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连城诀》txt在线阅读,《连城诀》读后感

小说《连城诀》txt——第三章人淡如菊
    第二日中午,狱中连续不断地关了十七个犯人进来。高矮老少,模样一瞧即知都是江湖人物,将一间狱室挤得满满的,都只有抱膝而坐。狄云见越来越多,不由得暗自心惊,情知这些人都是为对付丁典而来。他本说有五个劲敌,哪知竟来了一十七个。
    丁典却一直朝着墙壁而卧,毫不理会。
    这些犯人名人轶事大呼小叫,高声谈笑,片刻间便吵起嘴来。狄云低下了头,听他们的说话。原来这一十七人分作三派,都在想得什么宝贵的物事。狄云偶尔眼光一斜,与这干人凶暴的目光相触,吓得不禁便转过头去,只想:“我扮作了丁大哥,可是我武功全失,待会动手,那便如何是好?丁大哥本领再高,也不能将这些人都打死啊。”
    眼见天色黑了下来。一个魁梧的大汉大声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这正主儿,是我们洞庭帮要了的。谁要是不服,趁早手底下见真章,免得待会拉拉扯扯,多惹麻烦。”他这洞庭帮在狱中名人轶事共有九人,最是人多势众。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汉子陰陽怪气地道:“手底下见真章,那也好啊。大伙儿在这里群殴呢,还是到院子中打个明白?”那大汉道:“院子就院子,谁还怕了你不成?”伸手抓住一条铁栅,向左一推,铁条登时弯了。他随手又扭弯右边一条铁栅,臂力实是惊人。
    这大汉正想从两条扭弯了的铁栅间钻出去,突然间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挡住了空隙,正是丁典。他一言不发,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大汉的胸口。这大汉比丁典还高出半个头,但被他一把抓住,竟立即软垂垂的毫不动弹。丁典将他庞大的身子从铁栅间塞了出去,抛在院子中。这大汉蜷缩在地下,再也不动一动,显是死了。
    狱中诸人见到这般奇状,都吓得呆了。丁典随手抓了一人,从铁栅投掷出去,跟着又抓一人,接连地又抓又掷,先后共有七人被他投了出去。凡经他双手一抓,无不立时毙命,连哼也不哼一声。
    余下的十人尽皆大惊,三人退缩到狱室角落,其余七人同时出手,拳打脚踢,向丁典攻去。丁典既不拆架,亦不闪避,只是伸手一抓,一抓之下,必定抓到一人,而被他抓到的必定死于顷刻,到底如何受了致命之伤,狄云全然瞧不出来。
    躲在狱室角落里的三人只吓得心胆俱裂,一齐屈膝跪地,磕头求饶。丁典便似没有瞧见,又是一手一个,都抓死了投掷出去。
    狄云只瞧得目瞪口呆,恍在梦中。
    丁典拍了拍双手,冷笑道:“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也想来抢夺连城诀!”狄云一呆,道:“丁大哥,什么连城诀?”丁典似乎自悔失言,但也不愿捏造些言语来骗他,又冷笑了几下,并不回答。
    狄云眼见这一十七人适才还都是生龙活虎一般,但片刻之间,个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横就地,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许多死人堆在一起,叹道:“丁大哥,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么?”
    丁典道:“死有余辜,倒也不见得。只是这些人个个不存好心。我若不是练成‘神照经’上的武功,被这批人逼名人轶事供起来,那才是惨不堪言呢。”
    狄云知他所言非虚,说道:“你随手一抓,便伤人性命,这种功夫我听也没听说过。我若是跟师妹说,她也不会相信……”这句话刚说出口,立即省悟,不由得胸头一酸,心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丁典却并不笑他,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其实呢,纵然练成了绝世武功,也不能事事尽如人意……”
    狄云忽然“咦”的一声,伸手指着庭中的一具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丁典道:“怎么?”狄云道:“这人没死透,他的脚动了几动。”丁典大吃一惊,道:“当真?”说这两个字时,声音也发颤了。狄云道:“刚才我见他动了两下。”心想:“一个人受伤不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决不能再起来动手。”
    丁典皱起了眉头,竟似遇上了重大难题,从铁栅间钻了出去,俯身察看。
    突然间嗤嗤两声,两件细微的暗器分向他双眼急射,正是那并未死透之人所发。丁典向后急仰,两枝袖箭从他面上掠了过去,鼻中隐隐闻到一阵腥臭,显然箭上喂有剧毒。那人一发出袖箭,立即挺跃而起,向屋檐上窜去。
    丁典见他轻身功夫了得,自己身有铐镣,行动不便,只怕追他不上,随手提起一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向上掷出,去势奇急。砰的一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的脑袋重重撞在那人的腰间。那人左足刚踏上屋檐,被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一撞,站立不定,倒摔下来。丁典抢上几步,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提到牢房之中,伸手探他鼻息时,这次是真的死了。
    丁典坐在地下,双手支颐,苦苦思索:“为什么先前这一下竟没能抓死他?我的功力之中,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难道这‘神照功’毕竟没练成?”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恼起上来,伸手又往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的胸口插落,突然一股又韧又软的力道将他手指弹了回来,丁典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叫道:“是了,是了!”撕开那人外衣,只见他贴身穿着一件漆黑发亮的里衣,喜道:“是了,原来如此,倒吓得我大吃一惊。”
    狄云奇道:“怎么?”丁典剥去那汉子的外衣,又将他这件黑色里衣剥了下来,然后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掷出牢房,笑嘻嘻地道:“狄兄弟,你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
    狄云料到这件黑衣甚是珍贵,道:“这是大哥之物,兄弟不敢贪图。”丁典道:“不是你的物事,你便不贪图么?”语音甚是严厉。狄云一怔,怕他生气,道:“大哥定要我穿,我穿上就是。”
    丁典正色道:“我问你,不是你的物事,你要不要?”狄云道:“除非物主一定要给我,我非受不可,否则……否则……不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不能要。若是贪图别人的东西,那不是变成强盗小偷么?”说到后来,神色昂然,道:“丁大哥,你明白,我是受人陷害,才给关在这里。我一生清白,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
    丁典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不枉我丁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你这个朋友。你把这件衣服贴肉穿着。”
    狄云不便违拗,便除下衣衫,把这件黑色里衣贴肉穿了,外面再罩上那件三年多没洗的臭衣。他双手戴着手名人轶事铐铁链,要更换衣衫,真是难上加难,全仗丁典替他撕破旧衫的衣袖,方能除下穿上。那件黑色里衣其实是前后两片,腋下用扣子扣起,穿上倒半点不难。
    丁典待他穿好了,才道:“这一件刀槍不入的宝衣,是用大雪山的上乌蚕蚕丝织成的。你瞧,这只是两块料子,剪刀也剪不烂,只得前一块、后一块的扣在一起。这家伙是雪山派中的要紧人物,才有这件‘乌蚕衣’。他想来取宝,没料到竟是送宝来了!”
    狄云听说这件黑衣如此珍异,忙道:“大哥,你仇人甚多,该当自己穿了护身才是,再说,每月十五……”丁典连连摇手,道:“我有神照功护身,用不着这乌蚕衣。每月十五的拷打嘛,我是甘心情愿受的,用这宝甲护身,反而其意不诚了。一些皮肉之苦,又伤不了筋骨,有什么相干?”
    狄云好生好生奇怪,欲待再问。丁典道:“我叫你黏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扮作我的模样,我虽在旁保护,总是担心有什么疏虞,现下这可好了。我现下传你内功的心法,你好好听着。”
    以前丁典要传他功夫,狄云万念俱灰,决意不学,此刻明白了受人陷害的前因后果,一股复仇之火在胸中熊燃起,恨不得立时便出狱去找万圭算账。他亲眼见到丁典赤手空拳,连毙这许多江湖高手,心想自己只须学得他两三成功夫,越狱报仇便有指望,霎时间心乱如麻,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丁典只道他仍是执意不肯学这内功,正欲设法开导,狄云突然双膝跪下,放声大哭,叫道:“丁大哥,求你教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丁典纵声长笑,声震屋瓦,说道:“要报仇,那还不容易?”
    待狄云激|情过去,丁典便即传授他入门练功的口诀和行功之法。
    狄云一得传授,毫不停留的便即依法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丁典见他练得起劲,笑道:“练成神照经,天下无敌手。难道是这般容易练成的么?我各种机缘巧合,内功的底子又好,这才十二年而得大成。狄兄弟,练武功要勤,那是很要紧的,可是欲速则不达,须得循序渐进才是,尤须心平气和,没半点杂念。你好好记着我这几句话。”
    狄云此时口中称他为“大哥”,心中其实已当他为“师父”,他说什么便听什么。但胸中仇恨汹涌如波涛,又如何能心平气和?
    次日那狱吏大惊小怪的吵嚷一番。衙役、捕快、仵作騷扰半天,到得傍晚,才将那一十七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抬了出去。丁典和狄云只说是这伙人自相斗殴而死。做公的却也没有多问。
    这一日之中,狄云只是照着丁典所授的口诀用功。这“神照功”入门的法子甚是简易,但要心中没丝毫妄念,却艰难之极。狄云一忽儿想到师妹,一忽儿想到万圭,一忽儿又想到师父,练到晚间,这才心念稍敛,突然之间,前胸后背同时受了重重一击。
    这两下便如两个大铁锤前后齐撞一般。狄云眼前一黑,几乎便欲晕去,待得疼痛稍止,睁开眼来,只见身前左右各站着一个和尚,一转头,见身后和两侧还有三个,一共五僧,将他围在中间。
    狄云心道:“丁大哥所说的五个劲敌到了,我须得勉强支撑,不能露出破绽。”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五位大师父,找我丁某有何贵干?”
