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txt在线阅读,《倚天屠龙记》读后感

解读《倚天屠龙记》
    【第一部分】
    为什么要行侠仗义?如果始终记得谢逊的这个质问,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张无忌的所作所为,跟行侠仗义这四个字简直不沾边。一部武侠小说的主角竟然不是俞岱岩那样远奔千里割取恶霸首级的大侠,而是张无忌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单纯幼稚的小男人,这又怎么可能?金庸怎么可能让大家认为《倚天屠龙记》是一部武侠小说?
    为什么要行侠仗义?谢逊提出质问之后,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回答并不相同。天鹰教的大小姐认为根本不应该去行侠仗义,那对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很少有读者能满足于这一答案。我们都还记得大侠郭靖,在他的面前,这个答案苍白,渺小,不值一提甚至令人厌恶。我们禁不住将眼光转向张翠山,期待这位张五侠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张翠山的回答足够真诚然而却犹疑不定,行侠仗义最终只不过是顺应天命吗?这样的回答过于平庸甚至令人心生鄙视。失望之下我们禁不住要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在这本书里他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这个风姿俊雅令人妒忌的男人根本就不配称为大侠。
    似乎只有俞岱岩在行侠仗义,似乎只能通过观察俞岱岩来寻求答案。重读那些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段落,我们发现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异的人。在那短短的几个段落中,他不断的提到自己的师父,甚至拿到屠龙刀之后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是回武当去请示师傅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似乎要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张三丰去判断。为什么要行侠仗义?他肯定只会接受张三丰给出的答案。可是张三丰高高在上,似乎根本就不会理会我们的小小问题。我们智竭途穷,不得已只能回过头去,看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小说以郭襄和张三丰的故事开始。正如张三丰在所有事情上都是武当派中的最高权威,郭襄在峨嵋派中占有同样的地位。在这本书中,他们一个是活着的祖先,一个是死去的祖先,加起来正好等于是一切权威的来源。他们的权威如此之重,似乎一切问题都可以向他们去寻求解答。祖先们不仅为后辈提名人轶事供庇护,而且提名人轶事供标准。为什么要行侠仗义?因为这一标准是由祖先提名人轶事供的,是祖先要求后辈们去行侠仗义。但是祖先们为什么有此要求?书中没有回答,书中不仅没有提到张三丰和郭襄行侠仗义的事迹,而且也没有提到他们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为什么要求弟子们去行侠仗义,仿佛只能归因于古老的和更古老的祖先。
    祖先们不仅要求后辈行侠仗义,而且要求他们遵守道德:总的来说,要求他们做一个好人。但是好人并不一定会去行侠仗义,武当七侠似乎不仅被要求做一个好人,而且被要求成为一个优异的人。仅仅道德高尚是不够的,那并不足以改善丑恶的现实世界。他们必须有能力发现正义并维护正义。正义和道德并不相同,后者来自祖先,道德只能是祖传的,前者却似乎只能由自己去思考和发现。每个人对正义都有不同的理解,在武当山上,张三丰的意见是好好招待都大锦,张翠山却要去偷偷的揍他一顿报仇出气。当自己所认为的正义和祖先的意见相冲突的时候,无视或者违逆祖先的意见作出自己的判断并付诸实现似乎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正当的。
    每一个人都被迫自己去探寻何为正义,即使他并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对张翠山来说,只有明白何为正义,才能去维护正义或者去行侠仗义。一开始他似乎以为自己完全明白什么是正义,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自信,全不怀疑。他强迫都大锦拿出两千两黄金去赈济灾民。在他看来,这当然是行正义之事。但是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那么理所当然。如果强迫富人捐出资财赈济灾民是正义的,那么张翠山为什么不去强迫其他的富人?在他可以象强迫都大锦一样强迫其他富人的时候却并不那样做,岂非就是在行不义之事?我们发现,张翠山或者根本就没有维护正义,或者就是在不断的奉行不义,然而他对自己的尴尬处境全无所觉。当我们看到他踏入杭州城的时候,禁不住要说,这个风姿俊雅的潇洒文士实在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懵懂青年。
    在杭州他碰到了殷素素。在这里他不得不第一次直面正义问题。只是在面对所谓的邪魔外道的时候,人们才会明白的提到正义这个词。人们明确的意识到那些邪魔外道的所作所为是不正义的,或者说,他们理解的正义和我们理解的正义完全不同。这让我们本能的感到愤怒并露出敌意。然而如果这种愤怒和敌意真的有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就不会互相吸引继而彼此相爱了。在殷素素为了讨好张翠山而下令救援巨鲸帮帮众的时候,张翠山为殷素素能够认同自己的正义观念而高兴,但是殷素素质问到,救援这些恶贯满盈的海盗难道真的符合什么正义标准吗?不管张翠山有多么愚钝——他对这个问题不仅不做回答甚至不做思考——他还是明白到自己所谓的正义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得到尊重,而敌人对正义问题的看法也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被轻蔑对待。要认真对待敌人对正义问题的看法,而这也就意味着敌人的看法在某些方面值得尊重。
    那么殷素素又是如何看待正义问题的?
    她似乎是认定,正义是一种没有实在根基的幻象,强调正义就等同于欺骗。她和谢逊一样,相信力量或者权力【在英语中是同一个词power】是唯一实在的东西,力量强的人就可以对力量弱的人为所欲为。什么正义什么道德全都是虚假的,一个人的本质,一个人身上唯一真实的或者实在的东西,就在于他拥有多少力量或者权力。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应该不断的去追求更多的力量和权力,人生最高的和唯一的目标就是追求更多的力量和权力。
    她相信,张翠山是一个被礼教蒙骗的受害者。对这个世界,她比张翠山明白的更多。她比他聪明,她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但却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她忍不住要去模仿他,跟他拿同样的折扇,穿同样的衣衫。她让自己变得跟他相似,为之而暗自欣喜。但她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在假装,她从未将假扮当成真相。正如长衫穿过之后还是要换回女装,救起巨鲸帮众之后还是要说出自己的真正看法。她从来没有真正想要变的跟他一样,她始终都坚信自己是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
    这真是一份让人悲伤的爱情。在何为正义这个至关紧要的问题上,对对方的观念两人起初都嗤之以鼻,最后也无法互相认同。正义问题攸关性命。在这个地广人多的国家里,观念不同的双方争斗不止,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已经有许多人为此而丧生。他们都明白,除非有一方能放弃自己的信念,否则争斗就不可能停止。然而没有谁能够放弃,就连他们两人自己都无法放弃。他们都是优异的人,因彼此的优异而相爱。张翠山相信自己应该行侠仗义,殷素素相信所谓的行侠仗义只不过是一种欺骗。正如张翠山不会认为自己的优异是字写得好,殷素素也不会认为自己的优异是长的漂亮。他们都明白,坚信自己在正义问题上的看法是自己优异性最重要的部分。因为彼此相爱,所以才无法退让,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和平共处。
    这场爱情,一开始就显得令人绝望。
    只是在那艘漂往冰火岛的船上,殷素素才第一次发现了长久相处的可能性。她确实比他聪明,确实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她永远都比他想得多,看得远。张翠山只是在殷素素提示之后才明白,只有远离人群,不跟其他人接触,他们才能摆脱困境。但是离群索居真的能摆脱问题吗?两个在那个最紧要的问题上互相蔑视对方观点的人真的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吗?对此张翠山根本就没有考虑。相对于张翠山的愚钝,殷素素的智慧甚至让她显得伟大。她明白,正是因为站在比较低的地方,张翠山才会更加坚定——那些脚踏实地的人往往异常坚定,那些虚空高蹈的人往往异常善变。即使能够对她的观点报以表面上的尊重,张翠山也绝不会认为她的那种观点有什么真正的可取之处,他满心都认定殷素素最后应该而且必定会认同他的观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让殷素素改恶向善。殷素素没有办法说服他,也不可能被他说服——一个站在高处的人永远不会认同站在低处的人的观点,即使离群索居,这一点也不会改变,这意味着他们,或者她,依然要面对无法幸福和谐相处的问题。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殷素素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欺骗,既然她相信正义只不过是欺骗,而正义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又是无法根除之物,那么她就毫不犹豫,几乎没有丝毫心理障碍的选择了欺骗张翠山。离群索居,只不过是让她的欺骗可以长久,顺利的进行而已。
    她隐藏了自己的真正观点,假装认同张翠山关于正义或者关于善的观点,正是这种欺骗保证了他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张翠山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妻子在欺骗他。张无忌后来回忆说,在他小时候,他的母亲总是乐此不彼的欺骗他,而且让他明白自己是在欺骗他。这说明殷素素始终明白自己是在欺骗,明白自己生活的全部都和欺骗密切相关。她或许满心无奈,但却毫无办法。在武当山上,张翠山和她先后自名人轶事杀的时候,她跟他的儿子说道“你看娘多会骗人”,作为她那一生的总结。
    殷素素不会认为自己对张翠山的欺骗是一种罪恶,自名人轶事杀之前,提到欺骗的时候她还面带笑容。但是张三丰却认定是这个魔教妖女的狡诈和欺骗毁了自己的心爱弟子。殷素素不会责怪自己,但是会怨恨那些在武当山上逼名人轶事问谢逊下落的正道人士,没有他们,她或许就不会那样死去。张三丰不会怨恨正道人士,却怨恨殷素素,认为是她害死了张翠山。殷素素对欺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为常,正如张三丰对伪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为常,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欺骗和伪善更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但是那个被他们共同深爱着的张翠山却有理由同时怨恨这两者。
    张翠山相信自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他相信自己对殷素素,对谢逊以及对正道事业的忠诚没有一丝虚假。他是殷素素的丈夫,张三丰的徒弟,谢逊的义弟,他以这些身份活着。他明白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他活得充实,自信,幸福快乐。什么是正义?为什么要行侠仗义?谢逊,殷素素和张三丰对此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这重要吗?做一个善良快乐的普通人需要面对这个艰深困难如无底深渊般的问题吗?他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很镇定,他从来不曾慌乱过,而且即使偶有困惑,也都是暂时的。他的常识,他对事物的良好感觉让他对每一件事情都应付裕如。
