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四七章
    “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也得为我们大爷想一想。你害得他还不够吗?如果说,你真的能跟我们大爷过一辈子,倒还有可说,无奈那是办不到的事。你别只顾你自己痴心妄想了!请回去吧!这么赖着不走,害了大爷,也害了你自己,何苦?再跟你说句实话,咱们大爷是决不会再要你了,为你,惹了那么大一场祸,你想想他还敢招惹你吗?就敢,王名人轶事爷不许,也是枉然。”
    这番话说得太重了。善福只是要把她激走、气走,所以措词不留余地,他没有想到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受得了、受不了?
    于是,等善福一走,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流着眼泪,检点载澂送她的首饰玩物。小云见她神色有异,不免害怕,怯怯地来探问究竟。
    “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她问,“你这是干吗呀?是不是拾掇拾掇东西要回家了?”
    “那儿是我的家?我回到那儿去?”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容颜惨淡地叹口气,“咳!叫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这是说无颜见兆奎的家人。小云也知人事了,自然能了解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处境。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不明不白地离了夫家,如今又不明不白地投奔了去,即使全家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都不说,自己走到人面前,总觉得欠下人家什么,抬不起头来。这当然不能回去。
    但是,澂大爷家可不要她了,小云在想,何不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呢?
    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就问了出来。
    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叹口气,欲言又止,因为这话跟小云更说不明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在四川,路远迢迢且不说,做下这种丢脸的事,父兄不谅,嫂子讥讪,唯一能谅解的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却早就故世了。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滋味,怕比回夫家更难消受。
    “唉,你不懂。”她摇摇头,“你睡去吧,别来烦我。”
    听这么说,小云不敢再打搅,管自己睡下。一觉醒来,已是五更,旗人家都起得早。怕自己失聪,耽误了伺候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起身,慌慌张张赶了去,推开门一看,吓得灵魂出窍,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身名人轶事子悬在床栏杆上。
    “不得了啦!”
    厉声一喊,惊动了护卫仆妇,纷纷赶来,只见小云面无人色,然后放声大哭,一只手只朝里指。等把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解了下来,身名人轶事子已经既冷且僵了。
    “出这么个纰漏!”善福跌脚,“这下越发闹大了!”
    这件事还不敢告诉恭王。善福自知闯了祸,一急倒急出一个主意,到马号里去挑了一匹快马,骑上了直奔宗人府找左司理事官麟俊。
    宗人府分左右二司,分掌左右翼宗室、觉罗的谱牒,登录子女嫡庶;生卒婚嫁;官谥名爵;审核承袭次序,权力甚大。兆奎属于正白旗,归左司该管,这就是善福要来找麟俊的缘故。
    听罢究竟,麟俊口中“啧、啧”出声,“我早就知道要出新闻。府里的事,我们不敢管,兆奎自己又不言语,我们更乐得不管。如今,”他摇摇头,“出了人命就麻烦了,只怕想管又管不了啦!”
    “我也知道麻烦。”善福请个安:“四爷,全在你身上了。
    等办妥了,我再跟王名人轶事爷去回。”
    一听这话,麟俊精神一振,料理了这场麻烦,恭王一定见情。别人要想找这么个巴结的机会还找不到,自己为何反倒往外推?
    于是他拍着胸脯说:“好吧,谁叫咱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够呢?都在我身上了。”
    善福大喜,“四爷,”他问:“我这儿该怎么办呐?”
    “你那儿就不用管了。”麟俊又说:“只把那个小丫头带走,好好儿敷衍着,省得她多话。”
    善福会意,这是装糊涂的办法,只把小云带走,一问三不知,麟俊就好从中要手腕了。
    果然,麟俊另有一套手腕。首先拜访兆奎,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去了。奎公爷,你怎么不派人来报一下儿啊?”
    兆奎叹口气:“那里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了?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在四川。”
    “那么上那儿去了呢?”
    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行踪,教做丈夫的,如何说得出口?兆奎人又老实,不善支吾,胀名人轶事红了脸,好半天才答了句:“我们家的那一档子丑事,麟四哥,你还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麟俊装得极象,加重了语气说:“我真不知道。”
    “这么件事,你都不知道!”兆奎迟疑了一会,唤来在廊上伺候的郝顺,“你把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事跟麟四爷说一说。”
    来的郝顺不厌其详地细说,麟俊装模作样地细听。一面听,一面还有许多皱眉摇头的做作。
    “这事情可怪了!”麟俊向兆奎说,“按规矩不至于,听说六爷把澂贝勒关了在书房里。”
    “就是为这件事。”
    “噢!这一说,六爷倒是挺明白的人。”
    “是啊,我也不怪六爷。”
    兆奎有此表示,麟俊先放了一半心。定定神,又做出不胜困惑的神气,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奎公爷,看起来倒有点象真的了。”
    “什么?”
    “有人来报,东城有人上了吊,说是府上的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一语未完,兆奎睁大了眼抢着问:“是她?”
    “我也不相信,特意来问一声。如今听管家一说,倒象是真的了。”
    兆奎坐了下来,半晌不语,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又象伤心,又象开心,最后点点头说:“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是啊!”麟俊紧接着说:“府上的名声要紧,象这样的事,千万不宜张扬。如今,咱们就商量替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料理后事吧。”
    “这可得费你的心了,反正没有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往家里抬的!再说,又是这么个人。”
    “是!当然得我来料理,奎公爷怎么说怎么好,我一定遵办。不过——照例,得请奎公爷写张纸报一下儿。”
    “可以!”兆奎便喊:“郝顺。”
    将郝顺喊了进来,说知究竟。郝顺便有迟疑的样子,但很快地恢复了常态,向麟俊问道:“请四爷示下,该怎么报法?”
    “就说暴病而亡好了。”
    “是!”郝顺答道:“四爷请先回。我们办好了公事,马上送到司里去。”
    麟俊十分满意,也十分得意,想不到这么一件大事,如此轻易了结,急着要去表功,便不暇细想,匆匆告辞而去。
    “大爷!这怎么能报?”郝顺是大不以为然的神情。
    “怎么不能报?”
    “一报不太便宜了他们了吗?”
    兆奎恍然大悟。“啊,我倒没有想到。”他问:“那么,刚才你怎么答应他了呢?”
    郝顺觉得这位大爷老实无用得可怜了,连这么一条缓兵之计都不懂。当时如果词色稍显不驯,麟俊一定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写那张“报丧条”,寻常州县衙门,尚且“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何况麟俊的来意就是为了想替澂贝勒卸责。拿到那张报丧条,便是替澂贝勒开脱了罪过,只怕言语马上就不同了。
    经过他这番解释,兆奎才彻底醒悟。但是,自己这方面虽是理由十足,而对方却实在碰不起,想想还是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大爷!”郝顺忍不住要说:“这件事还非请二爷来出头不可。我看,把二爷请了来再说吧!”
    用不着派人去请,兆润已经得到消息赶了来了。一到先听郝顺讲了麟俊来访的经过,然后兄弟俩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谈。
    “大哥,”兆润倒还冷静,“这件事可大可小,先得看你的意思。”
    兆奎怎么拿得出主意!同时他也不知道事情闹大了是怎么个样子?所以只是吸着气,无从回答。
    “本旗很有些人不平。大哥若是没有句话,没有一番举动,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会抬不起头。”
    “原是丢人丢到家了。”兆奎哭丧着脸说,“本来答应我放个副都统,我说要到广州,也答应了。谁知道一直没有消息。
    如今,当然也不用再谈了。”
    兆润深为讶异,同时也深为不满,原来当初还有这样一番折冲!“怪不得,”他用埋怨兼讥讪的语气说:“大哥肯那样子委屈,敢情还有这么大的好处!可又怎么点水不漏,连我都瞒着呢?虽说我不成材,到底也还认识几个人,帮大哥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现在,竹篮子捞水一场空!”
    最后一句话,将兆奎挑名人轶事拨得有了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能算完!”他提高了声音说:“咱们得算这笔帐。”
    “大哥肯出头就好办了。眼前就有个人,肯替咱们打抱不平。”
    “谁啊?”
    “德三哥。”
    兆润口中的“德三哥”,名叫德纪,跟他们同属正白旗,荫生出身,由部员改授御史。为人任侠负气,早对载澂不满,想动本参劾,就有人劝他,说帷薄丑事,外人难以究诘,兆奎自己都不讲话,何用旁人出头?律例并无“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明文,所以不能以为“风闻言事”,就可以毫无顾忌。此折一上,必是降旨着载澂跟兆奎“明白回奏”。如果兆奎窝囊,跟载澂取得妥协,或是家丑不愿外扬,复奏并无其事,则参劾的结果,反落个处分,何苦来哉?
    德纪经过冷静考虑,认为这话极有道理,听从了忠告。但如今情势不同了,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吊自尽是事实,不是死在她自己家,也是事实。然则何以致此?其中有何冤屈?当御史的自然应该奏请追究。
    谈到这里,在一旁侍立静听的郝顺却忍不住了,走上前来,插嘴说道:“二爷,那些都老爷可惹不得。一上了折子,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大爷,二爷请想,第一,奉旨查办,说起来,咱们家少了那么一位正主儿,不言不语,也有错处;第二,一等奉了旨,凡事听朝廷的意思,没有咱们的主意;第三,虽说都老爷动本,与咱们无干,到底是结了怨。六爷为这件事,也挺生气的,不能怪六爷,咱们跟他结怨犯不上。再说……。”说到这里,郝顺停了下来。
    一直从容陈词,忽然住口不语,自是有碍口的话。兆奎不想追问,兆润却不肯放过,“怎么不往下说?”他催促着,“你的见识挺不错,讲吧!”
    郝顺受了鼓励,越觉如骨鲠在喉,踏上两步,放低声音说:“论起来,前半截儿是人家错,后半截儿是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错,人家已经肯放人了,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肯回家。如今出了这件事,外头人的批评,一定很难听。”
    “怎么难听呢?”
    “我不敢说。”
    “嗐!”兆润有些不耐烦,“事情挤到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那我就说。”郝顺咽了口唾沫,“外头人一定这么说,不能怪人家,是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愿的。你只看,她宁死不肯回家,平常日子缠住澂贝勒的那一份劲头儿,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番话说得兆奎抬不起头,兆润却是连连点头,并且虚心求教:“那么,你来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不还就请五爷作主吗?”
    惇王派人跟兆润谈判,愿意给他好处,这件事是瞒着兆奎主仆的,郝顺只知道二爷到惇王那里告过状,且有效验,所以作此建议。兆润心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有了好处,便得先给兆奎,似乎又不大愿意。
    “大爷,”郝顺又向主人劝告,“这档子事,只有请二爷出头才合适。大爷上那儿躲一躲吧?”
    最后那句话,在兆奎觉得很动听,同时也被提醒了,如今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尽的消息,知道的人还少,等一传开来,少不得有至亲好友,登门慰问,而问既不可,慰亦难言,主客都会觉得尴尬万分,不如趁早躲开的好。
    “对了,我可真有点儿受不了啦!我得找地方养病。”兆奎家的墓园在香山:“我上香山去住一阵子。这儿,你跟二爷商量着办吧!”
    于是郝顺跟兆润密议,第一件事,得把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留下的东西,接收过来,因为这是可想而知的,载澂挥金如土,而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然替她置办了不少首饰。
    有了这个打算,事情就一定得和平了结,否则不能接收遗物。因此,决定分头办事,郝顺跟麟俊去接头,预备办丧事,兆润去告状,写了禀帖,第二天一早在惇王府前,拦着轿子递了上去。
    轿中昏暗,无法看清字迹,所以兆润的禀帖,到了朝房才看。惇王深为诧异,他竟还不知有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尽这么回事。身为宗令,论公事亦不容他袖手,当时便找了左司理事官麟俊来问话。
    “这件事闹出来不好看,我已经安排好了。”麟俊很轻松地回答。
    “我没有问你怎么安排。”惇王问道,“兆奎的女人,到底为什么上吊?”
    “为了舍不得澂贝勒,六王名人轶事爷又非让她回家不可,她不肯,只好一索子走了绝路。”
    “照你这么说,治家太严倒不好!”
    一看惇王沉着脸,麟俊才发觉自己说话,欠于检点,无形中仿佛在说恭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死了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时也是做父亲的惇王,自然会不高兴。
    于是他很机警地说:“六王名人轶事爷跟王名人轶事爷不同,王名人轶事爷治家一向有法度,就是严一点儿,大家知道王名人轶事爷的脾气,都是格外小心,背后不会有怨言。六王名人轶事爷平时不大管,忽然一下子雷厉风行,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必以为存心跟她过不去,一个想不开,上了吊了。这也是有的。”
    这番解释,言之成理,而且无形中为惇王戴上一顶高帽子。所以他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问:“你是怎么安排的呢?”
    “由奎公家报个丧,他家自己找地方办丧事,澂贝勒送了一万银子的奠仪。”
    “哼!”惇王颇为鄙薄,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兆奎算是卖老婆卖了一万银子。”
    “卖老婆”是实,却不止一万银子。由麟俊居间,善福跟郝顺谈判了一夜,到黎明时分,兆润去递禀帖那时,才达成和解的协议: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首饰衣物都归兆奎家,另外送一万银子。而实际上只得一半,另外一半归麟俊和善福分。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遗物值两三万两银子,所以兆奎也算发了一笔财。
    “你看看!既然安排好了,怎么又来这么一张东西?”
    接过惇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的,兆润的禀帖,麟俊略看一看,便即说道:“没事,没事。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好了,我退回给他去。”
    兆奎家倒是没事了,但节外生枝,那位“都老爷”德纪受了醇王这边的人的鼓动,打算跟恭王“碰一碰”。恭王知道了这回事,正在烦恼,因而伯彦讷谟诂跟他一谈长春名人轶事宫天棚发现火药的事,他毫不考虑地说:“必是那班太监玩儿的花样,只有从他们身上严追,一定可以追究个水落石出!”
    ※※※
    于是内务府通知敬事房,敬事房的总管不敢作主,得要跟李莲英去商量。
    “内务府来说,看六爷的意思,事情怕要闹开来,说是长春名人轶事宫,外人进不去,要办就得先从里头办起。劝咱们自己办。”
    “不就在办吗?好吧,”李莲英说,“咱们就办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于是秘密查访,我到一个有嫌疑的小太监来拷问。
    被拷问的这个小太监,与案情无关,只为多言贾祸。他喜欢多嘴发议论,好几次说过,这是李三顺为了陷害护军所想出来的花样。这话不独是他,大家都这样相信,就连李莲英亦不例外。但太监总得帮太监,光凭他不知亲疏远近,自己人坏自己人的事这一点,就该受罚,况且这是何等大事?李莲英一再告诫,不准随便胡说,怕传到慈禧太后耳朵里,兴起大狱,而此人不受约束,可恨极了。
    为了儆众、也为了立威,李莲英正好趁此机会严厉地办办。问那小太监要李三顺如何设计陷害,天棚上放火药和洋取灯,是亲眼所见,还是得诸传闻,如是传闻,听谁所说?
    这些话如何能有确实答供,没有便拖到空屋子里去打,一连几天把那人折磨得不成名人轶事人形。同时,李莲英派出人去跟内务府大臣恩承说,宫里照恭王的意思,正在严加追究,但真相实在不明。被拷问的人,熬刑不过,信口开河,凡是在内廷当过差的,都有被咬一口的可能。这一下,案子便闹大了。又说,火药一定是外头人放的,坐更守夜的太监,固然脱不得干系,宫门上也难逃责任。
    听得这一说,恩承自然担心,因为内廷当差,能入寝宫的,就只有内务府承应杂差的人,案子一闹大了,诸多不便。因此,急急忙忙跟伯彦讷谟诂去商量,约了宝鋆一起去见恭王,要求将这一案,不了了之。
    说得使恭王转变了原意的是宝鋆,他以史为鉴,谈到明朝末年宫内的疑案,由于处置不善,言官纷纷上奏,有所论列。持正论的,固然不少,借此题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伐异的也大有其人。因此风波迭起,坏了大局。如今这一案要闹开来,光是“慈禧太后寝宫发现火药”这句话,就骇人听闻,足以震撼人心,动摇国本。为今之计,除了加意防范之外,以无所动作为宜。
    “这话倒也是。不过,宫里太监也太不成话了。得要定个章程,切切实实整顿一下儿。”恭王又说:“李三顺那一案,也催一催刑部,想办法赶紧结了它!”
    宝鋆和恩承秉承恭王的意志,分头去办。李三顺一案,早就定谳,奉旨再行讯问,意思是嫌刑部拟罪太轻,而“八大圣人”则以为已拟得太重,坚持不肯改判,所以接到恭王的催促,仍照原拟罪名复奏。定的罪名是:“玉林从重发往吉林充当苦差;祥福从重发往驻防当差;觉罗忠和从重折圈三年;
    并将岳林请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这个复奏一上,慈安太后不敢拿给慈禧太后看,因为坚持原奏,毫无更改,这不是太后驳刑部,竟是刑部驳太后了。拟罪拟得对不对先不说,仅是这一点,就会使慈禧太后大动肝火,于病体大非所宜。
    “刑部原样儿端了上来,似乎也不象话。”慈安太后召见恭王说,“原折子退回去,让潘祖荫重新拟吧!”
    “回母后皇太后的话,潘祖荫也做不了司员的主。”
    “这是怎么说?”慈安太后大为诧异,“堂官做不了司官的主?”
    “是。刑部跟别地方不一样。秋审处的司官,按大清律例办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引例不符,可以驳,引例引对了,谁也不能驳。”恭王自觉措词太硬,便又把话拉了回来:
    “驳是可以驳,想来母后皇太后也不忍。”
    慈安太后默然。殿廷召对,这就算极尴尬的场面。恭王要谈一件别的事,解消僵局,转而易举,但刑部复奏的这一案,便即搁置,夜长则梦多,不如趁此机会作个了断,所以也保持沉默。
    这沉默就等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慈安太后开口,她叹口气,用近乎告饶的语气说:“唉!谁让她病了呢?好歹照她的意思定罪吧!”
    “她”,是指慈禧太后,要照“她”的意思,那天午门值班,跟李三顺发生纠纷的护军都该处死。恭王心想,就算刑部肯奉诏定拟,自己亦须有所争辩,因为刚才的话说得太率直,不能马上就改口。
    于是他答应一声:“是!”从御案上取回刑部原奏,略想一想说道:“臣宣懿旨,让刑部重拟。不过,原奏定拟各人罪名,特加“从重”字样,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明鉴。”
    “我知道了。”慈安太后点点头说,“我总劝她,能劝得她听最好。”
    就在第二天——十一月初八,发生了一件比长春名人轶事宫天棚上发现火药还要怪的怪事。
    是近午时分,月华门长街,来了个穿了青布面老羊皮袄的中年汉子,迤逦而南,一路东张西望,居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一走走到绥祉门,往左一拐,一步一探地慢慢摸了进去,走得乏了,坐在体元殿的西配殿台阶上,取下掖着黑布腰带上的旱烟袋,用“洋取灯”燃着吸。大概是抽烟太急,呛了嗓子,咳个不住,而且大口大口的浓痰往阶前吐。
    西配殿隔着一道墙,就是慈禧太后起坐之处,经过薛福辰和汪守正的悉心诊治,病势大有起色,已可随意行动,这时正在传膳,听得有人敢如此大声咳嗽,深为诧异。侍奉的太监亦多把脸都吓黄了,赶紧奔了过去,查看究竟。
    “莲英呢?”慈禧太后很生气地,“这还成个规矩吗?”
    等把李莲英找到,那不知名的中年汉子已被抓住,慈禧太后由荣寿公主陪着,在窗子里面看太监询问那人。”
    “姓什么?”
    “我姓张。”
    “叫什么名字?”
    “叫刘振生。”
    “怎么又姓刘?”首领太监刘玉祥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太监。”
    “这是个疯子!”随着这一声大喝,李莲英大踏步走上前来,伸手就打。他的身躯高大,臂长掌宽,这一下打在那人脸上,顿时就立脚不住,仰面倒下,口吐白沫,口中“嗬嗬”地不知咕噜些什么。
    李莲英那一喝是个提示,关照大家将此人当疯子看待。然而一半也象实情,看他言语颠倒,神智不清的样子,就不疯也是个白痴。
    “捆起来!”
    于是取来绳子,将这个到底不知姓张还是姓刘的白痴,横七竖八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缚住,先抬了出去,摔在墙角再说。
    “佛爷受惊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该死。”李莲英伏地请罪,“砰、砰”
    磕着响头。
    受惊倒不曾受惊,生的气却不小,”太不成事体了,”慈禧太后很严厉地说:“一定得查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进宫来的?来干什么?你起来,快去办。”
    李莲英答应着,起身出殿。先找刘玉祥等人来商议,彼此亦都诧异,宫禁森严,此人何由而入?
    “当然是由西花园角门进来的。”刘玉祥说,“这件事,可不能怪护军。”
    西花园在大内西北角,名为花园,已经荒废,它的南面本是明朝玄极宝殿的原址,有一道角门,封闭了多年,从安德海打开以后,便成了太监私自出入的捷径。按照此人出现的方位来看,刘玉祥的揣测是对的。不过,进一步探究,仍有疑问。
    “可也得先进了神武门,才能进角门,没有人带,他能进神武门吗?”