    左首那僧人道:“快将‘连城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出来!咦,你……你……你是……”突然之间,他背上拍的一声,中了一拳,他身摇了几摇,险些摔倒。跟着第二名僧人又已中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狄云大奇,忍不住向丁典瞧去,只见他倏然跃近,击出一拳,这一拳无声无影,去势快极,正中第三名僧人胸口。那僧人“啊”的一声大叫,倒退几步,撞在墙上。
    另外两名僧人顺着狄云的目光,向蜷缩在黑角落中的丁典望去,齐声惊叫:“神照功,无影神拳!”身材极高的那僧两手各拉一名受伤僧人,从早已扳开的铁栅间逃出,越墙而去。另一名僧人拦腰抱住吐血的僧人,回手发掌,向丁典击来。丁典抢上举拳猛击。那僧人接了他一拳,倒退一步,再接一拳,又退一步,接到第三拳,已退出铁栅。
    那僧踉踉呛呛地走了几步,又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晃,似乎喝醉了一般,松手将吐血的僧人抛在地下,似欲单身逃命,但每跨一步,脚下都似拖了一块千斤巨石,脚步沉重之极,挣扎着走出六七步后,呼呼喘气,双腿渐渐弯曲,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两名僧人在地下扭曲得几下,便即不动。
    丁典道:“可惜,可惜!狄兄弟,你若不向我看来,那个和尚便逃不了。”狄云见这两个僧人死得凄惨,心下不忍,暗道:“让那三个逃走了也好,丁大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丁典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狄云道:“我……我……”猛的里喉头塞住,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坐倒,说不出话来。
    丁典忙给他推血过宫,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气塞方才舒畅。
    丁典道:“你嫌我辣手,可是那两个恶僧一上来便向你各击一掌,若不是你身上穿着乌蚕衣,早就一命呜呼了。哎,这事做哥哥的太过疏忽,哪想到他们一上来便会动手。我猜想他们定要先逼名人轶事问一番。嗯,是了,他们对我十分忌惮,要将我先打得重伤,这才逼名人轶事问。”
    他抹去狄云腮上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笑道:“那贼秃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来惹咱们了。”他又正色道:“狄兄弟,那个逃走了的高个子和尚,叫做宝象。那胖胖的叫做善勇。我第一拳打倒的那个最厉害,叫做胜谛。这五个和尚都是西藏‘血刀门’的高手,我若不是暗中伏击得手,以一敌五,只怕斗他们不过。善勇和胜谛都已中了我的神拳,就算一时不死,也活不了几天。剩下的那宝象心狠手辣,日后你如在江湖上遇上了,务须小心在意。”沉吟半晌,又道:“听说这五僧的师父尚在人世,武功更是厉害之极,将来倒要跟他们斗斗。”
    狄云虽有宝衣护身,但前胸后背同受夹击,受伤也颇不轻,在丁典指点下运了十几天功,又得丁典每日以内功相助,这才痊愈。
    此后两年多的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偶尔有一两个江湖人物到狱中来罗嗦,丁典不是一抓,便是一拳,顷刻间便送了他们性命。
    近几个月来狄云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神照功,进步似是停滞了,练来练去,和几个月前仍是一样。好在他悟性虽然不高,生性却极坚毅,知道这等高深内功决非轻易得能练成,在丁典指点下日夕耐心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期突破难关。
    这一日早晨醒来,他侧身而卧,脸向墙壁,依法吐纳,忽听得丁典“咦”的一声,声音中颇有焦虑之意,过得半晌,又听他自言自语:“今天是不会谢的,明天再换也不迟。”狄云有些诧异,转过身来,只见他抬起了头,正凝望着远处窗槛上的那只花盆。
    狄云自练神照功后,耳目比之往日已远为灵敏,一瞧之下,便见盆中三朵黄蔷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日常总见丁典凝望这盆中的鲜花呆呆出神,数年如一日,心想狱中无可遣兴,唯有这一盆花长保鲜艳,丁典喜爱欣赏,那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花盆中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盛开,不等有一瓣残谢,便即换过。春风茉莉,秋月海棠,日日夜夜,总是有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狄云记得这盆黄蔷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时早就换过了,但这次却一直没换。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那盆黄蔷薇仍是没换,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风吹去。狄云心下隐隐感到不祥之意,见丁典神色极是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丁典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地走来走去,神色不安已极。
    狄云不敢多问,便即盘膝坐下,入静练功。
    到得傍晚,陰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阵寒风过去,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丁典这几个时辰之中,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盆花,每飘落一片花瓣,他总是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狄云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丁大哥,你为什么这样不安?”丁典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喝道:“关你什么事?罗嗦什么?”自从他传授狄云武功以来,从未如此凶狠无礼。狄云甚感歉疚,待要说几句话分辩,却见他脸上渐渐现出凄凉之意,显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这一晚丁典竟一刻也没坐下。狄云听着他走来走去,铐镣上不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双手抓住铁栅,不住摇晃。
    狄云道:“大哥,你若是记挂着谁,咱们便去瞧瞧。”丁典一声虎吼,喝道:“瞧!能去瞧么?我若能去,早都去了,用得着在这臭牢房中苦耗?”狄云不明所以,睁大了眼,只好默不作声。这一日中,丁典双手抱住了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不吃不喝。
    耳听得打更声“的笃,的笃,当”的打过一更。寂静中时光流过,于是“的笃,的笃,当当”的打过二更。
    丁典缓缓站起身来,道:“兄弟,咱们去瞧瞧吧。”话声甚是平静。狄云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两根铁栅,轻轻往两旁一分,两根铁栅登时便弯了。丁典道:“提住铁链,别发出响声。”狄云依言抓起铁链。
    丁典走到墙边,提气一纵,便即窜上了墙头,低声道:“跳上来!”狄云学着他向上一窜,不料给穿通琵琶骨后,全身劲力半点也使不出来,他这一跃,只不过窜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抓,将他带上了墙头,两人同时跃下。
    过了这堵墙,牢狱外另有一堵极高的高墙,丁典或能上得,狄云却无论如何无法逾越。丁典哼了一声,将背脊靠在墙上。但听瑟瑟瑟一阵泥沙散落的轻响过去,砖石纷纷跌落。狄云双眼一花,只见墙上现出了一个大洞,丁典已然不见。原来他竟以神照功的绝顶内功,破墙而出。狄云又惊又喜,忙从墙洞中钻了出去。
    外面是条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从小巷的尽头走去。出小巷后便是街道。丁典对荆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极是熟悉,过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铁店门首。
    丁典举手一推,拍的一声,闩住大门的门闩已然崩断。店里的铁匠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有贼!”丁典一把叉住他喉咙,低声道:“生火!”
    那铁匠不敢违拗,点亮了灯,眼见二人都是长发垂肩,满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模样凶恶怕人,哪里还敢动弹?丁典道:“把我们的镣链凿开!”
    那铁匠料得二人是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替他们凿断铐镣,官府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丁典随手抓起一根径寸粗的铁条,来回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截,喝道:“你这颈子,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断这铁条,使用钢凿大锤,也得搅上好一会儿,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若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出钢凿、铁锤,先替丁典凿开了铐镣,又替狄云凿开。
    丁典先将自己琵琶骨中的铁链拉出。当他将铁链从狄云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狄云痛得险些晕去。
    终于狄云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砧之前,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度五年多时光,直至今日,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地掉下泪来。
    他随着丁典走出铁店。他乍脱铐镣,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十分不惯,几次头重脚轻,险些儿摔倒,然见丁典脚步沉稳,越走越快,当下紧紧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离得太远。
    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头,犹豫半晌,似乎想要进去,却又不愿。狄云见窗紧闭,楼中寂然无声,道:“我先去瞧瞧,好么?”丁典点点头。
    狄云绕到小楼门前,伸手推门,发觉门内上了闩。好在围墙甚低,一株柳树的枝丫从墙内伸了出来,他微一纵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进了围墙。里面一扇小门却是虚掩着的。狄云推门入内,拾级上楼,黑暗中听得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吱之名人轶事声,脚下只觉虚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间狱室中走动,从未踏过一步梯级。
    到得楼顶,侧耳静听,绝无半点声息,朦胧微光中见左首有门,便轻轻走了过去,房中连呼吸之名人轶事声也无。隐隐约约间见桌上有一烛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点燃蜡烛,烛光照映之下,突然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寂寞凄凉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床上挂着一顶夏布白帐子,一床薄被,一个布枕,床脚边放着一双青布女鞋。只是这一双女鞋,才显得这房间原为一个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间房中去看时,那边竟连桌椅也没一张。可是瞧那模样,却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庭用具,而是许多年来一直便如此空无所有。拾级来到楼下,每一处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个人也无。
    他隐隐觉得不妥,出来告知了丁典。丁典道:“什么东西也没有?”狄云摇了摇头。丁典似乎对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惊奇,道:“到另一个地方去瞧瞧。”
    那另一个地方却是一座大厦,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荆州府正堂”,另一盏写着“凌府”。狄云心中一惊:“这是荆州府凌知府的寓所,丁大哥到来作甚?是要杀他么?”
