就很难说了。
    李莲英的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更高,举一反三,很快地熟悉了宫里的规矩,“到别处地方行了,伺候西佛爷还不行。”沈兰玉提醒他说:“伺候这位主子,光是谨慎小心还不够,得碰运气。”
    这一说,李莲英倒有些担心了,“怎么呢?”他急急地问。沈兰玉将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西佛爷有‘被头风’,不定那一天起了床不高兴,谁碰上谁倒霉,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脾气发够。”
    “噢!”李莲英放心了,点点头说:“我懂。”
    “你懂?”沈兰玉诧异不信,“你倒说我听听!”
    这是不能说的,说了,沈兰玉也未见得懂,因为他从小入宫,对于外面的世故人情,不甚了解。李莲英却不同,常见居孀的妇人,早年苦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持门户,到得中年,儿女也长成了,家道也兴隆了,在旁人看,她算是苦出了头,往后都是安闲称心的日子,谁知不然,只见她无事生非,百不如意,尤其是娶了儿媳妇,闹得更厉害,清早起来就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这就叫“被头风”,必是前一天晚上,想那不能跟晚辈,下人说的心事,一夜失眠,肝火太旺之故。慈禧太后必也是如此这般,这个缘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莲英唯有自承失言。
    “我那儿懂啊?”他歉然陪笑,“还不是得你多教导。”
    “我说呢!我在宫里这么多年都还不懂,你倒懂了,那不是透着新鲜吗?”沈兰玉再一次叮嘱:“你新来乍到,可千万别逞能!老老实实当差,别替名人轶事我惹祸。”
    接着,便谈当年安德海如何跋扈,最后连慈禧太后都庇护不了他的故事。李莲英很用心地听着,诺诺连声。
    于是找了个机会,沈兰玉名人轶事面奏有这么一个会梳头的太监,慈禧太后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声:“传来试一试!”
    这一试大为中意。李莲英的手法轻巧,梳出来的新样巧髻,让慈禧太后在三、四面大镜子中,越看越得意,自觉丰容盛鬋,年轻了十几岁。不但如此,每次梳头,在镜子里细看,很少发现有落下来的头发。她没有想到,李莲英干过硝皮的行当,对毛发的处理有独到的手法,落下来的头发,顺手一拈,轻轻一捻,掌中腕底,随处可藏,只要遮掩得法,自然可以瞒过她的眼睛。
    “原来如此!”王先谦听李璠讲完,不免困惑:“河间府出太监,由来已久,年幼无知,为父兄送进宫去,犹有可说,象他这样子辱身降志,所为何来呢?”
    “人各有志,难说得很。照我看,此人心胸不小,大概是想透了,非此不足以出人头地。”
    “照此说来,将来怙势弄权之事,在所不免。”
    “现在的权势已经很可观了。只是他比安德海聪明,形迹不显而已。”
    王先谦心里在想,要出风头,动一动李莲英,倒是个好题目,且摆着再说,先了结眼前这件案子。
    “老年兄!”他开始谈入正题,“今天有件事,先来请罪。”说着,他取出折稿递了过去,拱拱手说:“叨在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必能谅我苦心。如以为不可,自然从命删去。”
    李璠不知他说的什么?默无一言地看完他的稿子,方始明白,是为了这几句话:“近日翰林院侍讲臣张佩纶、御史臣李参奏商人李钟铭一案,就本事言之,李钟铭系不安分之市侩,法所必惩,就政体言之,则两人先后条陈,虽心实无他而逾涉朋比。”
    “喔!”李璠倒很大方,笑笑答道:“老兄知道我‘心实无他’就行了。”
    这样豁达的表示,在王先谦自是喜出望外,连连称谢以后,兴辞回家,重新清缮了一通折底,亲自送到宝鋆府中。第二天得到回信,深表嘉许,于是缮折呈递,要看清流有何反响。
    清流自然要反击。这一次出马的是贵州籍的李端棻,是王先谦的前辈,铮铮有声的“都老爷”,上折痛斥王先谦钳制言路,莠言乱政,请求将王先谦立予罢斥。理虽直而措词不免有盛气凌人之嫌,因而在宝鋆力争之下,碰了个钉子,上谕责备他“措词过当,适开攻讦之渐,所奏殊属冒昧,着毋庸议。”但结尾亦仍鼓励言路:“嗣后言事诸臣,仍当遇事直陈,不得自安缄默,亦不得稍存私见,任意妄言,毋负谆谆告诫至意。”
    因为上谕是作的持平之论,清流不便再闹。但王先谦的一奏,出于宝鋆的指使,清流却未能释然,而宝鋆的智囊是沈桂芬,所以要攻宝鋆,莫如在沈桂芬身上找题目。不久,有了个好题目:中俄伊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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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四三章
    同治十年,新疆回乱,俄国乘机由西伯利亚派兵占领伊犁。总理衙门照会俄国,质问侵入的理由?俄国政名人轶事府答得很漂亮,说是代为收复伊犁,只要中国政名人轶事府的号令,一旦能行于伊犁,自然退还。
    到了光绪四年,天山南北路都已平安,总理衙门当然要索回伊犁。俄国政名人轶事府提出两个条件,中国政名人轶事府要能够保护将来国境的安全,同时偿还俄国历年耗于伊犁的政费。这一来,就得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检点第一流的洋务人才,曾纪泽在英国,陈兰彬在美国,李凤苞在德国,何如璋在日本,郭嵩焘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未久,不愿出山。算来够资望的只有一个久当三口通商大臣,出使过法国的崇厚。总理衙门十大臣,当家的是沈桂芬,他力保崇厚,上头自然照准,于是这年年底,崇厚以吏部侍郎奉派出使俄国。
    满洲大臣都熟读《三国演义》,崇厚知道这桩“讨荆州”的差使,非同小可,东吴讨荆州不成,搞得两败俱伤,不可蹈此覆辙。默察情势,认为民气方张,而左爵相又正在西陲立了大功,能将伊犁要了回来,朝廷的体面可以保住,对清议也就有了交代,至于暗底下吃点亏,是无所谓的事。
    因此,一到彼得堡,与俄国的“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尚书”格尔斯的谈判,相当顺利,不过半年工夫,俄国就答应归还伊犁,不过十八条条约,除了第一条“俄愿将伊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中国”,以及第十八条规定换约程序以外,其他十六条都是中国要履行的义务,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赔偿兵费五百万卢布,割让伊犁以西及以南土地一千数百里,俄商货物往来天山南北路无须付税,以及俄商可自嘉峪关通商西安、汉中、汉口等地。
    十八条条约全文,由俄国京城打电报回来,恭王一看不象话,复电不许。但是崇厚以“全权大臣便宜行名人轶事事”的资格,已经在黑海附近的利伐第亚,跟俄国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签了约。同时启程回国,留了参赞邵友濂在彼得堡,署理出使大臣。
    这件事,崇厚做得荒唐糊涂之极,但一闹开来,总理衙门从恭王以下,都有未便,所以沈桂芬联络董恂,取得宝鋆的支持,向恭王进言,案子要在暗中设法挽回,请旨密寄左宗棠、李鸿章、沈葆桢详加筹划,密陈参酌。左宗棠职责所关,理当顾问,直隶总督李鸿章和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沈葆桢,则已成中外属望的重臣,国有大政,往往密旨谘询,这样的做法,由来已久了。