    强迫都大锦捐出黄金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决定,那终归不过是件小事情,都大锦即使藏了几百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殷素素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是很不对,不过事情过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去追究。谢逊的疯狂让他害怕,但是并不妨碍他奉他为兄。跟着感觉走,爽了就好。没有什么问题需要真的认真面对,没有什么事情真正重要。死亡也不是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他死得很轻易。
    他看到张三丰,殷素素和谢逊身上有某些令人激赏的优异品质。张三丰是高尚和正义的化身,殷素素兼有智慧和美貌,谢逊“才学与武功俱佳”。他也看到了他们的缺点。张三丰欠缺活力,殷素素失之轻佻,谢逊太过偏激。他是一个明智的人,有办法综合优点,抹去缺点,让自己变得近似于完美。他品貌上佳,有才学,能写一手好字,武功和江湖经验都算上乘——比那两个昆仑派的蠢货强的多,而且能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正义很高尚,让他们总是尊称他为张五侠。
    更重要的是,他比他们都要更加幸福和快乐。张三丰搞不好是个老处男,而他不是,殷素素会苦闷得欺骗孩子玩,而他不会,谢逊抱着一把冰冷的刀黯然叹息,而他没有。自名人轶事杀之前,他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最幸福的人,甚至,在这本书中,他就是唯一得到了完整的幸福或者说唯一得到了真正幸福的人。
    用常识指导全部的生活而不用去进行没完没了的痛苦追问,拥有所有可以想象的优点而没有缺点,拥有完全的幸福而远离所有的不幸,活得自信而快乐。金庸为我们创造了这样一个人物,对那些未经启蒙的愚氓大众来说,他的生活就是最值得过的完美生活。
    张翠山近似于完美,但只是近似于一个完美的侏儒。他明白张三丰的伟大,也曾经真诚的说,他越是了解张三丰,就越是明白张三丰的自己无法企及的伟大。他也知道自己在几乎所有的方面都远比不上谢逊,在书法上赢的那场纯属侥幸,谢逊是个天才,而他只是个凡人。他事事依赖殷素素,被她牵着鼻子跑来跑去。他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的幸福有赖于大人的赐予。他狡猾的从他们那里拿到真正的好处,却仅仅回报以空洞的好意。张三丰给了他武功,修养,以及耀眼的正道侠客身份,给了他以之骄傲,以之安身立命的一切,但他仅仅报张三丰以空洞的尊敬。殷素素给了他身为一个男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但他仅仅报她以空洞的爱情。【自名人轶事杀之前他们夫妇之间竟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流,说明他们的爱情不是太过深厚就是太过苍白,但是想想他们在冰火岛上几近于空白的不值一提的生活,那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太过深厚的爱情?】他从谢逊那里获得或者说保住生命的过程,最明显的像是小孩子的狡猾表演,而谢逊的态度也最明显的跟不愿意跟小孩斤斤计较的大人的态度一样。而他对谢逊也仅仅是报以空洞的好意和尊敬——谢逊最后孤零零的留在了冰火岛上。
    他明白自己担负的责任,但其实什么责任也没有担负。他以为自己以切实肯定的身份自信的活着,但他的身份完全依赖于别人脆弱的好意。他被称为张五侠,但他根本没有做什么事情让自己配称为一个大侠。他被认为是殷素素的丈夫,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殷素素想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丈夫,他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让自己成为殷素素的丈夫。他似乎看不到这种依赖,象小孩子一样以为世界以自己为中心,或许也正因如此才会显得那么自信。
    他并不真正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大人们也尽力不让那些事情干扰破坏他的生活,小孩子似乎天然就有不付出努力也能得到幸福的权利。似乎只要他们愿意保持这种好意,继续这种赐予,张翠山就能幸福而自得的生活下去,但连这也只不过是假相。张三丰无法保护他的徒弟俞岱岩,正如谢逊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子谢无忌,也正如殷素素夫妇无法保护儿子张无忌。张翠山不应该而且也无法长久依赖他们的保护,他迟早应该象他们一样区分敌友,而区分的标准就是看待正义问题的方式。大人们都希望他能象他们一样真正明白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明白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明白何为正义。但他们无法直接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他。谢逊不相信正义,骂老天为贼老天,但转眼就为了张无忌的诞生而感谢这个还算不错的老天。他自相矛盾,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对正义的看法,却又怎么能让张翠山相信?殷素素的立场比谢逊更加坚定【谢逊曾经嘲笑殷素素太过于轻易的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但事实正好相反】,但她压根就不相信有什么真理,既然她自己的看法也不是什么真理,那又怎么能指望张翠山的认真看待?何为正义?张三丰对这个问题了解的如此之多——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和行侠仗义纠缠不清,他肯定会对这个问题了解的很多——以至于无法给出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明确答案。而且书中还说过,张三丰原本对正邪之分并不特别在意。【书中当他遇到常遇春的时候提到了这一点。】虽然武当算是名门正派,但是张三丰原本对所谓的邪派中人并没有特别的偏见。正派和邪派中一样都有好人和坏人,这原本就是常识。坏人就是那些犯下各种罪行的人,行侠仗义就是惩治坏人,帮助好人。俞岱岩的行为无疑符合这一要旨,他的同门张翠山自然也会认同它。都大锦贪财误事,不是个好人,所以就应该揍他,但是张三丰和宋远桥却行之以伪善,竟然要把他当好人一样好生招待。张翠山原本的生活建立在好人和坏人的区分之上,伪善的本性就在于混淆这一区别,因而会破坏他的生活。伪善就是坚持说自己这一方总是正义的,而敌方总是邪恶的。这种可笑的东西总是妨碍人们正确看待人间事物,他诱使人把黑的看成白的,把好的说成坏的。原本就是伪善让俞岱岩在碰到海沙帮众的生活犹犹豫豫,进退失据,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张翠山不愿重蹈覆辙。做一个正常的人,似乎首先就要拒绝伪善。张翠山自信自己不需要伪善,自信能分清好人和坏人,或者说,自信能分清敌我。离开武当的时候,伪善对张翠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麻烦,他可以轻松对付。在山上揍不了都大锦,下了山揍他也一样。他还看不到伪善对正道人士的必要性,也看不到区分好坏的局限性。但是很快他就碰到了殷素素。殷素素滥杀无辜,却并不邪恶。她只是犯下了一些罪行或者错误。犯下罪行的并不一定是邪恶的,虽然殷素素也算不上是个好人。好人坏人的区分失效了,正义和邪恶的区分看起来同样非常可笑。他的世界或者世界观崩溃了,没有谁能帮助他。张三丰的世界满是伪善,殷素素的世界太过冷酷【想想她的亲哥哥殷野王和侄女殷离】,谢逊的世界自相矛盾。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被迫自己去寻找,而且像是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世界。他的世界就是他的亲人【他的妻儿,义兄,师父和师兄弟们】和亲族以外的人。
    他确实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把世界分成亲人和亲人以外的人。或许孩子还知道朋友,而张翠山连朋友都没有。他的世界太过纯粹,他忠于他的亲人。他的生活就在于跟他的亲人保持亲密而善好的关系。可是那些大人们,他们不仅没有办法教育他长大,还毁了他的世界,他退无可退,不知道在世界破碎之后怎样生活下去,带着不甘和怨恨自名人轶事杀了。
    摆在张无忌面前的,是一个只有失败者的世界。
    【第二部分】
    《倚天屠龙记》这部著作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到张翠山夫妇自名人轶事杀为止。这部分的主角是张三丰,张翠山,殷素素和谢逊。与此相对,第二部分的主角只有一个张无忌。相信大多数人第一次阅读这部著作的时候都会觉得这两部分之间的转折太过突兀。在金庸的全部小说中,这也是唯一一部拥有这种怪异结构的书。这个怪异的结构向我们表明,《倚天屠龙记》是一部非同寻常,甚至独一无二的小说。据我所知,这个显而易见的怪异结构还从来没有得到恰当的解释,而我可以肯定,如果不能理解这个结构,也就根本不可能理解这部著作。这篇文章的第二部分,就从对这个结构的解读开始。
    有人相信,这部著作跟其他很多的武侠小说一样,最重要的主线是复仇,但若是如此,那么几十万字的第一部分就显得太过累赘——作为张无忌“复仇”过程的背景或者原因,那完全可以用很短的篇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待清楚。金庸在“后记”中说,这部著作是要刻画恒久不变的人性,但是第一部分中的人性太野蛮,太残酷,太愚昧甚至太荒谬,那怎么可能是什么恒久不变的人性?我们无法认真看待金庸的那番豪言壮语。可是金庸又为什么会吸引我们呢?经人提醒,我们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因为金庸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可是金庸的这个故事未免也讲的太过拙劣了。即使为我们浅薄的好奇心着想,我们也需要一种完全不同的看待这两部分关系的方式——即使那种方式并不那么有趣。说实在的,为什么武侠就一定要有趣呢?金庸说自己要刻画恒久不变的人性的时候,那也是一本正经的。
    张无忌先是当上了明教的教主,后来又当上了起义军的领袖,最后还差点成为明朝的皇帝。如果地位越高,意味着担负的责任越多,那么在金庸小说的全部主角中,张无忌就是担负责任最多的人物——侠之大者如郭靖也只不过是尽力保一城平安,张无忌却是统领众人把蒙古人都赶走了。毫无疑问,张无忌为他的事业做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我们都还记得他好几次都差点为此而送了命,他的表现无疑值得我们钦佩。但是驱使他付出如此努力的动力是什么?这个太过浅显的问题却难有回答,我们都知道驱动郭靖【那个因自身的正直,善良,有为,在金庸小说中唯一能跟张无忌相提并论的人物】的是爱国主义,而张无忌看起来跟爱国主义实在不相干。就算他爱国,那也是爱得一点诚意都没有——当他的部下在搞艰苦的革命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在嬉皮笑脸的谈情说爱。如果我们进一步注意到他如此的缺乏野心,继而注意到他付出的如此之多而最后得到的如此之少,那么他的行为就更加的难以理解。
    【这篇文章的第一段说张无忌的行为跟行侠仗义无关,上一段又说他驱除蒙古人,看起来有些矛盾,其实朱元璋这样的例子就足以说明这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矛盾。】
    或许,张无忌只不过是随波逐流,事事都只是被动甚或被迫而为。他的成就,大半倒依赖于机缘。可是在大都城内的那家小酒店中,张无忌真情流露,曾对赵敏说到,“赵姑娘,我这几天心里只是想,倘若大家不杀人,和和气气、亲亲爱爱的都做朋友,岂不是好?我不想报仇杀人,也盼别人也不要杀人害人。”如果我们能够认真看待这句话,就会发现这番话和他的所作所为能够完美的互相诠释。那些表面上看来像是被形势所迫而采取的行动,全都是他主动而为。为了明教独斗六大门派,以及为了六大门派勇闯大都,这些英勇到不可思仪的行为,在金庸苦心营造的情节中都显得合情合理,以至于我们都忘了那个显明昭彰的事实: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同样情景的时候,都不太可能会做出跟张无忌同样的选择。身怀绝世武功又如何【何况那时候他的武功还算不上绝世,曾被灭绝师太打的很惨。】,殷天正是自己的外公又如何,救国救民又如何,有点智力的人就不会象他那样冒死前行,做那些令自己几乎没有可能生还的事情。
    他的行为不合理,总是做不合理的事情等于缺乏理性,缺乏理性等于智力低下。无论我们怎么看都会发现张无忌表现得智力低下,就连他说的那番话也只能惹人嘲笑,就算不知道“政治的浪漫派”这样的名词,我们也能看出“大家和和气气、亲亲爱爱的都做朋友”是一个非常幼稚的理想。【多加一句不太必要的话:就算大家都不杀人,中国这么多人也根本不可能互相都认识,不认识就更谈不上做朋友。】看起来,金庸像是创造了一个智力低下的角色。既然他智力低下,那么我们就无法认真看待张无忌的所作所为,张无忌给我们带来的只是娱乐。当然,金庸给我们带来的也只是娱乐,既然是娱乐,那我们也就不会认真去看待金庸本人的思想了。可是金庸在第一部分中用了几十万字来说明自己创造这么一个人物的理由,或者说,说明张无忌做出那些不合理行动的理由。那些看似不合理的行动其实完全合乎理性,张无忌的智力并不低下。归根到底:张无忌的那番话是应该被认真对待。