    李莲英这一问,便等于提名人轶事供了答案。从李三顺一案发生,护军把守宫门,特别当心,象这样一个乡愚打扮的人,无论如何是混不进来的。但是护军把门虽严,对太监却以李三顺的前车之鉴,格外客气,所以若有太监带领,什么人都可以混得进来。
    “我看这里头有人捣鬼!”李莲英神色凝重,“咱们自己先得查一查。火药的案子是压下去了,这档子怪事已经‘通天’!压不下去的,送到慎刑司一问,什么都会抖露,那时候咱们可就站不住脚了。”
    “是啊!”刘玉祥说,“要查,就得先问那疯子。只怕疯疯颠颠,问不出个名堂来。”
    “不能吓他,一吓神智就更不清了。我不能问,他见了我一定害怕。”李莲英略想一想说:“找崔玉贵吧,他的花招儿多,让他去问。”
    于是找了管长春名人轶事宫小厨房的首领太监崔玉贵来,说知究竟,崔玉贵满口应承,一定可以把真相问明白,不过,他说:
    “我得用我的办法,李大叔,你可别管我。”
    “我不管你。你只要能问明白了,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崔玉贵的办法是,不拿那人当犯人,第一步先解了缚,第二步到小厨房取来些食物,当款待好朋友似的,和颜悦色陪着食用。一面吃,一面闲谈,很快地盘出了真相。那人本名叫做刘振生,不疯不痴却有些傻,外号就叫“刘大傻”。
    刘振生的语言,虽然凌名人轶事乱颠倒,但异中求同,真相大致可以了解。他住在西城猪尾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马家大院,同院住着个在宫里当差的苏拉,姓魏,行四,每次回家,总是夸耀宫里如何富贵繁华。刘振生便常常表示,住在“天子脚下”,又有位在天子身边的芳邻,此生此世,总得到宫里去见识一番,才不枉人间走一遭。
    于是有一天——不久以前的一天,魏四跟刘振生说,如果真的想进宫去逛逛,他可以带路。只是第一,要胆大,第二,要听他的话。
    刘大傻不知天高地厚,一诺无辞,但魏四当时并未带他进宫。直到昨天回家,才跟他约好,这天上午进宫,领入神武门,迤逦往西,绕过一带假山,指着一道角门教他往南走,又教了他一套话,假说姓张,“从天上来”,“来放火”之类,都是魏四的教导。
    听完崔玉贵的报告,李莲英切齿骂道:“这个该死的魏四,就该千刀万剐。”他问:“那魏四叫什么名字?”
    “他那知道?只管人家叫‘魏四哥’”。崔玉贵说,“只拿簿子来查一查,看有个住在猪尾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姓魏的苏拉就是了。”
    “言之有理。”李莲英即时派人到敬事房去查花名册。
    查到住在猪尾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姓魏的苏拉名叫魏丰,派在御花园当差。李莲英便会同敬事房总管“移樽就教”,在御花园找了间空屋子坐定,将魏丰传唤了来。
    “你想死想活?”李莲英第一句话就这样问,声音平静,但脸上却蕴含名人轶事着杀气。
    魏丰倒也胆大沉着,陪笑问道:“李大爷,你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送你到慎刑司,你就明白了。”李莲英有些不耐烦,“我没有工夫跟你蘑菇!你想活呢,把你干的好事,一字不准瞒,都说出来,我给你盘缠,到那儿躲一躲。你想死呢,我也给你一个痛快,马上我就上去回明了,一顿板子送你回姥姥家。我再说一句,我没有工夫跟你磨,你只要支吾一下儿,我拍腿就走!”说着,便站起身来。
    魏丰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只好实说,是受了一批年轻好事的太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李三顺在内的教唆,有意骗刘振生进宫,为的是好坐实了护军失职的罪名。
    李莲英言而有信,果然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避到京东原籍,然后在敬事房的册籍上记下一笔:“苏拉魏丰自八月初五起准假十日。”同时将刘振生送到内务府慎刑司去审问。
    那里的官员自然不会象崔玉贵那样,好言好语哄着他吐露真相,疾言厉色之下,吓得刘振生越发傻了,满口胡说,不知所云。内务府司官却又不敢动刑,怕刑伤过重,一命呜呼,担不起这个干系,只好复奏,说这刘振生形似疯颠,口供不明,但阑入宫禁,案情重大,请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审讯。
    复奏未达御前,慈禧太后已将李莲英唤来,问过案情。李莲英将魏丰遣走,原意是隔断线索,不使事态扩大,但却并无嫁祸护军之意。因为魏丰的请假,到底是“倒填年月”的假把戏,瞒上瞒不住下,如果硬说护军门禁不严,可能护军会据实陈奏当时的情形,而魏丰当天是在宫内,亦有许多人见过,一手遮不住所有的耳目,破绽毕露,反见得作伪情虚。
    因而回答得含含糊糊,留下好些弥缝的余地。
    “这是个疯子,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他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想,总有什么人一时疏忽,无意之间把这个疯子带了进来。这也不能专怪那一个人,如果各处值班太监都能实心办事,处处留意,这个疯子怎么样也到不了里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首先就该自请处分。”
    “与你不相干。”慈禧太后说,“第一关是神武门的护军,再就是各处值班的人,都该罚。”
    “是。”李莲英趁机揽权,但不便明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宫内各处,应该好好儿稽查整顿,决不能再生这些事故。万一真的惊了圣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死无葬身之地。”
    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就派你!切切实实查一查,有不称职的,马上就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推辞。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斗胆,请佛爷当面谕知敬事房总管太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好放手办事。”
    “我知道。”慈禧太后又将内务府的复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他:“你到东边去说,说我的意思,派军机跟内务府,会同刑部审问。”
    李莲英当即到钟粹宫面陈其事。慈安太后自然照办,第二天面谕军机。于是刘振生便由内务府移送刑部。刑部尚书潘祖荫大为头痛,午门的案子未了,神武门又出了乱子,依然是牵涉到护军与太监,亦依然是棘手之事。
    但秋审处的司官,却欣然色喜,认为天赐良机,可了午门一案。因为阑入宫禁,竟到了太后寝宫,这疯子自是必死无疑,而守门护军与太监,只要不是有意谋逆,则亦不过斥革军流的罪名。但案情的轻重,与午门一案,大不相同,两相对照,午门一案定罪已嫌过分,慈禧太后如果明理,就决不会再作苛求。
    潘祖荫一听这话,大有道理,愁怀一去,亲自先提刘振生讯问。陪审司官都是好手,问话都在关节上,所以不多片刻,便已真相大明,携着口供单到恭王府去请示。
    “奉旨会审,请六爷的示下,军机上是派那一位?部里好发通知。”
    “让佩蘅去吧!”恭王拿着口供单,却并不看,问潘祖荫说,“是太监想害护军不是?”
    潘祖荫笑了,“凡事瞒不过六爷。”他说,“有个姓魏的苏拉,把这个疯子骗了进来闯祸。”
    “那得追!由你那里直接行文,跟敬事房要人。”
    “刑部跟宫里从无公文往来,还是得行文内务府。”
    “那也可以。”恭王特意叮嘱:“措词要严厉。”
    等潘祖荫回部,说与属下,承办司员手段老到,将行文内务府,要姓魏的苏拉到案一事,搁在一边。先传讯当日神武门值班护军,多方研求,确证不误,才通知内务府,详细载明魏苏拉的年岁相貌,指出他是案中极有关系的要犯,“请即日押送刑部,归案严讯。”
    刑部办此案的经过,李莲英不断在打听,同时也知道恭王主张严办,看来这一案要想照原来的办法搪塞,不易办到,如果魏丰被逮到案,审明实情,则有意作伪袒护的用意何在?颇难分辩。所以他又在敬事房的档籍上改动了一下,注明魏丰是出事当日,请假出宫。这样就比较接近事实,即有破绽,也易于弥补。
    于是等内务府转来公事,敬事房便照此申复,办好公文拿给李莲英看时,他却又有顾虑。
    “咱们做事不能顾前不顾后。”他问:“这封公事,到了刑部,想想看,人家会怎么办?”
    “自然是抓魏丰到案。”刘玉祥说,“如果是刑部行文到直隶总督衙门,一层层转下去,还得有些日子,就怕军机上直接通知步军统领衙门派人到京东,那可一抓就着。”
    “就是这话罗,我看魏丰是逃不掉了!与其将来等他有了口供,再来要人,倒不如咱们先送几个去。”
    “这话说得是。”刘玉祥说:“军机奉旨,派的宝中堂会审,这个老头儿好说话,大事化小,总有几分把握。”
    “我正就是这个主意。就这么办吧!”
    于是根据崔玉贵在刘振生那里哄出来的真话,将教唆过魏丰的太监中,找了几个平日办事不力的,直接移送刑部。公文当然也改过了,自己为自己渲染了一番,说是如何细心查究,追出根由,但对诳骗刘振生进宫的原因,却一再申言,是那些太监愚昧糊涂的戏谑,“并无他意。”
    送出公事,李莲英亲自去看参与会审的内务府大臣恩承,话中表示投鼠忌器,此案如果办得过严,牵连太广,深怕人心震骇。同时太监们惶惶不安,或许亦会激出其他事故,希望恩承向宝鋆进言,速速了结。
    太监在统属上归内务府管,所以恩承就为本身的利害,也得听从李莲英的话,向宝鋆一提,颇以为然。在刑部,正好依律从轻,有助于了结午门一案,因而亦欣然同意,等将魏丰逮捕到案,问了两堂,便即奏复结案。
    这一案共分为三起来结,第一起是当日神武门值班的护军统领载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议,该班章京及兵丁革斥。第二起是魏丰及教唆他骗刘振生进宫,还有刘振生所经各处值班失察的太监,依照罪名轻重,分别摘顶、罚银、斥革、责打、发遣等处分。这两起奉懿旨裁决后,当日执行,发遣的由护军立即押解出宫。
    第三起专为处置刘振生一个人,以“素患疯疾,混入宫禁,语言狂悖,实属罪无可逭”的罪名,被判处了“绞立决”。在刑部大狱内,一条绳子,三收三放,冤冤枉枉送了一条命。
    于是刑部接着处理午门一案,依旧照原来的拟议复奏。这已经是疯子混入长春名人轶事宫的二十天以后,慈禧太后在这二十天中,病症又减了好些,所以亲自御殿裁决。
    “我真不明白,”她悻悻然地说,“刑部为什么这么固执?”
    “刑部依律办理。请圣母皇太后明鉴。”恭王替刑部说好话,“刑部司员尽心推求,既不敢枉法,更不敢忤旨,处境很难。”
    “这是护军抗旨,不能拿一般的情形作比。”慈禧太后问道:“以前总有抗旨的例,让他们查出来看。”
    恭王答应着,立即通知刑部查例,这一案先搁一搁,商议其他政务。很快地,刑部有了答复:“抗旨无例,照违制例”,抗就是违。
    违制除非情节重大,譬如领军出征,不遵指授的方略,以致贻误戎机,损兵折将,自然难逃一死,或者象崇厚那样,擅作主张,丧地辱国,亦有取死之道。如象这一案的午门护军那样,是决没有死罪的。
    由于恭王及军机大臣力争,刑部的复奏,悬而未决。退朝之后,慈禧太后大为不乐,一口气憋不住,派李莲英传谕,召见刑部及内务府的堂官。
    “你们拟得太轻了。”慈禧太后面色凛然,”一定要加重!
    赶快重拟复奏。”
    慈禧太后不按规制办事,潘祖荫和恩承等人,却不敢贸然奉诏,随即赶到军机处向恭王请示。
    如果硬顶回去,必又是一场轩然大名人轶事波,恭王跟宝鋆、沈桂芬、李鸿藻商量,决定采取比较缓和的办法,直接由刑部、内务府奉旨复奏,军机处暂不介入,保留发言的余地。
    刑部的司官,坚持如故,但复奏的语气,却很委婉,同时特呈律例一册,将有关的条文案例,分别注明。到了第二天,慈禧太后召见军机,不再坚持护军必须处死,但罪名是加重了。恭王看争到这个结果,已非易事,因而承旨拟发上谕,说午门护军殴打太监一案,刑部所拟:
    “自系照例办理。惟此次李三顺赍送赏件,于该护军等盘查拦阻,业经告知奉有懿旨,仍敢抗违不遵,藐玩已极,若非格外严办,不足以示惩儆。玉林、祥福均着革去护军,销除本身旗档,发往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充当苦差,遇赦不赦。忠和着革去护军,改为圈禁五年,均着照拟枷号加责。护军统领岳林,着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至禁门理宜严肃,嗣后仍着实力稽查,不得因玉林抗违获罪,稍形懈弛。懔之!”
    ※※※
    上谕一发,清流大哗,忠于职守的充军,放弃职守,容疯子混进宫的,不过斥革为民,天下岂有这样颠倒的是非?陈宝琛决定上疏力争,张佩纶得知这个消息,告诉了张之洞,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可有所表现的机会,立刻去访陈宝琛。
    张之洞率直陈述来意,是听到了张佩纶的话,特来求证,“我也想上个折子,作为同声之应。”他问,“不知意下如何?”
    “自然好罗!建言的人越多,越有力量。”
    “不过,”张之洞实符其名,“世事洞明皆学问”,特意叮嘱:“此事只可求注意门禁,裁抑宦官之言,祈望太后自悟,不必为护军乞恩。否则,太后盛怒之下,一激反而无益有损。”
    “是了。”陈宝琛说:“当如尊意。”
    “那就各自起草,明天换着看。”
    “不必了,早上为妙,各自递吧!”
    于是当晚各自在灯下起谏草,陈宝琛的笔下快,振笔疾书,写的是:
    “前因午门护军殴打太监事,下刑部内务府审办,未几遂有刘振生擅入宫内之事,当将神武门护军兵丁斥革。昨者午门案结,朝廷既重科护军殴打违抗之罪,复谕以禁门理宜严肃,仍当实力稽查。圣虑周详,曷胜钦服。臣维护军以稽查门禁为职,关防内使出入,律有专条。此次刑部议谴玉林等,谓其不应于禁地斗殴,非谓其不应稽查太监也。谕旨从而加重者,谓其不应藐抗懿旨,亦非谓其不应稽查太监也。虽然,藐抗之罪,成于殴打,殴打之衅,起于稽查,神武门兵丁失察擅入之疯犯,罪止于斥革,午门兵丁因稽查出入之太监,以致犯宫内忿争之律,冒抗违懿旨之愆,除名戍边,罪且不赦,人情孰不愿市恩而远怨?其于畏祸,孰不愿避重而就轻?虽谕旨已有‘不得因玉林等藐抗获罪稍形松名人轶事弛’之言,而申以具文,先以峻罚,兵丁有何深识?势必惩于前失;与其以生事得罪而上干天怒,不如隐忍宽纵,见好太监。即使事发,亦不过削籍为民,此后凡遇太监出入,但据口称奉有中旨,概即放行,再不敢详细盘查,以别其真伪,是有护军与无护军同,有门禁与无门禁同!”
    写到最后一个字,手真有些酸了,陈宝琛将笔一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在火炉上烘了一会,就手倒了一杯“浓、热、满”的武夷茶喝。在茶烟飘漾中,细读已写下的一段,自觉笔势如群山起伏,连绵不断而一气呵成,说理极其酣畅,而文气不矜不伐,颇为动听。
    于是趁着文兴,提笔再写,由天棚藏火药之事,说到太监“岂尽驯良”?历引嘉庆年间“林清事变”,太监引贼入内等故实,再转到前明Yan寺之祸,以及本朝裁抑宦官的家法,然后提出他的看法:
    “臣愚以为此案在皇上之仁孝,不得不格外严办,以尊懿旨;而在皇太后之宽大,必且格外施恩,以抑宦官。”
    这一扬一抑,自觉情理周洽,立言有体,陈宝琛欣欣然地,相当得意。
    这就该结束了,陈宝琛略一思索,便就约束太监,恪遵定制着眼,又写了两三百字,归结于“使天下臣民知重治兵丁非为殴打太监,亦非偏听太监赴诉之词,则群疑释然,弥彰宸断之公允。”写完细看,却又困惑,自觉总有不够圆满之感。
    凝神细想,发现了自己的毛病,这篇文章,只论黑白,未辨是非。是非原要对照来看的,这一案护军是而太监非,奏折中虽已大致说明白,但实如未说,因为护军依旧判了重刑,则是者非而非者是。这一点是非说而不争,无非怵于威权,畏惧得祸。陈宝琛内心自惭,决定不听张之洞的话,要为护军乞恩。
    这不必修改原折,只要加一个“附片”就可以了。但这篇“翻案”的文章,立言更须得体,措词更应宛转,必得一箭中鹄。不然,小事不见听,大事就更难讲话了。
    因此,他彷徨彻夜,直到窗纸上显现曙色,方始定了腹稿,呵冻捉笔,写了下来:
    “再臣细思此案护军罪名,自系皇上为尊崇懿旨起见,格外从严,然一时读诏书者,无不惶骇。盖旗人‘销档’,必其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盗诈伪之事者也:‘遇赦不赦’,必其犯十恶强盗谋故杀人之事者也。今揪人成伤,情罪本轻,即违制之罪,亦非常赦所不原,且圈禁五年,在觉罗亦为极重。此案本缘稽查拦打太监而起,臣恐播之四方,传之万世,不知此事始末,益滋疑义。
    臣职司记注有补阙拾遗之责,理应抗疏沥陈,而徘徊数日,欲言复止,则以时事方艰。我慈安皇太后旰食不遑,我慈禧皇太后圣躬未豫,不愿以迂戆激烈之词,干冒宸严,以激成君父之过举。然再四思维,我皇太后垂帘以来,法祖勤民,虚怀纳谏,实千古所仅见,而于制驭宦寺,尤极严明,臣幸遇圣明,若竟旷职辜恩,取容缄默,坐听天下后世,执此细故以疑议圣德,不独无以对我皇太后皇上,问心先无以自安,不得已附片密陈。”
    写到这里,陈宝琛如释重负。立言最难的就是这一大段,因为抗疏则必指陈缺失,措词太软则不够力量,太硬则易激起反感。一开头用“自系皇上为尊崇懿旨起见”的字样,先撇开慈禧太后,入手是正确,以下就容易说了:
    “伏乞皇太后鉴臣愚悃,宫中几暇,深念此案罪名,有无过当。如蒙特降懿旨,格外施恩,使天下臣民,知藐视抗玩之兵丁,皇上因尊崇懿旨而严惩之于前,皇太后因绳家法,防流弊而曲宥之于后,则如天之仁,愈足以快人心而光圣德。”
    正文只简单扼要几句话,就说明白了。但就象做八股文一样,“八比”既完,应该总会前文,咏叹数句,另外附两“小比”在后面,才是气度从容,理趣完整的好文章。陈宝琛这样想着,决定用两个慈禧太后能懂的典故,补足文气,兼以讽谕。
    这不难找,只要将许彭寿、潘祖荫所编纂,专为两宫太后初度垂帘进讲之用的《治平宝鉴》,拿来翻一下就可着笔。
    陈宝琛原就想到了汉文帝和薄太后的故事,一翻《治平宝鉴》,果然有此题材,便文不加点地接着写:
    “昔汉文帝欲诛惊犯乘舆之人,卒从廷尉张释之罚金之议,又欲族盗高庙玉环者,释之执法奏当,文帝与太后言之,卒从廷尉,至今传为盛德之事。臣彷徨辗转,而卒不敢不言,不忍不言者,岂有惜于二三兵丁之放流幽系哉?实愿我皇太后光前毖后,垂休称于无穷也。区区之愚,伏祈圣鉴。”
    写完已倦得无力再看一遍,掷笔上床,睡到午间起来,不忙漱洗,先推敲原稿,自觉相当动听,如果慈禧太后成见不深,则天意一定可回,就怕病中肝火特旺,那就再委婉亦不会见听。
    为了踌躇难决,陈宝琛想到不妨跟张之洞商量一下,于是写了封信,附上原稿,专差送达,注明“鹄候回玉”。结果,原稿退了回来,带回口信:“张老爷说,另外有信给老爷。”
    陈宝琛明白,张之洞必得先请示李鸿藻,所以不即答复。到了半夜里,陈家上下都已熄灯上床,起居无节的张之洞才派听差敲门来送信,拆开一看,只有一行字:“附子一片,请勿入药。”
    这是隐语,知者自解。陈宝琛颇有怅然若失之感。彻夜考虑,不知这片“附子”要投不要投?想来想去,只有取决于张佩纶。
    张佩纶是常相过从的,没有三天不见面的时候。这天上午来访,陈宝琛将原稿跟张之洞的复信,都拿了给他看。
    读到“皇上因尊崇懿旨而严惩之于前,皇太后因绳家法、防流弊而曲宥之于后,则如天之仁,愈足以快人心而彰圣德”,张佩纶击节称赏,看完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义不用可惜!”