    在外三重臣的复奏尚未到京,崇厚丧权辱国的真相,已经纸里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不住火,清流无不愤慨,王仁堪一马当先,盛昱继起抨击。不久崇厚回国,到了天津,不敢回京,沈桂芬是荐主的身分,自然关切,秘密派人到天津跟崇厚见面,问起经过,崇厚自己也知道错了。
    “知趣点儿吧!”恭王直摇头,“不要等人说了话再办,更难回护。”
    事出无奈,只好抢着先发了一道上谕,却还不愿指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办得荒唐,“欲加之罪”只是:“崇厚奉命出使,不候谕旨,擅自起程回京,着先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并着开缺听候部议。”至于“所议条约章程,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历次所奏各折件,着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妥议具奏。”
    头一天发了上谕,崇厚第二天才由天津进京,在宫门请了圣安,随即回家,闭门思过。再下一天,俄国驻华代名人轶事办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气冲冲地赶到总理衙门,说依照万国公法,没有治崇厚之罪的道理,这样子做,是对俄国的侮辱。
    这一次是“董太师”接见。听得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的抗议,大为诧异,“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又不是办你俄国公使的罪,何劳质问?不过他当了多年总理衙门的“管家婆”,应付洋人,另有一套只陪笑脸、不作争辩的诀窍,所以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找人商量,据说国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上是有这么一种成例。幸好,还有托词。
    “贵公使误会了。”他透过通译向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解释,“本国办崇厚的罪,是因为他不候谕旨,擅自起程回国。这是我们内部整饬官常,与贵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无关。”
    这番解释总算在理上站得住,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无奈,怏怏而去。董恂灵机一动,认为止好借此钳制舆论,便跟沈桂芬商议,托出人来,到处向清流和言官打招呼:朝廷的处境甚难,千万忍耐,不可再闹,否则改议条约一事尚不知如何措手,而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那里节外生枝,又起纠纷,殊非国家之福。
    因此内阁的会议便压了下来。但十八款条约已见于邸抄,喜欢发议论,上条陈的张之洞,一看是个好题目,两天两夜不睡,写成了一道三千言的奏疏,单衔独上,先分析条约中最荒谬的数事,痛斥崇厚“至谬至愚”,说是“不改此议,不可为国”,而“改议之道”有四:计决、气盛、理长、谋定。
    计决是要“借人头”示决心,认为崇厚已到了“国人皆曰可杀”的地步,“伏望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明正典刑,治使臣之罪,则可杜俄人之口”,所以“力诛崇厚则计决”。
    所谓“气盛”是诏告中外,指责俄国理屈。接下来建议,且将伊犁搁在一边,不必亟亟于争着收回,则崇厚所擅许的条约,既未奉“御批”,好比春秋战国的诸侯,会盟而未歃血,不足为凭。这就是“理长”。
    整篇文章的重心是在“谋定”。虽是纸上谈兵,倒也慷慨激昂。张之洞主张分新疆、吉林、天津三处设防,责成李鸿章破敌,他振振有词地说:
    “李鸿章高勋重寄,岁縻数百万金钱,以制机器,而养淮军,正为今日,若并不能一战,安用重臣?伏请严饬李鸿章,谕以计无中变,责无旁贷,及早选将练兵,仿照法国新式,增建炮台,战胜酬以公侯之赏,不胜则加以不测之罪。设使以赎伊犁之二百八十万金,雇募西洋劲卒,亦必能为我用。俄人蚕食新疆,并吞浩罕,意在拊印度之背,不特我之患,亦英之忧也,李鸿章若能悟英使辅车唇齿,理当同仇。近来之立功宿将,如彭玉麟、杨岳斌、鲍超、刘铭传、善庆、岑毓英、郭松林、喜昌、彭楚汉、郭宝昌、曹克忠、李云麟、陈国瑞等,或回籍,或在任,酌量宣召来京,悉令其详议筹策,分驻京通津站,及东三省,以备不虞。山有猛虎,建威销萌,故修武备则谋定。臣非敢迂论高谈,以大局为孤注,惟深观事变,日益艰难,西洋挠我政权,东洋思启封疆,今俄人又故挑衅端,若更忍之让之,从此各国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来,至于忍无可忍,让无可让,又将奈何?无论我之御俄,本有胜理,即或疆场之役,利钝无常,臣料俄人虽战,不能越嘉峪关,虽胜,不能薄宁古塔,终不至掣动全局。旷日持久,顿兵乏食、其势自穷,何畏之有?然则及今一决,乃中国强弱之机,尤人才消长之会。此时猛将谋臣,足可一战,若再越数年,左宗棠虽在而已衰,李鸿章未衰而将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锐尽澌,欲战不能,而俄人行将城于东,屯于西,行栈于北,纵横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口内外通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胁朝鲜。不以今日捍之于藩篱,而他日斗之于庭户,悔何及乎?”
    这时回疆新定,士气奋发,所以主战的不止张之洞,翰林、御史纷纷上奏,意气风发,自在意料之中。在意料之外的是,竟连向不过问洋务的万青藜,以及坐享安闲岁月,不与朝政的肃亲王隆勤,亦大发同仇敌忾的议论。
    谈这件事的奏折,一下子有十几件之多,而且都是长篇大论,征引今古。慈禧太后相当辛苦,慈安太后帮不了她的忙,只有深宵灯下,在李莲英悄然侍立之下,一个人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底。
    尽管慈禧太后对处理政务,已学会了少动感情,出以冷静的要诀,但看来看去是那些理直气壮,大张挞伐的语句,内心不免也有些激动。洋人的铁甲兵船,诚然是利器,但在陆路上亦未见得不能一拚,而况左宗棠斗志既盛,士气亦旺,张之洞的条陈,似乎有些道理。
    她心里不断这样在冲动,但跟洋人开仗,到底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所以始终不敢轻下决心。看得倦了,坐得累了,想得也烦了,放下奏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眼站起身来,想舒散舒散筋骨和心思。
    李莲英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动名人轶事态的,这时便赶紧去绞了一把热手巾来伺候她擦脸,接着端来了一碗燕窝粥,关切地建议:“主子早点儿安置吧!”