    张无忌和赵敏的关系一如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关系,看到张翠山对正义问题【以及什么是善好的问题】漠不关心,也就能看到张无忌对这个问题极为重视。如果说正义问题跟张翠山的生活全不相关,那么就应该说张无忌的全部生活都和正义问题有关。【三联版1010到1014页,注意那句“事理明白得多了,却越来越是不懂……”,以及“他在心头想了很久……”】张无忌对正义问题的看法独一无二,其他人却可以按他们对正义问题的看法恰当的归为四类,而张三丰,殷素素,张翠山和谢逊就是这四类人的代表,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们是那四类人的优异代表。张无忌的看法是自己的,而其他人的看法显然都只不过是人云亦云。
    我们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张三丰代表着权威,我们在生活中也总是碰到这样的人。从小我们就被教导远离奸诈和狠毒,我们的师长总是要求我们做一个好人,他们或许就象张三丰那样确实是个好人,并且不会喋喋不休的向我们灌输什么。他们是我们可亲近的长辈,我们受过他们的恩惠,对他们心存感激,因而不会反驳他们的教诲。做一个好人,为什么不呢?可是当美国遭受恐怖袭击的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幸灾乐祸或是挥洒同情的泪水?又或者无动于衷,不闻不问?怎么做才能算一个好人?我们的长辈们无法对此提名人轶事供答案,就算他们有答案,也不能说服我们。我们看到他们只不过是在人云亦云。关于正义的问题,他们似乎无法教导我们什么,看来我们只有自己去寻找答案。对正义问题我们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殷素素是另一种人。每当我们试图讨论正义问题的时候,总会有这种人跳出来告诉我们正义只不过是骗人的东西,正义问题根本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人的本性就是追求利益【以及为了追求利益而追求力量】,正义【或者正义问题】是虚假的,这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实的东西,也就是真理。可是他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知道什么真理。他们不能自圆其说,我们也知道他们都只不过是人云亦云。应该奇怪的倒是为什么人云亦云还能那么振振有辞,沾沾自喜。
    张翠山代表了人群中的大多数,他们充满自信,看上去坚定无比。他们不反驳要做好人的教导,也不喜欢听殷素素那种人的谬论。他们相信常识,依赖感觉,鄙视宏大,拒绝超越。在五四一代的知识分子那里,他们被看成是一盘散沙中的沙子,在革命分子和救国分子那里,他们被看成不可救药的愚民,在前几年,自名人轶事由派风头正盛的时候,他们被看做是有待启蒙的原始材料。他们是一些藏在时代的幕后,面目模糊的人,他们就是那些面目模糊的“大众”。“好人不长命”,他们算不上好人,也不说自己是好人,但是他们的生活最为幸福,安定。一代又一代的殷素素鄙视他们,痛恨他们,却又情不自禁的被他们吸引。殷素素拿张翠山没有办法,只能嫁给他。想要启蒙的人拿他们没有办法,那些走上街头宣传共产主义或者自名人轶事由主义的人会被看成疯子,他们只能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假装自己跟他们一样。为了跟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些想要启蒙的人最终都变得跟他们相似。
    【关于谢逊,我只能说他无力摆脱那种明显的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倚天屠龙记》是写给少年张翠山【当然也是写给少年张无忌】的一本书。金庸要让读者知道,张翠山的那种生活有所欠缺。每一个读过《倚天屠龙记》的人对张翠山的生活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不满。也许未必每个人都能看到他活得像个小孩,但是大多数人都能看到他活得低人一等,特别是,每个人都能看到那种生活最终是不安全的。这是一本真正的启蒙读物,他让人明白在张翠山的庸常生活之外,在大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为常的庸俗生活之外,在殷素素,张三丰和谢逊的有着致命缺陷的生活之外,还有一种更高的或者更好的生活。对张无忌的描述,就是对那种生活的描述。但是如果说张三丰,殷素素,张翠山和谢逊都对应着现实生活中的人的类型,张无忌却没有现实生活中的对应,张无忌是一个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人物。这部著作的核心,它的全部魅力,就在于张无忌是一个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人物。
    要真正理解这部著作,首先自然应该是仔细研究张无忌的言和行,但是限于篇幅,这里不可能写得象第一部分那样详细,这里只能偷个懒,先大致列出张无忌的人生轨迹:
    学习医术;送杨不悔给杨逍;碰到朱九真等人,被他们陷害;学九陽神功;向朱九真等人复仇的问题【蛛儿替他杀了朱九真】;救锐金旗【自灭绝师太手中】;去救蛛儿【自韦一笑手中】;救明教群豪【自成昆手中】;救明教【自六大门派手中】;救武当派【自赵敏手中】;救俞岱岩和殷梨亭【自蒙古人手中】;誓师起义【自蒙古人手中救国救民】;救六大门派【自赵敏手中】;救谢逊【自冰火岛上或者自金花婆婆手中】;救蛛儿【失败】;向赵敏复仇【失败】;救周芷若【自丐帮手中】;结婚【失败】;救谢逊【自武林群豪手中】,救周芷若【自玄冥二老手中】,完。
    不难看出这种罗列的缺陷,它漏掉了许多惊人有趣的或者非常重要的细节。例如张无忌一开始不只学习医术,而且学习毒术。事实上,这些细节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抛开这些细节不谈,我们简直可以说,张无忌的人生实在是简单的离谱,他的人生就是学医术,学武功,然后用医术和武功来救人。这个结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玩笑,如果金庸的小说仅止于此,那它确实就只是娱乐。但是我们前面提到启蒙,由此也很容易分辨出来,医术和武功都只是价值无涉的知识和技艺,特别是,在现代,知识几乎也就等于技艺,或者也可以等于说是“技术手段”。那个简单的结论可以重述如下:张无忌的一生就在于试图用技术手段去造就一个美好的社会。如果联系到那个惊人的细节:张无忌最后把《武穆遗书》——那个最为强大的技术手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了徐达,这个结论就更加显得意味深长。
    但是张无忌真的是想要用技术手段早就一个美好的社会吗?他最初生活在冰火岛上,最后又在不知名的地方隐居。在生命的最初和最后,他都处于社会之外。他和这个社会仿佛都是彼此漫长生命中的短暂过客,他们谁都没有改变谁,他们彼此不需要,或者说,他们对彼此不重要。社会对张无忌来说并不重要。我们从来没有看到张无忌为社会中或悲惨或美好的景象以及社会景象的改变激动过。蒙古人的暴虐,民众的凄惨,明教的起义,朱元璋的夺权,这些都没能让他真正激动。在誓师起义的蝴蝶谷中,张无忌想到的仅仅是眼前这些人在几年之后有多少人能活下来——这是在中国最为常见的对“人生无常”的感叹,因为太过常见而且公式化,所以尤其显得平静而冷淡。我们越是思索那个场景,就越是能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淡。最终,他和他的父亲张翠山一样,对那些挑动其他人,让他们辗转反侧,寝食不安的问题并不真正关心。正义问题重要吗?对最终似乎必定会隐居【这里我们能想到“逍遥”这个词】的张无忌来说,那必定是不重要的。社会与他并不真正相干,那属于社会的正义问题对他也并没有真正的意义。
    要理解这部复杂的小说,我们还是要关注细节。为了活下去,张无忌必须治好身上的伤病,他为此而学了医术和九陽神功。表面上,医生掌握着病人的命运,其实病人才真正掌握着医生的命运。因为医术的本性就在于为他人服务,在于满足他人的需要,所以医生的命运医生的幸福才依赖于病人的赐予。用现代的话说,消费者是上帝,病人是消费者,是医生的上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青牛夫妇被金花婆婆所杀,验证了这个结论。与医术不同,武功看上去就等于权力【力量=权力】,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意味着首先为了活下去,张无忌由医生转职为武士。但是学会九陽神功依然不够,或者说,仅仅活下去依然不够。人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为了活得好,他必须拥有更强的力量【武功】,为了真正活得好,他必须获得最强的力量。【这一点是金庸这部小说中最显白的教诲,我们可以看到张无忌是如何不得不去一步步的学会最强武功,获得最强力量的。】
    他是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儿子,似乎是在实践着殷素素关于人生的教诲:人生的最高目标或者唯一目标就是去获得更强或者最强的力量。殷素素不曾梦想过自己会获得那种最强的力量,而张无忌得到了这种力量。他看上去像是张翠山和殷素素相结合的完美产品。张翠山希望过上那种本质上无关正义的幸福生活,殷素素希望得到最强的力量,他们两人都没能实现的愿望由张无忌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实现了。张翠山和殷素素相结合才得到了短暂而易碎的幸福,张无忌却一个人就得到了完整的幸福。张无忌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真正爱谁【金庸在“后记”中说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是谁】,那是因为他其实谁都不爱。爱上别人意味着自身有所欠缺,而张无忌——作为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完美结合体——是完美而无所欠缺的,根本就不可能爱上谁。
    然而,并不是只有张无忌选择了隐居。这部书中武功最高的其他几个人,张三丰,空见,少林三老僧,以及那个杨过的后人都过着隐居的生活。这些力量最为强大的人都生活在社会之外,当然也并没有获得最为强大的权力,他们甚至根本没有获得权力。张无忌在这部小说中的经历足以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张无忌得到的那种最强力量看上去象是上天的恩赐,而这种恩赐原本就不可能落在一个凡人的头上。张无忌原本就不可能练成那种绝世武功,每一个读者都知道张无忌的运气好的过了头,没有人认为那种好运气能在现实中出现。压倒一切的力量原本就是虚构,那些拥有绝世力量的人当然只会存在于虚幻飘渺的传说中,原本人们完全明白这一点,拥有绝世力量的张三丰原本就只是传说中的人物,隐居就意味着那只是传说。只是在现代,人们才有了把传说变成现实的勇气和狂妄。殷素素想要拥有力量,但并没有想要获得张三丰那样的力量。即使有这种想法在她的心底忽隐忽现,也不会被她认真看待。想要成为张三丰那样的人?莫非你在做梦?他们——那些制造这种传说的人【也就是原来社会里的大多数人,传统社会的标志之一就是人们总在制造各种各样的传说。】——会这样嘲笑自己。但是在现代,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弹被制造出来之后,又有谁能够说想要拥有压倒一切的最强力量会是做梦?何况有人相信自己可以拥有或者确实已经拥有了比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弹更加强大的力量——能够压倒其他一切的人民的力量,那又怎么会是做梦?把那些原本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放入现实,把张三丰变成张无忌,是为了检验那种关于压倒一切的力量的传说。
    现代的人们毫不犹豫的认为自己可以把传说中的东西变成现实,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把梦幻变成现实,却忘了检验那些梦幻本身。桃花源看上去太过吸引人了,以至于人们一门心思的只想住在桃花源里,根本就没有思考过真实的桃花源中的生活是否真的值得向往,根本没有思考过桃花源是否能在现实中存在。古代人似乎也没有思考过桃花源是否能够在现实中存在,但是起码那些理智清明的人并不太指望它能在现实中存在,梦幻不曾对他们的现实行为造成致命的严重影响。而现代人,他们集体向着梦幻中的目的地冲去,已经忘了梦幻不是现实,已经忘了梦幻中的天堂不应该成为现实行动的目标。金庸赐张无忌以力量,那种力量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古代人,或者我们的祖先制造了梦幻,那些梦幻真的应该使我们迷乱吗?殷素素渴望力量,张无忌就应该去继承殷素素的渴望去追求力量吗?