    一言而决,陈宝琛决定附片并递,但张佩纶还有话。
    “不妨打听一下,西圣近日意绪如何?如果肝火不旺,则‘附子入药’,必可奏功。”
    “是!”陈宝琛更加快慰,“我的意思,跟世叔正同。”陈宝琛科名比张佩纶早,但因张佩纶的侄子张人骏,跟陈宝琛是同年,所以他一向用“世叔”这个尊称。
    于是又谈到慈禧太后的病情。马文植因为用名人轶事药与薛、汪不同,而太监又需索得很厉害,不堪其扰,已告退回常州原籍。目前完全由薛福辰主治,颇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经常有珍物赏赐,而且御笔赐了一块匾额:“职业修明”。同时已由内务府另外在东城找了一处大宅,供薛福辰居住。张佩纶跟他相当熟,自告奋勇为陈宝琛去打听消息。
    到了薛福辰那里,张佩纶直道来意,是要打听慈禧太后,这几日病情如何,肝火可旺?薛福辰为人伉直豪爽,也不问他打听这些是为了什么原因,检出最新的脉案底稿来给他看,上面写的是:“日常申酉发名人轶事热,今日晨间亦热,头眩足软。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节气,似有微感。”方子用的是:人参、茯苓、白术、附子、鳖甲、元参、麦冬、阿胶。
    “依然是大补的方子?”
    “是的。”答得更简单。
    “岐黄一道,我是门外汉。”张佩纶说,“俗语有‘虚不受补’的话,如今能够进补,且为大补,自是好征兆?”
    “也可以这么说。”
    “多谢见教!”张佩纶拱拱手,起身告辞。
    看这样子,慈禧太后诸症皆去,已入调养期间,一旦潮热停止,便距痊愈之期不远。既然如此,便不必再费踌躇了,陈宝琛第二天便将折子递了上去。
    朱之洞得到消息,内心颇为不悦,跟人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朋友的规劝,尚且不听,如何又能期望上头纳他的谏劝?”陈宝琛听了,一笑置之。
    接着,张之洞也递了他的折子,第二天在朝房遇见陈宝琛,问起消息。照规矩,当日递折,当日便有回音,而陈宝琛那个折子,却无下文。
    “如石投水!”他这样答复张之洞。
    张之洞的折子也是如此,如石投水,毫无踪影,怕的是一定要留中了。
    “留中”不错,但并不是“不发”,慈禧太后真的如陈宝琛所奏劝的,“宫中几暇,深念此案罪名,有无过当?”在细细考虑其事。
    陈宝琛的话,自然使她感动,而更多的是欣赏。如果照他的话做,中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口称颂,慈禧太后圣明贤德,那不也是件很快意的事吗?
    同时她也想到制裁太监的必要,张之洞奏折中有几句话,说得触目惊心,她已能背得出来了:
    “夫嘉庆年间林清之变,则太监为内应矣!本年秋间,有天棚搜出火药之案,则太监失于觉察矣!刘振生擅入宫禁,则太监从无一人举发矣!然则太监等当差之是否谨慎小心,所言之是否忠实可信?圣明在上,岂待臣言!万一此后太监等竟有私自出入,动托上命,甚至关系政务,亦复信口媒孽,充其流弊所至,岂不可为寒心哉?”
    这些话是不错的,安德海就是一个榜样。李莲英倒还谨慎,但此外难保没有人不步安德海的后尘。这样一再思考,她渐渐地心平气和了。
    于是她先将陈宝琛和张之洞的折子发了下去,接着便与慈安太后一起御殿,召见军机,第一句话便是提到午门一案。
    “午门护军打太监那件案子,照刑部原议好了。”慈禧太后特为又说:“不用加重!”
    恭王自是欣然奉诏。回到军机处,首先就找陈宝琛、张之洞的原奏来看。两疏裁抑宦官,整肃门禁的命意相同,但张之洞的折子,又不及陈宝琛的来得鞭辟入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警动人。恭王看一段赞一段,口中啧啧出声,从未见他对人家的文字,这样子倾倒过。
    看完了,他将陈宝琛的折子,重重地拂了两下,“噗、噗”作声,“这才真是奏疏。”他对李鸿藻和王文韶说:“我们旗下都老爷上的折子,简直是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李王两人都明白,是指前两天一个满洲御史上书言事,争的是定兴县买卖落花生的秤规。这种琐屑细务,居然上渎天听,实在是笑话
    “是!”两人同声答应,但内心的感触和表面的态度都不同。
    李鸿藻也是力争这一案的,有此结果,自感欣慰,但还不足以言得意,得意的是,两张——张之洞和张佩纶,承自己的意志,有所行动。陈宝琛虽少往还,而清流声气相通,亦无形中在自己的控御指挥之下。陈宝琛和张之洞的奏疏一发抄,天下传诵,必享大名,而往深里追究,则知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清议,自有宗主,所以内心兴奋,脸上象飞了金似的,好生得意。
    王文韶则正好相反。他的地位还不能与李鸿藻相匹敌,而是为沈桂芬担心,从崇厚失职辱国,连累举主,沈桂芬就一直抬不起头来。眼看清流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当然不是滋味,但清流放言高论,锋芒毕露,还不过令人感得刺心,而于实际政务的影响,毕竟轻微。如今可不同了,慈禧太后震怒,迁延数月,王公不能争、大臣不敢争的午门一案,竟凭清流的两篇文章,可以回天,这太可怕了!
    ※※※
    南北之争,由来已久,这一年来,两派针锋相对,大致互持不下,还可相安无事。此刻则“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南不胜北,是再也无法讳言的一件事。清流搏击,向不给人留余地,贺寿慈被攻落职;崇厚被攻几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不保;董恂被攻不能不告老;万青藜被攻亦丢名人轶事了官,此外闽浙总督何璟、湖广总督李瀚章都被劾获谴,等而下之,更不必谈。气焰已经那样高张,再有此力足回天的表征,看来是要动沈桂芬的手了。
    沈桂芬一垮,王文韶很清楚,就是自己的冰山已倒,不能不引为深忧。同时他为沈桂芬担心的,还不止于权势地位,而是他的身名人轶事体。沈桂芬入秋以来,一直缠名人轶事绵病榻,他的气量又狭,病中见到这种清流的气势,必定大感刺激。倒要好好去安慰他一番才是。
    因此下朝以后,直接就坐车到沈家。沈桂芬卧室中只有一个小火炉,窗子虽裱糊过不久,但房子不好,且又旧了,处处缝隙,寒气侵人。这样的地方,何能养病?王文韶的心里,越发难过。
    “这么早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拥衾而坐的沈桂芬,喘着气问。
    这一下提醒了王文韶,自悔失计,将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反更易引起沈桂芬的疑虑。
    因此,他急忙答道:“没事、没事。顺路来看一看。”
    接着王文韶便坐在床前,问起沈桂芬的病情,一面说话,一面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书来看,却是几本邸抄,便又放下。
    “夔石!”沈桂芬突地愤然作色,“你看十一月二十七的那道上谕!什么‘铁汉’?”
    王文韶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他不满的是“翰林四谏”中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此人专好搏击,字“铁香”,所以有“铁汉”的外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最近所弹劾的是户部右侍郎长叙,措词固然严刻,但听沈桂芬的语气,似乎鄙夷不屑,却不解其故,便检出十一月二十七日的上谕来看: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奏:本月十三日为圣祖仁皇帝忌辰,朝廷素服,薄海同遵。风闻户部侍郎长叙,以是日嫁第二女与署山西巡抚布政司葆亨之子为婚,公然发帖,宾客满门,鼓乐喧阗。伏念功令:遇国忌之日,虽在山陬海澨,停止鼓乐,奚论婚娶?今长叙、葆亨,俱以二品大员世受国恩,内跻卿贰,外任封疆,而藐法妄为一至于此!使其知而故为,则罪不容诛,使其不知而为之,如此昏瞆糊涂,岂能临民治事乎?查长叙为前任陕甘总督裕泰之子,现任广州将军长善之弟,累世高官,连姻帝室。葆亨仰蒙特简,累任抚藩,而公犯不韪,哆然无忌,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臣闻国之为治,赖有纪纲,纪纲不张,何以为国?长叙、葆亨姻亲僚友,多属显官,而俱视为固然,无有一人知其干犯,为之救正者。昧君父之大义。忘覆帱之深恩,情迹虽殊,恣欺则一。夫以圣祖之深仁厚泽,百世不忘,皇上方降服弛县,宫廷只肃,而近在辇毂之下,贵戚之家,伐鼓撞钟,肆筵肃客,公卿百僚,称贺争先,此实中外之骇闻,搢绅所未有。若非明正纪纲,从严治罪,则陵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底等语,本月十三日系属忌辰,户部右侍郎长叙之女,于是日出嫁护理山西巡抚布政司葆亨之子,实属有干功令。长叙、葆亨,均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
    部议的结果是革职,一时忘却忌讳,竟致丢官,自是过苛。王文韶想起陈、张的奏折,不免忧心,“上头也太纵容这班人了!”他说,“此辈过于质直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要想个法子,压一压他们的气焰才好。”
    “哼!”沈桂芬冷笑,“你以为只是质直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诈得很呢!
    劾长叙就劾长叙,何苦又牵出长乐初?又是什么‘连姻帝室’,连心泉贝子都中了冷箭。这种鬼蜮行径,算什么铁汉?”
    这一说,王文韶才明白。长乐初就是长善,是长叙的胞兄,奕谟字心泉,是长善的女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把他们无端牵涉在里面,用心确有疑问。
    “长乐初总算贤者,在广州力倡文教,以驻防将军肯作偃武修文之举,难道还对不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他们广东人?”
    “是的。”王文韶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香的笔锋,原可以不必扫及长乐初的。或者另有嫌隙亦未可知。”
    “什么嫌隙?无非长乐初打点京官的炭敬,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老爷一例看待而已。”
    原来是长善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的炭敬送少了!沈桂芬说此话,自然有根据,怪不得看不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王文韶怕事,不敢仔细打听,唯唯地敷衍着。
    就在这时候,听差送进一封信来,王文韶偷看了一眼,那笔大气磅礴的颜字,一望而知是翁同和的手笔。心念一动,怕信里是提到陈、张两折的结果,便不肯落在翁同和后面。
    “老师,”王文韶是沈桂芬在咸丰元年当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乡试考官所取中的门生,“午门一案结了,仍照刑部原奏。李兰荪大为得意,陈伯潜、张香涛的两个折子,居然把上头说动了。”
    一听这话,沈桂芬一愣,然后拆阅翁同和的信,将信看完,脸色非常难看,仿佛猝受打击,无所措手的神气。
    好半天,他恨恨地说:“走着看吧!”
    “老师亦犯不着跟他生闲气。”王文韶劝道,“上结主知,全在实心实力,光是鹜声气,浮而不实,到头来无非自取其败。”
    “看人挑担不吃力,那些大言不惭的家伙,几时让他们自己尝尝味道就知道了。”
    “是啊,可笑的是吴清卿,书生筹边,煞有介事。俄事总算可以和平了结,不然不知道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哼!”沈桂芬又冷笑了,“照他们这样子嚣张,纸上谈兵,放言无忌,搞成一股虚骄之气,总有一天,国事让他们败坏得不可收拾。”
    “所以,这就全靠老师中流砥柱了。朝廷少不得老师,千万珍摄。凡事放开些,不必过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
    “我也看开了。”沈桂芬忽作豁达语。“只等身名人轶事子稍微好些,我也要求田问舍,略作菟裂之计。”
    “是。老师也太自苦了。”王文韶看着那个小煤炉,不胜感叹地,“谁想得到,相府寒俭如此!”
    由此开始,说了好些无关国计的闲话。沈桂芬以腊八粥飨客,王文韶自奉不俭,但颇善于做作,将一大碗配料不甚讲究的腊八粥,津津有味地吃得一干二净,方始告辞。
    辞出沈家,在车中回忆刚才跟沈桂芬的谈话,想起长叙,同为户部侍郎,而荣枯不同,急景凋年,谪居寂寞,应该去探望一番。再说,长叙眼前虽倒霉,而“连姻帝室”,跟恭王亦有渊源,终有复起大用的一日,趁这时候也应该烧烧冷灶。
    主意打定,转道长叙寓处。他跟他侄子志锐同住,志锐是新科翰林,而王文韶是本科殿试的读卷官,论起来是师生。老师拜门生,照规矩是“硬进硬出”,所以志锐虽不在家,长叙仍旧很客气地开中门迎接。
    但一到书房,却以通家至好,就熟不拘礼了。长叙的两个小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依依客座之间,十分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长叙倒是很潇洒,绝口不提获谴丢官的事。岁末怀人,谈起许多故旧,特别是长善在广州将军署,辟题“壶园”的后苑,结文社所延的那班名士,番禺的施鼎芬、广西贺县的于式枚,都已跟志锐一样,点了翰林名,独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萍乡的文廷式,至今还不曾中举。
    “此君我亦久闻他的大名。”王文韶问道:“比于晦若、梁星海如何?”
    “文芸阁才气犹在此二人以上。可惜场屋赠蹬,同治十二年曾应北闱未售。以后就在家兄署中作客。”长叙又加了一句:
    “大器晚成!”
    “如今呢,依然是在令兄署中?”
    “在南昌。”
    “何不招之北来?”王文韶有感于李鸿藻的作风,亦颇想罗致才俊,作为羽翼,所以这样试探着问。
    “文芸阁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羁,要看他的兴致。后年乡试,大致还是应北闱,说不定作了夔翁的门生。”
    “不会,不会。”王文韶摇摇头,“我对考差的兴致,不如翁叔平来得浓,顺天乡试的主考,决不会放我。”
    长叙也知道不大会放他,因为他不是翰林。说文廷式可能会作他的门生,原是一句恭维的话,说过也就算了。但王文韶的想法却又不同,“有机会,倒很想见见此君。”
    他说,“如果他不嫌弃,以师弟相称,亦未始不可。”
    这是想文廷式拜他的门,长叙自然表示愿意促成其事。这是很渺茫的一件事,总要到后年乡试,文廷式愿赴北闱,到了京里再说,而王文韶却谆谆叮嘱,显得很认真地。

举报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四八章
    转眼到了年底。由于曾纪泽的对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办得很好,不但可以和平了结,并且争回不少权利,慈禧太后的病势亦一天比一天减轻,因而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都觉得这个年应该过得很有劲。
    除夕那天一早,王公大臣为皇帝辞岁,在保和殿行完了礼,纷纷各散。军机大臣在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才算是清闲无事,王文韶早早回家,换了便衣,预备带着小儿子上琉璃厂去逛逛,忽然有人来送报丧条,沈桂芬死了。
    “怎么?”王文韶大为诧异,“昨天还好好的。虽说久病,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故世啊!”
    “是十点钟发的病,气喘不止,等大夫一到,还来不及诊脉,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那么,”王文韶问沈家的长班,“临终有没有话?”“没有。”沈家长班又说:“大少爷交代,务必请王大人就过去一趟,有好些大事,要跟王大人讨主意。”
    “好,我就去。”
    王文韶匆匆赶到沈家,已有沈家的好些亲友得到信息,赶来探望,其中自然有翁同和。
    “有遗折没有?”
    “没有。”沈桂芬的儿子沈文焘跪在地上哭着说:“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世兄请起来。”王文韶双手相扶,“尊翁任劳任怨,种种委屈,上头跟恭王、宝中堂都知道的,李兰荪亦是方正君子,一定眷念旧谊,这恤典上头,请世兄放心,我们必要力争,总要教尊翁能够瞑目。”
    “是!”孝子又磕个头说,“先父寒素自持,后事还不知道怎么来办?”
    “这你也请放心,尽管用了去,不必太省俭。尊翁最后一件大事,总要办得风光些,尽管用,尽管用,教兵部报销好了。”
    翁同和到底还有些书生的味道,不以王文韶的慷公家之慨为然,同时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沈桂芬的清誉,忍不住要说话:“尊翁一生,清慎勤三字,可当之无愧。身为宰辅,饰终之典自然不可马虎,但宜乎酌中,庶几称尊翁的平生。”
    “说得是,说得是!”王文韶十分见机,马上又改口了,“身后风光,原不在踵事增华上头。总之,恤典第一,后事其次,总要生者能安,死者方安。府上以后还要过日子,丧事实在不宜糜费。”
    沈文焘听他的话,前后有些不符,也知道这位老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最圆滑,听口气此刻就已在为李鸿藻说话,将来是不是可以倚靠,大成疑问。只是眼前除他跟翁同和以外,没有什么人可托,因而只好多磕两个头,别无话说。
    经纪丧事,自有兵部司官和军机章京,王文韶跟翁同和商量,只有一件事,立刻要办,那就是递遗折。这件事大有讲究,先要定个宗旨,是讲身后之名,还是讲眼前利害?如是后者,则决不能忤旨,只须表示一片惓惓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忱,以邀得两宫太后的垂念。
    照翁同和的意见,沈桂芬生前为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受谤,遗疏中应该有所辩解,但王文韶以为谈此事的是非,会得罪许多人,大可不必。论关系,沈桂芬既是王文韶的老师,又是他的举主,翁同和不便坚持己见,所以结果是王文韶拟的稿子,纯用颂圣和受恩深重、来生以报的老名人轶事套,翁同和为他略作润饰,随即找人抄好,派专差递到内奏事处。
    但是,这一通遗疏两宫太后看不到。凡遇年节庆典,递折要讲忌讳,这些奏报大臣病故之类的折子,都要暂时压一压。不过军机大臣出缺,当然要立即上闻,所以王文韶关照军机章京,口头通知李莲英,托他面奏两宫太后。
    慈禧太后病中得此消息,大为伤感,跟慈安太后谈起沈桂芬平日谨慎当差,遇事能稳得住的许多好处,倒很替他洒了些眼泪。
    第二天是光绪七年元旦。皇帝受了群臣朝贺,又率领群臣到慈宁宫朝贺太后。例行的仪典完毕,两宫太后照常办事,但只召见惇、恭、醇三王,商议曾纪泽从俄国打回来的电报。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谈判已久的,废止崇厚所订的条约,另立新约一事,俄国正式同意了。
    曾纪泽与俄国所议定的草约一共二十条,另有陆路通商章程十七款。恭王为两宫太后指陈,曾纪泽争回的好处,共有七项,最主要的是将伊犁南面的要隘,特克斯河流域一带,广二百余里,长四百里的一大片疆土,争归版图,伊犁西面边界,也不照崇厚的原议,由双方指派“分界大臣”酌中勘定新界。此外通商口子三处,只开嘉峪关一地,取消西安、汉中。苏俄商船可到松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伯都讷一事作罢,苏俄领事仅设吐鲁蕃一处,天山南北路俄商贸易,原定“均不纳税”,改为“暂不纳税”。比较崇厚的原约,国家的利权确是大大地挽回了。
    “不过,赔款要加了。原来是五百万银卢布,现在要加四百万。俄国人的理由是,伊犁南境代为看守,花费甚巨。这也是实情。”
    “九百万银卢布,合咱们的钱,该是多少?”慈安太后问。
    “总在五百万银子上下。”
    “唉,五百万银子!”慈安太后叹口气说:“那里来?”
    “这已经很好了。”慈禧太后赶紧说道,“争回的权利,十个五百万也不止。如果开仗,军费浩繁,更不得了。”
    这话使得恭王和醇王,都大为诧异。慈禧太后一向有不惜一战的决心,此刻却又充分表示了不愿兵戎相见的意思,在恭王觉得是一大安慰,所以立即接口:“太后圣明。当初臣与宝鋆、沈桂芬反复商议,总觉得以和为贵。曾纪泽不辱所命,不愧名臣之后,等事定了,臣请懿旨,优予褒奖。”“那当然。”慈禧太后恻然说道:“倒想不到沈桂芬故去了!
    他今年多大?”
    “六十四。”
    “这几年总算亏他。为崇厚的事,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凭良心说,崇厚当过三口通商大臣,又到过法国,阅历很深。跟洋人更不是第一次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谁想得到他这样子糊涂无用。”慈禧一口气说到这里,有些气喘,喝了一口薛福辰处方的药茶,要言不烦地说:“你们替他好好料理后事,恤典从优。”
    “是!”恭王说道:“沈家定在明天半夜里大殓,自然要赐奠,是派谁去,请懿旨。”
    “总总他们小哥儿们几个,你们商量着办。总得一个贝勒,或者就让载漪去好了。”
    “是!”惇王站起身答应,因为载漪是惇王的次子。
    “沈桂芬空下来的那几个差缺呢?”慈安太后问。
    这是应该召见军机商量的大事,有惇王和醇王在座,不宜谈论。慈禧太后和恭王都懂这层道理,但却不便说破,也不能不敷衍,所以恭王避重就轻,不提沈桂芬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的本职和军机大臣的要差,只提翰林院学院学士和管理国子监事务,两个不甚相干的差使。
    “如今在作育人材上,肯留心的是翁同和,不过他的资格还浅,还不到掌院的时候,臣的意思先派他管理国子监。”
    “好!”慈禧太后桴鼓和应地说,“别的差缺,慢慢商量吧!”