    丁典握着他手,一言不发地越墙而进。他对凌府中的门户甚是熟悉,穿廊过户,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过了两条走廊,来到花厅门外,见到窗纸中透出光亮,丁典突然发起抖来,颤声道:“狄兄弟,你进去瞧瞧。”
    狄云伸手推开了厅门,只见烛光耀眼,桌子上点燃着两根素烛,原来是一座灵堂。他一直在担心会瞧见灵堂、棺材、或是死人,这时终于见到了,虽然早已料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凝目瞧那灵牌时,见上面写着“爱女凌霜华之灵位”八个字,突觉身后风声飒然,丁典抢了进来。
    丁典呆了一阵,扑在桌上,放声大恸,叫道:“霜华,你果然先我而去了。”
    霎时之间,狄云心中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这位丁大哥的种种怪僻行迳,就在这抚桌一哭之际,令他全然明白了。但再一细想,却又有种种难以索解之处。
    丁典全不理会自己是越狱的重犯,不理会身处之地是知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狄云知道无法相劝,只有任其自然。
    丁典哭了良久,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开素帏,帏后赫然是一具棺木。他双手紧紧抱住棺木,将脸帖着棺盖,抽抽噎噎地道:“霜华,霜华,你为什么这样忍心?你去之前,怎么不叫我来再见你一面?”
    狄云忽听得脚步声响,门外有几人来到,忙道:“大哥,有人来啦。”
    丁典用嘴唇去亲那棺材,对有人来到,全没放在心上。
    只见火光明亮,两个人高举火把,走了进来,喝道:“是谁在这里吵闹?”那两人之后是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衣饰华贵,一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悍之色,他向狄云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谁?到这里干什么?”狄云满腔愤激,反问道:“你又是谁?到这里干什么?”手执火把的一人喝道:“小贼,这位是荆州府凌大人,你好在胆子,半夜三更到这里来,想造反吗?快跪下!”狄云冷笑一声,浑不理会。
    丁典擦干了眼泪,问道:“霜华是哪一天去世的?生什么病?”语音竟十分平静。
    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说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丁大侠。小女不幸逝世,有劳吊唁,存殁同感。小女去世已五天了,大夫也说不上是什么病症,只说是郁积难消。”
    丁典恨恨地道:“这可遂了你的心愿。”凌知府叹道:“丁大侠,你可忒也固执了,倘若早早说了出来,小女固然不会给你害死,我和你更成了翁婿,那是何等的美事。”
    丁典大声说:“你说霜华是我害死的?不是你害死她的?”说着向凌知府走上一步,眼中凶光暴长。
    凌知府却十分镇定,摇头道:“事已如此,还说什么?霜华啊,霜华,你九泉之下,定是怪爸爸不体谅你了。”慢慢走到灵位之前,左手扶桌,右手拭泪。
    丁典森然道:“倘若我今日杀了你,霜华在天之灵定然恨我。凌退思,瞧在你女儿的份上,你折磨了我这七年,咱们一笔勾销。今后你再惹上我,可休怪姓丁的无情。狄兄弟,走吧。”凌知府长叹一声,道:“丁大侠,咱们落到今日的结果,你说有什么好处?”丁典道:“你清夜抚心自问,也有点惭愧么?你只贪图那什么‘连城诀’,宁可害死自己女儿。”
    凌知府道:“丁大侠,你不忙走,还是将那剑诀说了出来,我便给解药于你,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丁典一惊,道:“什么解药?”便在此时,只觉脸颊、嘴唇、手掌各处忽有轻微的麻痹之感,同时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这花香,这花香……他又惊又怒,身子摇晃。
    凌知府道:“我生怕有不肖之徒,开棺辱我女儿的清白遗体,因此……”
    丁典登时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涂了毒名人轶事药?凌退思,你好恶毒!”纵身而起,发掌便向他击去。不料那毒名人轶事药当真厉害,刹时间消功蚀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来。
    凌知府凌退思侧身闪避,身手甚是敏捷,门外又抢进四名汉子,执刀持剑,同时向丁典攻去。丁典飞起左足,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单刀非给踢下不可。岂知他脚到中途,突然间劲力消失,竟然停滞不前,原来毒性已传到脚上。那人翻转刀背,拍的一声,打在他脚骨之上。丁典脚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云大惊,惶急中不及细想,纵身就向凌退思扑去,心想只有抓着他作为要胁,才能救得丁典。哪知凌退思左掌斜出,呼的一掌,击在他胸口,手法劲力,均属上乘。狄云早就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扑上前去。凌退思这一掌明明击中对方胸口,却见狄云毫不理会,他不知狄云内穿“乌蚕衣”宝甲护身,还道他武功奇高,一惊之下,已被狄云左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狄云一袭得手,俯身便将丁典负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抓住凌退思胸前要穴。那四个汉子心有顾忌,只是喝骂,却不敢上前。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蜡烛。”执火把的汉子不敢不从,灵堂中登时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漆黑。
    狄云左手抓住凌退思前胸,右手负着丁典,快步抢出。丁典指点途径,片刻间来到花园门边,狄云踢开板门,奋力在凌退思的膻中穴上猛击一拳,负着丁典便逃了出去。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的狂冲急奔。
    他苦修神照经两年,虽说不上有甚么重大成就,但内力也非同泛泛。他击向凌退思的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好又击中了对方胸口要穴。凌退思中拳后,闷哼一声,往后便倒。他手下从人与武师惊惶之下,忙于相救,谁也顾不得来追赶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脚越来越麻木,神智却仍清醒。他熟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中道路,指点狄云转左转右,不久便远离闹市,到了一座废园之中。丁典道:“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门,严加盘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这废园向来说是有鬼,无人敢来。咱们且躲一阵再说。”
    狄云将他轻轻放在一株梅树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什么毒?怎样施救才是?”
    丁典叹了口气,苦笑道:“不中用了。那是‘金波旬花’的剧毒,天下无药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狄云大吃一惊,全身犹如堕入冰窖,颤声道:“什么?你……你是……是说笑吧?”心中却明知丁典并非说笑。丁典道:“凌退思这‘金波旬花’毒性厉害之极,嘿嘿,我以前只是闻得几下,便晕了过去。这一次是碰到了肌肤,那还了得?”
    狄云急道:“丁大哥,你……你别伤心。留得青山在……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样,这叫做没有法子……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说……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心中一急,说的话全然语无伦次。
    丁典摇摇头,道:“没用的。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洗,肌肤立即发肿腐烂,死得更加惨些。狄兄弟,我有许许多多话要跟你说,你别忙乱,你一乱,只怕我漏了要紧话儿。时候不多了,我得把话说完,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别打断我话头。”
    狄云只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却如何安静得下来?
    丁典说得很平稳,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旁人。
    “我是荆门人,是武林世家。我爹爹在两湖也算是颇有名气的。我学武的资质还不错,除了家传之学,又拜了两位师父。后来父母去世,我家财不少,却也不想结亲,只是勤于练武,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江湖上的朋友。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乘船从四川下来,出了三峡后,船泊在三斗坪。那天晚上,我在船中听得岸上有打斗的声音。我生性愛武,自是关心,便从窗中向外张望。那晚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是三个人在围攻一个老者。这三个人都是两湖武林中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认得。一个是五云手万震山。(狄云插口道:“啊,是我师伯!”)另一个是陆地神龙言达平。(狄云道:“嗯,是我二师伯,不过我没见过他老人家。”)第三个人使一口长剑,身手甚是矫捷,那是铁锁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戚长发。(狄云跳了起来,叫道:“是我师父!”)