    殷素素相信力量强的人可以对力量弱的人为所欲为,她想要获得力量,看起来是为了能够为所欲为。但是为所欲为不能算是一个目标,因为为所欲为本身就意味着没有目标。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不可能为所欲为了。所以对殷素素来说,获得力量就是唯一的目标。但是一旦走到这一步,一旦她在现实中或者梦幻中获得了力量,那么张翠山和张无忌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如果她把这个小家庭的幸福放在第一位,那就不可能为所欲为了。她从来没有说过要把小家庭的幸福放在第一位,然而她为了把张无忌送回大名人轶事陆——为了张无忌的幸福——而丢了性命。在为了张无忌的幸福出发把他送回大名人轶事陆之前,她曾经考虑过自己将要面对的悲惨结局吗?她太过于聪明,不可能对自己面临的危险一无所觉,甚至可能早已考虑到自己也许不再能照顾张无忌了,早已打算好要把张无忌托付给张三丰。她把张无忌的幸福摆在了自己的幸福之前,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为所欲为的梦幻,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张无忌的幸福和自己的为所欲为之间无法并存的关系,但是在她的心里为所欲为的梦幻明显低于张无忌的幸福——她为了张无忌的幸福放弃了生命,放弃了做梦的权力。殷素素最终还是没能摆脱那个梦幻,没能摆脱对为所欲为和力量的渴望,但是她以自己的行为表明有些东西比那种渴望更重要。或许在自名人轶事杀的时候,她已经能看到那种梦幻与现实相比有多么可笑。力量并不可笑,但是对力量的无上渴望却是可笑的。她在梦幻中渴望力量,但是在现实中却渴望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对力量的渴望只应该是第二位的,而对为所欲为的渴望根本就不应该影响人的现实生活。
    张无忌从来没有想要为所欲为,那不是因为他智力底下,而是因为他没有被梦幻俘虏。张无忌对力量漠不关心,只是在小昭半强迫的催促下他才学了乾坤大挪移。他似乎从来不曾渴望力量,也没有主动去寻求力量。他曾被灭绝师太打得吐血,也曾差点被人用开水煮了吃,然而这些惨痛的经历都没能激起他对力量的渴望。他真是太容易被看成是大脑里缺了什么东西的智障了。然而,我们应该看到,在张无忌人生开始的地方——冰火岛上,强大的力量根本就是没有用的东西,在张无忌隐居之后,力量也是没有用的东西。他人的力量可以破坏他的幸福,但是张无忌自己的强大力量却并不足以给张无忌幸福。殷素素为了张无忌的幸福想要回到大名人轶事陆,但是什么是张无忌的幸福?张无忌的幸福是什么样子?这却是她不曾思考过的问题。
    张无忌首先就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张无忌的人生其实业就在于追寻自己的幸福。张翠山的故事足以让张无忌明白,在无关正义的平凡生活中最容易失去幸福,保有幸福需要某种配备,幸福需要用某种武器来保卫。看上去力量就是保卫幸福的最佳武器,但是殷素素最终也会放弃这种观点,张无忌自然也不会被这种看上去很有力的观点迷惑:显然,最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减少张翠山对俞岱岩地歉疚之情,当然也就不可能真正保卫他们的幸福。张无忌一开始就要去寻找力量之外的某种东西,只有那种东西才和他的幸福真正相关。张无忌最终会发现,只有生活在一个纯然正义的世界里,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在张无忌跟杨逍谈论明教历史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看到了正义的真正根基:反抗暴政毫无疑问就是正义的,或者说,正义可以牢固的建立在对暴政的反抗之上。但是反抗暴政的行动却必定会带来新的不正义。反抗暴政的正义最终也不是纯粹的或者真正的正义。但是我们无法否认反抗暴政是正义的。我们最终会发现,正义就是某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东西。没有真正的或者纯粹的正义,即使有,那也是我们不可能抓住的某种东西。对正义的追寻,一半指向现实,一半指向虚无,我们总是容易偏向某一方,或者变成殷素素,或者变成张三丰,或者放弃对正义的追寻,变成张翠山。
    金庸对张无忌的描绘展现了我们可能遇到的多种困难,张无忌最终不得不成为一个看上去有些像是弱智的人,那是因为他最为接近真正的智慧,真正的智慧总是残缺不全的,那些优雅美丽的智慧必定只能是谬见。
    结语:
    我们的问题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张无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金庸为什么要塑造张无忌这样一个人物?贸然提出这两个问题多半会被人嘲笑,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不同的张无忌,这样的问题看上去似乎允许无数种不同的答案,而允许无数种答案的问题除了能引人发笑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价值。但是我想要表明,除了这篇文章中的这种解读,其他答案都是不充分因而也是不正确的:没有其他的答案能在考虑这里提到的诸多细节的情况下还能够连贯一致的自圆其说。要证明这一点显然并不容易,这也是把这两个清晰的问题发展成如此繁复曲折的文章的部分原因。另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自觉得模仿了施特劳斯的写作风格,试图构造一个丰满优美的表面而不是搭建一个骷髅骨架。
    最后,谨以此文献给阿兰•布鲁姆,感谢他的“《爱弥尔》”对我的启发和鼓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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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书评——偏偏都一一扑空
    “所以这部书中的爱情故事是不大美丽的,虽然,现实性可能更加强些。”
    1959年5月20日,金庸开始出版他的《明报》,创设之初,艰难异常。金庸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用他的武侠小说招徕读者,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给当时满城追读的《射雕英雄传》写上一部续集,如此遂有《神雕侠侣》。此后如法炮制,便又有了《倚天屠龙记》。金庸对这部小说似乎早就有了一定的构思,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所以1961年7月6日,《倚天屠龙记》的第一期竟和《神雕侠侣》的倒数第三期同时见报,两者共存了三天,而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一部接续一部。
    当年的香港,报纸林立,派别分明,《明报》力求中正持平,不愿靠向任何一方,不愿以偏激的言辞来哗众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故而销路平平。金庸静静等待,至1962年2月,总算碰到了一个契机,那就是当时几乎打破香港社会秩序的“广东逃亡潮”。1959年至1961年,史称中国大名人轶事陆的“三年困难时期”,人民困苦不可言表,饿毙者数以万计。到了1962年初,越来越多的大名人轶事陆居民开始从广东涌向香港,每天都有一万余人。弹丸之地的香港,如何装得下如此人口?zheng府一道命令,警察四处抓人,将逃亡者一车又一车送回深圳,却挡不住这股势头。“逃亡潮”爆发伊始,因牵扯着复杂的政治问题,香港《大公报》、《文汇报》俱都缄默不语,金庸不敢造次,生怕惹火上身。然而几个月后,随着事态的发展,他最终不忍坐视,派人出去采访。收回的消息很惨:边境线上,一个个难民都是泪流满面,没有食水,面临绝境。金庸断然决定,让《明报》呼吁社会各界捐款捐物,这激动了读者们的侠义心肠,短短数天之内,《明报》就募得十八万港币现金和大量物资,组织车队陆续送到难民手中。5月15日,金庸发表了第一篇针对逃亡潮的社评,大呼道:“最宝贵的,是人的生命!最大的仁政,是救人性命!”然而他和《明报》的这种做法,虽符合人道,却无疑妨碍了香港警方的遣散行动,肯定会损害香港地区的稳定繁荣。5月18日,香港警方扩大了边境警戒范围,以免除民间人士的干扰,《明报》亦随之发表社论,赞同港府措施,停止了一切募捐和援助活动。
    这时的金庸,游走人性和理性之间,最终以理性做出抉择,把人性寄寓到了小说。当年的金庸一派侠肝义胆,下了这样的决心,心中想必很苦。张无忌的软弱拖沓、张无忌的惘然若失,恐怕都是这种心态的展现;而赵敏和周芷若的政治才能,亦是其来有自、殆非无因,“因此这两个姑娘虽然美丽,却不可爱。”四个女孩之中,金庸最爱小昭。“只可惜不能让她跟张无忌在一起,想起来常常有些惆怅。”小昭和张无忌的感情是天然而没有手腕的,这无疑和《倚天屠龙记》要表达的主题相悖,金庸深知此事,所以他痛下决断。小昭离去之前,这是一部淳厚绵密的小说,浪漫而富有侠者的情怀;小昭离去之后,《倚天屠龙记》倏然一变,变得冷睿、深沉,处处充满着赵敏的影子。而将这一变化前后贯穿的,则是周芷若。
    周芷若变了,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派掌门,这使她不得不把灵魂卖给使命,想方设法来光大峨嵋。《倚天屠龙记》最初是《明报》刊载,后经香港武史出版社出版,共有一百一十二册,行内人称“旧版”。旧版和通行版(指1980年前后的版本)区别很大,周芷若的故事亦有所改动。旧版的结尾,周芷若把峨嵋派掌门的位子传给了张无忌,尔后削发为尼、不问世事,一盏青灯长伴古佛。当年的金庸,想必曾对周芷若的变化深深抱愧,因此才给她安排了这个选择,以求得一种变相的解脱。然而随着阅历的加深,金庸自会删去这一安排,以使《倚天屠龙记》的后半部分实现一种彻底的冷漠、无情。当然,这种删减还有另外一层道理,就是保证小说的情节不致重复。旧版《天龙八部》有一段情节,虚竹和天山童姥、李秋水逃出西夏宫殿,两人功力大损,兀自让虚竹传话较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神雕侠侣》里面,洪七公和欧陽锋的翻版。所以修订时便被删掉。《倚天屠龙记》删掉这段,亦是此理,以保证《笑傲江湖》令狐冲当恒山派掌门的新鲜感。