    ※※※
    第二天宫中“吃肉”,军机大臣开年第一次聚会,直庐治公,只有一件事,就是商议沈桂芬的身后之事。因为慈禧太后已指示恤典从优,所以王文韶亲自动笔拟的恩诏,极其堂皇:
    “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沈桂芬,清慎忠勤,老成端恪,由翰林洊升卿贰,外任封疆,同治年间入参机务,擢任正卿。朕御极后,重加倚任,晋协纶扉,办理一切事宜,均能殚心竭力,劳瘁不辞。前因偶患微疴,赏假调理,遽闻溘逝,震悼殊深!着赏给陀罗经被,派贝勒载漪带领侍卫十员,即日前往奠醊。加恩晋赠太子太傅,照大学士例赐卹,入祀贤良祠,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赏银二千两治丧,由广储司发给应得恤典,该衙门察例具奏。灵柩回籍时,着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伊子沈文焘着赏给举人,准其一体会试,伊孙沈锡珪,着赏给郎中,俟及岁时带领引见,以示笃念草臣之至意。”身后哀荣,最可贵的是“入祀贤良祠”,其次是“易名”。赐諡照例由内阁拟呈圈定,但军机亦可提出意见。自嘉庆以来,宰辅赐諡,第一个字照例用“文”字,内阁拟呈沈桂芬的諡是文清、文勤、文端、文恪。咨送到军机处,大家都觉得拟得并不高明。
    “清、勤二字,不足以尽沈经笙的生平。”宝鋆大发议论:“端字虽好,但经笙不是理学一路的人物,所以并非美諡,恪字更不必谈了。”
    文恪亦非美諡,而且不是宰辅之諡。恭王认为沈桂芬最不可及的长处是有定力,因而主张用“文定”。这也不是顶好的諡称,从顺治以来,諡“文定”的一共八个人,并没有什么名臣。但用“定”字諡沈桂芬,不能不说是很恰当,因而宝鋆和王文韶,亦无可为死者再争。
    接下来便要分配沈桂芬所留下来的差缺,管理国子监事务,已决定派翁同和;掌院学士由于宝鋆的推荐,派了不是翰林出身的董恂;国史馆正总裁派了潘祖荫;兵部尚书则顺理成章地补上了李鸿藻。他从服阙复起,只是以“前工部尚书”的职衔回军机,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以后由于吏部尚书万青藜兼管顺天府府尹,照例不常到部,算是出差,才派了李鸿藻兼署。但这是很勉强的处置办法,所以一有尚书缺出,必定得补李鸿藻。
    协办大学士的缺,照例该吏部尚书万青藜补,只是他的物望不佳,恭王心里有数,只要提名万青藜当协办,清流一定会不满,弹章一上,那就可能连他的尚书都当不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适足以害之,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这个缺为李鸿藻留着。
    还剩下军机大臣一个要职,恭王跟宝鋆已经商量过了,决定留下来给一个人:左宗棠。
    左宗棠奉召入觐,直到上年十二月才从兰州动身,沿途逗留,走了一个多月,在正月二十六,方始到京。仪从煊赫,俨然凯旋班师的模样。
    一到京仍旧住在贤良寺,照例宫门请安,军机处和兵部都派了人在照料,请安折子即时批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召见。然后分谒诸王,最后才到恭王的鉴园。这是恭王预先关照好了的,最后到他那里,便好留了下来,接受款宴。宴会极其隆重。陪客是惇、醇两王、御前大臣及军机大臣,还有一个就是潘祖荫。
    这一阵子,慈禧太后的病情又反复了,因而御殿垂帘的,只有慈安太后。为了优礼勋臣,慈安太后特命太监扶掖左宗棠进殿,行完了礼,慈安太后第一句话是问他的年纪。
    “臣今年七十岁。”
    “七十古来稀。身名人轶事子倒健旺!”慈安太后问道,“你是那一天动身的?”
    “臣是上年七月间,在哈密奉到上谕,召臣入觐。那时因为部署未定……。”
    于是左宗棠从保荐刘锦棠督办新疆军务说起,如何奏请,如何奉准,如何等刘锦棠到了哈密,在十月间方能启行入关,又如何在兰州作了必要的部署,再由兰州动身进京,沿途百姓如何攀辕相留,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听得慈安太后想插句嘴都不能。
    “如今是派杨昌濬护理陕甘总督。他的才具怎么样?”
    “杨昌濬的才具是好的。前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任内,很做了些事,后来因为杨乃武一案革职,经臣奏保,蒙天恩起用,越知惕厉。请太后放心。”
    “那好!”慈安太后问道,“刘锦棠跟杨昌濬,一个在新疆,一个在甘肃,是各办各的事呢,还是合起来办事?”
    “是各办各的事,不过有事互相照应。”左宗棠答道,“以前新疆军务,跟陕甘军政民事,归臣一个人办理,军饷政费,臣可以相机调度。如今刘锦棠、杨昌濬各有专责,各项经费,应该划分清楚,臣这几个月,就是办这件事。”
    “那里一年要用多少款子?”
    “关外各营饷项、各项经费,每年要三百七十多万,关内要两百一十多万。各省及海关协饷,只有五百万两,不敷八十多万,只有相其缓急,节省着用。以后各省协饷,归杨昌濬主持,六成拨解关外,四成留给陕甘。这个章程,是奏报过的。”
    “喔。”慈安太后转脸问恭王:“有这个折子吗?”
    “是!”恭王答道,“面奏过的。”
    慈安太后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是的,有这回事。”她再问左宗棠:“现在俄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总算办成了……”
    “是!”左宗棠不等慈安太后话完,便抢着说:“臣过天津,跟李鸿章见面,才知道详细情形。曾纪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还算是办得好。”
    “你跟曾国藩是至好,他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想来你也替曾国藩高兴?”
    “是!”左宗棠答道,“臣与曾国藩论公事,意见不合,论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臣与曾国藩共过患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不同。”
    “现在国事都靠你们几个老成名人轶事人,大家总要和好,凡事商量着办,把大局撑住。”
    这是慈安太后暗示他要跟李鸿章和衷共济,而左宗棠与李鸿章不和,由来已非一日。近几年来,论边防、论洋务,跟李鸿章针锋相对,措词尖刻的奏疏很多,但朝廷常采纳李鸿章的献议,而对左宗棠,则持敷衍的态度,所以他的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很多,这时听慈安太后提起,正好当面告个“御状”。
    恭王已防到他有此一着,自不会容他开口,召见的时候也不少了,便抢在前面奏道:“左宗棠刚刚到京,旅途劳苦,请母后皇太后格外体恤。”
    “喔,喔!”慈安太后会意,随即说道:“左宗棠,你路上辛苦了,回去好好息着吧!”
    于是左宗棠跪安退出,到军机处、南书房打了个转,恭王派他的轿子,将左宗棠送回行馆。然后跟宝鋆、李鸿藻等人商量,预备保荐左宗棠进军机,决定第二天面奏取旨。
    第二天是沈桂芬开吊的日子。春雪霏微,彤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黯,益增凄怆,但灵堂内的气氛,却大不相同,因为左宗棠很早就到了,一直坐着不走,大谈他经略西陲的得意之事。到了十点多钟,退值的军机大臣,络绎来吊,李鸿藻和王文韶连袂而至,形迹相当亲密,很引人注目。因为从沈桂芬一死,王文韶仿佛继承衣钵,成为南派的首脑,跟李鸿藻是处在敌对的地位。如今看来,南北两派,大有携手和好的模样,这自然令人惊异,也令人感到安慰。
    灵前行完了礼,李鸿藻转身向左宗棠道贺:“恭喜、恭喜!
    上谕已经下来了!”接着取出一张字条,递给左宗棠。
    那是上谕的底稿:“奉旨:大学士左宗棠着管理兵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
    这一下吊客们纷纷向左宗棠道贺,正乱哄哄在周旋之际,廊下乐声又起,执帖的高呼:“宝中堂到!”
    宝鋆一到,不及在灵堂行礼,先递了一张彩笺给左宗棠,口中说道:“急就章,请指教。”
    那幅彩笺写的是一首诗,题目叫做“赠左侯”:
    “七十年华熊豹姿,侯封定远汉官仪。盈胄浩气吞云梦,盖代威名镇月氐;司马卧龙应合传,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衡岳共争奇。紫薇花省欣映袂,领取英谋绝妙姿。”
    “紫薇花省”不是指内阁,是指军机处,“英谋”虽有,却非“绝妙”。左宗棠第一天入值,大家就头痛了。
    “李少荃这个折子,近乎纸上谈兵。我为诸公一述往事。”
    左宗棠撇开正题,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地大谈他在陕甘用兵之妙,恭王等人插不进嘴去,只能耐心静听。
    天天如此,一个奏折议了十天,还没有结果,恭王实在不耐烦了。这个奏折是李鸿章所上,筹议山海关的防务。恭王心想,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已可和平了结,山海关的防务,已可暂缓,而且驻扎山海关的曾国荃亦已接替左宗棠的遗缺,当了陕甘总督,李鸿章的奏折,不议办不要紧。
    因此,恭王吩咐军机章京,将原折归档。第二天左宗棠到军机处,对议而未决的案子,尚无下文,竟亦不问,一坐下来便大骂甘肃臬司史念祖。
    史念祖字绳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是乾隆年间名臣史贻直之后。此人聪明绝顶,但不大喜欢读书,二十岁上捐了一个通判,在安徽巡抚英翰军中当差。此人工于应酬,讲究饮馔服饰,史念祖又年轻英爽,所以极受“旗下大爷”出身的英翰的赏识。每次军功保案都有他的分,年未三十就做到直隶臬司,但年少气盛,不知怎么得罪了言官,奏劾他“不堪方面”。象这样的弹章,照例下督抚察复,直隶总督是曾国藩,认为史念祖虽有才干,尚少历练,宜乎暂缓任事,于是被开缺成了闲员。
    光绪初年,由于董恂的援引,史念祖放了甘肃臬司,左宗棠也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人,对他亦颇称许。但史念祖少年得意,不免骄慢,其时他折节读书,已写得一手极好的古文,越发视督抚将相如无物。左宗棠一直以诸葛武侯自命,好谀恶直,战功亦多夸夸其词。史念祖在人背后常有讥评,不但形诸口头,而且见诸笔墨,日子一久,为左宗棠知道了,大为不悦,便借一件公事,说他“避事取巧,应候查参”。
    这时左宗棠刚要从兰州启程入京,史念祖心想,入觐之日,两宫太后当然会问到陕甘的吏治,左宗棠只要说一声:“史念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近浮滑,不堪其任”,用不着具折,就会毁了自己的前程。因而要抢先进京活动,正好三年之期,可以奏请陛见,于是具折请总督代奏。左宗棠只当他去活动调任,而且照例奏请,亦不便拦阻,就为他代奏,自然照准。
    于是史念祖兼程北上,等左宗棠到京,他已经事毕出都,在山西等候消息。他看得很准,左宗棠虽想提拔杨昌濬,打算保荐他由护理总督而真除,而朝廷未见得会准,到京走董恂的门路一打听,果然,陕甘总督已经内定由曾国荃接任。史念祖在山西等候消息,就是为了好等着伺候新任总督。不久,曾国荃的新命一下,史念祖也仍旧回任当他的甘肃臬司。得意之余,在太原写了一封信给左宗棠,表面是报告行踪,字里行间却流露出“奉旨回任,其奈我何”的意思。左宗棠这一气自然不小,上了个折子,指史念祖种种不端,请旨饬“护督”杨昌濬查案,据实参劾。
    左宗棠的这个奏折,已经递了上去,并且已经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核议。恭王正为此在为难,所以听了左宗棠的话,心存警惕,将宝鋆找到一边去商议。
    “史念祖是奉旨回任的,而且刚刚陛见过,如果不中用,朝廷当面察问,早该知道,现在又准了他的折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杨昌濬查参,这象话吗?”
    宝鋆本来对左宗棠极其仰慕,但此时已非赠诗推崇的心情,不过十几天的工夫,发觉左宗棠天生是不合群的人,心目中只有自己,并无同僚,印象大坏。因而附和恭王的看法,连连点头。
    “这当然要驳……。”
    “当然要驳!”宝鋆抢过来说,“也挫挫他的骄慢之气。”
    “我话还没有完。”恭王说道,“驳是要驳,但又不宜扫他的面子。你看怎么办?”
    宝鋆想了一会答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又开一恶例。”
    “怎么呢?”
    “只有把他这个折子‘淹’了。”
    所谓“淹”了,就是请太后将奏折“留中不发”,这是明朝留下来的最坏的一种制度,如果君上动辄“留中”,则谏劝不纳,实情不明,国事非败坏不可。恭王当年制抑慈禧太后扩张权力,所用的手法之一,就是力争奏折须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处,现在自请“留中”,岂非开一恶例。
    可是他的英锐之气,消磨得也差不多了!想了一会,叹口气说:“就这么办吧。”
    “那么,先‘递牌子’?”
    “好!”
    军机每日常例召见,只由太监传唤,单独请见,才递“绿头签”。慈安太后当然即时“叫起”,上去三言两语说好了,才召其他军机大臣全班进见。
    军机独重首辅,是左宗棠所知道的,所以在班里倒也不敢越次奏对。他心里在想,提到自己这个奏折,当然要问详情,那时再将史念祖种种贪墨狡猾的情形,细细面奏,说不定即时降旨,革职查办。
    正在这样想着,已经谈到了,“史念祖这个案子,”慈安太后说道:“摆着再看一看。”
    “是!”恭王很快地答应一声,随即领头跪安,全班退出。不但左宗棠的折子被“淹”了,连他的话亦被“淹”掉了。
    而他自己还不明白,回到军机处问宝鋆:“佩公,我那个折子,如何着落?”
    “这当然是‘留中’了。上头是因为你的面子,不便处置,只好这么办。不然,你想,史念祖是奉旨回任的……。嘿,嘿!”宝鋆干笑了两声,损了他一句:“侯爷,你也得替朝廷留点面子啊!”
    左宗棠默然。到了七十岁才知道,督抚权重,只是在封疆上,到了朝里,便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他第二天便带着人去看京畿的水利了。
    这也是左宗棠预定要办的两件大事之一。第一件是训练旗兵,早在他从兰州启程以前,就有个奏折,要带亲军步营马队两千余人入关,先驻扎张家口,听候调遣,移营近畿,一则拱卫京师,再则代为训练旗兵。
    这所谓旗兵,指明是健锐营、火器营,因为神机营已复由醇王亲自管理,有专设的练兵人员,左宗棠不敢冒昧越俎。就是健锐、火器各营,他奏折中亦先大大地恭维了一番,说是“八旗禁旅,拱卫神京,居重驭轻,有严有翼”,又说健锐、火器各营,”尤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材武之彦,多出其中,宿将名臣,指不胜屈”,但“承平日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成骄逸”,所以要“时加淬厉”。他的训练办法是:挑选十几岁以上,三十岁以下,无顶带的兵丁三千余人,分为十营,由他的亲军哨官管带,骑兵则与他的亲军马队,间杂编组,平时勤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遇事随队出仗。
    这个建议,不曾批准,因为八旗禁旅,由汉人管带,是前所未有之事,但亦不便公然拒绝,只批的是:“另有旨。”便一直拖着。此刻却是不能再拖了,这批人马,已由左宗棠的部将王德榜、刘璈、以及他的营务处总办王诗正率领,开到了张家口。
    入朝以后的左宗棠,已经了解,八旗禁军掌握在醇王手里,训练旗兵一事,要想实现,必须取得醇王的支持,这不是一时可以有成议的事,不妨先办另一件大事。
    这第二件大事,是左宗棠进京旅途中所作的决定。他由“太行八陉”的井陉入河北,过正定北上,沿途经顺天府属的房山、良乡各处,发现水利不修,行旅艰难,与他道光十三年初次会试入都,以及同治七年剿捻军行所见,大不相同,因而想到,可用军工濬河开沟。左宗棠经营西北,原是采取西汉各将在边境屯垦的遗规,所部官兵,对于兴修水利,富有经验,所以经过一番视察,回京立刻便拟稿上奏。
    奏折的事由,叫做“拟调随带各营,驻扎畿郊,商办教练旗兵,兴修水利”。他也知道,这番举动,醇王那里固须好好下一番工夫,而建议兴修畿辅水利,等于指责直隶总督与顺天府尹失职,管理顺天府的万青藜,可以不拿他放在眼里,而看李鸿章,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不预加防备,便在折尾声明:“如蒙谕旨允行,臣惟当随时与醇亲王及直隶督臣、顺天府尹详为筹议,或同时并举,或先后举行,断不敢固执成见。”至于移驻近畿,应该划定防区,建筑营垒,左宗棠亦特地建议:“应请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醇亲王筹度,应于何地驻扎?”
    这个奏折是由慈禧太后裁决的:“着神机营王大臣,会同妥议具奏。”也就是听凭醇王作主,所以左宗棠一退了朝,立即去拜访醇王。
    醇王好武,对于左宗棠原有倾心结纳之意,但清朝的家法,亲贵与大臣不能随意交往,如今是有公事商谈,名正言顺,给了醇王一个极好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降阶相迎,礼遇优隆。
    登堂入室,重新见礼,醇王请左宗棠“升炕”,并且推他上坐。国家体制所关,做客人的不敢僭越,坐了下首。
    由于事先经过幕友切劝,左宗棠总算有所警惕,不曾大谈西征的得意之事。在醇王推崇之下,谦虚了一番,随即谈入正题。
    “八旗禁军,身分不同,王名人轶事爷带兵,又是恩多于威,长此以往,不免长其骄佚之气。不瞒王名人轶事爷说,士兵总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劳苦,才能有用。我在西北这几年,战无不克,都得力于平时不让部下游手好闲。譬如说……。”左宗棠突然顿住,警觉到自己这一“譬如”将会谈不完,所以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勒住话头,再加上一句:“王名人轶事爷恕我直言。”
    “说得是,说得是。”醇王很诚恳地答道:“从前文博川也是这么说。同治初年,他带神机营到奉天剿马贼,打得很好,班师回京,只见神机营的官兵,一个个晒得漆黑,可是精神饱满,跟在京大不相同。我很诧异,问他是何道理?他另有一番心得,说京城里太繁华,不是练兵的地方。我想这道理也对,无奈我办不到。”
    “是!”左宗棠答道:“亲藩仪制尊贵,王名人轶事爷也不能经常带兵到近畿宿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再者,禁军拱卫京畿,又不宜远调。话说回来,神机营是王名人轶事爷亲自率领,一手培养,毕竟不同。我的意思,先从健锐、火营各营着手,练好了再挑到神机营来当差,让王名人轶事爷有得力的人好用。”
    “这个打算很好。不过健锐、火器、护军各营,年轻力壮的,差不多也都挑到神机营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了。”
    左宗棠愕然。他对禁军的规制,原未深考,只知道神机营等于醇王的亲军,不知道其他各营亦有官兵挑入神机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这一来剩下老弱残兵,还挑选些什么?
    醇王却又是一番心思,真的相信左宗棠练兵,有化朽腐为神奇的本领,期望他能将老弱残兵,练成劲旅,所以接下来便以虚心求教的语气说道:“季高,你那天有空?我请你去看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听得这一说,左宗棠大为得意。神机营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请皇帝校阅,汉大臣从未看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醇王的邀请,真正是殊荣了。
    “王名人轶事爷所命,某何敢辞?”左宗棠拱手答道:“王名人轶事爷定了日子,请赏个信。”
    “好的。我马上叫他们预备。”说着,立即找来王府护卫,传谕神机营左右翼长,预备南苑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接着,又谈了些八旗禁军的装备、驻地。提到左宗棠驻扎在张家口的亲军,移驻畿郊,要分配防区的话,醇王表示一时无从答复,要问明了情形,再遵谕旨,召集会议,方能决定。
    说到这里,听差进屋回说:“预备好了。”
    是“西法摄影”预备好了。醇王一时高兴,要合影留念,特地从护国寺大街找来照相馆的好手,这时布置停当,来请醇王和左宗棠去照相。
    照相的地点是在“颐寿堂”外,屏门紧闭,门外正中陈设了两椅一几,花盆痰盂,色名人轶事色俱备。醇王特地换了公服,与左宗棠合照了一张相。
    郑重将事地照完了相,醇王就在颐寿堂设宴款待左宗棠,一个是掬诚倾心,一个是刻意笼络,当然谈得投机异常。
    左宗棠惯用英雄欺人的手段,见有醇王的撑腰,便预备大干一番。原来已在天津和保定设立了“军装所”,接运从上海采办来的军械,转输西北,现在又要练旗兵、兴水利,没有颗大印在手里,公事要请有关衙门代递,缚手缚脚,深感不便,因而亲自动手拟了个奏折:
    “臣前于正月二十七日到京陛见,二十九日钦奉恩旨:‘大学士左宗棠着管理兵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钦此!’天恩优渥,感悚莫名,惟臣上年檄调马步队伍,驻扎张家口听调,及分设天津、保定军装所,均经奏明在案。所有该各营局文禀,应行批札,一切公务及分致各处信件,势难停搁。而甘肃、新疆饷事,专盼各省及海关协解,向由臣经理,尚有经手未完名人轶事事件。兹虽职任攸分,遇行应行咨札各件,仍难诿谢。应否由臣单衔借用兵部印封发递,俾免延误之处,伏候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
    这个奏折,表面看来,只是借兵部印封的小事,其实是虽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了陕甘总督,而仍旧要管陕甘的事,成了“太上总督”。慈安太后不明究竟,召见军机时,当着左宗棠的面,准如所请。于是左宗棠便象建牙开府一样,用兵部的印封,指挥杨昌濬及刘锦棠,仿佛仍是陕甘总督。
    神机营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举,醇王倒是颇为认真,一再关照左右翼长:“人家是乾隆以来,拓疆开土的名将,带过几十万兵,非比等闲。如今请他来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别让他说得咱们一个子儿不值,务必要振刷精神,摆个好样儿给他看。”
    震于左宗棠的威名,左右翼长亦不敢怠慢,下令预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检查服装槍械,比春秋两季,皇帝大阅,还要郑重。因为皇帝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无非看一个表面,只要前面队伍服装鲜明,仪表雄壮,再选一些好手射箭打槍,能中红心,就可获得上赏。左宗棠是带过几十万兵的人,这套花样瞒不过他,而且醇王已经说过,左宗棠可能会亲自到各营视察,处处都须小心,便越发认真了。
    神机营的那些兵丁,是舒服惯了的,为了伯彦讷谟诂比较严厉,才设法攻掉他,请醇王回来。不想忽然有这番折腾,自是怨声载道:“磨嘴皮子”挖苦左宗棠来出气。
    到了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天,左宗棠由醇王亲自相陪,坐轿到了南苑。出轿上演武台,但见他戴副极大的墨晶眼镜,傲然兀立,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更令神机营的兵丁不满。
    “看他,”有个人小声跟他同伴说,“象不象骡子带个眼罩?