    “我和万震山曾有过数面之缘,知他武功不弱,我当时远不及他,见他们师兄弟三人联手攻敌,想来必操胜算。那老者背上已经受伤,不住地流血,手中又没兵刃,只是以一双肉掌和他三人相斗,但他功夫可比万震山他们高出太多。那三人不敢逼名人轶事近他身旁。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见万震山他们使的都是杀着,显然要置那老者于死地。我一声也不敢出,生怕给他们发觉,祸事可是不小。这种江湖上的仇杀,倘若给旁人瞧见了,往往便要杀人灭口。
    “斗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流越多,实在支持不住了,突然叫道:‘好,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你们’。伸手到怀中去掏摸什么。万震山他们三人一齐拥上,似乎生怕给旁人争了先去。突然之间,那老者双掌呼地推出,三人为掌力所逼名人轶事,齐向后退。老者转身便奔,扑通一声,跳入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三人名人轶事大声惊叫,赶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
    “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从三峡奔泻下来,三斗坪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有多急?只一霎间,那老者自然是无影无踪了。但你师父还是不肯死心,跳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乱捞一阵。这三人既逼名人轶事死了那老头,该当欢喜才是,但三人脸色都极为可怕。我不敢多看,将头蒙在被中,隐隐约约听得他们在争吵什么,似乎是互相埋怨。
    “我直听得这三人都走远了,才敢起身,忽听得后梢上拍的一声响,梢公‘啊’的一声,叫道:‘有水鬼!’我侧头一看,只见一个人湿淋淋地伏在船板上,正是那个老者。原来他跳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后,钻入船底,用大力鹰爪手法钩住船底,凝住了呼吸,待敌人退走后这才出来。我忙将他扶入船中,见他气息奄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心中想,万震山他们如不死心,定会赶向下游寻觅这老者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也是我自居侠义道,要救人性命,便命船家立即开船,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上,回向三峡。船家当然不愿,半夜中又没纤夫,上三峡岂是易事?但总而言之,有钱能使鬼推磨便了。
    “我身边带得有金创药,便替那老者治伤。可是他背上那一剑刺得好深,穿通了肺,这伤是治不好的了。我只有尽力而为,什么也不问他,亲眼见他跃入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钻入船底,这份胆识和功夫,便值得我丁典给他卖命。
    “这么治了三天,那老者问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很好!’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我道:‘老丈的亲人在什么地方?我必替老丈送到,决不有误。’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谁?’我道:‘不知。’他道:‘我是梅念笙。’“我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什么?你不奇怪?梅念笙是谁,你不知道么?是铁骨墨萼梅念笙啊。你真的不知道?(狄云又摇摇头,说道:“从来没听见过这名字。”)嘿嘿,是了,你师父自然不会跟你说。铁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有三个弟子,大弟子名叫万震山,二弟子叫言达平,三弟子叫……(狄云插口道:“丁……丁大哥,你……你说什么?”)他三弟子是戚长发。当时我听他自承是梅念笙,这份惊奇,跟你此刻是一模一样。我亲眼见到月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那场恶斗,见到万震山师兄弟三人出手的毒辣,只有比你更加震骇。
    “梅老先生向我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的第三徒儿最厉害,抢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插了一剑,老头儿才逼名人轶事得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逃命。’(狄云颤声道:“什么?真是我师父先动手?”)我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才是,心想他师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大之极的原因,我是外人,虽是好奇,却也不便多问。梅老先生道:‘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这么三个徒儿。他们想夺我一部剑谱,可是没有剑诀,那又有什么用?连城剑法虽然神奇,又怎及得上神照功了?这部神照经,我送了给你,好好地练罢,此经若然练成,威力奇大,千万不可误传匪人。’我的神照经,就是这样来的。
    “梅老先生说了这番话后,没挨上两个时辰便死了。我在巫峡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给他安葬,当时我全不知连城诀是如此事关重大,只道是他本门中所争夺的一部剑术诀谱,因此没想到须得严守隐秘,便在梅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块碑,写上‘两湖大侠梅先生念笙之墓’。哪知道这块石碑,竟给我惹来了无穷的烦恼。有人便从这石碑的线索,追查石匠、船夫,查到这碑是我立的,梅老先生是我葬的,那么梅老先生身上所怀的东西,十之八九是落入了我手中。
    “过不了三个月,便有一个江湖豪客寻到我家中来。来人礼貌周到,说话吞吞吐吐地不着边际,后来终于吐露了来意,他说有一张大宝藏的地图,是在梅老先生手中,这时想必为我所得,请我取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如果找到了宝藏,我得七成,他得三成。
    “梅老先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的,乃是一套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乘内功的秘经,还说了几句剑诀,说是什么‘连城诀’,那不过是几个数目字,此外一无所有,哪里有什么宝藏的地图。我据实以告,那人不信,要我将武功秘诀给他看。梅老先生郑重叮嘱,千万误传匪人。我自是不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那人怏怏而去。过不了三天,半夜里便摸到我家里来,跟我动上了手,他肩头带了彩,这才知难而退。
    “风声一泄漏,来访的人越来越多。我实在应付不了,到得最后,连万震山也来了。我在荆门老家耽不下去,只有一走了之,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直到关外牧场去干买卖牲口的勾当。这么过得五六年,再也听不到什么风声了,心中记挂着老家,便改了装,回到荆门来瞧瞧。哪知老屋早给人烧成了一片白地,幸好我也没什么亲人,这么一来,反而干净。
    狄云心中一片迷惘,说要不信吧,这位丁大哥从来不打诳语,何况跟他亲如骨肉,何必捏造一番谎言来欺骗自己?要信了他的话吧,难道一向这么忠厚老实的师父,竟是这么一个陰险狠毒之人?
    只见丁典脸上的肌肉不住跳动,看来毒性正自蔓延,狄云道:“丁大哥,我师父跟太师父的事,咱们不忙查究。你……还是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治你身上的毒。”
    丁典摇头道:“我说过叫你别打岔子,你就静静地听着。
    “那是在九年多之前,九月上旬,我到了汉口,向药材店出卖了从关外带来的老山人参。药材店主人倒是个风雅人,做完了生意,邀我去看汉口出名的菊花会。这菊花会中名贵的品种倒真不少,嗯,黄菊有都胜、金芍药、黄鹤翎、报君知、御袍黄、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菊有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霞、双飞燕、翦霞绡、紫玉莲、紫霞杯、玛瑙盘、紫罗撒。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醉贵妃、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顶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桃花菊、西施粉、胜绯桃、玉楼春……”
    他各种各样的菊花品种的名称随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加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狄云有些诧异,但随即想起,丁大哥是爱花之人,因此那位凌小姐的窗槛上鲜花不断。他熟知诸般菊花的品种名称,自非奇事。
    丁典说到这些花名时,嘴角边带着微笑,神色甚是柔和,轻轻地道:“我一面看,一面赞赏,说出这些菊花的名称,品评优劣。当我观赏完毕,将出花园时,说道:‘这菊花会也算是十分难得了,就可惜没绿菊。’“忽听得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我背后说道:‘小姐,这人倒知道绿菊花。我们家里的“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平常人哪里轻易见得?’“我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清秀绝俗的少女正在观赏菊花,穿一身嫩黄衫子,当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丽的姑娘。她身旁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那位小姐见我注视她,脸上登时红了,低声道:‘对不起,先生别见怪,小丫头随口乱说。’我霎时间呆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眼望她出了园子,仍是怔怔地不会说话。那药店主人道:‘这一位是武昌凌翰林家的小姐,咱们武汉出名的美人。她家里的花卉,那是了不起的。’“我出了园子,和药店主人分了手,回到客店,心中除了那位凌小姐之外,再没丝毫别的念头。到得午后,我便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了武昌,问明途径,到凌翰林府上去。倘若就此进去拜访,那是太也冒昧,我在府门外踱来踱去,心里七上八下,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又斥骂自己该死。我那时年纪已不算小了,可是就象初堕情网的小伙子一般,变成了只没头苍蝇。”
    他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一股奇异的光采,眼中神光湛湛,显得甚是兴奋。
    狄云感到害怕,担心他突然会体力不支,说道:“丁大哥,你还是安安静静地歇一会。我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未必就真的没法子治。”说着便站起身来。
    丁典一把抓住他衣袖,说道:“我们俩这副模样出去找大夫,那不是自寻死路么?”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狄兄弟,那日你听到师妹嫁了别人,气得上吊,你师妹待你无情无义,实在不值得为她寻死。”
    狄云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也已想穿啦。”
    丁典道:“倘若你师妹对你一往情深,终于为你而死,那么,你也该为她而死了。”狄云突然省悟,道:“那位凌小姐是为你死的?”丁典道:“正是。她为我死了,现下我也就要为她死啦。我……我心里很快活。她对我情深义重,我……我也待她不错。狄兄弟,别说我中毒无药可治,就是医治得好,我也不治。”
    蓦然之间,狄云心中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伤心,那当然是为了痛惜良友将逝,可是在内心深处,反而在羡慕他的幸福,因为在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子是真心诚意地爱他,甘愿为他而死,而他,也是同样深挚地报答了这番恩情。可是自己呢?自己呢?