    “我问你,”慈禧太后忽然说道,“你看,跟俄国人能不能开仗?”
    李莲英微吃一惊,退后一步,垂手躬身:“这是国家大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懂,更不敢瞎说。”
    “说说也不要紧。”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真的不明白。”李莲英答道,“主子何不问问七爷?”
    这是个好主意!慈禧太后心想,这些折子如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军机处,恭王一定不以为然,还是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阁会议。如果议决要跟俄国人开仗,少不得起用醇王拱卫京畿,让他参与内阁会议,先了解了解大家的意见也好。
    于是还有几个折子也不看了,第二天召见军机,当面指示了处理办法,而且指定醇王参加会议。
    清议激昂,是恭王早就听说了的,只是想不到群情愤慨到这样的地步!而且所说的话,仿佛是预先约定了似的,一是不惜与俄国周旋到底,二是诛崇厚以谢天下。
    大致看完了那些触目惊心的奏折,恭王觉得有句话不能不说了,“舆论如此,要想硬压是不行的了。现在得先想法子平大家的怨气。”他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换了我也是,这口怨气不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往打的路上走,后患无穷。”
    “是!六爷的话一针见血。”沈桂芬很见机地说:“崇地山罪有应得!不如先请旨吧。”
    “这不好!”宝鋆提出反对,“已经奉旨开缺,听候部议,总得吏部复奏了,才谈得到其他。”
    “这好办!”恭王说道,“催一催吏部。”
    于是吏部复奏,照违制论,应予以革职的处分。军机处由恭王具名,上了个折片:“崇厚奉命出使,并不听候谕旨,擅自起程,情节甚重。仅予革职,不足以蔽辜,拟请先行革职拿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治罪。”
    慈禧太后当然批准,处理的经过,相当机密,等折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下来,立刻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尚书潘祖荫。打开来一看,他吓了一大跳。
    “崇地山糟了!”他顿足长叹,心里在想,只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难保!因为看样子非打不可,一打起来则非杀崇厚,不然不足以激励士气。
    潘祖荫的名士气味很重,一个人感叹崇厚的遭遇,竟忘了遵旨行名人轶事事。他有个出入相随的听差,名叫潘文,人如其名,亦通文墨,且谙吏事,这时已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早拿来了公服,预备他上衙门,看看没有动静,不能不提醒他了。
    “老爷!钦命案子,耽误不得。”
    “噢,噢!”潘祖荫定定神才想起,“快套车!”
    “车子早套好了,请大人换衣服。”一面伺候他换公服,潘文一面又问,“文大人、孙大人他们,是不是先通知一声,在衙门里会齐?”
    “对了!要大家见一见面。就你骑着马去走一趟吧,别人怕弄不清楚。”
    于是主仆二人,分道出发,潘祖荫带着另一名跟班直奔刑部。堂官平日聚会办事,多在后园一处叫“白云亭”的屋子,坐定下来,立刻叫请直隶司郎中、提牢厅主事。
    司官都到了,潘祖荫却只跟他们说闲话。不多片刻,刑部五堂官,纷纷赶到,满尚书是文煜,当过好些阔差使,是旗人中有名的富翁,跟崇厚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很好,他也听到了风声,倍感关切,所以一进门就问:“是不是崇地山出了事?”
    潘祖荫不答,只将军机处的折片递给他看,接着是四侍郎一一传观,但他们都没有说话,要听两位尚书的意见。
    “伯寅,咱们俩去一趟吧?”文煜用征询的语气说。
    “我还不大懂规矩。”潘祖荫踌躇着说,“旨意中有‘拿问’的字样,措词太严了。”
    大臣获咎,即令革职查办,亦多用“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字样,用到“拿问”,便有唯恐畏罪潜逃或自尽,锁拿拘管的意思。果然如此,崇厚的面子上太不好看了,所以文煜不能不为他担待。
    “崇地山不是糊涂人,决无他虞。”
    “既然如此,你们预备吧!”潘祖荫看着司官说,“崇大人崇厚,奉旨‘拿问’。”
    司官同声答应。提牢厅主事去预备“火房”,好安顿犯官,直隶司郎中点了四名皂隶,跟着潘祖荫和文煜,直投崇厚家。崇厚已经得到沈桂芬的通知,青衣小帽,正在待罪,听得门上一报,叫开中门迎接。
    宾主相揖,各自无言,迎入大厅,崇厚才问了句:“请示两位,要不要设香案?”
    设香案是预备宣旨,潘祖荫看他已知其事,而且廊下堆着行李,已有入狱的准备,便跟文煜商议,免了这道例行的手续。
    “天恩浩荡!”文煜安慰他说,“地山,你不必戚戚。”
    潘祖荫以刑部堂官,将要审问崇厚的身分,却不肯这样说话,只说了句:“就走吧!”