    “张无忌却始终拖泥带水,对于周芷若、赵敏、殷离、小昭这四个姑娘,似乎他对赵敏爱得最深,最后对周芷若也这般说了,但在他内心深处,到底爱哪一个姑娘更加多些?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赵敏原名赵明,那是旧版中的名字,有读者想不明白:元朝不是正要扑灭明教,为何她的名字里却有个“明”呢?所以修订之时,赵明就变成了赵敏。旧版中的赵明,可能更有风彩,张无忌初见她时,只见她“双目炯炯有神,紫电般的一闪,目光随即隐没。”而修订版的赵敏则看不出这种霸道,只是“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罢了。金庸的小说,有一个通例,男主角命带桃花,而女主角总是对男主角付出最多的人。“张无忌的一生却总是受到别人的影响,被环境所支配,无法解脱束缚。”他未必是爱赵敏的,至少不比爱小昭、爱周芷若更甚。然而赵敏为他的付出太多,他又怎能漠然置之?只要付出至深,便会有至深的回报,这是武侠小说的天真一面,是以金庸一度遂了赵敏的心愿,让她陪伴张郎。然而晚年的金庸,内心大概并不如何喜欢赵敏,索性便给张无忌套上一道枷锁,让他不能和赵敏结婚。正如金庸本人所言:“《倚天屠龙记》一书,因为结构复杂,漏洞和缺点也多,因之第三次修改中大动手术。最主要的更动是:张无忌最后没有选定自己的配偶。”《倚天屠龙记》的爱情故事原就不大美丽,而且非常现实,如今换上这样一个模糊的收束,那是更加现实,合情合理了。
    《倚天屠龙记》是金庸小说的一道分界,自此以降,他的小说人性渐淡、理性渐浓,政治的色彩俯拾皆是。写至此处,不忍搁笔,再添一段闲话。1993年,台湾著名的名制作人杨佩佩和导演赖水清,共同制作了一部电视剧《倚天屠龙记》,主演者是马景涛和叶童。在这之前,曾有许多版本的《倚天屠龙记》,比如郑少秋的版本、梁朝伟的版本,但整体上都不算用心。当然93年的版本亦有缺陷,最大的问题是马景涛的嘶吼表演,看多了确实厌烦,幸好这并未遮住该部剧集的光芒。叶童的赵敏、周海媚的周芷若,都是很经典的形象。有人说叶童的相貌太丑,只适合演许仙,不适合演赵敏。其实未必。叶童是实力派的演员,她诠释赵敏,诠释得相当不错。赵敏的霸道和苦心,都被她演出来了。尤其是最后人间仙境的那一场相拥,野人般的张无忌拥着赵敏,后者一脸微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婉、幸福,除了叶童,那是任谁都演不出的。
    93年版本的《倚天屠龙记》,最初的主题曲是《随遇而安》,“鬼才”黄霑亲自演唱。继之则是周华健的《刀剑如梦》,其中有句歌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调子华丽,词也很好。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歌另有一种粤语的版本,那地方却是这样写的“刀剑若梦恩怨似风,有没有轻重;只要情浓不要武功,爱恨两难容。只怕热泪不怕刀锋手中有剑眼前有你,偏偏都一一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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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书评——李莫愁是怎样炼成的
    ——主评周芷若,兼评其余女子
    金庸于他的重头作品“射雕三部曲”中,分别在每一部里设计了一个为情所苦而性格扭曲的女子。对于号称“以写情为主”的“射雕三部曲”来说,这样的设计显然有作者探讨追寻的深意;同时,就如这三部曲的主题不断深化一样,这三个女子的性格,也愈趋复杂丰富。
    这三个女人,便分别是《射雕》中的瑛姑,《神雕》中的李莫愁,和《倚天》中的周芷若。
    瑛姑显然是苦的。她的感情,被夹在“男人义气”之间而饱受摧残(周伯通和一灯均曾说过类似言语,而致瑛姑于不顾,明显表现了“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中国传统男性思维);她的孩儿,也被卷入武林之争而成了牺牲品。这些惨事令她变得乖张狠毒,既是情有可原,更是可怜可叹。然而由于当事人之一是那个老顽童,使得这段苦情平添了几分喜剧色彩,从而冲淡了原有的悲惨凄凉。
    到了《神雕》中,金庸塑造出著名的“赤练仙子”李莫愁。在技巧上,金庸传承了一些《射雕》的要素,比如瑛姑事件中出现的重要道具“四张机”手帕,在李莫愁身上换作了红花绿叶的锦帕。然而在思想上,金庸显然有了改变,应该可说是更进一步。他剔除了原先影响瑛姑的诸般复杂恩怨,导致李莫愁性情变化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情变”。这个改变,不仅表达出作者对男女情爱的更深理解,也大大加深了李莫愁这个角色的悲剧性,甚至,还在其中表现出一丝女人的共性。
    不过,总体而言,李莫愁的性格并不完整。在塑造李莫愁的过程中,金庸采用了和塑造瑛姑时类似的方式,即着重强调了她作为女人的母性特征(请参照李莫愁面对小郭襄的表现)。这样的手法颇为讨巧,较容易获得读者认同,但对于角色性格的完整性而言,却没有太大帮助。李莫愁固然可以由此获得一些同情甚至欣赏,但爱情对她的深刻影响,却也因此而被冲淡了。
    同时,金庸也并未给出李莫愁性格转变的详细过程,我们只能通过李莫愁回忆中的只言片语,来窥探其尚未疯狂时的少女心态。因此,这个角色固然鲜明震撼,但也仅止于此。相比之下,瑛姑尚且要从《射雕》走入《神雕》,经过两部书才完成她的业障修行,而李莫愁却只在一部《神雕》中昙花一现便遽然殒落,着实不能令人满意。
    相信金庸本人也是不满意的(或者说他自己最不满意),因此,周芷若这个形象便诞生了。
    周芷若面对的情况,同李莫愁颇为相似,甚至还要更胜一筹。李莫愁对陆展元的感情,看似只是单相思,但当年陆展元不但收下了李莫愁的定情信物,两人亦经常笙笛合奏,那么多半还是两情相悦,之后何沅君出现,陆展元才移情别恋。而周芷若恋上的张无忌,比陆展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狠心短命的小鬼”一面对赵敏“情难自已”,一面又对周芷若“情深意重”,更别提小昭殷离,总之是令身周女子个个伤心,“短命”不一定,“狠心”倒是货真价实。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世间有关爱情的种种孽缘憾事,大半都由这八字而来。在这里,李莫愁对应的是后面四字,周芷若则遇上了前面半句。实际上,周芷若这个角色,恰恰就是研究李莫愁前半生的最佳依据,金庸在《神雕》里几笔带过的“少女李莫愁”,在周芷若身上完整的表现了出来,若将周李二人合在一起,便可以看到不如意的爱情对一个女子的重大影响。而这些,相信也正是金庸创造周芷若的目的。
    在我们开始正式探讨周芷若之前,不得不先简单评述一下三个与周芷若息息相关的人,这三人,均是考察周芷若真情实性的重要参照物,那便是:宋青书,张无忌,纪晓芙。在这里,我不想为这三人占用太多篇幅,尤其张无忌,他足够我写上一本书。我只能择要而写,若有未尽之处,也只有待日后补足了。
    有关宋青书的部分,可参考我写的另一篇评论《且说武当七侠》。唯一需要强调的是,在那篇文章中,我曾将宋青书和杨康进行对比,事后思之,实乃大谬。从身份、地位、武功、性格、感情各方面评判,与宋青书最接近的,甚至可说宋青书所脱胎的,该是《神雕》中的尹志平。二者唯一的区别是,尹志平在大关头把持住了忠义气节,宋青书却因感情而被扭曲,一步步偏离了正道。其实从这个角度来看,金庸是在宋青书身上,把尹志平进行了深化,从而加深了这类角色的悲剧性。
    至于张无忌,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方式,与《天龙八部》中的段正淳颇为相似,甚至二人的英雄气概、侠士风范,亦相差不远。段正淳固然要更加潇洒精明些,但对待感情的真挚程度,以及让女子服帖的“乾坤挪移”功夫,这二人可说各有千秋。跟着段正淳的女人,最终无一得到好死,而且她们一生愁多乐少,实也说不上幸福。至于张无忌身边的女人,虽然《倚天》结束时她们的一生尚未终结,但只需简单推想,也知道其后绝不会是“王子公主快乐生活”的童话故事。小昭终生形单影只,自不待言;赵敏周芷若只怕要为了张无忌争个头破血流;而爱上幻影状若痴狂的殷离,看来反是最幸福的(点明殷离心理这部分,作者未免写得有些太着形迹,但通俗小说就是这样,你若不写明白,读者便看不懂,就像很多人至今依然以为,张无忌最后是和赵敏“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了。念及此处,不免要对金庸略感同情,所谓“俏眉眼作给瞎子看”,可叹可叹)。
    纪晓芙也是一个值得大书而特书的角色,但在这里,我只是要指明作者将她与周芷若比照的意图。这个角色,从名字到形象,都与周芷若极为相近;而二人的命运,无论是受灭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爱,还是恋上明教“大魔头”,以及遭丁敏君妒恨、被灭绝逼名人轶事迫,更是如出一辙。这两人的性格,也均是外柔内刚,看似柔弱无助,实则绵里藏针,也不怪灭绝青眼有加。然而,金庸向以塑造多样角色著称,即使同为大理段式的“四大护卫”,《天龙八部》里的“褚古傅朱”,他也务求与《射雕》中的“渔樵耕读”相区别,以这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益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心思,他又怎么会在一本书里塑造两个完全相同的形象?