    丁典又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说道:
    “凌翰林的府门是朱红的大门,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我是个江湖人,怎能贸然闯进去?我在门外踱了三个时辰,直踱到黄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望什么。
    “天快黑了,我还是没想到要离开,忽然间,旁边小门中出来了一个少女,悄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傻瓜,你在这里还不走?小姐请你回家去吧!’我一看,正是凌小姐身边的那个丫头。我心中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她笑嘻嘻地道:‘小姐和我赌了东道,赌你什么时候才走。我已赢了两个银指环,你还不走?’我又惊又喜,道:‘我在这里,小姐早知道了么?’那丫环笑道:‘我出来瞧了你好几次,你始终没见到我,你灵魂儿也不见了,是不是?’她笑了笑,转身便走。我忙道:‘姊姊!’她说:‘怎么?你想什么?’我道:‘听姊姊说,府上有几盆名种的绿菊花,我很想瞧瞧。不知行不行?’她点点头,伸手指着后园的一角红楼,说道:‘我去求求小姐,要是她答允,就会把绿菊花放在那红楼的窗槛上。’“那天晚上,我在凌府外的石板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狄兄弟,我好福气,两盆淡绿的菊花当真出现在那窗槛之上。我知道一盆叫做‘春水碧波’,一盆叫做‘碧玉如意’,可是我心中想着的,只是放这两盆花的人。就在那时候,在那帘子后面,那张天下最美丽的脸庞悄悄地露出半面,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间满脸红晕,隐到了帘子之后,从此不再出现。
    “狄兄弟,你大哥相貌丑陋,非富非贵,只是个流落江湖的草莽之徒,如何敢盼望得佳人垂青?只是从此之后,每天早晨,我总到凌府的后园之外,向小姐窗槛瞧上半天。凌小姐倒也记着我,每天总是换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
    “这样子的六个多月,不论大风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赏花。凌小姐也总风雨不改地给我换一盆鲜花。她每天只看我一眼,决不看第二次,每看了这一眼,总是满脸红晕地隐到了帘子之后。我只要每天这样见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脸上的红晕,那就心满意足。她从来没跟我说话,我也不敢开口说一句。以我的武功,轻轻一纵,便可跃上楼去,到了她身前。但我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轻慢。至于写一封信来表达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那一年三月初五的夜里,有两个和尚到我寓所来,忽然向我袭击。他们得知了消息,想抢神照经和剑诀。这两个和尚,便是‘血刀门’五僧中的二僧,其中一个我已在牢狱中料理了,那日你亲眼瞧见的。可是那时我还没练成神照功,武功及不上他们,给这两个恶僧打得重伤,险些性命不保,我躲在马厩的草料堆中,这才脱难。
    “这一场伤着实不轻,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勉强能够起身。我一起床,撑了拐杖,挣扎着便到凌府的后园门外,只见景物全非,一打听,原来凌翰林已在三个月前搬了家。搬到什么地方,竟是谁也不知。
    “狄兄弟,你想想,我这番失望,可比身上这些伤势厉害得多。我心中奇怪,凌翰林是武昌大名鼎鼎的人物,搬到了什么地方,决不至于谁也不知。可是我东查西问,花了不少财物气力,仍是没有半点头绪。这中间实在大有蹊跷。显然,凌翰林或许为了躲避仇家,或许另有特别原因,这才突然间举家迁徙,不知去向,凑巧的是,我受伤不久,她家里就搬了。
    “从此我不论做什么事都是全无心思,在江湖上东游西荡。也是我丁典洪福齐天,这日在长沙茶馆之中,无意听到两个帮会中人谈论,商量着要到荆州去找万震山,说要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那部‘连城剑谱’来。我想那日万震山师兄弟三人名人轶事大逆杀师,为的就是这本剑谱,到底那剑谱是副什么样子,倒不妨瞧瞧。于是我悄悄跟着二人,到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这两个帮会中人委实是不自量力,一到万家去生事,就给万震山拿住了,送到荆州府衙门去。我跟着去瞧热闹,一见到府衙前贴的大告示,可真喜从天降。原来那知府不是旁人,正是凌小姐的父亲凌退思。
    “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蔷薇,放在凌小姐后楼的窗槛上,然后在楼下等着。第二天早晨,小姐打开窗子,见到了那盆花,惊呼了一声,随即又见到了我。我们一年多不见,都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此番久别重逢,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她向我瞧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轻轻掩上了窗子。第三天,她终于说话了,问:‘你生病了么?可瘦得多了。’“以后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做神仙,一定也没我这般快活。每天半夜里,我到楼上去接凌小姐出来,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各处荒山旷野漫游。我们从没半分不规矩的行为,然而是无话不说,比天下最要好朋友还知己。
    “一天晚上,凌小姐向我吐露了一个大秘密。原来她爹爹虽然考中进士,做过翰林,其实是两湖龙沙帮中的大龙头,不但文才出众,武功也十分了得。我对凌小姐既敬若天神,对她父亲自然也甚为尊敬,听了也不以为意。
    “又有一天晚上,凌小姐对我说,她父亲所以不做清贵的翰林,又使了数万两银子,千方百计的谋求来做荆州府知府,乃是有一个重大图谋。原来他从史书之中,探索到荆州城中某地,一定埋藏有一批数量巨大无比的财宝。
    “凌小姐说,六朝时梁朝的梁武帝经侯景之乱而死,简文帝接位,又被侯景害死,湘东王萧绎接位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是为梁元帝。梁元帝懦弱无能,性喜积聚财宝,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做了三年皇帝,搜刮的金珠珍宝,不计其数。承圣三年,魏兵攻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杀了元帝。但他聚敛的财宝藏在何处,却无人得知。魏兵元帅于谨为了查问这批珍宝,拷打杀掠了数千人,始终追查不到。他怕知道珍宝所在的人日后偷偷发掘,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百姓数万口尽数驱归长安。杀的杀,坑的坑,几乎没什么活口幸存。几百年来,这秘密始终没揭破。时候长了,更加谁也不知道了。
    “凌小姐说,她爹爹花了多年工夫,翻查荆州府志,以及各种各样的古书旧录,断定梁元帝这批财宝,定是埋藏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外某地。梁元帝性子残忍,想必是埋了宝物之后,将得知秘密的人尽数杀了,因此魏兵元帅不论如何的拷掠百姓,终究得不到丝毫线索。”
    狄云听到这里,心头存着的许多疑窦慢慢一个个解明了,说道:“丁大哥,你知道这宝藏的秘密,是不是?这许多人到牢狱中来找你,也必是为了想得这个大宝藏。”
    丁典脸露苦笑,继续说下去:
    “凌小姐跟我说了这些话,我只觉得她爹爹发财之心忒也厉害,他已这般文武全才,又富又贵,何必再去想什么宝藏?后来我跟她谈论江湖间的诸般见闻,那晚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见到万震山三人弑师夺谱的事,自然也不瞒她。我跟她说到神照经、连城诀等等。
    “我们这般过了大半年快活日子,那一日是七月十四,凌小姐对我说:‘典哥,咱们的事,总得给爹爹说了,请他老人家作主,那就不用这般偷偷摸摸……’她这句话没说完,羞得将脸藏在我的怀里。我说:‘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怕你爹爹瞧我不起。’她说:‘我祖上其实也是武林中人,只不过我爹爹去做了官,我又不会半点武艺。我爹爹是最疼我的,自从我妈死后,我说什么他都答允。’“我听她这么说,自然高兴得要命。七月十五这一天,在白天该睡觉的时候,也闭不了眼睛。到得半夜,我又到凌小姐楼上去会她,她满脸通红地说:‘爹爹说,一切听女儿的话。’我乐得变成了个大傻瓜,两个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是嘻嘻地直笑。
    “我俩手挽手走下楼来,忽然在月光之下,看见花圃中多了几盆颜色特别娇艳的黄花。这些花的花瓣黄得象金子一样,闪闪发亮,花朵的样子很象荷花,只是没荷花那么大。我二人都是最爱花的,立时便过去观赏。凌小姐啧啧称奇,说从来没见过这种黄花,我们一齐凑近去闻闻,要知道这花的香气如何……”
    狄云听他叙述往事,月光之下,与心上人携手同游,观赏奇花,当真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了。可是丁典述说的语调之中,却含有一股陰森森的可怖气息,狄云听得几乎气也喘不过来,似乎这废园之中,有许多恶鬼要扑上身来一般,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名字,大声叫道:“金波旬花!”
    丁典嘴角边露出一丝苦笑,隔了好一会,才道:“兄弟,你不笨了。以后你一人行走江湖,也不会吃亏,我这可放心了。”
    狄云听他这几句话中充满了关切和友爱,忍不住热泪盈眶,恨恨地道:“凌知府这狗官,他,他,他不肯将女儿许配于你,那也罢了,何必使这毒计害你?”
    丁典道:“当时我怎么猜想得到?更哪知道这金色的花朵,便是奇毒无比的金波旬花?‘波旬’两字是梵语,是‘恶魔’的意思。这毒花是从天竺传来的,原来天竺人叫它为‘恶魔花’,我一闻到花香,便是一阵晕眩,只见凌小姐身子晃了几晃,便即摔倒。我忙伸手去扶,自己却也站立不定。我正运内功调息,与毒性相抗,突然间暗处抢出几个手执兵刃的汉子来。我只和他们斗得几招,眼前已是漆黑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转,我手足都已上了铐镣,连琵琶骨也被铁链穿过。凌知府穿了便服,在花厅中审讯,旁边伺候的也不是衙门中的差役,而是他帮会中的兄弟。我自然十分倔强,破口大骂。凌知府先命人狠狠拷打我一顿,这才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神照经和剑诀。
    “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每个月十五,凌知府便提我去拷打一顿,勒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武经剑诀,我始终给他个不理不睬。他的耐心也真好,咱们便这么耗上了。”
    狄云道:“凌小姐呢?她为什么不想法子救你?你后来练成了神照功,来去自如,为什么不去瞧瞧好?为什么在狱中空等,一直等到她死?”
    丁典头脑中一阵剧烈的晕眩,全身便似在空中飘浮飞舞一般。他伸出了手来乱抓乱摸,似想得到什么依靠。狄云伸手过去握住了他手。丁典突然一惊,使力挣脱,说道:“我手上有毒,你别碰。”狄云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丁典晕了一会,渐渐定下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狄云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丁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凌小姐是受她父亲嘱咐,故意骗你,想要……”丁典一声大叫,喝道:“放屁!”挥拳便击了下来。狄云自知失言,不愿伸手招架,甘心受他一拳。
    不料丁典的拳头伸在半空,却不落下,向狄云瞪视片刻,缓缓收回拳头,道:“兄弟,你为女子所负,以致对天下女子都不相信,我也不来怪你。霜华若是受她父亲嘱咐,想使美人计,要骗我的神照经和连城诀,那是很容易的。她又何必骗?只须说一句:‘你那部神照经和连城诀给了我吧!’她甚至不用明说,只须暗示一下,或是表示了这么一点点意思,我立刻就给了她。她拿去给她父亲也好,施舍给街边的乞丐也好,或是撕烂了来玩也好,烧着瞧也好,我都眉头也不皱一下。狄兄弟,虽然这是武林中的奇书至宝,可是与霜华相比,在我心中,这奇书至宝也不过是粪土而已。凌退思枉自文武双全,实在是个大大的蠢才。他若叫女儿向我索取,我焉有相拒之理?”