    于是在家人泪眼汪汪凝视之下,崇厚被“拿”。他家华丽的后档车不能再坐,坐着刑部派来的骡车,往南而去。
    一到刑部,送入“火房”,便算收监,接着是崇厚的家人送来行李、食物、杂用器名人轶事具。一半是堂官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一半是他家的银子,自然招呼得周到而方便。腊月十六的天气,滴水成冰,所以崇家的四个听差,第一件事就是糊窗户板壁,凡是缝隙,都用桑皮纸糊没,然后升起一个大火盆,在土炕上铺好狼皮褥子,请主人休息,那气派倒象是钦差借客栈作行馆似的。
    等安顿停当,提牢厅主事,陪着直隶司郎中来作照例的“讯问”,其实是奉文煜之命,特来安慰。不过公事当然也要交代,请崇厚自己写一份“亲供”,约定第二天上午来取。
    费了半夜工夫,将亲供写好,另外又写了一封信,这是给沈桂芬的,自陈无状以外,少不得还要重重拜托。写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听差,找到看守火房的隶役,花了一百两银子,将信悄悄递了出去。
    就是崇厚不写信,沈桂芬也要相救,不过他的处境也很难。保举非人,成了众矢之的,盛昱甚至在严劾崇厚的奏折上,彰明较著地指出,沈桂芬应该联带负责。
    “崇地山昏愦糊涂,我也知人不明,都难辞其咎。不过,王名人轶事爷,”他向恭王表明他的看法,“千万不能决裂,论将、论兵、论饷,一无可恃。无论如何要挽回天意。”
    “天意”与前不同,慈禧太后本来倒还持重,自从连日单独召见惇、醇两王,态度大变,口口声声“忍无可忍”,非打不可恭王为此十分烦心,所以听了沈桂芬的话,只是摇头不语。
    “五爷是说过算完,七爷倒是有点儿静极思动,不过也不难对付。”宝鋆说道,“难对付的是‘翰林四谏’,这一回张香涛可真是大卖气力了。我就不明白,他一天两三封信写给兰荪,那儿有那么多话好谈呐?”
    “兰荪的服制快满了。”沈桂芬冷冷地提了一句。
    这句话意义深长,恭王和宝鋆不由得都认真地去想,想的是李鸿藻服阙以后的安排。
    “枢廷满六个人是个忌讳。我看……,”恭王慢吞吞地说,“如今也说不得了。”
    这是主张仍旧让李鸿藻回军机,自然不是沈桂芬所愿意的。但清流都以李鸿藻的态度为转移,特别是张之洞的大卖气力,一方面可以说是对沈桂芬的示威,另一方面亦不妨说是为李鸿藻复起问政作前驱。如果不这么安排,清流群起而攻,非搞得焦头烂额不可。
    沈桂芬的心思极其细密,在他与李鸿藻之间,还留着一条线,就是翁同和。这时便想到不妨仍旧利用这条线,先通个款曲,倒是转变局势的一个关键。
    于是他不声不响地找到翁同和,让他到李鸿藻那里报个信,以为安名人轶事抚之计。
    翁同和这时已成南派的大将,与沈桂芬的往来形迹,当然不会象张之洞之于李鸿藻那样,无一日没有信,无三日不面谈,但交往虽疏,默契甚深,而在这次由崇厚的荒谬所引起的政潮中,更为沈桂芬出了大力。
    翁同和也是以“正色立朝”自命的人,而在士论慷慨,纷纷言战的奋发气氛之下,他居然做了个甘冒天下大不韪的举动,主张缓索伊犁。这个说帖又非专论“俄事”,而是谈时政,建议裁天下绿营,革除各海关中饱的积弊,等于是说兵不可恃,饷亦难筹,无形中为“缓索伊犁”的主张作了个注脚。而这一套说法,谁都看得出来,是为沈桂芬声援,抵挡主战的论调。
    此刻又接受了沈桂芬的委托,虽只是传一句话的事,关系极大,翁同和的做法很聪明,借谈论对俄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为名,隐约表示李鸿藻将重入军机,与闻大政,所以来说明作缓索伊犁这个主张的理由,希望取得支援。
    李鸿藻当然明白,这是沈桂芬的暗送秋波,但是他觉得无须见情,服阙复起,重入枢廷,在他是深有信心的。退一步而言,倘或圣眷已衰,恭王亦不念旧情,那么,沈桂芬亦是无能为力的。
    由于反应不如理想,沈桂芬便又下了一着棋。十二月二十六日王公大臣在总理衙门会商对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请旨特派张之洞到场,以备咨商。这样做法,既是笼络张之洞,又是尊重李鸿藻,而且将局外人拉入局中来同尝甘苦,便不能再放言高论,尽出难题,所以这是一着以守为攻的绝妙好棋。
    十二月二十六下午王公大臣在总理衙门会议,未议之前,先看“上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的折件。言路广开,又是这种人人可以发抒忧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国伟论的大题目,所以京官中凡是关心时局而又拿得出见解的,以上折“言俄事”为时髦。官小的照例由本衙门堂官代奏,慈禧太后也看不了那许多,一概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处,由总理衙门并议具奏。
    因此,这天三五成群,一面并头看折,一面议论纷纷,乱了好一阵,才得静下来。主持会议的恭王便说:“今日之会,不谈和战大计,只谈改议俄约。总署拟了个稿子在这里,请各位看看!”
    总理衙门的建议是,另派使臣,改议条约。这也是正办,大家都无话说,只是奉旨参与会议的张之洞是例外,他说另派使臣,有辱国体,不妨叫驻俄参赞,署理公使的邵友濂,先探一探俄国的意向,再作道理。
    “电信往来,大费周折,也怕电信中说不清楚。”恭王从容说道:“事不宜缓,就是另派使臣,到俄国京城,也得两三个月的工夫,不知开议何日。我看,就这样办吧?”
    张之洞虽有许多议论要发,无奈孤掌难鸣,而且也不愿过于跟恭王抗争,终于在奏稿上署了名。无形中等于代表清流,赞成和平了结。
    总理衙门的会议一散,随即在恭王府又有另一个会议,商量另派使臣的人选。这又是一个难题,要将崇厚已画了押的条约推翻,改立新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清议如此愤慨激烈,谁也不肯担此辱国的罪过。而况俄国在万里以外,苦寒之地,又值隆冬,这趟辛苦,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因而在现在够资格持节奉使的官员中,一个一个地数,怎么样也找不出适当的人选。
    本想起用郭嵩焘,以他对洋务的熟悉,应是唯一够格的人,但郭嵩焘奉命出使英国,由于副使刘锡鸿的事事掣肘,不得不告病辞官。回到湖南家乡,又饱受讥辱,骂他媚外,骂他忘本,因而异常灰心,决不肯再来蹚这遭浑水,还是趁早不作此想,免得白白耽误工夫的好。
    ※※※
    最后还是沈桂芬想到一个人,就是郭嵩焘的后任,光绪四年出使英国的曾纪泽。
    “到底找对了!”宝鋆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是独一无二的人!才具、年纪、身分,还有他老太爷的余荫,足可勾当此事。”
    曾纪泽对洋务的了解,不下于郭嵩焘,年纪也还轻,万里奔波,力所胜任,本人是袭封的一等毅勇侯,足以见重于俄国君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比较容易着手。最好的就是所谓“他老太爷的余荫”,曾国藩勋业彪炳,门生故吏满天下,看这份上,将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即令有不如人意之处,大家也不好意思苛责。曾纪泽能够不挨骂,那么总理衙门十大臣,连带也就可以少受责备了。
    “好!”恭王也点头,而且有更进一步的看法:“曾家受恩深重,曾劼刚勋臣之后,与国同休戚,想来他明知艰巨,也说不出推诿的话。就照此回奏,上头没有不准的道理。”
    “崇地山的罪名如何?”宝鋆又说:“各国公使一起抗议,这情形也得让上头知道才好!”