    就管他叫左骡子好了。”
    左宗棠在南苑盘桓了一整天,看阵法、看火器、看校射。他是有意折磨神机营的兵丁,用意在让醇王知道,队伍出征,行军布阵,如何劳苦,远非安居京师的禁军可比。
    到得看完收队,已将天黑,神机营不曾打算宿营,而赶回城去,已自不及,临时扎营住宿,搞得手忙脚乱,越发怨声载道。随他一起去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营务处总理王诗正,带了一万两银票在身上,这时便找个机会,悄悄问道:“大帅,该犒赏吧?”
    左宗棠也象曾国荃一样,治军挥金如土。这次从兰州到京师,沿路迎送护卫的兵丁,皆得厚犒,特别是一入直隶境界,对李鸿章派来护送的亲军,一赏便是上千银子。照道理说,应邀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个面子不小,就为敬重醇王起见,也该大大地犒赏。可是左宗棠却大摇其头。
    “神机营是禁军,除了天子以外,谁也不敢犒军。不必,不必!”
    他的想法并不错,如果真个发银犒赏,说不定就会有言官参劾,问一句:以臣下而犒禁军,意欲何为?这是雍正、乾隆年间,极可能引起莫大的麻烦。无奈神机营的兵丁并不明白这些大道理,只当左宗棠小气,因而提起“左骡子”就骂。
    就为了神机营对左宗棠深为不满,所以醇王的态度也改变了,王大臣会议的那天,他的神色很冷漠,而左宗棠却没有看出来,依旧兴高采烈地,大谈训练旗兵的章程。
    “八旗还有养育闲散的兵丁,我想请王名人轶事爷主持,挑选五千人,编立成营。我那里挑几百人来当管带、弁目。总期在一年以内,练成劲旅。”左宗棠加重了语气说:“这是我有把握的事。”
    大家都看着醇王,等他发言,而他却不开口,恭王只好催问了:“老七,你看怎么样?”
    “只怕没有那么多人可挑。”
    左宗棠接口说道:“就少一点也行。”
    “少一点就没有意思了。”
    左宗棠愕然,这才看出醇王并不热心。当然,宝鋆是早就听说了的,旗兵不欢迎“左骡子”,这时便很机警地迎名人轶事合醇王的意思,向左宗棠问道:“季翁,如果练五千人,一年得要多少银子,可有预算?”
    “算过的。”左宗棠答道:“兵丁行装、器械、帐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演所用的弹药、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奖赏,以及加给的口粮,一年总得三十万银子。”
    “这就很难了!”宝鋆一直以大学士管户部,谈到钱,他最会“哭穷”,便将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以来,备战的耗费,报了一大篇帐,最后说道:“如今中俄新约,已经签订画押,马上就要照约行名人轶事事,赔俄国人那一大笔兵费,还不知道从何而出?赔款一日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俄国人一天不撤。季翁,你想想看?”
    左宗棠无以为答,只是坐在那里大口舒气,仿佛郁闷难宣似的。
    见此光景,恭王觉得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便用征询的语气,看着左宗棠说道:“我看,只好暂时缓一缓了?”
    不缓又如何?左宗棠心有不甘而不能不表示同意,接下来又问:“然则兴修畿辅水利一事呢?”
    “这自然要借重大力。”恭王又向宝鋆说:“这是一件有关民生的大事,户部得要想办法,筹一笔款子出来。”
    “是。我一定让他们想办法筹拨。”宝鋆满口应承。
    经此一番抚名人轶事慰,左宗棠的兴致才又提了起来,“我们一样一样谈。”他说,“既然练旗兵暂缓,就不必要那么多人。马队不宜干河工,请王名人轶事爷的示,是不是撤回甘肃?”
    “对了!撤回甘肃好了。”
    “步兵亦不必那么多。左右两营,可以裁撤一营,不过兵勇资遣,营官得要设法安插。”
    “这要看你的意思。”恭王问道:“季高,你想裁那一营?”
    左宗棠想了一下答道:“裁右营。”
    “右营督带不是刘璈吗?”
    “是的。”左宗棠说:“刘璈在我那里多年,很立了些战功,要请王名人轶事爷给他一个好缺。”
    “他是什么身分?”
    “是二品顶戴的即用道,分发在甘肃。不过甘肃现在没有道缺。”
    恭王点点头说:“我让吏部查一查再说,照你的意思,给他一个好缺就是了。”
    “我替刘璈谢谢王名人轶事爷的栽培。”左宗棠转脸看着醇王说:
    “修治畿辅水利,也还得请七王名人轶事爷主持。”
    醇王知道,这是左宗棠用他作挡箭牌,来对付李鸿章可能会有的掣肘,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他一向自负任事之勇,所以亦不肯推辞,慨然答道:“事情你去办,有麻烦来找我。”
    “我不敢替七王名人轶事爷惹麻烦。只是做事容易做人难,畿辅水利,与他处不同……。”
    于是左宗棠又开始大发议论,说近畿多“王庄”,濬河开沟,处处会有纠纷,必得醇王出面,才得免除阻挠。
    “开濬只有解冻以后、台冻之前的几个月,可以施工。如果夏秋之际,雨水太多,山洪涨发,还得停工,算起来没有多少日子可用,如果阻挠一多,完工无日,坐耗钱粮,关系不轻。”左宗棠加重语气说道:“所以不论任何阻挠,都得靠七王名人轶事爷鼎力,非把它打通不可。”
    听他说得严重,醇王倒不敢贸然应承了,“你说,”他问:
    “有些什么阻挠?”
    “别的阻挠,倒还好办,最麻烦的是,有些人讲风水,明明应该取直的河道,偏偏要求迂回绕越。”左宗棠停了一下又说:“从前直隶总督于成龙,为了保护他的祖坟,沿河别开水道,贻患至今,可为前车之鉴。”
    提到舆地风水,醇王不由得便想到,最近由刘铭传的一通奏疏所引起的争议。当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紧张之时,朝命召宿将入觐,鲍超最先到京,而刘铭传却迟迟其行,直到上年秋天,方始北上。经过保定时,与李鸿章有好几日的盘桓,剪烛长谈,认为自强之道,关键在于建造铁路。李鸿章当时正在筹划开办南北洋电报,也觉得建造铁路与电报相辅并行,功效更好,因而力赞其成,并且由他幕府中熟悉洋务的文案委员,代为拟折具奏。
    奏折中首先陈述“铁路之利,于漕务、赈务、商务、矿务、厘捐、行旅者,不可殚述,而于用兵尤不可缓”。因为第一,中国幅员辽阔,“画疆而守,则防不胜防,驰逐往来,则鞭长莫及,惟铁路一开,则东西南北,呼吸相通,视敌所趋,相机策应,虽万里之遥,数日可至,百万之众,一呼而集。”
    其次:“兵合则强,分则弱。以中国十八省计之,兵非不多,饷非不足,然此疆彼界,各具一心,遇有兵端,自顾不暇,征饷调兵,无力承应。若铁路告成,则声势联络,血脉贯通,裁兵节饷,并成劲旅,防边防海,转运槍炮,朝发夕至。驻防之兵,即可为游击之旅,十八省合为一气,一兵可抵十数兵之用。将来兵权饷权,俱在朝廷,内重外轻,不为疆臣所牵制矣。”
    刘铭传认为中国的要路有南北两条,南路又分为二:一条是由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浦经山东,一条是由汉口经河南,都抵达京师。北路则由京师东通奉天,西到甘肃,如果不能同时并举,可以借洋债先修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浦经山东到京城这一条,与南北洋电报,互为表里。
    这个奏折,相当动听,尤其是“兵权饷权,俱在朝廷,内重外轻,不为疆臣所牵制”这两句话,虽是李鸿章借刘铭传之口,对左宗棠放的冷箭,而在朝廷,却实在是搔着了痒处。因此,朝旨命直隶总督李鸿章,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刘坤一,“悉心筹商,妥议具奏”。
    南北洋的意见,大不相同,刘坤一反对,而李鸿章自然赞成,复奏说建造铁路,对于国计、军政、京畿、民生、转运、邮政、矿务、招商、轮船、行旅等等,都有莫大的好处。但“借用洋债,外人于铁路把持侵占,与妨害国用诸端,亦不可不防。”当然,这是对左宗棠借用洋债,趁机会作变相的攻击。
    尽管刘铭传的原折、李鸿章的复奏,多方申述建造铁路“其利甚溥”,而在京里却很难找得到同调。言官合疏却说得一无是处,有“三大弊”,“九不利”,“五害”,主要的就因为开铁路便得挖断不知多少家祖坟上的来龙去脉,风水所关,便是祸福所系,所以极力反对。
    醇王意会到此,心存警惕,很勉强地答应了下来。左宗棠却是处事敏捷,很快地便调集了王德榜所督带的左营亲军,先就动起手来,地方官也都知道他难惹,少不得尽力支援。
    左宗棠虽于经世实用之学,无所不窥,但到底不是治河的专才,名为“自出相度机宜”,其实并不曾深究,因陋就简,没有几天就让人看出来,他是近乎空疏铺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因而朝士讥评,随处可以听到。
    ※※※
    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和平了结,伊犁复归版图,朝中重见一片升平的气象,但是,慈安太后却是心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瘁,厌倦视朝了。
    “这一年多,我真是累了。”她微微咳嗽着对恭王和军机大臣说,“如今总算平平安安地,都靠大家同心协力,才有这么个结果。真正不容易!”
    “这是上托两位皇太后公溥慈祥之德。”恭王答道,“俄事虽已了结,新疆的善后事宜,还很麻烦,臣等惟有悉心筹划,请旨施行。圣母皇太后圣躬不豫,至今还在调养,朝中大政,全靠母后皇太后主持于上,臣等才能禀承。圣躬关系甚重,千万珍摄。”
    “我知道。”慈安太后停了一下,强打精神,垂询新疆的善后事宜,“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俄国人反复,将来伊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回,咱们是怎么个接收?”
    “自然是派兵接收,等新约订成,还有许多细节,由总理衙门另外与俄国使臣磋商。”
    “派兵接收,只怕又会生出事故,总要规定得明明白白,让俄国人没有话说。”慈安太后又说,“你们看看,是不是找刘锦棠到京里来,问问他们,可有什么难处?预先替他们想办法。还有,以前左宗棠奏过,新疆该设行省,我记得当时定规,等伊犁收回再议。如今该怎么办呢?”
    “是。”恭王答道,“也还早。等收回伊犁,再议不迟。”
    “那也得问问刘锦棠他们。”慈安太后吩咐,“你们去商量,是找刘锦棠,还是找张曜进京来谈?”
    回到军机处商议,决定召刘锦棠的副手,以广东陆路提督帮办新疆军务的张曙进京,这是左宗棠的建议。因为将来率军接收伊犁的,必是张曜,一面要问他有何“难处”,一面指示机宜,亦以直接告诉张曜为宜。
    “张朗斋此人,关于他的生平,有许多有趣的传说。”宝鋆兴味盎然地问左宗棠:“到底那些传说,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传闻?”
    传闻中说:张曜少年杀人,亡命河南固始。那时河南闹捻子,民间多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保,张曜勇武能驭众,被推为首脑,都叫他“张大哥”。
    咸丰末年,捻军张总愚进扑固始,情势危急。县令姓蒯有个女儿,是美人也是才女,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异常。蒯大老爷心里在想:城池一破,自己是地方官,守土有责,自然与城共存亡,家人亦必不能幸免。与其这样白死,不如死中求生,觅一条出路。于是亲笔写了一道告示,贴在十字路口。这通告示,轰动了整个固始城,津津乐道,竟似忘了身在危城,朝不保夕。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有能守得住固始城的,县令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女许配此人为妻。这个奖赏,重于千金,但却没有“勇夫”敢学毛遂的自荐,都说:“这分艳福,只有让张大哥去享。”
    在弟兄们怂恿之下,张曜也就跃跃欲试了。蒯县令原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相见之下,看他相貌魁伟,先就有了信心。问到破敌之计,觉得张曜的话更有道理。
    张曜以为敌众我寡,非出奇兵,不能获胜。他表示只需三百人,即可奏功,但这三百人,需个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不能有一弱者。蒯县令便让他自己挑了三百人,大碗酒、大块肉,好好地犒劳了一顿,亲自送他们出城击敌。
    张曜拣隐蔽之处埋伏好了,三更时分,奇袭敌营,奔走如风,锐不可当。城内是早就约定好了的,蒯县令调派守军民伕,多备鼓角号炮。一见前方有了行动,城上便大张声势,呐喊助威。捻军仓卒应变,不知官军有多少,无心恋战,纷纷溃退。
    其时正好僧格林沁率领他的有名的蒙古马队,星夜驰援,数里之外,就望见火光中,官军往来驰逐,威风八面,大为惊奇。等捻军败走,亲自驰马来询问究竟,张曜略陈经过,僧王大为高兴,奏保张曜当知县,同时出面作大媒,为他迎娶了蒯小姐。
    蒯小姐是名符其实的“掌印夫人”。她不但美而多才,并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吏事。张曜是不识字的,所以一切公文,全由夫人处理。外人却不知道,都说“张大老爷是文武全才”。上官亦以张曜为能员,所以官运亨通,扶摇直上,没有几年就当到了河南藩司。
    于是有个御史刘毓楠,不知为什么与张曜过不去?奏劾他“目不识丁”。原折下河南巡抚查察属实,一字不识,如何能掌理一省民政财务?照例由文改武,调派为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总兵。
    这是很丢面子的事,张曜既怒且愤,但无可奈何,只能拜夫人为老师,象蒙童那样,从“认字号”开始读书。年纪长了,自然是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好,背书背不出,“老师”往往大发娇嗔,有时骂得人下不了台,而张曜甘之如饴。
    “我看过他的尺牍。”谈到这里,宝鋆举了实例:“书法楚楚可观,颜之骨、米之肉,倒觉得比彭雪琴的一味粗豪,犹胜一筹。”
    “这是佩翁的奖饰。”左宗棠笑道,“张朗斋惧内是不错,不过外间的传闻,未免失实。”
    “正为失实,所以请教。”
    “其实,我亦不甚了了。他的籍贯就弄不清楚,先是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虞,改隶大兴,又改隶杭州,而世居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里镇。”
    同里是出名富庶的鱼米之乡,赌风极盛,张曜年轻的时候,便日夜在赌名人轶事场中讨生活,有一次耍无赖,为他一个姓陈的亲戚批颊痛斥。张曜大为悔恨,年轻好面子,这一来自觉在同里无脸见人,远走河南,投奔他的姑夫,固始知县蒯贺荪。
    蒯贺荪也知道这个内侄,少年无赖,不堪委任,而且目不识丁亦无用处。不过天下每一个县衙门,都有这类“官亲”,处置之道,无非每天两顿大锅饭,每月几两银子的零用,张曜就是这样在他姑夫那里吃闲饭。
    麻烦的是闲饭吃不饱。张曜生来魁梧,闲来无事玩石锁、仙人担练膂力,所以食量甚大,饭桌上风卷残云似的,害得别人常常吃白饭,厨子对他更加厌恶。张曜自觉无趣,只好节食,在衙门里吃了饭,再到外面食摊上去找补。这一来,每月几两银子的零用,自然不够,连剃头洗澡的钱都没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蒯贺荪见了就骂,这碗闲饭,着实难吃。
    其时捻军初起,但声势甚盛,当地士绅会齐了去见蒯贺荪,愿意凑出钱来招募乡兵以自保。这是各地通行的办法,蒯贺荪当然接纳,招募了三百人。但要派一名管带,却无人应命,因为人数既少,又无训练,决不能抵挡越“捻”越大,越“捻”越紧的捻军。
    张曜倒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深知他姑夫轻视他,不敢贸然开口。最后,真的找不到人了,他才硬着头皮自告奋勇,蒯贺荪没有选择的余地,便将三百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他。
    就这天黄昏,快马来报,大股捻军已扑向固始。蒯贺荪大起惊慌,计无所出,张曜却沉着得很,认为这三百人不能守城,要埋伏名人轶事在城外,教捻军不知虚实,一惊而走,才保得住固始。
    蒯贺荪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便让他带队出城。这一夜奇袭敌垒,便如传闻中所说的,恰好遇到僧王,激赏之下,以朝廷授权,便宜行名人轶事事,给了张曜一个五品顶带。以后蒯贺荪调职,张曜便接他姑夫的遗缺,当了固始知县。他开始读书,确是在由河南藩司改任为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镇总兵以后,不过另延文士为师,却不是他夫人的学生。
    “倒是有件事,真可以看出张朗斋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左宗棠说道:“刘毓楠当安徽凤颖道,被劾落职,回河南祥符老家,贫无聊赖,居然跟张朗斋通殷勤。诸位猜张朗斋作何态度?”
    “自然是不报。”宝鋆答说。
    “不然。”李鸿藻说:“贻以千金。”
    “是的。”左宗棠点点头,“每年如此。最妙的是,每次给刘毓楠的信上,都钤一方小印,四个字:‘目不识丁’。”
    “这不是揶揄。”李鸿藻大为赞叹,“是感念刘毓楠栽成之德。胸襟如此,真正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这倒跟樊燮的事相象。”
    宝鋆所指的樊燮,也是个总兵,当年也是因为目不识丁为湖南巡抚骆秉章所严劾,而实在是在骆秉章幕中独断独行的左宗棠的主意。樊燮罢官,回到湖北恩施老家,愤不能平,延名师教他的儿子樊增祥读书,说是“不中进士就不是我的儿子。”果然,樊增祥刻苦力学,光绪三年成进士、点翰林,不负老父的期望。
    “说起来也是我一激之力。只不知樊云门可有张朗斋的雅量?”说着,左宗棠掀髯大笑。
    由于张曜有这些传奇的故事,益令人想见他一见,所以当时便作了决定,接受左宗棠的意见,由军机拟旨,召张曜到京,面受机宜。然后各自散去。
    左宗棠这时已在京城里置了一所住宅,并且接来了眷属。第一个通家之好是于他有恩的潘祖荫,常有往来,这天也是潘祖荫请客,所以由军机处散出来,径赴潘家去赴午宴。潘祖荫富于收藏,特别是金石碑版,宴罢一一为左宗棠指点。其实有许多关中出土的商周鼎彝,还是左宗棠送他的,此时听潘祖荫细述源流,考证得明明白白,颇有宝剑赠与烈士之感,因而主人得意,客人更得意。
    就在兴尽将告辞的时候,听差来报:“涂大人来拜!”
    “涂大人”是指河南巡抚涂宗瀛,安徽六名人轶事合人,举人出身,替曾国藩办过粮台,跟左宗棠也算熟人,但跟潘祖荫素无渊源,这次奉召入觐,在礼貌上已拜访过一次,这第二次来拜,就可以不见了。
    “挡驾!”