    狄云道:“说不定他曾跟凌小姐说过,凌小姐却不答允。”
    丁典摇头道:“若有此事,霜华也决不瞒我。”叹了口气,说道:“凌退思这种人,于功名利禄、金银财宝看得极重,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财轻义,以为他女儿倘若向我索取,我一定不允,反倒着了形迹,令我起了提防之心。另外还有个原因,他是翰林知府,女儿却私下里结识了我这草莽布衣,他痛恨我辱没了他门楣,非杀我不可。
    “他将我擒住后,立时便搜我全身,什么东西也找不到,在我的寓所穷搜大索,自然也找不到什么。每个月十五,他总是提我出去盘问拷打,把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完了,威吓胁迫也都使遍了,我只是给他个不理不睬。他从我嘴里问不到半句真话,但从他盘问的话中,我反而推想到了,原来梅念笙老先生跟我说的那‘连城诀’,便是找寻梁元帝大宝藏的秘诀。他又曾派人装扮了囚犯,和我关在一起,想套问我的口风。那人假装受了冤屈,大骂凌退思不是好人。可是我一下子就瞧了出来,只可惜那时没练成神照功,身上没多少力量,打得他不够厉害。”
    他说到这里,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你运气不好,给我冤枉打了不少顿。若不是你投缳自尽,到今日说不定给我打也打死了。”狄云道:“我给人陷害,若不是大哥……”丁典左手摇了摇,要他别说下去,道:“这是机缘。世事都讲究一个‘缘’字。”
    他眼角斜处,月光下见到废园角落的瓦砾之中,长着一朵小小的紫花,迎风摇曳,颇有孤寂凄凉之意,便道:“你给我采了来。”狄云过去摘下花朵,递在他的手里。
    丁典拿着那朵小紫花,神驰往日,缓缓说道:“我给穿了琵琶骨,关在牢里,一切都已想得清清楚楚,凌退思是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如将经诀早一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他,他便早一日杀我。但如我苦挨不说,他瞧在财宝的面上,反而不会害我,便是拷打折磨,也只让我受些皮肉之苦,还真不舍得伤了我的要害。”
    狄云道:“是了,那日我假意要杀你,那狱卒反而大起忙头,不敢再强凶霸道。”
    丁典拿着那朵小花,手指微微颤抖,紫花也微微颤抖,缓缓道:
    “我在牢狱中给关了一个多月,又气又急,几乎要发疯了。一天晚上,终于来了一个丫环,那便是凌小姐的贴身使婢菊友,我在武昌城里识得霜华,便因她一言而起。不知霜华使了多少贿赂,来打动狱卒,引得她来见我一面,可是,菊友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也没什么书柬物事递给我,只是向我呆望。狱卒手里拿着一柄尖刀,指住她的背心。我很明白,那狱卒显是怕极了凌知府,只许她见我一面,可不许说话。
    “菊友瞧了我一会,怔怔地流下泪来。那狱卒连打名人轶事手势,命她快走。菊友见到铁槛外的庭院中长得有一朵小雌菊,便去采了来,隔着铁槛递了给我,伸手指着远处高楼上的窗槛,窗槛上放着一盆鲜花。我心中一喜,知道这花是霜华放在那儿的,作为我的伴侣。
    “菊友不能多停,转身走了出去。刚要走出院子的铁门,高处一箭射了下来,正中她背心,登时便将她射死了。原来凌退思生怕我朋友前来劫狱,连墙头屋顶都伏得有人。跟着第二箭射下,那狱卒也送了性命。那时我确是十分害怕,只怕凌退思横了心,连自己女儿竟也加害。我不敢再触怒他,每次他审问我,我只给他装聋作哑。
    “菊友是为我而死的,若不是她,这几年我如何熬得过?我怎知道那窗槛上的鲜花,是霜华为我而放?可是霜华始终不露面,始终不在那边窗子中探出头来让我瞧一眼。我当时一点也不明白,有时不免怪她,为什么这样忍心。
    “于是我加紧用功,苦练神照经,要早日功行圆满,能不受这铁铐的拘束。我只盼得脱樊笼,带同霜华出困。只是这神照功讲究妙悟自然,并非一味勤修苦练便能奏功。我给穿了琵琶骨,挑断了脚筋,自然比旁人又加倍艰难。直到你自尽之前的两个月,这才大功告成。这些日子之中,全凭这一盆鲜花作为我的慰藉。
    “凌退思千方百计的想套出我胸中秘密。将你和我关在一起,那也是他的计策。他知道派了亲信来骗我,那是不管用的了,于是索性让一个真正受了大冤屈的少年人来陪我。时候一久,我自能辨别真伪。只要我和你成了患难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向你吐露了真情,那么在我身上逼名人轶事不出的,多半能在你口中套骗出来。你年幼无知,忠厚老实,别人假装好人,你容易上当。可是我始终不相信你。我亲身的遭受,菊友的惨死,叫我对谁也信不过了。
    “事隔多年,凌退思这荆州府知府的官早已任满,该当他调,或是升官,想来想来他使了银子,居然一任一任的做下去。他不想升官,只想得这个大宝藏。
    “你以为我没出过狱去吗?我练成神照功后,当天便出去了,只是出去之前点了你的昏睡穴,你自然不知道。
    “那一晚我越过高墙之时,还道不免一场恶斗,不料事隔多年,凌退思早已无防我之心,外边的守卫早已撤去。他万万料想不到神照功如此奇妙,穿了琵琶骨、挑断了脚筋的人,居然还能练成了上乘武功。
    “我到了高楼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厉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见到她的心情。终于鼓起了勇气,轻轻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声:‘霜华!’“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朦朦胧胧地道:‘大哥!典哥!是你么?我是在做梦么?’我隔了这许多苦日子,终于又再听到她的声音,欢喜得真要发狂,颤声道:‘霜妹,是我!我逃出来啦。’我等她来开窗。以前我们每次相会,总是等她推开窗子招了手,我才进去,我从来不自行进她的房。
    “不料她并不开窗,将脸贴在窗纸上,低声道:‘谢天谢地,典哥,你仍是好好的活着,爹爹没骗我。’我的声音很苦涩,说道:‘嗯,你爹爹没骗你。我还是活着。你开窗罢,我要瞧你。’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问道:‘为什么不行?’她道:‘我答应了爹爹,他不伤你性命,我就永远不再跟你相见。他要我起了誓,要我起一个毒誓,倘若我再见你,我妈妈在陰世天天受恶鬼欺侮。’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她十三岁那年丧母,对亡母是最敬爱不过的。
    “我真恨极了凌退思的恶毒心肠。他不杀我,只不过为了想得经诀,霜华便不起这个毒誓,他也决计舍不得杀我。可是他终于逼名人轶事得女儿起了这个毒誓。这一个毒誓,将我什么指望都化成了泡影。但我仍不死心,说道:‘霜华,你跟我走。你把眼睛用布蒙了起来,永不见我就是。’她哭道:‘那不成的。我也不愿你再见我。’“我胸中积了许多年的怨愤突然迸发出来,叫道:‘为什么?我非见你不可!’她听到我的声音有异,柔声道:‘典哥,我知道你给爹爹擒获后,一再求他放你。他却将我另行许配别人,要我死了对你的心。我说什么也不答允,他用强逼名人轶事迫,于是……于是……我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脸。’”
    狄云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丁典道:“我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掌打破了窗子。她惊呼了一声,闭起了眼睛,伸手蒙住了自己的脸,可是我已经瞧见了。她那天下最美丽的脸庞上,已又横又竖的划上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来,一条条都是鲜红的疤痕。她美丽的眼睛,美丽的鼻子,美丽的嘴巴,都是歪歪扭扭,变得象妖魔一样。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她平时多么爱惜自己的容颜,若不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她怎肯让自己的脸蛋受半点损伤?我说:‘霜妹,容貌及得上心么?你为我而毁容,在我心中,你比从前更加美上十倍,百倍。’她哭道:‘到了这地步,咱俩怎么还能厮守?我答允了爹爹,永远不再见你。典哥,你……你去罢!’我知道这是无可挽回的了,说道:‘霜妹,我回到牢狱中去,天天瞧着你这窗边的鲜花。’她却搂住我的脖子,说道:‘你……你别走!’“我和她相偎相倚,不再说什么话。她不敢看我,我也不敢再瞧她。我当然不是嫌她丑陋,可是……可是……她的脸实在毁损得厉害。隔了很久很久,远处的鸡啼了。她说:‘典哥,我不能害我死了的妈妈。你……你以后别再来看我。’我说:‘咱俩从此不再相见?’她哭道:‘不再相见!我只盼咱俩死了之后,能够葬在一起。只盼有哪一位好心人,能够遂了我这心愿,我在陰间天天念佛保佑他。’“我道:‘我已推想到,我所知道的那“连城诀”,便是找寻梁元帝那大宝藏的秘诀。我跟你说,你好好记住了。’她道:‘我不记,我记着干什么?爹爹为了这个秘密,才害得得你这样,典哥,我不想听。’我道:‘你寻一个诚实可靠之人,要他答允帮咱们成全这个合葬的心愿,就将这剑诀对他说。’“她道:‘我这一生是决不下这楼的了,我这副样子,怎能见人?’可是她想了一想之后,又道:‘好,你跟我说。典哥,我无论如何要跟你葬在一起。就是这副样子去求人,我也不怕。’于是我将剑诀说了给她听。她用心记住了。
    “东方渐渐亮了,我和她分了手,回到了狱中。那时我虽可自名人轶事由出狱,但我每天要看她窗上的花,我是永远望远不会走的……有人行刺凌退思,我反而救他,因为……因为如果凌退思给人杀了,霜华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依靠……”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狄云道:“大哥你放心,要是你真的好不了,我定要将你和凌小姐合葬。我可不希罕你的什么秘诀,你就是说了,我也决计不听。”
    丁典脸露欢笑,说道:“好兄弟,不枉我结识你一场。你答允给我们合葬,我死得瞑目,我好欢喜……”他话声越来越低,说道:“你如找到这个宝藏,也不必是为了自己发财,可以用来拯救天下的苦人,象我,象你这样的苦人,天下多的是。这连城诀,你若是不听,我一死之后便失传了,岂不可惜?”狄云点了点头。
    丁典深深吸一口气,道:“你听着,这都是些数字,可弄错不得。”狄云打起精神,凝神倾听。丁典道:“第一字是‘四’,第二字是‘五十一’,第三字是,‘三十三’,第四字‘五十三’……”
    狄云正感莫名其妙,忽听得废园外脚步声响,有人说道:“到园子里去搜搜。”
    丁典脸上变色,一跃而起。狄云跟着跳了起来。只见废园后门中抢进三条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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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城诀》txt——第四章空心菜
    丁典向这三人横了一眼,问道:“兄弟,适才我说的那四个字,你已记住了么?”