    “不好!”恭王很率直地驳他,“‘西边’最讨厌听这些话,以为洋人处处挟制,如果不问到,不必多说。”
    “是!”沈桂芬看了宝鋆一眼,“崇地山少不得先受点委屈,他不受委屈,大事不能了,大事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祸。”
    宝鋆细想一想果然。倘或大局决裂,崇厚当然要掉脑袋,不然就有点师出无名了。若是曾纪泽到了俄国,能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办了下来,则依万国公法,没有杀崇厚的道理。而且将来转圜的办法多得很,譬如授意曾纪泽,假托俄国人的要求,开释崇厚,表示议和的诚意,就是很好的一种做法。
    “我已经托徐颂阁跟潘伯寅致意了,”沈桂芬说,“刑部预备复奏,请王大臣会议定罪,这又可以缓一口气。”
    徐颂阁就是徐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嘉定人,同治元年的状元,现在当詹事府正詹,在南书房行走。沈桂芬用翁同和疏通李鸿藻,以徐郙联络同在南书房的潘祖荫,是南派“连衡”、“合纵”的妙用。
    这个年当然过得不轻松,但同样沉重的心境中,毕竟还有区别。一种是沉重得几乎承担不住,只想卸除负荷,好好喘息一会;一种是沉重得精神抖擞,整顿全神要把一副千斤担子挑名人轶事起来,这就是沈桂芬与李鸿藻,也是南派与北派大概的区别。
    年初三,慈禧太后就跟军机见面。清朝以勤政为家法,大年初一办理政务,不足为奇,但总是虚应故事,不甚费心的事居多。这一天不然,从辰初见面,足足谈了两个钟头方始结束。
    接着,便连发了好几道上谕,最重要的是派曾纪泽充任出使俄国钦差大臣。这一次崇厚奉命使俄,所议的条约章程,不合朝廷的原意,由曾纪泽将“应办事件再行商办”,宗旨是“期妥协、重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另一道重要的谕旨,当然是关于崇厚的。他的罪名经过再三斟酌,定了四个字:“违训越权”。违训则可以作为拒绝批准的理由,越权则表示崇厚所“画押”的条约,只是他个人的私意。定这样四个字的罪名,一方面是便于应付国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另一方面也是救崇厚。因为他的罪名本来应该是“丧权辱国”,如果是“乾隆爷”的年代,不待崇厚到京,半路上就会遇到钦差,出诏旨立斩。
    然而“西佛爷”的权威,也很可观了。正月初三奉明发上谕,根据刑部的奏请,将崇厚的罪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由亲王、大臣会议,就没有一个人敢为崇厚申辩。复奏说他“违训越权,情节重大”,于是,慈禧太后进一步降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由九卿以上的大臣,直到亲郡王一起会议定罪。
    正月初八,李鸿藻朝珠补褂,天不亮进宫递丧服已满,请安报到的奏折。当时召见,慈禧太后面许:“李鸿藻仍在军机大臣上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
    朝旨一降,贺客盈门。张之洞是早已就有“先知”的,一早赶到李鸿藻家,等到了好消息,义不容辞地为李鸿藻分劳,兴高采烈地替他家接待宾客。
    宾客中最为人注目的,自然是沈桂芬。他的气量虽狭,然而城府极深,到李家致贺时,神态极其从容,并且不是道个贺,做到了应酬的礼节,随即告辞,而是闲逸地坐下来,与熟人闲聊,做足了与李鸿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很厚,而且熟不拘礼的样子。
    他本籍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寄籍宛平,亦算是顺天和直隶的同乡,所以张之洞与李鸿藻商议,利用山西赈灾的余款,建立“畿辅先贤祠”,他亦是赞助人之一,这时候便正好谈这件事。
    “先贤祠去年七月落成,今年是第一个年,”沈桂芬看着张之洞说:“香涛,该有一番举动吧?”
    “春秋二季致祭是常礼。今年第一个年,自当别论。”
    于是彼此商定,正月里举行一次祭典。
    张之洞跟沈桂芬谈“畿辅先贤祠”,谈得十分投机,可是议论时向,就格格不入了。当时,崇厚失职,荐主不能无咎,这些追究责任上的话,张之洞是不会提到的,他所谈的是边防,如何起用宿将、如何购置新式槍械、如何择要防守,口讲指划,旁若无人。而在举座侧目之中,独有沈桂芬不断摇头,间或夹以无声的冷笑,那种轻视的神态,对兴高采烈的张之洞来说,仿佛兜头一盆冷水。
    “事非经过不知难。”等张之洞的话告一段落时,沈桂芬接口说道:“局外人的高论,可以拣有理的说,自然动听,局中人不尚空谈,要讲实际。香涛,有一天你执了政,记着我今天的话。”说着,随即起身,神色不动地拱拱手:“失陪了。”
    这个软钉子,碰得张之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好不是滋味。过后思量,越想越不服气,沈桂芬总当清流论政,无非书生之见,纸上谈兵,倒偏要做个样子他看看。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吴大澂。
    吴大澂从陕甘学政任满回京,不久因为山西、河南、陕西大旱,奉旨会办赈务,躬历灾区,不避辛劳,救的人很不少。陕甘总督左宗棠、直隶总督李鸿章、山西巡抚曾国荃,都在奏折中说他的好话。慈禧太后决定将他外放,翰林出任地方官,不是知府,就是道员,吴大澂放的是河南河北道,驻河南武陟,照例兼管河务水利。
    这个缺分很苦,但东有开封、西有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岸就是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汜水,正是中原古战场之地。吴大澂虽是苏州人,却深慕他的乡先贤,明朝的韩雍。他平时喜欢谈兵,经常与亲兵在一起练洋槍打靶,颇有“准头”,沾沾自喜,所以到了这个地方,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影里凭吊古迹,策马高岗,揽辔便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他又跟潘祖荫同好,而河南出土的周秦古器甚多,打靶之暇,摩抄碑版金石,颇得意于他自己的那副儒将派头,因而一时也不想求什么升迁。