    “回老爷的话,涂大人说来辞行,还有事要谈。”
    潘祖荫有些为难,有贵客在此,不能不陪,如邀左宗棠一起相见,又怕他会当着曾国藩的旧部大骂曾国藩,未免尴尬。
    左宗棠看出他的难处,而且人也倦了,便即说道:“涂朗轩也是旧识,前几天我们刚见过面,畅谈往事。此刻我就不必见他了。”
    于是潘祖荫吩咐听差,将涂宗瀛先请到花厅里坐,然后开中门送客,看左宗棠上了轿,才回进来会涂宗瀛。
    照例寒暄过后,涂宗瀛才道明来意,是特为来谈一件案子。

举报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四九章
    河南多盗,捉盗贼要靠捕快,所以盗贼一多,捕快也多,大县列名“隶籍”的,竟有上千人之多。其实,正如俗语所说的“捕快贼出身”,白天坐在“班房”里的捕快,正就是黑夜里明火执仗的强盗。
    全河南最有名的一个捕快,是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镇平县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此人就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大强盗。自己当然不出手,也不在本地做案,是指派徒子徒孙劫人于数百里外。由于手段狡猾,而且声气广通,所以很少出事。如果案子闹得太大,追得太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还有最后一着:以重金买出贫民来“顶凶”。
    有一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在光州抢了一个姓赵的布商,此人是当地巨富,被劫以后,照例报案,也照例不会有何结果。于是姓赵的自己雇人在私下侦查,查出来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主谋指使。姓赵的便亲自上省,走了巡抚衙门文案委员的门路,直接向巡抚涂宗瀛呈控。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臬司衙门审问。苦主指证历历,毫无可疑,于是涂宗瀛下令,指名拘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密札由巡抚衙门下达臬司,然后由道而府,由府而县,层层照行,到了镇平知县手里,拆阅之下,大惊失色。
    镇平知县是个山东人,名叫马翥,三甲进士出身,“榜下即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签分发河南。论州县补缺的班次,新科进士是“老虎班”,遇缺即补,所以到省禀见的第三天,藩司衙门就“挂牌”委署镇平知县。到任不过半个月,就遇见这么一件有关“考成”的盗案,主犯竟是本县的捕快,如何交代得过去?即使逮捕归案,失察的处分,必不可免。
    “老夫子,”他向刑名师爷说:“你看看,真正该我倒霉,本县的捕快,竟远到光州作案,上峰指名查拿,足见重视。请老夫子连夜办公事,拿这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押解上去。”
    “慢来,东翁!”姓毛的刑名师爷慢条斯理地答道:“这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还不知道在那里呢!”
    “怎么?”马翥愕然,“不是本县的捕快吗?”
    “名为捕快,其实也许是地痞、流名人轶事氓,或者是充眼线的,挂个名而已。”毛师爷又说:“东翁刚刚通籍,又刚刚到任,对河南的情形,谅来还不熟悉。喏,是这么回事……。”
    等毛师爷略略谈了河南多盗所以多捕快的缘故,马翥更加着慌,“照此看来,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能不能缉捕归案,犹在未定之天。”他说,“密札上限期只有十天,怎么办呢?”
    “事情是有点棘手,不过东翁不必着急。等我来想办法。”
    于是毛师爷从床头箱子里取出一个小本子,背着马翥翻了半天。这是个不肯让任何人寓目的“秘本”,里面记载着各种办刑案所必须的资料,其中之一就是捕快的名册,姓名年籍,是“承袭”还是新补,新补则来历如何?查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下面注明:“刘学太保荐。”
    “不要紧。等我找个人来问问。”
    “找谁?”马翥问道。
    “也是本县的捕快,刘学太。这是个真捕快。”
    于是到班房里传唤捕快刘学太。磕罢了头,刘学太只向毛师爷问说:“师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的麻烦来了!”毛师爷向窗外窥名人轶事探的人喝道:“都替名人轶事我出去!关门。”
    幕友的规矩,都是独住一院,食宿办公,皆在一起,关防十分严密。刘学太见他如此处置,知道真正有了麻烦,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保存过几个名字?”
    这是指保荐捕快,刘学太一时也记不清,想到就说,一共报了五个名字,其中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不对吧!”毛师爷问道:“有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刘学太吓一大跳,“保这个人的,多着呢!不止我一个。”
    “我只找你一个!”毛师爷扬一扬他的“秘本”,又加一句:
    “我只着落在你身上。”
    “师大老爷明鉴,”刘学太跪了下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是本县一霸,极难惹的,如果风声透露,一定抓不到了。师大老爷既然着落在我身上,我一定想法子抓人来,公事上好有交代,大老爷的前程可以保住,不过……。”
    听他欲言又止,自然有条件要谈,毛师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
    “请大老爷体恤,第一、限期宽些;第二、我的家小不动,免得打草惊蛇。”
    “家小不动”,是请求免予扣押他的眷属,差役奉命办案,为加重压力,原有这样的办法。如果扣押了刘学太的家属,可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会起疑心,所以说是“免得打草惊蛇”。这要求合乎情理,毛师爷允许了他。
    “不动你的家小,可以。不过,限期不能宽,因为上面的限期也紧得很。我给你三天限,第四天没有人来,可别怪我无情,要请你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吃牢饭了。”
    刘学太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是有往来的,他在光州那件案子,刘学太亦略有所闻。抓他倒不难,“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在镇平的产业甚多,决不会走,软骗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可以把他弄到手。但这一来便结成了生死冤仇,人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众多,而且都是亡命之徒,自己决不能去惹这场杀身之祸。
    想来想去,只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办。当跟毛师爷答话时,说“一定想法子抓人来,公事上好有交代”,便是暗示:总有一个“主犯”就是。如今只有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自己去商量,弄个“主犯”来归案。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老大,”他屏人密告:“光州那件案子犯了,指名要你的人,着落在我身上。你说怎么办吧?”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先惊后笑:“老刘,你是跟我开玩笑?自己弟兄,有话好说,何必来这套?”
    “这你就不对了!我当你自己人,才来老实告诉你,请你自己想办法,你倒疑心,我在你身上玩什么花样,这不太冤屈人?你不想想,保荐你的是我,我把你弄了进去,于我有什么好处?”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透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原是一种试探,探明真情,随即改容相谢:“老刘,老刘,我跟你说笑话的。你这样维护我,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来,来,我跟你好好讨教。”
    引入密室,一榻横陈,两个人隔着鸦片烟灯,悄悄计议,决定了弄一个“顶凶”去搪塞的步骤。第一件大事,当然是在毛师爷那里送一笔重礼。
    礼送进去,毛师爷收下了,这就表示毛师爷已有所默喻。于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家抓了个人到“班房”,这个人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名叫王树汶,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家厨房里当杂差的小厮。
    “先把他吊起来!”刘学太喝道,“问他,叫什么名字?”
    吊起来一问,王树汶哭着说道:“我叫王树汶。”
    “什么王树汶?替名人轶事我打,着实打!”
    “不是,不是。”王树汶大喊,“我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好了,好了!放下来,放下来!”刘学太作出那种惊吓了小孩,心怀歉疚而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抚名人轶事慰的神情,“早说你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某人,不就用不着吃苦头了吗?”
    于是旁边的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吊着的王树汶放了下来,替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膀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膀子,擦眼泪的擦眼泪,服侍得倒是好周到。
    “小鬼该饿了,弄顿好的给他吃!”
    县衙门前的小吃摊子最多,不一会就送来了一碟子卤驴肉,一大碗酸辣汤,一盘洋面馍馍,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但是眼泪汪汪的王树汶却只是摇头。
    “吃啊!”有个年纪跟王树汶差不多的小皂隶,老气模秋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干吗弄出这等样?”
    一语未毕,脸上着了一巴掌,“去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刘学太恼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句话说得不合时宜,瞪眼骂道:“这里没有你的话!你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少开口,没有人当你哑巴。”
    等那小皂隶捂着脸,嘟着嘴避到一边,王树汶怯怯地问道:“刘大爷,你说的话算不算数?是不是骗我?”
    “我怎么骗你?那句话不算数?”
    “就是,就是‘没有死罪’那句话。”
    “当然罗,怎么会有死罪?”刘学太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拉住他的手,用恳切得恨不能挖出心来给他看的神情说:“你倒想想,如果不是上头都说好了,凭你这样儿,混充得过去吗?你虽只十五岁,很懂事了,总也听说过‘顶凶’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为了敷衍公事,不能不装个样子。你尽管放心大胆,上头怎么问,你怎么答,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你无事。”
    “会不会打屁名人轶事股?”
    “这就在你自己罗!”刘学太将身名人轶事子一仰,“你老老实实招供,不惹县大老爷生气,他凭什么打你?”
    王树汶想了一下,点点头,拿起一个馒头,掰名人轶事开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不过有句话,我先关照你,你别怕!”刘学太很从容地说:“公事有公事的样子,尽管暗底下都说好了,场面上要装得象,照道理说,这种案子要钉镣,不要紧的,一切有我。”
    这一下,王树汶倒了胃口,衔着一口食物,怔怔地望着刘学太,疑惧满面。
    “跟你说过了,只是装样子,到了监狱里,我马上替你卸掉。总之一句话,你相信我刘大叔,放心就是。”
    “刘大叔,”王树汶问道:“你说没有死罪,那么,是什么罪呢?”
    “至多三年的牢狱之灾。在监狱里,让你睡高铺,一天两顿,这样的白面馍馍管你个够。准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三年下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连你自己都认不得你自己了。”刘学太放低了声音又说:“三年一满,不是许了你了吗?两顷地、五十两银子,娶个老婆,雇两个长工,小子,你时来运转,马上就成家立业了!”说着,便使劲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是替他高兴得忘形的神气。
    王树汶的脸色渐渐开朗了,然而就象黄梅天气那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光从云端里漏了一下,旋又消失,依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霾满天,“我不相信有那么好的事!”他摇摇头。
    “谁骗你?谁骗你就天诛地灭。”刘学太煞有介事地,“明天就让那面写契给你,五十两银子替你存在裕丰源,折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你自己收着。这总行了吧?”裕丰源是镇平县唯一的一家山西票号。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不赌过咒了吗?”
    终于,王树汶点点头,重新开始喝汤吃馒头。刘学太便又叮嘱了一番话,将他稳住了方始离座,走到间壁屋子。
    “我看见了。”刑房张书办大摇其头,“怎么弄这么一个孩子来?也要搪塞得过去才行啊!”
    怎么会搪塞不过去?刘学太知道,张书办一肚子的诡计,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何况有个教好了口供的人在那里?他这样表示,当然是有作用的,为求痛快,不如自己知趣。
    “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让我捎了信来,”他低声说道,“有笔孝敬,马上替张二叔你存到裕丰源去。”接着便伸了两个指头。
    “二百?”
    “嗯。”
    “这么件案子……。”
    “这是先表微意。”刘学太抢着说:“事情弄好了,还有这个数。”他又伸了三个指头。
    张书办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也罢了!不过话说在头里,我是净得。”
    “自然,自然。毛师爷那里另外已经有了。”
    “我上去说。倘或他有话下来,你得告诉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让他找补。”
    “那当然,反正不让你为难就是。”
    毛师爷倒没有说什么,也许已经满足,也许等案子到了紧要之处,另有需索。张书办心想,反正有话在先,归刘学太自己去打点,这时就不必谈钱,只谈人好了。
    “人是太瘦小了一点,不过讲话倒还老练,能充得过去,而且也不尽是混充。”
    “这怎么说?”毛师爷问道:“这家伙也是一起下手的?”
    “下手的是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侄子,他也跟了去的,不过并不知情。”张书办说,“总扯得上一点边,也不完全是冤屈。一切都靠师爷了。”
    “等我想想。”毛师爷在想,马翥有些书呆子的味道,又是很深的近视眼,若是坐堂问案时,弄得黑黝黝地让他看不清楚,这一案可以混得过去。不过,由县而府,由府而道,一直到省里,都要打点好了,才得无事。
    “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道。”刘学太这样回答他,“已经有预备了。”
    “那行。”
    于是毛师爷派人将马翥请了来,一见面就说:“恭喜东翁,正凶已经抓到了。”
    “彼此,彼此!”马翥笑容满面地答道,“全是仰仗老夫子的大力。”
    接着便谈到案情。这些盗案重犯,往往先由刑房书办问一遍,作成“节略”,叙述案情梗概,这份节略是早就做好了的,马翥接到手里,看不了两三行便停了下来,脸现讶异之色。
    “想不到这个盗魁,这么年轻,才二十一岁!”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审案子宜乎虚己以听,东翁切莫先存成见。”
    “说得是,说得是!”马翥受教,等将节略看完,便要传谕升堂。
    “东翁!”毛师爷拦阻他说,“此时还不宜提审!”
    “噢!”马翥问道:“莫非有什么说法?”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能在千里以外作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自然不少,此刻提审,不禁百姓旁观,倘或有那无法无天的在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事,虽无大碍,究于东翁官威有损。”
    “是,是!”马翥心诚悦服地请教:“那么,老夫子看,以什么时候为宜?”
    盗案、风化案,或者涉于机密,有所关碍的案子,原可以便衣在花厅提审,马翥十年寒窗,初为民牧,既不谙世故,更不懂做官,毛师爷便是欺他这一点,一本正经地说道:“明日早堂,越早越好。一则,清静,再则,要弄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森森的样子,教犯人想到,上有鬼神,不可欺诳,自然照实作供。”
    马翥自然嘉纳其言,传话下去,第二天早堂问案。
    第二天曙色初透,公堂便已伺候好了,马翥也是半夜里就被唤醒,漱洗饱餐,然后换上公服坐等。到钟打六下,刑房张书办到签押房窗外禀报:“请大老爷升堂。”
    由上房过二厅、到大堂,在暖阁中升了座,只见正前方一块灰蒙蒙的天,正飘着毛毛细雨,还有风,吹得公案上一盏红色牛角罩的烛台,光晕摇曳,连文牍都不甚看得清楚。此外的光亮,便只有正檐前两盏用三脚竹架支着,“镇平县正堂马”的字样犹新的大灯笼,照出站班的皂隶,肃然无声地分列两旁,手里不是拿着竹板,便是刑具。
    “都伺候好了!”张书办在马翥身边关照,同时将个红布面的卷宗一揭。
    于是马翥用朱笔在名单上一点,口中吩咐:“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值堂的皂隶大声应着:“喳!”接着到檐前宣示:“奉堂谕,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刘学太已经在西角门外等候了半天,这时便拍着王树汶的肩膀,安慰子侄似地说:“不要怕,不要怕!一切有我。县大老爷是书呆子,最好说话;你答供得干净俐落,他一定高兴。”
    王树汶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着头说:“我知道。”
    “好,上去吧!”
    于是铁索鎯铛,就象变把戏牵出一头猴子似的,将王树汶牵到堂上跪倒。为了要做出强盗的气派,他依照刘学太的教导,昂起了头,极力装成满不在乎的神态。
    “禀报大老爷,”刘学太屈一膝大声说道:“奉堂谕,带到盗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一名。”
    马翥向下望去,影绰绰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免惊奇,但以毛师爷的先入之言,并未想到这个孩子不象强盗,只感叹着人心不古,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也会行劫。
    端详了一会,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听他这样回答,刘学太和值堂的张书办都松了口气,即令王树汶不致临时变卦,却怕他惊慌失措,无意问露出真相,现在听他语气平静从容,自是极大的安慰。
    “你今年多大?”
    “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马翥摇摇头,“倒看不出。”
    “小的生日小,腊月二十五日。”
    马翥没有理他的话,看着案卷问道:“光州赵家的抢案,是不是你做的?”
    “是的。”
    “你好大胆!”马翥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不知道,抢劫是什么罪名?”
    “大老爷开恩。”王树汶磕了个头说,“小的实在叫没法。这几年河南大旱,没有得吃的,小的上有七十多岁的老的要奉养……。”
    “慢点!”马翥捉住漏洞,急忙问道:“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倒有个七十多岁的父亲,这话怎么说?”
    漏洞捉得太快了些,如说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难辩解,七十多岁的父亲却无足为奇,王树汶原就能说会道,加以县大老爷果然如刘学太所说的“好说话”,心里不太畏惧,更能从容圆谎:“小的是小的父亲的老来子。”
    “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多大?”
    “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今年整五十。”
    “那还罢了。”马翥停了一下,接上原来的话头:“虽说饥寒起盗心,到底不可恕,你年纪轻轻,什么事不可以做,为什么要做强盗?”
    “小的原在前任大老爷手里补上了一个名字,有名无粮,是空的。”王树汶说,“小的不敢在本地做案。请大老爷开恩。”
    “你做案自然不止一个人,同伙呢?是那些人,从实招来。”
    “一共五个人。”王树汶随意报了四个名字,连他自己是五个。
    “这四个人住在那里?”
    “小的不知道。”
    “胡说!”马翥拍着桌子呵斥,“你们同伙做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
    “大老爷,不是小的敢欺大老爷,实在因为这四个人,都是无家无业的混混,平时不是住在土地庙,就是人家屋檐下蹲一夜。等小的被抓住,那四个人想来是听见风声,逃得干干净净了。”
    听这话,似乎有理,马翥便喊:“张书办!”
    “有!”张书办在公案旁边打了个扦,站起身来等候问话。
    “这个强盗同案的还有四名犯人,要抓到才是。”
    “是!”张书办先答应这一声,顾住了马翥的官威,然后才踏上两步,低声说道:“回大老爷的话,这是另外一案,与本案无关,书办的意思,不必多事。”
    “这就不对了!同是一案,怎么说是另外一案?”
    “大老爷明鉴,本县办的不是盗案,光州出的案子,没有报到本县,与本县无干。”
    “那么,你说,我们办的这件案子,叫什么名堂?”
    “本县只不过奉上台公事,指名逮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抓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公事就可以交代了。”
    “啊,啊!”马翥恍然大悟。这案情上是有些分别,光州出的抢案,并未向镇平县来报,实在不必越俎代庖去细问,上面叫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抓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往上送就是。不过,他又有疑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已供了这四个人,上面不是要着落在本县逮捕归案吗?”
    这一下,张书办就不能再明说了,凑上去附着马翥的耳朵说道:“大老爷,供词好改的,这四个人居无定处,不在本县,就与本县无干。”
    “对!”马翥用极低的声音问:“怎么改法?”
    “改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亲供:路经某处,纠合不知名无赖四人,伙同行劫。”
    “行吗?”马翥怀疑;“好象太滑头了。”
    “这种事很多,俗语说的‘见财起意’,就是这个样。河南这几年大旱,饥寒起盗心,不相识的连手‘打杆子’的案子,书办那里总有几十件。”
    “好,好!依你。”马翥便不再多问了,摆一摆手说:“先押下去。回头再问。”
    王树汶被押了下去,仍旧在班房里坐,也仍旧由刘学太陪着,叫小徒弟到衙门前面照墙下的小吃摊上弄来一大碗牛肉泡馍供他点饥。双手名人轶事铐着,不便持箸,又替他开掉了手名人轶事铐。
    吃到一半,张书办走了来,将刘学太唤出去,嘱咐了几句,他便回进来对王树汶说:“兄弟,还要过一堂,画供。那四个人,你只说是路上遇见的,谈起来都是衣食不周,饥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迫,没奈何结伙去抢人家。不知道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一来,罪名就会轻得多。”
    听说“罪名会轻得多”,王树汶自然乐从。于是等他画了供,打叠文卷,备文呈送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的刑幕跟毛师爷是拜把兄弟,自然照转不误。到了臬司衙门,却没有这样顺利了。臬幕是刑名老手,灯下细阅全卷,疑义甚多,一条一条都用笺纸签注了,预备陈明“东翁”加以痛驳。
    这是公事公办的做法,私底下却另有一套。天下幕友,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绍兴人居多,通称“绍兴师爷”,尤其是刑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律例以外,并有师承秘传的心法,一案入手,先定宗旨,要救什么人?所以纪晓岚戏称此辈为“四救先生”,四救中最重要的一救是:“救生不救死”。说起来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多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功为儿孙造福。其实,“救死”则无非昭雪冤抑,虽可扬名,不见得有实惠,救生则犯人家属,必然尽力所及,花钱买命。如果遇到富家子杀人的命案,若能设法开脱,那就予取予求,吃着不尽了。
    当然,这非上下联手不可。因此,幕友贵乎广通声气,自成系统,不然有天大的本事亦行不通。也因此,学幕贵乎师承,先从州县着手,有了基础,然后再投“宪幕”,学刑名的便拜臬司衙门的刑名老夫子为师。这样经过一两年,出而应聘,则从州县到省,整个办案程序,无不了然,叫做“能得其全”。同时,老师既在“宪幕”,当然处处照应,事无扞格,州县必定争相礼聘。而学生报答老师的,则是提取束修的几分之一,按月孝敬。臬司衙门的刑名师爷和藩司衙门的钱觳师爷,如果能在某一省待上三、五年,羽翼满布,坐享其成,可致巨富。
    河南臬署的这个张师爷,却是应聘未久,正在“打天下”,遇见这件案子,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同时,心里也很恼镇平县的毛师爷,这样一件破绽百出的盗劫重案,竟因自恃与府幕是拜把兄弟,可以顺利过关,便不将宪幕放在眼里,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岂不可恨?