    狄云见三名敌人已逼名人轶事近身前,围成了弧形,其中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另一人虽是空手,但满脸陰鸷之色,神情极是可怖。他凝神视敌,未答丁典的问话。
    丁典大声叫道:“兄弟,你记住了没有?”狄云一凛,道:“第一字是……”他本想说出个“四”字来,但立时想起:“我若说出口来,岂不教敌人听去了?”当即将左手伸到背后,四根手指一竖。丁典道:“好!”
    那使刀的汉子冷笑道:“姓丁的,你总算也是条汉子,怎么到了这地步,还在婆婆妈妈地罗嗦不休?快跟咱兄弟乖乖回去,大家免伤和气。”那使剑的汉子却道:“狄大哥,多年不见,你好啊?牢狱中住得挺舒服罢?”
    狄云一怔,听这口音好熟,凝神看去,登时记起,此人便是万震山的二弟子周圻,相隔多年,他在上唇留了一片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兼之衣饰华丽,竟然不识得他了。狄云这几年来惨被陷害的悲愤,霎时间涌向心头,不由得满脸涨得通红,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周……周二哥!”他本欲直斥其名,但终于在“周”字之下,加上了“二哥”两字。
    丁典猜到了他的心情,喝道:“好!”转眼间便是一决生死的搏斗,狄云能抑制愤怒,叫他一声“周二哥”,那便不是烂打狂拚的一勇之夫了,随即说道:“这位周二爷,想必是万老爷子门下的高弟。很好,很好,你几时到了凌知府手下当差?狄兄弟,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是‘万胜刀’门中的马大鸣马爷。那位是山西太行门外家好手,‘双刀’耿天霸耿爷。据说他一对铁掌锋利如刀,因此外号‘双刀’,其实他是从来不使兵刃的。”狄云道:“这两位的武功算得怎样?”丁典道:“第三流中的好手。要想攀到第二流,却是终生无望。”狄云道:“为什么?”丁典道:“不是那一块材料,资质既差,又无名师传授。”
    他二人一问一答,当真是旁若无人。耿天霸当下便忍耐不住,喝道:“直娘贼,死到临头,还在乱嚼舌根。吃我一刀!”他所说的“一刀”,其实乃是一掌,喝声未停,右掌已然劈出。
    丁典中毒后一直难以运气使劲,不敢硬接,斜身避过。耿天霸右掌落空,左掌随至。丁典识得这是“变势掌”,急忙翻手化解。可是一掌伸将出去,劲力势道全不是那回事,拍的一声,腋下已被耿天霸的右掌打实。丁典身子一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耿天霸笑道:“怎么样?我是第三流,你是第几流?”
    丁典吸一口气,突觉内息畅通,原来那“金波旬花”的剧毒深入血管,使血液渐渐凝结,越流越慢。他适才吐出一大口鲜血,所受内伤虽是不轻,毒性却已暂时消减。他心头一喜,立时上前挺掌向耿天霸按出。耿天霸举掌横挡,丁典左手回圈,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跟着右手圈转,反掌击在他头顶。耿天霸大叫一声“啊哟!”急跃退后。丁典右掌倏地伸出,击中了他胸口。耿天霸又是一声:“啊哟!”再退了二步。
    丁典这三掌只须有神照功相济,任何一掌都能送了当今一流高手的性命。耿天霸只外功厉害,内力却并不如何了得,居然连受三掌仍然挺立不倒。丁典自知死期已近,虽然生性豁达,且已决意殉情,但此刻一股无可奈何、英雄末路的心情,却也令他不禁黯然神伤。
    然而耿天霸连中三掌,大惊失色,但觉脸上、头顶、胸口隐隐作痛,心想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不知伤势如何,不由得怯意大生。
    马大鸣向周圻使个眼色,道:“周兄弟,并肩子上!”周圻道:“是啊!”他自忖不是狄云的对手,但想自己手中有剑,对方却是赤手空拳,再加上右手手指被削,琵琶骨穿破,算他功夫再强,也是使不出的了,当下挺剑便向狄云刺去。
    丁典知道狄云神照功未曾练成,此刻武功尚远不及入狱之前,要空手对抗周圻,不过枉自送了性命,当下身形斜晃,左手便去夺周圻长剑。这一招去势奇快,招式又十分特异,周圻尚未察觉,丁典左手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右手脉门。周圻大吃一惊,只道这一回兵刃非脱手不可,那可性命休矣,岂知自己脉门上穴道居然并不受制,当即顺手一甩,长剑回转,疾刺丁典左胸。丁典侧身避过,长叹一声。
    马大鸣见丁典和耿天霸、周圻动手,两次都已稳占上风,却两次均不能取胜,心中微一琢磨,已知其理:“凌知府说他身中剧毒,想必是毒性发作,功力大减。”耿天霸见丁典夺剑功败垂成,也知他内力已不足以济,心想:“这姓丁的招数厉害,却是虎落平陽……呸,他妈的!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将这贼囚犯比作老虎,岂不是将老子比作狗了?”两人是一般的心思,同时向丁典扑去。
    狄云抢上挡架。丁典在他肩头上一推,喝道:“狄兄弟,退下。”右手探出,已抓中了马大鸣喉头。这一抓只须有寻常内功,手指抓到了这等要紧的部位,那也非要了对方的性命不可。马大鸣吓得魂飞天外,就地急滚,逃了开去。
    丁典暗自叹气,自己内力越来越弱,只是仗着招数高出敌人甚多,尚可支持片刻,若这“连城诀”不说与狄云知道,一件大秘密从此湮没无闻,未免太也可惜,说道:“狄兄弟,你听我的话。你躲在我身后,不必去理会敌人,只管记我的口诀。这事非同小可,咱们说什么也得办成功了。你丁大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便是为此。”狄云道:“是!”缩到了丁典身后。丁典道:“第五个字是‘十八’……”
    马大鸣知道凌知府下令大搜,追捕丁典,主旨是在追查一套武功秘密;而周圻到凌退思手下当差,既非为名,亦非为利,乃是奉了师父之命,暗中查访连城诀。这时两人听到丁典说出第五个字是‘十八’这一句话,都是心中一凛,牢牢记住。只听丁典又道:“第六个字是‘七’。”马大鸣、周圻和狄云三人又一齐用心暗记。
    耿天霸却只奉命来捉要犯,不知其余,但见丁典口中念念有辞,什么“十七、十八”,马大鸣和周圻两人便即心不在焉,也是“十七、十八”地喃喃自语,只道丁典在念什么迷人心魄的咒语,当下大喝:“喂,别着了他道儿!”伸掌向丁典直劈过去,只是忌惮对手了得,一掌击过,不敢再施后着,立即退开。
    丁典一让,脚下站立不稳,向前扑出。马大鸣瞧出便宜,挥刀砍向他左肩。丁典只觉眼前一黑,竟不知闪避。狄云大惊,危急中无法解救,抢将上来,一头撞入马大鸣怀中。
    丁典一阵头晕过去,睁开眼来,见狄云和马大鸣纠缠在一起,周圻挺剑正要往狄云背心刺去,当即左手挥出,两根手指戳向周圻双眼。他自知力气微弱已极,只有攻向这等柔软的部位,方能收退敌之功。
    周圻不暇伤人,疾向左闪,便在此时,马大鸣一刀柄已击在狄云头上,将他打倒在地。丁典叫道:“狄兄弟,记住第七个字,那是……”只觉胸口气息一窒,耿天霸一掌又到。
    丁典摇了摇头,眼前白光连闪,马大鸣和周圻同时攻来,丁典身子一晃,猛向一刀一剑迎了上去,卟卟两声,刀剑同时刺中了他身子。狄云大叫一声,抢上救援。丁典乘着鲜血外流、毒性稍弱这一瞬间,运劲双掌,顺手一掌打在马大鸣右颊,反手一掌打向周圻。
    这一掌本来非打中周圻不可,不料耿天霸恰好于这时扑将上来,冲势极猛,喀喇一声响,将胸口撞在丁典的掌上,肋骨全断,当时便晕死过去。
    丁典这两掌使尽了全身剩余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马大鸣当场身死。耿天霸气息奄奄,也已命在顷刻。只有周圻却没受伤,右手抓住剑柄,要从丁典身上拔出长剑,再来回刺狄云。丁典身子向前一挺,双手紧紧抱住周圻的腰,叫道:“狄兄弟,快走,快走!”他身子这么一挺,长剑又深入体内数寸。
    狄云却哪肯自行逃生,扑向周圻背心,叉住他咽喉,叫道:“放开丁大哥!”他可不知其实是丁典抓住了对手,却不是周圻不肯放他丁大哥。
    丁典自觉力气渐渐衰竭,快将拉不住敌人,只要给他一拔出长剑,摆脱了自己的纠缠,狄云非送命不可,大叫:“狄兄弟,快走,你别顾我,我……我总是不活的了!”狄云叫道:“要死,大家死在一起!”使劲狠叉周圻的喉咙,可是他琵琶骨被穿通后,肩臂上筋骨肌肉大受损伤,不论如何使劲,总是无法使敌人窒息。
    丁典颤声道:“好兄弟,你义气深重……不枉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你这朋友……那剑诀……可惜说不全了……我……我很快活……春水碧波……那盆绿色的菊花……嗯!她放在窗口,你瞧多美啊……菊花……”声音渐渐低沉,脸上神采焕发,抓着周圻的双手却慢慢松开了。
    周圻使力一挣,将长剑从丁典身上拔了出来,剑刃全是鲜血,急忙转身,和狄云脸对着脸,相距不过尺许,一声狞笑,手上使劲,挺剑便向狄云胸口猛刺过去。
    狄云大叫:“丁大哥,丁大哥!”蓦然间胸口感到一阵剧痛,一垂眼,只见周圻的长剑正刺在自己胸膛之上,耳中但听得他得意之极的狞笑:“哈哈,哈哈!”