    对俄的纠纷一起,象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沉默,他跟张之洞意气相投,平时常有书信往来,这时候自是洋洋洒洒,大谈筹边之计。其时由于左侯在西陲的武功所激发,做学问正流行研究西北地理,吴大澂的同乡,也是他同治七年戊辰这一科的状元洪钧,就是专门搞这一套的。吴大澂亦颇有所知,因而论到西北、东北的山川形势,头头是道。张之洞灵机一动,认为吴大澂应可以有一番作为。
    他是想到就做的脾气,当时便检出吴大澂最近写来的两通长函,送给李鸿藻去看,要求李鸿藻保荐吴大澂带兵筹边。
    慈禧太后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跟俄国能善罢甘休,还则罢了,不然就得开仗。所以每天催恭王筹划边防,整顿战备,一等有了成议,下诏求贤,自是当务之急,宿将鲍超,决定起用,连充了军的陈国瑞亦打算赦他回来效力。见此情形,李鸿藻觉得保荐吴大澂,正是人臣事君应有之义,因而一口答应了张之洞的要求。
    话虽如此,也不能贸然举荐。李鸿藻虽然名心稍重,但为人诚恳,他觉得保举人才,虽是大臣的报国之道,但亦须为被保举的人,谋一个能够发挥所长,将帅和协的善地,才算尽了提携的责任。
    经过与张之洞的一番筹议,李鸿藻为吴大澂找到了一个人地相宜的差使,只待正月十七的会议过后,就可进行。
    正月十七在内阁的会议,要议的是两件大事。一件是崇厚的罪名,刑部司官已经过细心推求,拟了一个奏稿作为会议的根据。说他“违训越权”是句笼统的话,到底如何“越权”,如何“违训”?不能不在大清律例上求得一个适当的比附。看来看去有一条“增减制书律”可以比照,对外国的条约,须奏奉钦定,即与“制敕”无异。“增减制书”的行为,自有已行、未行的区别,虽然条约未奉批准,但已画押用印,就是“已行”,而“增减制书已行”者,是斩监候的罪。
    看了刑部司官所作的判决,无人提到异议,议罪一事,就算定谳。另一件事是总理衙门所上的一个折子,事宜是“筹备边防事宜”,一共八条,洋洋数千言之多,范围太广,无从议起,而且看一遍就得花好些时间,也没有那么多工夫来细心研究,纷纷画押,草草成议,由内阁具奏,听候圣裁。
    ※※※
    对慈禧太后来说,这个会议筹备边防事宜的奏折,光是看一遍,就是很沉重的负担,因为她从开年以来,精神一直不好,过分劳累和忧急,加上饮食失调,伤了脾胃,以致夜不成寐,并有盗汗,但不能不强打精神,力疾从公。
    内阁的复奏是由李莲英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念给她听的。兹事体大,未跟军机当面商谈以前,无法作任何决定,能决定的是崇厚的罪名,不过也得跟慈安太后商量一下。
    将“东佛爷”请到长春名人轶事宫,慈禧太后为她解释,刑部按律定罪,只要是这个罪名,便是“斩监候”,没有宽减的可能。
    “崇厚当然糊涂该死。不过既说按律定罪,到底是已行、未行,得要辨一辨清楚。”慈安太后问道:“不是说,条约得要批准了才能算数?那就不是“已行”。你说是不是呢?”
    “不是!”慈禧太后的肝火很旺,所以声音僵直,竟是一个钉子碰了回去,“如果是‘未行’,就不会有眼前这么大的麻烦!‘斩监候’还是便宜他的,且莫说雍正、乾隆年间,只怕先帝在日,他都逃不掉‘斩立决’的罪。”
    慈安太后默然。过了一会便站起身来,说一声:“传轿!”
    连慈禧太后的病情都未问,就回自己宫里去了。
    象这样怫然而去的情形,是极少有的,慈禧太后自也不免失悔。
    然而那只是出自良知的刹那间事,一转眼看到厚厚的一叠奏折,不由得便把这两三个月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国事所感到的种种焦急、气愤、忧愁、深夜不寐、彷徨无计的苦楚,都想了起来,觉得自己就算言语失检,慈安太后也应该体谅,何苦如此认真?她不体谅有病的人肝火旺,莫非有病的人,例该受委屈?
    这样转着念头,便觉得胸膈之间象有个痞块往来冲突,五中焦躁,怎么样也咽不下那口怨气。
    “哼!”她冷笑着,“居然给脸子我看!”
    听语气不象自言自语,李莲英便需答话,他趴下来磕一个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什么话?”慈禧太后警告似地说:“你可别也来气我!”
    “不怪主子生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不服。不过,话说回来,谁也没法儿替主子分劳分忧,国家大事,全靠主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千不念,万不念,只念着天下少不得主子。”李莲英又磕一个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嘴笨,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虽说不出来,慈禧太后却懂他的意思,毕竟还有个人了解自己的甘苦!这样想着,心里好过了些,对李莲英当然也格外另眼相看了。
    “主子圣体欠安,别人不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知道主子的病是怎么来的。饶是这么费心费力,还受人的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替主子……。”
    说到最后,竟是哽咽着无以毕其词。慈禧太后一惊,急急问道:“你是怎么啦?”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想想,替主子委屈。”
    李莲英居然泪流满面。慈禧太后感动得不得了,又难过,又高兴,又惊异,竟是这样子忠心耿耿,实在难得。
    “你用不着替名人轶事我委屈。”她点点头说,“你有这点孝心,不枉我看重你。俗语说得好,‘不要气,只要记’,你也记着今天这一段,大家走着瞧吧!起来,拿药我吃!”
    慈禧太后一直不大肯服药,此刻不待相劝,自动要药来服,似乎全是看在他的“孝心”上面。李莲英自然奉命唯谨,赶紧站起身来,从条案上的银盒子里,取出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由太医院特地配制,平肝清火的丸药,打开来放在托盘里,送到慈禧太后面前。
    不知是药的功效,还是由于李莲英的孝心,慈禧太后觉得比刚才舒服得多,精神一振,便又说道:“看看还有几条,把它念完了。”
    李莲英很知道分寸,这些大事上,他不敢劝慈禧太后节劳,要避干预政事的嫌疑,于是仔细看了看答道:“还有两条。”
    接着,便不疾不徐地念道:
    “此次开办东北两路边防,需费浩繁,现在部库支绌,必须先时措置,以备不虞。着户部通盘筹划,先将各省丁、漕、盐、关,实力整顿,并将厘金、洋药税等项,责成督抚,力除中饱,毋任有滥支侵蚀情弊,俾资应用。惟边防刻即举办,需饷甚急,着户部先于提存四成洋税项下……。”
    念到这里,慈禧太后突然打断:“慢着!”