    然而,这些毛病倘或一一签出,直陈“东翁”,以后要自我转圜就很难,也就没有戏好唱了。如果托出人来向毛某示意,则又为人所轻,而且也知道姓毛的手段厉害,怕为他捏住索贿的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反受挟制。必得想个表面不着痕迹,暗中能教姓毛的晓得厉害的办法,才能让他自己来登门求教。
    这个办法不难想。张师爷亲笔拟了一道公文,提醒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注意限期。刑名有“审限”,凡是各省盗劫案件,自破案到结案,限期四个月,州县限两个月解直隶州或府;直隶州或府限二十天解臬司衙门;臬司衙门限二十天解督抚;督抚限二十天咨题刑部,违限参处。这些规定虽载明在‘刑部则例’中,但早成具文,误了限期,随意找个理由,声明一笔就可以了。如今臬司衙门忽然重申审限,足见重视,也等于警告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和镇平县,这件案子决不会如府县所呈报的那样,循例照转,而在臬司那里,将会重新开审,追根问底。
    这一下,毛师爷才知道臬幕张师爷不是好惹的人物,一面赶紧派刘学太用骡车将王树汶解到府里,一面托人向张师爷关照:“多多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
    受托的是毛师爷的小同乡,跟张师爷也是熟人的一个候补知县。结果碰了个软钉子,张师爷表示要等人犯解到,臬司审过再说,能帮忙一定帮忙,帮不上忙,也就无法。
    这话说如不说。中间人传到毛师爷那里,才知道空口说白话,无济于事,便老老实实再托中间人去探询,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能帮忙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
    张师爷只提出一个条件,要毛师爷拜他的门。论资格年龄,彼此相仿,对毛师爷来说,这个条件未免委屈。但从利害上来打算,能结成这重关系,不但眼前的困境可解,以后还有许多照应,也未始不是好事。因此,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经过中间人的安排,毛师爷专程上省,借了朋友家行拜师大典。在红毡条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过三个头,献上大红全帖及一封贽敬,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张师爷为了打天下,恩威并用。毛师爷给他磕头,他高坐堂皇,受之不辞,那封贽敬却是“璧谢”。不但不收贽敬,还赠了学生一份重礼,是关外带来的一件大毛皮统子和一枝老山人参。那件盗案,当然也顺利过关,由署理臬司麟椿,申详抚院,咨题刑部。
    原拟的罪是“斩监候”,秋审处的总办赵舒翘认为罪重拟轻,根据律例改定为“斩立决”。用“钉封文书”发回河南,委了个刚刚到省的大挑知县陆惺监斩。
    于是一大早将王树汶提堂,验明正身,王树汶还不知道自己要绑赴市曹,只当复审,依然报明自己的姓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等到上绑,才知不妙,想喊冤枉时,“麻核桃”已塞到嘴里,开不得口了。
    就这样押上骡车,鸣锣喝道,前往闹市处斩。车过城隍庙,拉车的骡子不知怎么受了惊,突然不由正道,斜穿横出,直奔城隍庙,一时秩序大乱。陆惺也停了轿,等候骡车,而那头骡子,怎么样鞭打也不肯出来。
    这一阵折腾,王树汶的“麻核桃”从嘴里落了下来,这是千载一时的良机,便使足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气力,高声喊道:“冤枉!”
    其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陆惺心里本就厌恶,一到差,别样差使没有干过,却先奉委监斩,这时听得犯人鸣冤,加以骡车无缘无故闯入城隍庙,立刻认定冥冥之中,必有鬼神示警,所以等差役和车伕,好不容易将骡车弄出来以后,他却吩咐:“不到刑场了!”
    “什么?”承办的差人,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只当自己听错了,特意再问一句:“请大老爷再说一遍。”
    “不到刑场了。到臬台衙门。”
    这一下才听清楚。差役奉令行名人轶事事,转道臬署,陆惺派人到门上投手本,声明有紧要公事,必须面禀臬司。
    麟椿已经得报,认为陆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加上张师爷危言恫吓,越发不悦。所以接见陆惺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回大人的话,此案必有冤情。”陆惺将城隍庙所发生的意外经过,说了一遍。
    “胡说!”麟椿放下脸来申斥,“你知道你自己干的是多荒唐的事!奉旨正法的人,你无故延误,还有胆子跟本司来说?
    赶快去!”
    “回大人的话,实在不是无故。人命至重,既死不能复生,看这罪犯,是一小孩,不象杀人越货的强盗,还请大人重新审问。”
    麟椿怒不可遏,而又有些气得说不出话的神情,胸前起伏了好久,忽然很冷静地问道:“陆大令,我倒要请教,你究竟要干什么?”
    “只为了事有可疑,请大人明断。”
    “莫非你受了犯人家属的重贿,有意找个事故想替他翻案不成?”
    陆惺骇然,而且也气恼不止,但不能不平心静气分辩,“大人这话从何而来,窃所不喻。”他说,“我到省不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一案还未听说过,直到奉委监斩,今天一早提堂验明正身,才知道犯人是什么样子。大人如何这样子猜测?”
    “哼!”麟椿冷笑,“你的行为太离奇了,教人不能不疑心。你是举人,想来笔下有自知之明,春闱无望,才就了大挑一途。相貌、言语能够让王公大臣看中,挑上了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初入仕途,就该小心谨慎,好好当差。这样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你是自毁前程。”
    说着端一端茶碗,廊下听差,随即高喊:“送客!”麟椿却连最起码的,哈一哈腰送客的姿态都没有,站起身来就转入屏风后面了。
    “大人、大人!”
    陆惺还想追进去,却让听差挡住了,“陆大老爷,”那听差提醒他说:“官名人轶事场的规矩要紧。”
    陆惺无奈,只有回出臬司衙门,全副“出红差”的“导子”都摆在衙前,惹了无数老百姓围观。听骡车中却无声息,陆惺便问:“犯人怎么样?”
    “犯人不喊冤了。”
    “那,那,”陆惺异常吃力地说:“那就上刑场!”
    到了刑场,地保已经设下公案。陆惺下轿升座,眼看差役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从骡车里弄了出来,软不郎当地瘫成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不容易将他扶得跪倒,突然间,犯人又喊出一声来:“冤枉!”
    他先是被打昏了过去,此时好一阵播弄,加以冷风一吹,回过气来,身上便似有了筋骨撑持,喊出这一声,看热闹的老百姓无不诧异,四周顿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动。
    “冤枉啊!”王树汶厉声极喊,“我那里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他们答应我没有死罪的,怎么又要我的命?”
    执役的差人,一拥而上,有人踢他有人骂,有人还想去掩他的嘴,却都让陆惺喝住了。
    “住手!”他大声吩咐:“将犯人带上来。”
    这一下,四周的百姓都往里挤,那些差役个个变色,怕因此激出民变,于是有个花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的刑房书办,赶紧上前向陆惺关照:“大老爷,莫在这里审!”
    陆惺被提醒了,他是极明事理,懂得分寸的人。自己是监斩官,遇到这样的事,唯有停刑请示,倘或擅自审问,便是推翻定谳,也就等于违旨,这罪名决不会轻,因而感激地向那刑房书办答道:“言之有理。将犯人押回去再说!”
    押到那里?陆惺是候补知县,并无衙门,如果是寻常犯人,可以寄押首县,这一案奇峰突起,诡谲之至,首县怕事,必不肯代为寄押。臬司衙门则更不必谈,因此,当刑房书办问到这一层时,陆惺不由得发愣。
    然而人群汹涌,虽不敢大声喧嚷,却是议论纷纷,有如鼎沸之势,再有好看热闹的,拚命从人群后面向前挤,刑场的圈子越缩越小,再下去就会维持不住秩序。那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的刑房书办,见此光景,不能不越权作紧急措施了。
    “奉监斩官谕,”他拉开一条极苍劲的嗓子喊道:“正法盗犯,临刑鸣冤,带到巡抚衙们,秉公处断。”
    巡抚是一省最高长官,而涂宗瀛到底是经曾国藩陶冶过的,且也讲讲理学,所以虽有嗜财之名,却不敢公然贪墨,只拿自己所刻印的书,诸如《太极图说》之类,向属下推销。比起李瀚章、李鸿章兄弟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已算甚贤。在河南的官声还不错,加以有“秉公处断”这句话,心怀不服的老百姓一口气平了下去,让陆惺安然将王树汶带了走。
    当然,一路走,一路有老百姓跟着,跟到巡抚衙门,抚标中军已经得报,深怕百姓聚众滋事,赶紧调派得力亲军,掮着洋槍,在东西辕门列队警戒,同时弄了几块“高脚牌”,大书“抚署重地,闲人免进”,叫人抗在肩上,巡行辕门之外,阻拦百姓前进。
    陆惺当然也下了轿,带着犯人,步入辕门。一见抚标中军,三品参将,站在照墙下面,赶紧趋前几步,请个安说:“大人,我奉命监斩,出了奇事,请大人代禀抚台,我要求见。”
    “不敢当,”抚标中军还了个军礼,“陆大老爷怎么弄了这么多老百姓来,闹出乱子,这责任恐怕老兄担不起噢!”
    一听这话,大有责备之意,陆惺赶紧答道:“事出无奈,请大人鼎力维持。百姓无非关切犯人的冤抑,只要抚台下令,秉公重审,百姓决不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闹事。”
    “话是这么说。百姓一聚集了起来,就难解散了,更怕内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捣乱。陆大老爷你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闲话少说,你赶紧自己去禀见抚台,我在这里弹压。”
    “是,是!”陆惺大踏步进了衙门,递上手本,门上也知道事态严重,不敢刁难,只是决没有好脸嘴给他看。冷冷地说一句:“到官厅里候着!”
    等候不到十分钟,门上来传话:抚台在花厅接见。到得花厅,涂宗瀛已站在廊上等候,一见面就是埋怨的口吻:“你怎么多事!搞出这么个花样来?”
    “卑职该死!”陆惺赌气,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只为卑职读过两句书,良心未泯,该死,该死!”
    涂宗瀛倒觉歉然,连忙摇手:“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请进来谈!”
    陆惺也觉得自己这种负气的姿态,相当恶劣,因而进了花厅,改容谢罪,然后细谈案情经过。
    涂宗瀛虽讲理学,自然不是醇儒,也深信冥冥中有鬼神之说,所以一面听,一面不由得就有悚然警惕的神色,认为骡子无端闯入城隍庙,其中大有道理。看起来犯人确负奇冤,不能不替他昭雪。
    就在这时候,署理臬司麟椿,赶到了巡抚衙门,不待通报,径自来到花厅,怒气冲冲地指着陆惺嚷道:“请大人当机立断,不严劾此人,这一案不能了。”
    涂宗瀛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平和,“老兄莫动肝火。”他劝慰说:“郁怒伤肝,非摄身之道。”
    “大人,”麟椿气急败坏地说,“河南近年多盗,非用重典,不足以保障良善。铁案如山的事,只凭盗犯临刑一声冤枉,便可翻案,此例一开,强盗个个可以逃避国法,成何体统?”
    “这一案倒真是有点怪!城隍显灵,似乎不能不信。好在真是真,假是假,何妨再问一堂!”
    “何须再问。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由镇平县一层层解上来,前后问过十几堂,口供始终如一。请问大人,若有冤屈,何以一句口风不露,到命在顷刻之际,才说冤枉,世上那里有这种事?”
    “这话,倒也在理……。”
    看涂宗瀛沉吟着大有动摇之意,陆惺当然着急。势成骑虎,不能不争,否则自己受处分还是小事,已经将一个人从井里救了上来,却又让人再推了下去,心里会一辈子不安,也一辈子不甘,因而大声插嘴:“犯人一直不吐露口风,是因为原有人许了他可以不死。这是件顶凶的案子,再明白不过。”
    “就是你明白!”麟椿戟指厉声:“你说,谁许了他可以不死?你说,你说!”
    陆惺连连倒退,却未为他这番凌人的盛气所吓倒,“是谁许了他不死,要问犯人自己。”他说:“抚台的训谕极是,真是真,假是假,请大人再问一堂。”
    “对了!”涂宗瀛接口,“你就在我这里问。”
    麟椿犹觉不愿,而抚标中军却忧形于色地,特为来报告巡抚,如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这一案,没有明确的处置,百姓聚而不散,必致鼓噪滋事,那一来会闹得不可收拾。所以必须有所安名人轶事抚。
    “不容老兄再犹豫了!”涂宗瀛对麟椿说了这一句,随即向抚标中军吩咐,“你跟文案上去商量,立刻出一张告示,秉公重审,百姓不可越轨。”
    “是!”
    抚标中军衔命跟文案委员去接头,立刻出了一张告示,老百姓认为抚台公平正直,欢颂而散,只有极少数的人,还留下来看热闹,为持槍的亲军一驱而散,巡抚衙门前面,很快地恢复清静。
    但衙门里面,却正热闹。抚署并不问刑案,一切公堂承应的差人、刑具等等,都要传首县来办差,凭空添了好些人。
    公堂布置在巡抚衙门一所跨院。等到麟椿升堂,将王树汶带了上来,只听铁索鎯铛,一院肃然,观审的也有人,是本衙门的官员吏役,都是懂规矩的,所以悄然无声,但都睁大了眼,要看麟椿如何处埋这件棘手的奇闻。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麟椿一开口便见得他不承认犯人是顶凶,“你为什么临刑捣乱?可恶极了!你放明白些,死罪已经难逃,再受活罪,是自讨苦吃。”
    “小人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王树汶用哭音说道,“小人没有做过强盗。”
    “你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哼,那,你叫什么?”
    “小人叫王树汶。”
    “你会写字不会?”
    “小人不会。”王树汶说,“略略认得几个字。”
    “那你总认得你的名字罗?”
    “名字认得。”
    于是麟椿取张纸,写了好几个音同字不同的“王树汶”这一个名字,叫犯人辨认。
    王树汶爬在地下,仔细辨认了一遍,抬头说道:“大老爷……。”
    “咄!”旁边的皂隶叱斥,“要叫大人!”
    “喔,喔,大人。都不是。”
    麟椿原对他有成见,一听这话,便觉得犯人等于说他连这么三个字都写不出来似的,顿时气往上冲,“混帐东西,”他喝问:“你说你姓那个王?”
    “三画王。”
    “你看,可见得混帐刁恶。头一个字不是王?”
    头一个名字写的是“王如闻”,王树汶哭丧着脸说道:
    “第二个字不对!是一株树的树。”
    “你不会再找吗?”
    于是王树汶再找,终于找到了树字。但第三个字始终找不出,问他自己又说不上来。堂下无不匿笑,审案连犯人的名字都弄不清楚,真成了一桩糊涂官司。
    可是,麟椿却毕竟改了口,“王树汶,”他说,“你连过十几堂,供的名字都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现在又说叫王树汶,有什么证据?”
    这话将王树汶问得发愣,结结巴巴地答道:“小人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便是胡说。”麟椿喝道:“替名人轶事我着实打!好可恶的东西。”说着,一把火签撒了下来,同时伸了两个手指:
    “两百!”
    差役便待将王树汶拖翻,打两百板子,值堂的刑房书办觉得不妥,便踏上两步,低声说道:“大人息怒。此刻是借地方问案,一动了刑,犯人哭声震天,惊动了抚台,诸多不便。”
    说着,向堂下努一努嘴。
    麟椿抬眼看到院子里,抚署的许多人在观审,顿时警觉,这一下会落个酷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供的名声,传到巡抚耳朵里,确有“不便”,于是见机而作,收回成命。
    “好罢!暂且将这顿板子寄在他狗腿上。”他又问道:“王树汶,你说没有证据,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叫王树汶?”
    王树汶这才算弄明白,堂上所说的“证据”是什么?急忙答道:“有,有!小人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西乡人,那里都知道小人叫王树汶。”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爹、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有个妹妹。”王树汶说:“我爹叫王季福。”
    “是干什么的?”
    “种田。”
    麟椿想了想又问:“你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人,怎么又跑到了镇平?”
    “是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经过小人那里,说小人聪明,给了我爹二两银子,带着小人到镇平县。后来,又有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
    “慢着!”麟椿厌烦地,“先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又有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你简直胡说。”
    “不要叫什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值堂的刑书告诫王树汶,“你尽管称他们的名字。先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是谁,后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爷又是谁?”
    “先前那个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得,后来一个就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你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家干什么?”
    “打杂。”王树汶说,“有时也在厨房里帮忙。”
    “想你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一个小厮,怎么会叫你来顶凶?”麟椿灵机一动,觉得不妨架上他一个罪名:“大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到光州做案,你也跟了去的!”
    “到光州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得……。”王树汶突然顿住。
    “说!”麟椿将公案重重一拍,大声喝道:“你必是跟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得一起去做抢案的。快说!”
    “我不知道是抢案。”
    “那么,”麟椿不容他喘气紧接着问,“你知道些什么?说实话,不说实话,看我不用夹棍夹你!”
    掌刑的皂隶便帮堂上助威,恫吓犯人,“哗啦”一声,将一副夹板,重重摔在王树汶面前,使得他的脸色大变。
    “大人,我实在不知道。那天晚上到了光州,在一处好荒凉的地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得脱了袍子,说要去出恭,叫我替他看守衣服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裹,那知这一出恭,直到四更天才回来,不知他干什么去了。”
    “哼!”麟椿连连冷笑,“我说呢,何以不叫别人顶凶,要叫你顶?原来是这个样。好吧,你再说,是怎么叫你出头来顶的?”
    这话就长了。王树汶倒也机警,并未将刘学太的名字牵出来,麟椿也没有细问,将他长篇大论的一套经过录了供,便退了堂。王树汶收监,他自己回衙门。
    现在要考虑如何复命了。往来蹀躞,始终拿不定主意。他没有去请教张师爷,因为对这位幕友,已失去信心,但张师爷却不能不问,特地来见麟椿,劝他当夜就去见抚台,面禀案情,看抚台的意思再作道理。
    “已经瞒不住了,不如早早回复。东翁,”张师爷强作镇静,“不会有什么大了不得的事。”
    麟椿接纳了他的建议,当即“上院”,面陈复审经过。
    “这一案不难水落石出。”涂宗瀛说道,“只要通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朱知州,将王季福找来,让他们父子对质,真假自知。”
    麟椿当然也知道这是正办,但本心不愿意这么做,所以自己不提这个办法,既然巡抚如此交代,而且事理极明,无可推诿,只能答应一声:“是!”
    “不过,老兄要留神。”涂宗瀛提醒他说,“这一案要办就要办得干净。想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既然能买人顶凶,自然也会干出别的花样来。倘或事机不密,或者手脚太慢,让他抢了先着,将那个王季福弄得不知去向,成了一件疑案,无法定谳,我跟老兄的前程,岂不都断送在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身上?”
    这几句话说得麟椿悚然而惊,言外的警告,十分明白,涂宗瀛为了保自己的前程,决不肯担待责任。如果自己办事迟延,抓不到王季福验不出真相,则涂宗瀛提示在先,便可振振有词地指名严参,倒是自己的前程,要断送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身上。
    因此,他惶恐答应着,退出抚署,不顾张师爷的阻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办了公事,通知“南汝光道”转饬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照,令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知州,逮捕王季福,解送到省,以便跟王树汶对质。
    公事是专差送达的,由于规定了限期,每一层都不敢延误,第五天就到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知州朱光第手里。此人籍隶浙江湖州,字杏簪,幕友出身,敬仰他的一个同乡先辈——乾隆年间的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萧山人汪辉祖,他也是刑名幕友出身,后来中了进士,榜下即用,授职湖南宁远知县。那地方汉瑶杂处,而且有班外来的“流丐”,强横不法,是有名难治的地方。汪辉祖一到任,就抓了他们的头子,关入监狱,其余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尽驱出境。同时亲笔写了一张告示,贴在县衙门前,说是官民一体。官员的责任在听讼问案,百姓的责任在完粮纳赋。官员如果不勤职,咎有难辞,百姓不奉公,则法所不容。特地与百姓约定,十天工夫中,他以七天坐堂问案,两天征比粮赋,余下一天,他亲自办理刑名钱谷的公文,申详上司。如果百姓完粮纳赋没有麻烦,他就可以省出工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来多管刑名了。
    从来地方官办理公文,多假手幕友,这位县大老爷与众不同,而且话说得极诚恳,宁远百姓,感念他的诚意,完粮纳税,果然十分踊跃,“上下忙”征赋,用不到一个月就征足了。
    汪辉祖亦言而有信,省出工夫来料理刑名。由于他是刑幕出身,书办吏役的毛病,无不尽知,因此没有人敢欺骗他。但是,汪辉祖的幕学,却又非陈陈相因,凭律例来断案,律穷例缺,便无所措手。他是腹有诗书的,通以经术,证以古史,有时所作的判决,不合于律例,但必深惬于情理。同时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恺悌,每次到非打犯人板子不可的时候,总要先喊受刑的人到公案前面,用极恳切的声音说:“法不可恕,我不能不打你。身名人轶事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你何苦做这些犯法的事,害得你父母为你丢脸心疼?”