    只需明白了这点,自不难看出周芷若与纪晓芙的区别。首先在为人上,纪晓芙便比周芷若真诚得多。她们分别与丁敏君的对手戏,就已将两人的心计深浅对比得清清楚楚;而面对灭绝师太的逼名人轶事迫,二人的选择更是天壤之别。灭绝要求周芷若发誓时,只是态度强硬,说了句“倘若我功力尚在,一掌便劈死了你”,并未真的拿自己或周芷若的性命相要挟,周芷若却连片刻踌躇也无,当即发誓。反观纪晓芙,金庸虽以张无忌视角观察当时情况,并未写明灭绝的详细言语,但她以性命相逼名人轶事,却是显而易见;何况当时杨不悔不过十岁,杨逍远在昆仑,纪晓芙一死,女儿立刻孤苦无依,她所背负的,显然不止自己一条命,既为人母,怎么可能不感为难?然而她始终不肯背叛杨逍,却也不愿欺瞒师父,虚与委蛇,终落得惨死下场,以风骨而论,实高出周芷若不知多少。
    实际上,在《倚天》这部书里,传承对比的概念一直贯穿全书。张翠山到张无忌,殷素素到赵敏,殷素素到殷离,纪晓芙到周芷若,纪晓芙到杨不悔,处处皆有体现。同样的波折磨难,却诞生出不同的结果,并非世事沧桑多变,实乃人面桃花,早已大不相同。而在这白云苍狗之中,那些始终不变的东西,比如武当七侠的兄弟之情,才是金庸真正想歌颂的。
    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需事先声明的是,出于篇幅考虑,一些相对简单的分析我会一笔带过,有兴趣的朋友可翻看小说原文以印证。
    周芷若的第一次登场,便已表现出她的“善解人意”:张三丰喂饭不得,周芷若轻轻巧巧一句话,张无忌便乖乖吃下一大碗。待她成年之后,更是处处显得聪明伶俐,心机深沉。尤其难得的是,她做事四平八稳,谁也不得罪,看张无忌替锐金旗挨灭绝三掌那一段,周芷若一番话,便使双方都承了她的情;又如张无忌宋青书卢龙对峙,周芷若一言不发,便使两个男人都以为她是心向自己。这等左右逢源的功夫,实已到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炉火纯青之境,从这个角度说,周芷若绝对是个天才,而且比张无忌那样的武学天才,要更加难得。
    不过这些不是本文的重点,正如我在开头说过的,本文研究的,是爱情下的周芷若,不是权谋中的周芷若。
    我们且看她对张无忌的感情。二人汉水一别后,重聚时已忽忽近十年,张无忌身份未露,但也已表现出对周芷若的特别关心(此人前一刻尚在对殷离海誓山盟,后一刻便盯着周芷若目不转睛,多情至此,当真是无药可救),周芷若却只是对此“暗自诧异”,并无其他感觉;待之后张无忌挺身受灭绝三掌,周芷若以言语相助,更多的也只是顾念故人之情,无关男女情爱(蛛儿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再挨那两掌,你的说话,他会听的。”周芷若奇道:“他怎会听我的话?”蛛儿道:“他心中很欢喜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周芷若满脸通红,啐道:“哪有此事?”);而后光明顶大战,张无忌以区区一人抵挡六派,当真是慷慨豪迈,仁义潇洒,这等少年英侠,谁不动心?此刻周芷若的心理,想来已有了些变化,多了几分倾慕之意。
    写至这里,金庸的高妙之处体现了出来:他在这两个少年男女刚刚开始萌发爱情的时候,便立刻给与“师门”这一重大挑战,这样现实乃至残酷的手法,是在以浪漫为基调的射雕前两部曲中从未出现的。郭靖黄蓉对抗“父母名人轶事之命”,是在两人共历患难、心境合一之后;杨过小龙女挑战“礼教大防”之前,更已共同生活多年,感情基础之深再难动摇;本书的张周二人,却从没有培养感情的机会,他们的爱情刚刚发芽,便被置于天下人面前进行试炼。因此毫无悬念的,在“社会”这只巨象面前,个人意志只如蝼蚁,瞬间便被碾作齑粉。且看周芷若的心理活动:
    ……一刹那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今日局面已然尴尬无比,张公子如此待我,师父必当我和他私有情弊,从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弃徒,成为武林中所不齿的叛逆。大地茫茫,教我到何处去觅归宿之地?张公子待我不错,但我决不是存心为了他而背叛师门。”
    此时在周芷若心中,“师门”已比“公子”为重了。终究师门于她,是七年的教养大恩,而这位公子,却仅止于两三次的眉目传情;无论是从现实还是感情因素上讲,她都不可能重公子而轻师门。
    一般读者阅读武侠小说,所追求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金庸也始终以浪漫的笔调,将这份阅读快名人轶事感奉献给读者;然而在周芷若身上,金庸却一反常态,表现出了非常普通且现实的想法,同时周芷若之后的选择,也正常得顺理成章:她当着天下人的面,用倚天剑将张无忌刺成重伤——这场个人情感与集体意志的对抗,以后者的获胜而告一段落。
    然而,人类作为感性动物,却并不完全受“社会”这一群体理性的怪异集合所支配——周芷若真正爱上张无忌,恰恰是在这一剑之后,正如宋青书所想:“她这一剑刺了之后,不论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从她心上抹去了。”如果说之前的脸红心跳、欲拒还迎尚是少年人初尝情花的懵懂兴奋的话,那么之后的念兹在兹、患得患失,则显然是坠入情网乃至情根深种的明证了。
    不过,就情节而言,这一段真正要表达的重点是:张周二人的感情,是以鲜血的洗礼开始的!而这段被染红的爱情,其后也必将充满了伤害和痛苦。
    在光明顶之后,这两人的感情并非一路高涨,反而无片刻相聚,等大都重逢时,二人之间已经多了一个赵敏(其实还有小昭,容我暂且忽略)。金庸于这一段重逢戏里,特别描写了周芷若因张无忌身上的“男子气息”而意乱情迷,可见她始终芳心可可,心系张郎;之后的情势却急转直下,灭绝不但将“倚天屠龙”的秘密和盘托出,更是恩权并施,把周芷若置于一个两难选择中。这段前文已论,不再详述,唯一需要点出的是,此时周张二人的感情,与光明顶时仍无多大区别,并没有什么基础,因此周芷若发毒誓的选择,便也显得正常而自然了。
    发誓之后的周芷若,尽管表面上勉强保持冷静,但以她的性格推想,内心只怕也免不了天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果然之后面对丁敏君时,她已少了那份绵里藏针的锐气;而在面对金花婆婆时,她更曾萌生死志(“师父叫我欺骗张公子,此事我原本干不了,与其活着受那无穷折磨,还不如就此一死,一了百了,甚么都不管的干净。”)。可见,当把巨大的社会责任硬推给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子——的时候,所带来的压力,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在这里,金庸暗示了中国传统的——确切说是儒家的——男女价值观。
    在《倚天》这本书里,无论是以侠义自命的六大派,还是遭世人误解的明教,只要是男人,都以“驱除鞑虏,还我河山”为己任;张无忌作为书中男人的代表,尽管自认无德无能,难当大任,但只要国家有难,百姓受苦,他自会抛颅洒血,不落人后;甚至殷梨亭,大好的一块良才美质,也被灌输了这种思想;唯一不受此束缚的人是谢逊,然而他只是被更严重的魔障所桎梏,并非真的跳出三界外,何况最终拯救他的是佛家,而不是张无忌代表的儒家。
    反观女人们,却并不像男人一样期盼什么“社会大同”,而是努力追求个人幸福,其中最鲜明的例子,当然是赵敏和殷素素了。然而在这些女人里,唯独有一人卓尔不群,志向宏伟不让须眉,那就是形象看似反面的——灭绝师太。
    灭绝显然是生错了性别,而且无论她怎样努力,在男人(甚至包括其他女人)眼里最多也只是个怪物,而这,才是导致她性情暴戾的真正原因。灭绝的失败是早已注定的:想在这个男权社会中爬上权力高塔,结果也只有跌个粉身碎骨。然而她并未死心,将这个志向——连带压力——传递给了周芷若。周芷若作为灭绝爱徒,固然深受师父影响,但其本质仍是个普通船夫的遗女,在发毒誓之前,“个人幸福”在周芷若心里的比重,仍是要大于“社会幸福”的;灭绝虽然在天平上为后者增加了一些砝码,但尚未改变周芷若的命运——因为真正决定周芷若能否获得“个人幸福”的,是一个叫张无忌的男人。
    然而,深具讽刺意味的,更带有悲剧性的是,在这周芷若心中矛盾、难以决断的时刻,偏偏是这个张无忌,一步步扼杀了周芷若的“个人幸福”,并使她下了决定。
    金庸将西方戏剧理论融入他的小说创作当中,并结合他以前编导电名人轶事影的经验,诞生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描写手法,其中最为读者熟悉的,便是在同一个场景中,通过不同人物的角度来观察同一件事情。例如《天龙八部》中的聋哑山珍珑棋局,当段延庆被丁春秋引得将要自尽之时,金庸逐一描述玄难、苏星河、慕容复、鸠摩智、段誉、王语嫣等在场众人的想法,就如一台摄像机,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记录下他们的言谈举止和心理活动。这种写法,既可以增加情节张力,烘托场景气氛,更能在比照中衬托出人物性格,可说有一举多得之效,是金庸使用最多也是最为纯熟的技巧之一。
    然而在《倚天》的某个段落中,金庸却一反常态,将这种技巧弃而不用。这一段所在的回目,乃是用张无忌的心境作题,叫做“四女同舟何所望”。
    这个题目取得极尽巧妙。事实上金庸在回目方面的遣词造句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致,在近现代武侠小说领域中除了还珠楼主外无人能比。老版《倚天》用的本是四字回目,显然有同《射雕》、《神雕》一致的用意,但在修订版中,金庸几番斟酌,终于舍弃了追求一致的观感,而改用“柏梁台体”的七言古诗为题。这些古诗中多用典故,平仄相和,句句押韵,读来抑扬顿挫,与以前的四字回目相比更显古朴,且有余音绕梁之感,不由得令人欢喜赞叹。
    说回这“四女同舟”。从字面上来看,这个回目所讲的事其实只占这章的四分之一,然而这部分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彩程度,却远远胜过前面张无忌和风云三使的连番打斗。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当四个女人和她们爱着的男人一同登场时,这台戏必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彩万分,而我们的张大教主也“不负众望”,在四个女子之间不断添柴加火:他先是“情致缠名人轶事绵的抱着殷姑娘”;接着为了安慰赵敏,又“握住了她手,嘴唇凑到她耳边”,“深情款款的叮嘱”;之后殷离伤重,说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话,更将他以前“娶妻”的誓言尽数当众道出。而这时的张无忌,恰恰刚做了一个四女同娶的美梦,正暗示了这场感情激荡达到空前的高|潮。
    这样的场面,本是通过比衬展现人物内心,进而丰富人物性格的绝佳机会。例如《天龙八部》中,在描述钟灵对段誉的感情时,曾将书中几个主要女性角色放在一起,品评几个女子的爱情观:
    ……倘若王语嫣和她易地而处,得知自己意中人移情别恋,自必凄然欲绝;木婉清多半是立即一箭向段誉射去;阿紫则是设法去将王语嫣害死。钟灵却道:“别起身,小心伤口破裂,又会流血。”