    于是李莲英住口无声,很小心地抬眼偷觑,只见慈禧太后凝视着空中,却不是空中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迷惘的眼神,不知是悲伤还是怅惘?只看得出她是在尽力搜索着记忆,睫毛眨动得越来越快,双眉越拧越紧,是很吃力的神气。
    终于眉目舒展了,视线落下来看到李莲英谨慎而关切的神色,她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想起来了!皇帝亲政的第一天,军机跟他回奏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存四成洋税’。一晃儿七年了。唉!”她叹口气又问:“今儿几时?”
    “昨儿‘燕九节’,今儿正月二十。”
    “皇帝是那年正月二十六亲政。差六天,整整七年。”
    原来她口中的皇帝,不是指此刻沉睡在长春名人轶事宫寝殿中的小皇帝,是指出“天花”宾天的先帝。李莲英很奇怪,慈禧太后念及独子,似乎感慨多于悲悼。这仿佛证实了沈兰玉他们平日闲谈中所透露的,当年母子感情不和的传说,因此他不敢多说,只这样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进宫晚,没有赶上同治爷在的日子。”
    “唉!”慈禧太后摇摇头,似乎不愿再提先帝,接着又说一声:“往下念吧!”
    李莲英答应一声,找着成段落之处念起:
    “惟边防刻即举办,需饷甚急,拟着户部先于提存四成洋税项下,酌拨巨款,以应急需;一面按年指拨各省有着的项,俾无缺误。其西征专饷,津防水陆各军,北洋海防经费,及淮军专饷,拟着户部分饬各省关,按年全数解足。东三省练饷、协饷,各省关未能解足者,亦着勒限解清。”
    念完了这一条,要等慈禧太后考虑,李莲英起身替她换了热茶。她捧着茶杯出了半天的神,忽然问道:“在山西办赈的阎侍郎,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人?”
    这是指工部侍郎阎敬铭。李莲英常为慈禧太后读奏折,山西大旱的赈务及善后事宜,常由巡抚曾国荃与阎敬铭会衔出奏,他如果说不知道,就是欺罔,李莲英便答一声:“是!”
    “你听说了没有,他在山西怎么样?”
    李莲英略想一想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亲戚从山西逃荒来的,多说朝廷派阎侍郎办赈,就是天大的恩典。阎侍郎办事很认真。”
    “嗯,嗯!”慈禧太后没有再往下说,李莲英却有些猜到了,正在谈筹饷,忽然提到阎敬铭,看来是要将他调到户部来办事。
    由于奏折太多,慈禧太后昨夜不免过劳,这天起身,精神委顿,视朝比平日晚了许多。因此,恭王和军机大臣,都在养心殿廊下待命,小声谈着她的病情,忧心忡忡地怕她累出一场大病来。
    “说实在的,西圣真该好好息一阵子。不过,这话不便进谏。”
    “请福晋进宫的时候,不妨劝一劝。”宝鋆提议。
    恭王点点头,正要想说什么,听有太监传呼之名人轶事声,知道西宫太后出临,便住了口,静待“叫起”。
    等两宫太后坐着软轿驾到,恭王领头站班迎接,大家不约而同地注意看慈禧太后的颜色,但见她脸黄黄地,又干又瘦,一双眼中显露出无限的疲惫,不住用手绢捂着嘴干咳,那副病容,已不是珠翠脂粉所能掩饰的了。
    她自己亦不讳言,等跪安已毕,首先就说:“我身名人轶事子很不好!怕有一场大病。”
    “近来天时不正,请圣母皇太后多加颐养。”恭王这句话空泛之极,自觉毫无意味,但不这么说又怎么说?踌躇了一下,加上一句:“臣等奉职无状,上劳圣虑,真正无地自容。”
    “也不能怪你们。”
    慈禧太后说了这一句,咳嗽不止,脸都胀名人轶事红了。殿上不准有太监、宫女伺候,恭王等人又无能为力,只能瞪着眼着急,于是只好慈安太后来照料,替她捶背,又拿茶碗送到她唇边,乱了好一阵,才能安静下来。
    “唉!”慈禧太后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们筹议边防的折子,我都看了。曾纪泽由英国到俄国,得要些日子,到了能不能马上开议?开了议,会不会有结果?都难说得很。夜长梦多,实在教人不放心。”
    “眼前总还不要紧。”恭王答说,“俄国就是有心挑衅,它那里调兵遣将,也得有些日子。臣已叫总理衙门,多订各地方的新闻纸,如果俄国有什么动静,新闻纸上一定有消息。目下还看不出什么。”
    “它要调兵遣将,自然是在暗中行名人轶事事。就算它没有动静,我们也不能不防。”
    “是!臣等仰体圣意,自然要作备战求和的布置。”恭王又说,“连年西征,海防经费,未免不足。能够不决裂最好,不然……。”
    “不然怎么样?”慈禧太后毫不放松地追问,“不然,就看着俄国兵打过来?”
    这是碰了个钉子。但恭王不能因此就不说话,“那自然没有这个道理。臣是说,能够求全,暂时不妨委屈。真的要开仗,”他很吃力地说,“也只有全力周旋。”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问道:“李鸿章怎么说?北洋海口,他有没有守得住的把握?”
    “北洋海口,关乎京师安危,李鸿章当然要出死力把守。他筹防已有多年,战舰炮台,大致有了个规模。臣前天接到李鸿章来信,预备在烟台、大连湾布防。奉天营口,亦是北洋的范围,自然也要责成李鸿章统筹兼顾。不过,水师究嫌不足,只有着力整顿步兵,刘铭传是淮军宿将,要不要调到天津来,等李鸿章奏明了,臣等再请旨办理。”
    “北洋有李鸿章,西路有左宗棠,大致可以放心。”慈禧太后说,“我不放心的是东三省,听说俄国人在海参崴地方,很费了些经营,那一带要不要添兵添将,能有什么得力的人派过去,你们复奏的折子上,怎么不提?”