    良心未泯的犯人,每每感激涕零,泣不可仰。汪辉祖从小是孤儿,怀念父母,亦常常陪着犯人雪涕。因此,在宁远不到一年,讼案大减。有时两造对质,由于理屈的一方在汪辉祖面前悔悟认罪,理直的一方反为理屈的求情。这是朱光第听讼最向往的一种境界。
    除此以外,汪辉祖还有许多真正便民的惠政。为民造福最深的一件事,是让宁远百姓由淮盐改食粤盐。盐商纳税取得专名人轶事卖权,行销地区,有严格的规定,宁远定例食用淮盐,由两淮贯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流过安徽的一段,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到湘南九嶷山北的宁远,千里迢迢,运费越过盐价不知多少倍?因此,宁远多吃近在咫尺的广东私盐,几乎家家如此,无足为奇。
    但是贩私盐、买私盐都是犯法的,盐政衙门专有缉私的营伍,经常派出兵去抓私盐。俗语说的是“私盐越禁越好卖”,因为每当缉私的风声紧急时,盐价就会大涨,“羊毛出在羊身上”,私盐贩子的损失,到头来都加在用户身上。汪辉祖博咨周访,发觉老百姓并不是想捡便宜,而是两淮来的官盐,贵得吃不起。其实,宁远百姓买私盐的钱,比广东百姓买本省官盐的钱还要出得多。
    于是他亲自拟了公文,呈请上官,说“私不可纵,而食淡可虞,请改淮引为粤引”。公文报出,还未得到答复,他就出了一张告示:民间每户存盐不及十斤者暂不罚。这是因为缉私的兵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过甚,所以作此权宜之计。缉私营因为他断了他们的“财路”,大为愤怒,向总督衙门告了他一状。湖广总督是状元出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下土的毕沅,不理缉私营的讦告,下令支持汪辉祖的做法,凡是为了食用而零星购进的粤盐,一律不禁。
    汪辉祖做过两部书,一部叫做《学治臆说》,一部叫做《佐治药言》,都是服官游幕,阅历有得的真心话。特别是《佐治药言》,当朱光第做幕友的时候,就奉为圭臬,他治狱平直,尤善于治盗,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极受百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戴。
    接到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转来的公事,朱光第入眼就知道这件案子,非同小可。王树汶临刑鸣冤的奇事,已经通省皆知,朱光第心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既有那样的神通,能够层层打通关节,以假作真,自然也会知道王树汶所供的真情,可能先下手为强,将王季福骗走藏匿,变成无可对证。或者,本县的胥吏,亦受了他的嘱托,风声一露,先自通风报信,等自己下令传王季福到案时,已是慢了一步。
    因此,他不动声色,只传谕出巡。这是常有之举,差役都不以为意。朱光第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的地理很熟悉,到了西乡,在一座关帝庙,召集当地父老谈话,垂询地方情形。谈到一半,忽然问道:“有个叫王季福的人,可在这里?”
    “请问大老爷,”有人问道:“不知是那个王季福?”
    “必是问的王老师。”另一个人接口。
    原来西乡有两个王季福,一个务农,就是王树汶的父亲,一个却是教蒙童为生的塾师,在村外土地庙设帐。照理,乡下凡有红白喜事,卖田置产,诉讼纠纷,旁及迎神报赛,只要是动到笔,或者与公众有关,必须出个主意的事,都要请教塾师,而况象这样县大老爷下乡的大举动,更非由塾师来相陪不可。因此,这个人猜想,必是因为垫师不曾露面,县官不解,所以动问。
    “回大老爷的话,王老师今天恰好到前村替名人轶事人看病去了。”先前答话的那人,看一看天色说:“也好回来了,等我马上派人去看。”
    朱光第当然听懂了,心想,这倒误会得好,便点点头说:
    “如果王老师回来了,便请了来叙话。”然后又装做好奇似地问道:“另一个王季福是什么人?”
    “种庄稼的,就住在溪那头,王家村。是个安分良民。唉!不想……。”说到这里,有人连连咳嗽,那人会意,便不作声了。
    朱光第自也会意,装傻不响。谈过几句闲话,将手一招,他那心腹跟班便走了来听候差遣。
    “带几个人过溪,到王家村去。”朱光第贴着他的耳朵说:
    “好好找了来,不准用强。”
    那跟班应声:“是!”悄悄退了下去,悄悄带着差人到王家村去找王季福。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个王季福先后都到了。先到的是王老师,是个秀才,长揖不跪,满口“老公祖”长,“老公祖”短,极其巴结。朱光第也按照敬重衣冠中人的礼数,以“老兄”相称,相当客气。
    周旋过一阵,遥遥望见一群人迤逦而来,有他的跟班,也有差人,后面跟着大大小小十来个人。这不用说,王树汶的父亲已经找到了,所以才有这班人跟来看热闹。
    他看到了,旁人当然也看到了,群相惊疑,不知他有何举动?就在这时候,朱光第突然向王老师问道:“老兄可知道王树汶其人?”
    “王树汶?”王老师当然知道,只是盗劫重案,又牵连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怕多言贾祸,所以摇摇头说:“上复老公祖,生员不是本地人,不知道。”
    这就漏了马脚,明明知道王树汶是本地人。朱光第暗中好笑,同时也知道再问是多余之事,便站起来,预备动身。
    “传轿!”差役大声一喊。
    在场的人,纷纷起立,而且很快地排成班,恭送县大老爷。朱光第便朗声说道:“大家听清楚了,我带那个王季福回城,决不会为难他。他没有犯法,我只不过传他去做一个证人,问明白了,大概还要送到省城去认一个人。大家可猜想得到,是去认一个什么人?”
    于是,或者面面相觑,或者窃窃私议,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不要怕!”朱光第鼓励着说,“尽管说实话。”
    “老公祖,”王老师打了一躬,为他同名同姓的乡农乞情,“这个王季福,平日安分守己,从未听说他有为非作歹的事情。”
    “我知道。看样子是个老实人。”
    然而老实人却做了一件错事。因为本来老实怕官,加上情虚心惊,一见了朱光第瑟瑟抖个不住,竟致自己管不住自己,瘫倒在地,面色其白如纸,象要虚脱似地。
    朱光第从游幕到服官,经手的刑名案件,传讯过的犯人证人,不知多少?老实怕官的人也见得多,何致于这般模样,心里便有了两三成底子,要多带些人走了。
    带的是王家村的地保和王季福的左右邻居。多少年来的规矩,官府传人作证或者有所讯问,派个差人去传唤就是,限期到案,不问此人因此耗时废业,自贴盘缠,这就叫做“讼累”。朱光第却格外体恤,传集王家的邻居,每人发了一吊制钱,让他们进城好有食宿之费。
    回衙门就开审,却不提王季福,先传左邻,也姓王,“王季福是不是你同族?”他问。
    “是。是小人族中弟兄。”
    “那么,王树汶呢?”朱光第用闲话的口气问。
    “是小人的侄子。”
    一下就可以确定王树汶真的是王季福的儿子,于是朱光第又问:“你跟王季福是弟兄,又是邻居,当然常有来往。”
    “不是。小人跟王季福不和,平时不来往的。大老爷要问王季福的事,要问王天赐。”
    “谁是王天赐?”
    “喏,就是他。”
    顺着他的手指,向廊下一看,原来就是王季福的右邻。
    “好,没有你的事了,你趁早回去吧!”朱光第打发左邻传右邻:“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王天赐。”
    “王季福是你什么人?”
    “是共曾祖的弟兄。”王天赐看上去不象乡下人,讲话很从容。
    “你们常有往来?”
    “是弟兄嘛,又是紧邻,当然常常往来。”
    “那么,你对王季福家的事,当然很熟悉罗?”
    “也知道些。”王天赐说,“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小人也不便问。”
    “是那些事?”
    王天赐一愣,只是眨眼,是一时想不起的神情,隔了半晌才说:“回大老爷的话,总是家务事。不知道大老爷要问那一件?”
    “我问他的儿子。”朱光第说:“王树汶是他的儿子不是?”
    “是的。王季福就那么一个儿子,给了人家了。”
    “既是独子,怎么舍得给人?”
    “这就不晓得了。小人也问过他,他只是摇头叹气。小人就不便再问了。”
    “王季福家,平时有些什么人出入?”朱光第问:“你是他的紧邻,又常有往来,他家的客人,你自然也有认识的?”
    “是的,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认识的都是本地人。”
    “这就是说,不认识的都是外路人。”
    “是。”王天赐毫不迟疑地回答。
    “有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得你认不认识?”
    “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王天赐说,“见了面也许认识。王季福是老实人,平时也不大有人往来。”
    “那么,”朱光第问道:“最近这几个月怎么样?是不是常有陌生人到他家?”
    “小人不知道。这一向小人也少到他家去。”
    “为什么?”
    王天赐口齿伶俐,一直对答如流,但问到这句话,却迟疑着说不上来。这就很奇怪了,极易回答的话答不出来,是他个人有难言之隐呢,还是关碍王季福不便实说?
    朱光第觉得有开导他的必要,便很恳切地说:“王天赐,你不必怕!本县待你们怎么样,你们也都知道,我决不会拿你无端牵入讼累。这一案与你无关,你有什么,说什么,讲完了,我马上放你回去。如果你吞吞吐吐不肯说老实话,我要体恤你也办不到,只有押在那里,慢慢审问实情。你想想,这不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王天赐原是明白事理的人,不过他确是关碍着王季福不便实说,所以答应一声:“是!”想了一下又说:“王季福家的事,一时也说不尽,想不起。不晓得大老爷要我说什么?”
    察言观色,朱光第懂了他的意思。要他自己源源本本地细说,怕事后王季福责他出卖弟兄,若是问一句、答一句就不碍了,因为官威之下,不容不说,是振振有词的借口。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王树汶做了人家的顶凶,这件事你总知道?”
    “是!”王天赐点点头,“小人就为了这一层,所以少到他家去。”
    “是怕惹是非?”
    “是的。”王天赐低声答道,“小人本来倒想替王季福出出主意,救他儿子一命,只是……。”他咽了口唾沫,终于说了出来:
    “有一次看到不三不四的几个人,在他家谈了一整夜。王季福眼泪汪汪,问他又不肯实说,小人心里便有些害怕,怕不明不白惹祸上身,所以就不大到他家去了。这是句句实话,大老爷再问小人别的,小人就不晓得了。”
    “很好!我派人送你到客栈住一夜,明天说不定还要问你一问,问完了就放你回去。”
    “多谢大老爷体恤小人。不过小人还有句话,要请大老爷恩准。”说着,便磕下头去。
    “你说,能许你的一定许你。”
    “想来大老爷要拿小人的话问王季福。请大老爷千万不要提小人跟他对质。”
    “我懂得你的意思。许了你就是。”
    于是,王天赐的作证告一段落。朱光第将前后证言,细细想了一遍,对案情大概,已有领悟,然后传讯王季福。
    这个老实人,比刚才镇静得多了,因为朱光第严禁胥吏狐假虎威,不时告诫,对任何人犯都要“拿他们当人看”,这便使得初入公门的王季福,减消了好些惧意。再听他先前作证的那个堂兄弟来告诉他:“大老爷好说话得很,问过三两句话就放我走了。”便越发将胆壮了起来,虽还有些发名人轶事抖,却不似刚见官时那等吓得瘫倒在地。
    “王季福!”朱光第首先就安慰他:“我知道你是老实人,受人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没有法子。我想你也有一肚子苦楚、委屈,巴不得有个可以替你做主的人,能让你诉诉苦。你说是不是呢?”
    听得这几句话,王季福双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流。因为县官的话,句句打入心坎,是他想说而说不出,“真正青天大老爷!”他放声一恸,“小人苦啊!”
    “象什么样子?”差人呵斥着,“不许哭!”
    “你随他。”朱光第阻止差人干预,“他心里的苦楚,非哭出来不可。”
    不但哭出来,更要尽情吐露出来。王季福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得路过,看王树汶伶俐懂事,愿意收用他作个小徒弟开始,一直说到王树汶被硬当作顶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如何派人向他软硬兼施,一面威吓,一面拿银子塞他的嘴。源源本本,讲了一个时辰,方始完毕。
    “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给的银子,小人埋在炕下面,不敢用。”王季福最后说道,“一共十五两银子,分毫不少。”
    “那为什么?”朱光第问:“为什么不敢用?”
    “这是卖儿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的钱!”王季福哭着说道:“务必求青天大老爷替小人作主,救小人儿子一命。”
    “这……,”朱光第正色说道:“救你儿子,要靠你自己。我拿你解到省里去,臬台衙门大概会拿王树汶提堂,让你们父子对质。那时候你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你儿子的一条命,就有指望了。”
    “是!”王季福连连答应:“小人一定照大老爷的话做。”
    到第二天,朱光第又派差人,将那十五两银子,起了出来,作为证物,然后打叠文卷,预备解送王季福上省。而就在这时候,开封陈许道任恺,派专差送了一封信来。
    拆信一看,朱光第大为诧异。任恺居然要求朱光第,不必理会公事,也就是要求朱光第,不必将王季福解送省城,说什么“铁案如山,岂容狡犯翻供?”而实际上,朱光第很明白,任恺是怕案子一反,他也脱不得干系,因而设法要维持原谳。
    “请上复尊上。”朱光第断然拒绝。“人命大事,我不敢马虎。王季福已当众传来,我亦不能无缘无故放掉他。这件事,我只有得罪了。”
    任恺当然也知道朱光第是个“强项令”,一封文书,未见得乖乖听命,而且过去是他的直属上司,现在升了官,管辖不同,更不见得能让他买帐,所以托了好些人向朱光第苦苦相劝,却是徒费唇名人轶事舌,一无效果。
    说客也有好有丑。好的听了朱光第持正不阿的言论,面有惭色,改容表示愧歉,自然心无芥蒂,丑的却以为朱光第无事生非,不通世故,过去的上司给面子请他“高抬贵手”,居然不识抬举,岂不可恨?因而悻悻不免有些不中听的话。朱光第一笑置之,但躲在屏风后面窃名人轶事听的家人,却大为不安。
    于是他的长子朱祖谋便婉言谏劝。朱祖谋长于文学,拙于言词,又在严父面前,更加讷讷然不能出口,一句“明哲保身”还未说完,便让朱光第喝住了。
    “你‘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而且,我也说过不知多少次,你读你的书,不准你干预公务,何以又来多事?我看,你回湖州去吧,明年乡试,也该好好用一番功,莫等到临阵磨槍。”
    河南多盗,朱祖谋自然不放心老父在此烦剧艰险之地。无奈朱光第认为他在衙门里,一方面可能会被人利用,怂恿“大少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揽是非,说合官司,象从前余杭县知县刘锡彤,为了杨乃武一案,受“大少爷”之累,竟至古稀之年,投荒万里去充军;一方面又认为朱祖谋住在衙门里,所见所闻的是非太多,一定静不下心来读书,自误前途,所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他收拾行李,派老底下人送回湖州上疆山麓的老家去闭门用功。
    王季福当然要解送省城。这一案成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的新闻,茶坊酒肆,无不谈论,因而也有许多谣言。朱光第有耳目在探听,所以这些谣言无不知悉,其中离奇不经的,可以置之不理,但有一个说法,却不能不引以为警惕。
    这个说法是:王树汶真正的身分,只有等王季福解到省城,父子对质,方能水落石出。所以王季福成了全案的关键。如果这案一翻,从原审的镇平知县到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南汝光道及河东臬司,都有极大的处分。因此,上下合谋,预备在解送王季福时,中途劫人,搞成死无对证的情势,这一案方可以维持原审。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可能会动手劫去王季福,是在朱光第的意料之中。说上下合谋,也就是说有官员庇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打劫,似乎荒唐,可是,任恺将这一案既然看得如此之重,则此荒唐的传说,亦不是全无可能。
    因此,朱光第特别慎重,起解那天,派了二十名得力的“小队”,夹护王季福所坐的那辆骡车,沿大道直奔开封府,规定迟行早宿,第一天住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第二天住叶县,第三天住许昌,第四天到开封。
    一到开封府就不要紧了。押解的典史格外小心,进省城虽已天黑,却仍旧到首县祥符县去投文,要求寄押犯人。
    祥符县的刑书,接过公文一看,写明的是“解送人证王季福一名”,当时便摇摇头,将公文退回。
    “四老爷,你也是懂规矩的,明明是证人,怎么说是犯人?牢里是关罪犯的,不是犯人,怎么可以收监?莫非真的王法都不要了!”
    县官称大老爷,下来是县丞、主簿,未入流的典史排到第四位,通称“四老爷”。四老爷专管监狱,所以那刑书说他“也是懂规矩的。”规矩自然懂,原是有意蒙混,既然混不过去,还有计较。
    “那么,请在贵县班房里暂寄一寄。应缴的饭食银子,我照数奉上。”
    如果先就按这个规矩做,没有办不通的道理。祥符县的刑书气他懂规矩不按规矩做,便冷冷答道:“这要得罪了!这件事我做不得主,要问我们四老爷,天这么晚了,我那里去寻他?相国寺前,多的是客栈,那里不好住?”
    那典史无奈,到相国寺前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到臬司衙门投文,吃过亏,学了乖,低声下气跟那里的韦办商量,无论如何要将王季福接收了去。不然住在客栈里候审,光是护送的那二十个人的食宿,就赔累不起。
    总算遇着了好人,臬司衙门书办帮他忙,办了一道公事,将王季福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祥符县看管。这一管管了十天,臬司衙门才“挂牌”,委派开封府知府王兆兰,候补知府马永修复讯。
    到了第二天开审,先提王季福,照例问明姓名、年龄、籍贯。王兆兰先就提出警告:“强盗不分首从,都是部里公事一到,就绑出去杀头的罪名。你要小心,不可以冒认,冒认一个强盗做儿子,是丝毫好处都没有的,将来追起赃来,有你的苦头吃。”
    王兆兰的话是在恫吓,暗示他不可相认,否则必有祸事,然而王季福是老实人,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连连答说:
    “王树汶是小人的儿子,错不了的。”
    那就只好让他们相见了。将王树汶提上堂来,到底骨肉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王树汶向堂上一望,便扑了过去,父子相拥,号啕大哭。
    “拉开来!”王兆兰喝道,“假装是瞒不了人的!先将王树汶带下去。”
    差役上前去拉,而王季福怎么样也不肯放手,只是禁不住差役人多力大,毕竟拆开了他们父子,隔离审问。
    “你说,王树汶是你儿子,有什么证据?”王兆兰问道,“王树汶身上有什么胎记?你说!”
    “有的。”王季福一面拭泪,一面答道,“他生下来,背上就有一搭黑记。”
    “有多大?”
    “有洋钱那么大小。”
    “还有呢?”王兆兰又问:“还有什么?”
    王季福想了想答道:“肩上有块疤,是小时候烫伤的。”
    “左肩还是右肩?”
    这就有些记不清楚了。王季福回想了好半天,才说:“好象是右肩。”
    “什么好象?”王兆兰将公案一拍,“你自己亲生的儿子,伤疤在什么地方都记不清楚吗?”
    这时候王季福才发觉这位知府老爷,远不如本州的朱大老爷好说话,心里一着慌,“槍法”就乱了。
    “是,是左肩。”
    王兆兰便不再问,戴上老花眼镜去翻卷宗,翻到一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样的单子,是因为他们父子即将对质,特意由差役将王树汶剥光了衣服,细细检查全身特征,一一记明。单子上写着王树汶肩上确有洋钱那么大小一块伤疤,但在右肩,不是左肩。
    王季福第一次倒是说对了,一改口改错,恰好算是让王兆兰捏住了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大胆!”他瞪着眼喝道:“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冒充?”
    “青天大老爷屈杀了小人!”王季福情急大喊,“王树汶明明是小人亲生的儿子,这那里是假得来的?”
    “还说不假!你儿子的伤疤,明明不在你说的那个地方,可知是居中有人串供,才露了马脚。”王兆兰振振有词,气极壮、话极快:“我再问你。这一案全河南都知道了,既然你说王树汶是你儿子,为什么早不来出头认子?可知必是冒充!什么王树汶?还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
    这一番质问,气势如疾风骤雨,王季福心惊胆战,听不真切,自然就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来!”王兆兰下令:“将这个王季福先押下去,好生看管。案外有案,非同小可,你们要格外当心,不准让他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见面,更不准跟外人见面通消息,免得他们串供。”
    开封府的胥吏也没有想到这件案子,又会反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变王树汶,王树汶又变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但情形很明白,王知府打算维持原谳。胥吏办案,全听官府的意旨,所以这时候对王季福便不客气了,上来两个人,反扭着他的手,将他押到班房,严密看管。
    退了堂,王兆兰立刻赶到臬司衙门,向麟椿面陈经过,听完了,麟椿问道:“那么,照老兄看,这王季福到底跟犯人是不是父子?”
    问到这话,王兆兰颇为不悦,事情已经明明白白,自己接受意旨,屈法周旋,不想他有意装傻,仿佛要将辨真假的责任套到自己头上似的,这就太不够味道了。
    因此,王兆兰也就回敬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那要看大人的意思。”
    麟椿默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戏的他,不由得想到“审头刺汤”的辙儿,自己不能象“汤裱褙”认人头那样一无顾忌,说真就真,说假就假。这一案不妨摆一摆,反正该着急的应该是镇平知县马翥和前任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府任恺,看他们持何态度,再作道理。
    “这件案子扑朔迷名人轶事离,棘手得很。”麟椿拱拱手说:“老兄多费心,细细推求吧。”
    “是!”王兆兰有些困惑,一时辨不清他是何意思?
    回到知府衙门,自然要跟幕友商量。知府本来是个承上启下,不能有什么作为的职守,但开封府是首府,情形不同,有两件刑案,颇得臬司衙门毛师爷的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所以这件奉委复审的临刑鸣冤奇案,照他的跟毛师爷互有勾结的幕友建议,还是得多方遮盖。
    “担子要大家分担。”王兆兰说,“我看不能都由我们一手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办。”
    于是他的幕友为他划策,首先要请麟椿设法关照会审的候补知府马永修,能够呼应连合,其次要由原审的镇平县官马翥,有一番巧妙的辩解,最后要把握住一个宗旨,案情即令有所不明,王树汶的罪名不错,他是一起行劫的从犯,依律仍然是斩罪。这一来才可以将未审出王树汶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顶凶的过错,含混过去。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20:06 , Processed in 0.406250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