    这一段曾被多人评过,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妙之处已不必提;何况正如前文所说,这种比衬,恰是金庸最擅长的技巧。而在《倚天》这个段落中,四个主要女性角色均身处一船,比之上文的凭空假设,可说是有更加“得天独厚”的客观优势。
    然而金庸竟以莫大的写作定力,强自忍住,舍长用短,生生将这一段留白,实是令人钦佩无已。那么我们不妨来看看,金庸在这里的留白,究竟都留了些什么。
    这四个女子对张无忌的钟情之由固然各不相同,但用情之深却绝对不相上下,只不过赵敏是忠于本性的狂士,能够将感情毫无顾忌的表达出来而已,其他三女虽然口上不讲,却并不说明心中无念。因此,当赵敏因张无忌抱着殷离而直言“不想活了”之时,在小昭和周芷若心里,只怕不会比赵敏好过多少;同样,张无忌当众和赵敏调情,以及殷离昏迷中吐露海誓山盟,在她们也均如晴天霹雳。然而,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最擅长在这种场合插入闲笔的金庸,却偏偏没有写小昭和周芷若此时的心理活动,甚至连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未提一字。不写小昭,尚可说是因为之后要揭穿她身份,为了保留悬念,勉强解释得通,但周芷若就不同了。事实上,周芷若自这章被张无忌救出后,便极少被提及,即使偶尔讲到,也只寥寥数笔匆匆带过。这种刻意的留白,被当时的矛盾冲突掩盖得不露痕迹,从而使粗心的读者,很轻易便忽略过去了。
    因此,若要解读这四个女子的命运,便须将这一段研读透彻,因为决定她们之后走上不同道路的,正是这短短六天的同舟共济。
    先说小昭。以小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软的性格,看着张无忌在自己眼前和其他女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存,只怕早已柔肠寸断,伤心欲绝。然而,就如金庸赋予她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婢身份一般,小昭是个被动的女子,她不会像赵敏那样主动追求,更不会如周芷若那样奋起反抗,她所能做的,正如很多普通人一样,“眼不见心不烦”、“三十六计走为上着”、“打不过还跑不过么”,等等诸如此类,总之就是逃避。
    这里要插一句,金庸为小昭的离去,设置了一个“不得不走”的理由,也就是所谓波斯明教。这其实是金庸最爱玩的把戏——将角色的真实意图,掩盖在表面的合理情节之下。金庸本人虽然吸收了西方心理学及戏剧理论等知识,但这位海宁查家的后人,从本质上讲仍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文人,而中国文人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他们不会啊啊大叫,也不会满篇都是悲戚哀怨,而是通过景物(或是女人,在他们看来也是一种景物)来表达心中的愁思。从东方文化来看,这是一种含蓄之美,且一直倍受推崇。
    金庸在他的小说中也使用了这样的手法。比如张翠山和殷素素,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已在互相吸引(有意者请翻看原文),但金庸仍给这场“正邪通婚”安排了一个大媒——谢逊,又为他们找了一个世外桃源——冰火岛,使这段爱情看似有些勉强,从而将这二人本性上的互相吸引掩盖淡化了。小昭的段落亦是如此,她以前也曾数次目睹张无忌解救其他女子,这尚可说是张无忌侠义为怀,但这一次张无忌对着赵敏“深情款款”,则显然和“侠义”没什么关系;何况殷离一番吐露,表明已和张无忌有海誓山盟,更衬得小昭的感情犹如镜花水月,只怕不消片刻她便已心如死灰。既然如此,难道她还会继续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婢身份留在张无忌身边,受那无穷无尽的煎熬么?这波斯明教的出现,实可说得上是恰到好处。
    再看周芷若。周芷若的性格和小昭有三分相似,都是外圆内方,因此当张无忌和赵敏调情之后,她二人分别借机向赵敏发作了出来,联系前文,这两段读来很有味道:
    赵敏问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会这门武功么?”周芷若道:“峨嵋派若有人具此神功。先师也不会丧身于万安寺中了。”灭绝师太所以逝世,根源出于赵敏,周芷若对她痛恨已极,日日夜夜风雨同舟,却从来跟她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语。此刻赵敏正面相询,便顶撞了她一句。她性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文,这般说话,已是生平对人最不客气的言语了……
    ……赵敏又问:“令尊是谁?女儿如此了得,父母必是名闻天下的高手。”小昭道:“家父埋名隐姓,何劳郡主动问?难道你想削我几根指头,逼名人轶事问我的武功么?”她小小年纪,口头上对赵敏竟丝毫不让,提到削指之事,更显然意欲挑起周芷若敌忾同仇之心。
    但是,周芷若是灭绝师太的爱徒,更继任了峨嵋掌门,这将她从身份上,进而从本质上与小昭区别开来。即使是在万安寺发毒誓之前,周芷若也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柔弱女子,何况此刻她已得知“倚天屠龙”的秘密,有了反抗的资本?尽管此前周芷若确曾萌生死志,然而这“死志”的条件之一,是张无忌一心一意待她好;可这时张无忌的眼睛,不是盯着殷离便是看着赵敏,再加上旁边还有个小昭,难道要让她堂堂峨嵋掌门,同这三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成?
    所以殷离是非死不可的。即使单从感情上讲,周芷若第一个要除去的,也必是殷离而非赵敏。要理解这一点,需先明白张无忌的为人。从道德上讲,张无忌是个真正的君子,心口如一,不擅作伪,且最重然诺。因此,当殷离吐露张无忌的“海誓山盟”时,他心里又羞又窘,自然而然便“满脸通红”,表现了出来;而之后他的心情由尴尬转为感动,同样并不掩饰,“禁不住泪水涔涔而下”。虽然金庸刻意不写,但我们自可推想,细心如三女者,怎会忽略这个情景?而以她们的聪敏机智,又怎会猜不到张无忌的想法——此刻在他的心里,必已将殷离当作妻子。这种感情,可要比他对赵敏的轻薄调情更重得多了。
    周芷若自然能分清这之间的轻重缓急:逼名人轶事走赵敏可缓,解决殷离却急;否则待张殷二人木已成舟,她的幸福就要高飞远走了(其实就算周芷若不动手,以赵敏积极的性格和狠辣的手段,只怕也不会容殷离活下去)。她之后的一切行为,当是起于此时的决心,而这个决心,则是张无忌帮她下的。
    后面的发展尽在周芷若掌握之中,及至她与张无忌大婚,一切均是水到渠成,其间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彩的,当数她利用韩林儿上演的自名人轶事杀戏,逼名人轶事得张无忌自己提出成婚要求,手腕高妙,令人钦佩不已。不过这部分最值得一提的,却是周芷若在张无忌面前表现出的两次“心狠手辣”:一次是屠名人轶事杀蒙古水师官兵,另一次则是有心将关东采参客灭口。前一次尚可说是谢逊提议,周芷若作为晚辈不便违抗,后一次却是周芷若主动提出。这两段已暗示出周芷若的心态转变,渐渐表现出灭绝的“遗传”。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金庸将周芷若和谢逊置于同样的立场。
    谢逊是什么人?他至情至性,一意孤行,与儒士代表张翠山义结金兰,对立中有着统一,是个典型的狂士。但周芷若不是狂士,甚至从她身上看不出丝毫与谢逊相近的地方,前面已经说了,她深受灭绝影响,背负着“兼济天下”的梦想,再加上外圆内方的性格,其实更像是一个儒士。可是中国最大的大儒孔夫子曾经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样一句话,便将女人成为儒士的路切断了。所以女人想在男权社会中发挥光热,只有成为黄蓉、殷素素、赵敏那样的狂士。
    但在这里,周芷若丧失了成为狂士,进而成为一个所谓“正常”女人的机会。详读全书我们当可发现,每当赵敏在张无忌面前肆意妄为时,张无忌不是宽容大度,就是心怀矛盾勉强阻止,顶多也只是拿阿大阿二或玄冥二老这样的角色出出气;但当周芷若第一次想这么做时,张无忌却大怒喝斥,“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她说话”。只因张无忌早已将周芷若视作自己的同类,以君子的道德标准去衡量要求,却忘了对方的女子身份。就这样,周芷若欲儒不儒,想狂难狂,万般无奈,只得走上二者夹缝中的畸形道路。
    当然这些周芷若自己是意识不到的,何况就算她意识到了也一样身不由己。实际上,与张无忌一步步将她导向悲剧境地的情况正相反,周芷若此刻的心情可说是极其幸福的。因为在她看来,她最大的两个人生目标——个人幸福和社会幸福——居然可以借着和张无忌结合而同时获得!鱼与熊掌可以兼得,这该是怎样的赏心乐事?更何况,这也是她个人情感和社会准则首次一致的时候(也是唯一一次),之前她一直只能对张无忌“芳心暗许”,现在却可以明目张胆的嫁给他,无论正派还是明教都极为支持,始终困扰她的陰霾,至此总算一扫而空。
    于是,当这周芷若与幸福近在咫尺的时刻,张无忌给了她致命一击——大婚当日,舍周追赵。“新妇素手裂红裳”,一切尽化泡影。
    这之后的周芷若,便开始与李莫愁的形象重叠了。尽管灭绝赋予她的责任和理想使她不会像李莫愁那样采用疯狂极端的手段报复社会,但这并无法改变其作为感情失败的“怨妇”的本质。诛杀杜百当夫妇不过是周芷若走向极端的血祭(杜氏夫妇与她何怨何仇?只是收留了张赵二人而已,但在周芷若眼里自然该杀),而整个峨嵋派也受她影响,变得陰森狠辣,在屠狮大会上草菅人命,丝毫不以为意(司徒夏胄二人与峨嵋何怨何仇?只是据理力争,表示反对而已,但在峨嵋派眼里自然也是该杀)。其中曾写到:“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但其蛮不讲理,竟然远胜于男子。”这“蛮不讲理”四字,当真是将怨妇的特征点得再清楚不过。
    但实际上,就如“蛮不讲理”这四个字包含了中国千百年来男性对女性的所有认知与蔑视,周芷若乃至整个峨嵋派所走向的极端,也并不只是感情宣泄的极端,而是挑战男性社会的极端,是“女流之辈”以“蛮不讲理”的方式对抗“群雄”的极端。无论是灭绝的遗愿还是张无忌的情变,都将她们一步步推上了这条道路。而屠狮大会,正是这些女人的战场,倚天剑和屠龙刀的真正碰撞,是直至此刻才发生的。
    有关屠狮大会,我亦曾在另一篇文章中论过,这里不再重复。至于周芷若,作者的手法仍与之前一样,极少描写她的心理活动,始终只是通过旁人的视角来观察其言语行为,此处有一段极具代表性:
    ……范遥忽道:“她是鬼,不是人!”这句话正说中张无忌的心事,不禁身子一颤,若不是广场上陽光耀眼,四周站满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鬼魂持鞭与殷梨亭相斗。他生平见识过无数怪异武功,但周芷若这般身法鞭法,如风吹柳絮,水送浮萍,实非人间气象,霎时间宛如身在梦中,心中一寒:“难道她当真有妖法不成?还是有甚么怪物附体?”