    “用人名人轶事大政,臣等未敢擅拟,原打算面奏取旨办理。”
    恭王这几句话,答得很得体,“未敢擅拟”的说法,倒也不是故作恭顺,取名人轶事悦太后,确是有不便事先形诸笔墨的窒碍,因为布置边防的用人,关系军情,宜乎慎密。同时有些宿将,解甲归田以后,大起园林,广置姬妾,正在享福,能不能再用,肯不肯复出,在在都成疑问,亦不便贸然建议复召。
    这些情形由恭王回奏明白,慈禧太后的肝火便平服了,于是根据复奏的八条,一项一项细细核议。议到传午膳的时候,还只议了一半,暂时休息。两宫太后在养心殿传膳,同时吩咐撤御膳赏恭王和军机大臣,传谕就在养心殿的梅坞食用。
    膳罢复议,慈禧太后的神情越发委顿,不过这是少有的大事,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强打精神议完,却还不能回寝宫休息,得要等着看军机承旨所拟的上谕。
    于是,军机章京全体动手,分头拟旨,一道明发、十几道廷寄。其中“筹备边防事宜”一事,析而为八,开头都用“此次俄国与崇厚所议条约”这句话领起,以下的措词,各不相同。李鸿章与左宗棠是“朝廷柱石”,对他们无机密可言,所以将朝廷的本意,坦率相告,条约因为“多所要求,万难允准,虽已另派曾纪泽往议,而该国心怀叵测,诡谲多端,不可不先事防范,用折狡谋。”此外就不便让他们与闻大计庙算了。或者说俄国”难保不滋生事端”,或者说“边备自不容缓”,饬令着意整顿防务,并不曾透露不惜一战的决心。
    先是这八道廷寄,多则千言,少亦有五六百字,连拟带抄,加上沈桂芬、王文韶的帮忙,也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得妥帖,送给恭王核看。
    “我不必再看。宫门快下钥了,赶紧送上去吧!”
    送到两宫太后那里,慈禧太后不能不细看,一面看,一面还得为慈安太后解说。廷寄第一道是给李鸿章的,畀以保卫京畿,巩固北洋门户的重任,一切布置,限期一个月奏报。
    第二道是给左宗棠的,以新疆南北两路的边防,责成他通盘筹划。第三道须分缮八通,分别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刘坤一等黄河以南各省督抚,以及奉旨巡阅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师的彭玉麟等人,加强南洋防务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简练陆军,以辅水师。第四道寄山西巡抚曾国荃,调驻扎山西的刘连捷一军,移防绥远。第五道寄河南巡抚涂宗瀛,调驻扎河南的宋庆一军,移师关外,驻守奉天、营口等处。第六道分寄乌里雅苏台将军、参赞大臣、乌鲁木齐都统、库伦办事大臣等等满蒙旗将,加强辖区边防,认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兴办屯垦。第七道分寄各省,整顿地丁、漕粮、盐课、关税,充裕饷源,同时严饬将应解款项,限期解清。
    最后一道是指示东三省的防务。龙兴之地,特关紧要,这道廷寄对吉林将军铭安的指示,特别详细。而吴大澂以三品卿衔,赴吉林为铭安帮办军务,在李鸿藻保荐给恭王,刚才面奏奉准以后,此刻亦叙入寄铭安的廷寄之中。
    除了吴大澂以外,慈禧太后很重视鲍超。从多隆河一役,刘铭传恩将仇报,冒功而诬控友军“失期”,害得鲍超忧愤攻心,旧创大发,这几年一直在他老家夔州新起的大宅中休养。慈禧太后和恭王都知道他的委屈,怕他前嫌未释,不肯出山,所以在寄给四川总督丁宝桢,“传旨饬令来京陛见”的廷寄中,特别写明:“现在时事艰难,需才孔亟,务当懔遵谕旨,迅速来京,不准推诿迟延。”
    此外还有一道很重要的明发上谕:
    “谕内阁,前因时事多艰,需才孔亟,叠经谕令各直省督抚,保荐人才,以备任使。惟恐奇材异能之士,伏处尚多,该督抚等,闻见难周,尚未尽登荐牍,必须周咨博访,以广搜罗。着大学士六部九卿各直省将军督抚,暨曾任统兵大臣彭玉麟、杨岳斌,加意访求,其有器识闳远,通达治体;为守兼优,长于吏事,以及才略过人,足任将帅:骁勇善战,足备偏裨;熟悉中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事宜,通晓各国语言文字;善制船械,精通算学,足供器使;并谙练水师事宜者,无论文武两途,已仕未仕,均着各举所知,出具切实考语,秉公保荐。不得徒采虚名,滥竽充数,亦不得以无人可保,一奏塞责,庶几人材辈出,缓急可资,以副朝廷延揽人才至意。将此通谕知之!”
    这道上谕充满了“闻鼙鼓而思将士”的意味,征召鲍超,便是明证。加以筹议边防的八道廷寄,内容不免泄露,因此人心振奋,都在谈论,这一次“非跟老毛子好好干一场不可了”!
    当然,最起劲的是张之洞、张佩纶这班人,不独吴大澂的被重用,足为清流张目,更重要的是,主战的政见占了上风,李鸿藻一出,声势不凡,将沈桂芬压得黯然无光。沈桂芬确是憔悴了。李鸿藻的“威风”,固然使得气量褊狭的“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相国”,寝食难安,然而亦不尽出于私心。练兵筹饷,广罗人才,这样大张旗鼓的搞法,在他看来,是祸非福,总有一天弄得决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然而主战派正在锋头上,清流的嚣张,犹在其次,慈禧太后力主备战,不信能够和平了结的态度,才是他最感到焦灼的。
    “上头为什么如此强硬。”他困惑地问宝鋆,“莫非真是肝火旺的缘故?”
    “肝火旺也还罢了,还有人在火上加油,才是最不可解之事!”
    “谁啊?”沈桂芬问:“是五爷跟七爷?”
    “五爷的话,上头未见得听,七爷的话,也得先看看对不对?再作道理。只有一个人的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那是谁?”
    “你想呢?”宝鋆反问一句,“谁还能三天两头,奉召进宫?”
    沈桂芬明白了,指的是荣禄。
    荣禄虽在上年十一月间,因为腰伤复发,不耐劳剧,解除了步军统领的职司,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未衰。如今李鸿藻复出,表里相济,使得沈桂芬更感威胁。眼前固然还有件关于荣禄的案子在兵部,只是要想在这上面做篇文章,搞他个难堪,却还不容易,只有隐忍着,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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