    周芷若当然是鬼,那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婉柔弱的周芷若早已被张无忌杀死了(周芷若在向灭绝发誓后曾萌生死志,此处思之更增感慨);她也确然是被怪物附体了,只不过作为男性代表的张无忌只会“心下隐隐竟起恐惧之感”,而永远不会理解这“怪物”是什么。
    读者被代入张无忌的视角,一直看不到周芷若的想法,也同样很难理解这个角色,至多也只会隐约觉得,她是因爱生恨,在报复张无忌而已。包括宋青书的存在,也只是被视为她进行报复的工具。但是,在经过这么多章之后,金庸猛然插入一记“闲笔”,首次正面描述周芷若心里的想法,这一笔虽然简短,却宛若石破天惊,使周芷若的悲剧性更加深刻,请看:
    (俞莲舟)一抓住鞭梢,拚着腰间受她一腿,左手探出,正是一招“虎爪绝户手”,直插周芷若小腹。周芷若无可抵挡,心中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我今日死在俞二叔手里。”
    绝大多数读者,都只注意到了后面周芷若击伤张无忌时的“心中柔情忽动”,却忽视了这句更加重要的“我今日死在俞二叔手里”;然而偏偏是这句话,才使其形象真正深刻复杂起来。周芷若在被张无忌当众抛弃之后,终于依靠九陰真经的武功扬眉吐气,“天下英雄莫能当”,离灭绝师太的梦想不过一步之遥,此刻她却以极其冷静的态度面对死亡,显然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失败,悲惨凄凉之意尽出。
    不过,这句话最重要的地方,是她对俞莲舟的称呼——“二叔”。若以武林辈分而论,周芷若称俞莲舟为“师兄”或“师伯”,均无不可;若以人物关系而论,周芷若确然可以将称呼变得亲近些,但倘若她跟着张无忌叫,那么该称俞莲舟为“二伯”才是!为什么却偏偏要叫“二叔”?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们来简单分析一下。首先,这个想法出现于周芷若自忖必死的时刻,显然情真意切。我所说的情真意切,不仅仅是指她没有欺瞒别人,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是在欺骗自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闪现的必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其次,我前面也已说过,金庸出身于书香门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世家,虽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皆能,但“伯仲叔季”这等辈分排行的小问题,对他而言不过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自然,绝不可能弄错。最后,金庸曾花十年润色校对,认真细致,所以“出现笔误”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那么,周芷若之所以称俞莲舟为“二叔”,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她是跟着宋青书叫的!难道在她内心深处,已经将自己当作了宋青书的妻子?
    这确然令人难以索解。周芷若对张无忌“故尺情深”,那是众目皆睹;她并未与宋青书真正成婚,更不用提行房,这段婚姻徒有虚名,也是毋庸置疑;后面张无忌主动提出为宋青书疗伤,周芷若“脸色苍白异常”,“颇有怨怼之意”,可见在她的感情上,宋青书的分量还是不及张无忌的;更重要的是,在她之前几次所处的两难境地中,“世俗”和她自己的“真情”始终是对立的,她一方面想忠于自己的感情,一方面却又顾忌世俗的眼光,难作取舍,若以宋青书张无忌二人为例,则前者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天下知闻,后者是她心目中的情郎(同样天下知闻)。无论怎么看,周芷若与宋青书的结合都并非心甘情愿。由于作者始终没把周芷若的内心完全展现给读者,那么我妄自揣测,这一声“二叔”,恐怕只是因为这段“徒有虚名”的婚姻,只是因为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这实在是很可怕。在屠狮大会的决战当中,在这“天下英雄莫能当”的最高峰,在这挑战男权地位的风口浪尖,作为挑战者的周芷若的内心深处,却已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世俗观念所影响!当社会规则的潜移默化已经根深蒂固到骨子里的时候,已经变作人本性的一部分的时候,原本灭绝所代表且为之奋斗的,那个自名人轶事由单纯的人性,还可能存在么?
    当然,最终的发展均如读者所愿:李莫愁必将毁灭,周芷若也一定会失败。只不过,就如李莫愁的毁灭系由自己导致,周芷若也并非败在张无忌手中——直到殷离的“鬼魂”出现,她才真正服输。所谓“鬼魂”,显然是代表周芷若的心魔,而空闻的那一番“超度活人”的玄机,自然也是在暗示这个寓意。不过对照前面的内容,这样的处理未免草率,也太过理想化,与全书的现实风格不符,想来是作者当时受佛教典籍影响过多所致。
    显然金庸自己也有所感悟,因此在新版中将这一段的不协调大大削弱。老版《倚天》的结尾,周芷若由于这“心魔”的震撼而大彻大悟,出家为尼,算是彻底服输了;而在新版中,周芷若先是掳走赵敏,安排下诳骗张无忌的机关,之后又与张无忌击掌为誓,给他套上了一道枷锁,这才偃旗息鼓、暂且罢斗(更不用说之前她的九陰内功被张无忌无意中废掉,已少了继续斗争的本钱)。全书最终在周芷若的一声浅笑低吟中结束,比之瑛姑最终的摆脱魔障修成正果,以及李莫愁的烈焰焚身情歌绝唱,大有“故事虽已完结,生活还将继续”的无奈意味。这一段改动可说极为恰当。据说金庸在最新版的改编中,欲将四个女子都留在张无忌身边,我当然更加欢迎;不过就我个人而言,目前的这一个版本就已心满意足了。
    《神雕》中,金庸在绝情谷的高|潮戏中将李莫愁的悲剧作了一定程度上的升华。李莫愁倘若能将她的“对寻常男人丝毫不假辞色”坚持到底,那么就算她杀人如麻满手血腥,总也是个有风骨有格调的怨妇;但她却在走投无路之时与公孙止同流合污,这段虚情假意的“稍假辞色”,便使读者(特别是男性读者)在同情她遭遇的同时,又不免要鄙薄其为人了。相比之下,周芷若所做的事其实也差不多,都是在无法从某个男人身上获得幸福的时候,带着自暴自弃且愤世嫉俗的想法投向一堆牛粪的怀抱,但她在读者中所获得的评价,却要比李莫愁高得多了。
    其实以金庸的写作能力,要让一个角色被读者讨厌,实是易如反掌。比如杨康设计杀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五怪”,郭芙斩断杨过臂膀,林平之杀死岳灵珊,石万嗔害死程灵素,慕容复对包不同痛下毒手,等等等等,总之只需金庸“妙笔生恨”,读者便无不对此角色咬牙切齿。但唯独对着周芷若,金庸始终笔下留情。殷离虽曾遭到周芷若毒手加害,却并未死去;峨嵋派在书末的一些倒行逆施,无论滥杀无辜还是杀人灭口,均非周芷若亲自下手;甚至直到最后,金庸还特意点出,周芷若始终保持着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尽管周芷若也曾杀过一些诸如杜百当夫妇、蒙古水师等人,但作者并未将血腥的屠名人轶事杀过程直接展现给读者,何况那些人都和死在峨嵋手下的司徒千钟、夏胄一样,只是不受读者重视的龙套角色。显然金庸一直约束笔杆,刻意不破坏她清纯的玉女形象。从技巧上而言,倒可和《天龙八部》中的阿紫相映成趣。
    此外,尽管我曾在本文开头将周芷若称为“少女李莫愁”,但通过这些探讨当可看出,金庸赋予周芷若的意义,早已远远超出了这五个字,李莫愁的形象不过是周芷若的一个侧面而以。实际上,仅仅以这一万余字,是远远不足以彻底剖析周芷若这个角色的,本文所做的,也只是尝试通过射雕三部曲的传承性,来解读周芷若悲剧性的一面罢了,至于其他方面,囿于能力和篇幅,只得暂不展开。
    在这意尽词穷、该当收笔的时刻,我有意以《倚天》中最聪明的女子作为本文结尾。通观全书,谁能担得“最聪明”这个称号?不是赵敏芷若,亦非殷素素或紫衫龙王;她们虽然擅长骗人,却称不得聪明。真正有智慧的女子,是那明教左使之女、武当六侠之妻,殷门杨氏不悔者也。从书中来看,杨不悔与张无忌曾经同甘共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非同寻常,原本最有机会成为“教主夫人”,何况她身为杨逍之女,近水楼台,机会也远较他人为多;然而她却最早退出这场情斗漩涡,毅然投向殷梨亭,可说极有眼光。其实两人成年重逢后,本有机会再续前缘,但那时张无忌只是对杨不悔匆匆招呼,却将更多心思放在看似孤苦无依、受杨氏父女疑忌的小昭身上,登时便令杨不悔看穿其多情的本性。待杨不悔突然表示愿嫁殷梨亭的时候,张无忌再“心中怅怅的,也不知道甚么滋味,悄立良久”,已是为时晚矣。金庸在这里以一句看似毫不经意的“眼边隐隐犹有泪痕”,点出了张无忌当时的失恋心态,可说相当巧妙。张无忌为何要哭?杨不悔终身有托,对方又是堂堂武当六侠,多年遭受相思折磨,无论怎样都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才是,即使考虑到“辈分不合”,至多也只是个“哭笑不得”罢了。张某人纵有盖世武功,在情场上还是要败下阵来,不过他这唯一一次败绩,是输在《倚天》奇人殷梨亭手里,倒也算不枉了。
    至于杨不悔,她舍弃了前程大好的“教主夫人”,却转而陪伴一个大她一倍的老男人,看似不值,但实际上她获得的是殷梨亭的全心全意,比之小昭的形单影只、殷离的壮若痴狂、赵敏芷若得到的三心二意,以及她们辗转反复提心吊胆的感情生活,显然要幸福多了。作女人不一定要学杨不悔,但生女儿的话,却当如不悔这般勇气眼光兼备,方可令老父宽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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