    在这一瞬间,狄云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往事,在师父家中学艺,与戚师妹两好无间,在万震山家中苦受冤屈,狱中五年的凄楚生涯……种种事端,一齐涌向心头,悲愤充塞胸臆,大呼:“我……我……和你同归于尽。”伸臂抱住了周圻的背心。
    他练神照功虽未成功,但也已有两年根基,这时自知性命将尽,全身力气都凝聚于双臂之上,紧紧抱住敌人,有如一双铁箍。周圻只感呼吸急促,用力挣扎,却无法脱身。
    狄云但觉胸口越来越痛,此时更无思索余暇,双臂只是用力挤压周圻。是不是想就此挤死了敌人,心中也没这个念头,就是说什么也不放松手臂。但长剑不再刺进,似乎遇上了什么穿不透的阻力,剑身竟尔渐成弧形,慢慢弯曲。周圻又惊又奇,右臂使劲挺剑,要将长剑穿通狄云身子,可是便要再向前刺进半寸,也已不能。
    狄云红了双眼,凝视着周圻的脸,初时见他脸上尽是得意和残忍之色,但渐渐地变为惊讶和诧异,又过一会,诧异之中混入了恐惧,害怕的神色越来越强,变成了震骇莫名。
    周圻的长剑明明早刺中了狄云,却只令他皮肉陷入数寸,难以穿破肌肤。他怯意越来越盛,右臂内劲连催三次,始终不能将剑刃刺入敌身,惊惧之下,再也顾不得伤敌,只想脱身逃走,但被狄云牢牢抱住了,始终摆脱不开。
    周圻感到自己右臂慢慢内弯,跟着长剑的剑柄抵到了自己的胸口,剑刃越来越弯,弯成了个半圆。蓦地里拍的一声响,剑身折断。周圻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两截锋利的断剑,一齐刺入了他小腹。
    周圻一摔倒,狄云被带着跌下,压在他身上,双臂仍是牢牢抱住他不放。狄云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见周圻眼中忽然流下泪来,跟着口边流出鲜血,头一侧,一动也不动了。
    狄云大奇,还怕他是诈死,不敢放开双手,跟着觉得自己胸口的疼痛已止,又见周圻口中流血不止,他迷迷惘惘的松开手,站起身来,只见两截断剑插在周圻腹中,只有剑柄和剑尖露出在外。再低头看自己胸口时,见外衫破了寸许一道口子,露出黑色的内名人轶事衣。
    他瞧瞧周圻身上的两截断剑,再瞧瞧自己衣衫上的裂口,突然间省悟,原来,是贴身穿着的乌蚕衣救了自己性命,更因此而杀了仇人。
    狄云惊魂稍定,立即转身,奔到丁典身旁,叫道:“丁大哥,丁大哥。你……你……怎么样?”丁典慢慢睁开眼来,向他瞧着,只是眼色中没半分神气,似乎视而不见,或者不认得他是谁。狄云叫道:“丁大哥,我……我说什么也要救你出去。”丁典缓缓地道:“可惜……可惜那剑诀,从此……从此失传了,合葬……霜华……”狄云大声道:“你放心!我记得的……定要将你和凌小姐合葬,完了你二人的心愿。”
    丁典慢慢合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弱,但口唇微动,还在说话。狄云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依稀听到他在说:“那第十一个字……”但随即没有声音了。狄云的耳朵上感到已无呼气,伸手到他胸口一摸,只觉一颗心也已停止了跳动。
    狄云早就知道丁典性命难保,但此刻才真正领会到这位数年来情若骨肉的义兄终于舍己而去。他跪在丁典身旁,拚命往他口中吹气,心中不住的许愿:“老天爷,老天爷,你让丁大哥再活转来,我宁可再回到牢狱之中,永远不再出来。我宁可不去报仇,宁可一生一世受万门弟子的欺侮折辱,老天爷,你……你千万得让丁大哥活转来……”
    然而他抱着丁典身子的双手,却觉到了丁典的肌肤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冷,知道自己这许多许愿都落了空。顷刻之间,感到了无比的寂寞,无比的孤单,只觉得外边这自名人轶事由自在的世界,比那小小的狱室是更加可怕,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他宁可和丁典再回到那狱室中去。他横抱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站了起来,忽然间,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悲伤都袭向心头。
    他放声大哭,没有任何顾忌地号啕大哭。全没想到这哭声或许会召来追兵,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这般哭泣太也可羞。只是心中抑制不住的悲伤,便这般不加抑制地大哭。
    当眼泪渐渐干了,大声的号啕变为低低地抽噎时,难以忍受的悲伤在心中仍是一般地难以忍受,可是头脑比较清楚些了,开始寻思:“丁大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怎么办?我怎么带着他去和凌姑娘的棺木葬在一起?”此时心中更无别念,这件事是世上唯一的大事。
    忽然间,马蹄声从远处响起,越奔越近,一共有十馀匹之多。只听得有人在呼叫:“马大爷、耿大爷、周二爷,见到了逃犯没有?”十余匹马奔到废园外,一齐止住。有人叫道:“进去瞧瞧!”又有一人道:“不会躲在这地方的。”先一人道:“你怎知道?”拍的一声响,靴子着地,那人跳下了马背。
    狄云更不多想,抱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从废园的侧门中奔了出去,刚一出侧门,便听得废园中几个人名人轶事大声惊呼,发现了马大鸣、耿天霸、周圻三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
    狄云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中狂奔。他知道这般抱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既跑不快,又随时随刻会给人发现。但他宁可重行被逮入狱,宁可身受酷刑,宁可立被处决,却决不肯丢弃丁大哥。
    奔出数十丈,见左首有一扇小门斜掩,当即冲入,反足将门踢上。只见里面是一座极大的菜园,种满了油菜、萝卜、茄子、丝瓜之类。狄云自幼务农,和这些瓜菜阕隔了五年,此时乍然重见,心头不禁生出一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暖亲切之感。四下打量,见东北角上是间柴房,从窗中可以见到松柴稻草堆得满满的。他俯身拔了几枚萝卜,抱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冲入柴房。
    侧耳听得四下并无人声,于是搬开柴草,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放好,轻轻用稻草盖了。在他心中,还是存着指望:“说不定,丁大哥会突然醒转。”
    剥了萝卜皮,大大咬了一口。生萝卜甜美而辛辣的汁液流入咽喉。五年多没尝到了,想到了湖南的乡下,不知有多少次,曾和戚师妹一起拔了生萝卜,在田野间漫步剥食……
    他吃了一个又一个,眼眶又有点潮湿了,蓦地里,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全声剧烈震动,手中的半个萝卜掉在地下。雪白的萝卜上沾满泥沙和稻草碎屑。
    他听到那清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的声音叫道:“空心菜,空心菜,你在哪里?”
    他登时便想大声答应:“我在这里!”但这个“我”字只吐出一半,便在喉头哽住了。他伸手按住了嘴,全身禁不住地簌簌战抖。
    因为“空心菜”是他的外号,世上只有他和戚芳两人知道,连师父也不知。戚芳说他没脑筋,老实得一点心思也没有,除了练武之外,什么事情也不想,什么事情也不懂,说他的心就象空心菜一般,是空的。
    狄云笑着也不辩白,他欢喜师妹这般“空心菜,空心菜”的呼叫自己。每次听到“空心菜”这名字,心中总是感到说不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甜蜜。因为当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师妹决不这样叫他。要是叫到了“空心菜”,总是只有他和她两人单独在一起。
    当他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高兴也好,生气也好,狄云总是感到说不出地欢喜。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小子,有时那傻头傻脑的神气惹得戚芳很生气,但几声“空心菜,空心菜”一叫,往往两个人都裂开嘴笑了。
    记得卜垣到师父家来投书那一次,师妹烧了菜招待客从,有鸡有鱼,有萝卜豆腐,也有一大碗空心菜。那一晚,卜垣和师父喝着酒,谈论着两湖武林中的近事,他怔怔地听着,无意中和戚芳的目光相对,只见她挟了一筷空心菜,放在嘴边,却不送入嘴里。她用红红的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着那几条空心菜,眼光中满是笑意。她不是在吃菜,而是在吻那几条菜。那时候,狄云只知道:“师妹在笑我是空心菜。”
    这时在这柴房之中,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间体会到了她红唇轻吻的含意。
    现下呼叫着“空心菜”的,明明是师妹戚芳的声音,那是一点也不错的,决不是自己神智失常而误听了。
    “空心菜,空心菜,你在哪里?”这几声呼叫之中,一般地包含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体贴无数,轻怜蜜爱无数。不,还不止这样,从前和她一起在故乡的时候,师妹的呼叫中有友善,有亲切,有关怀,但也有任性,有恼怒,有责备,今日的几声“空心菜”中,却全是深切的爱怜。“她知道我这几年来的冤枉苦楚,对我更加好了,是不是呢?”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在做梦。师妹怎么会到这里来?她早已嫁给了万圭,又怎能再来找我?”
    可是,那声音又响了,这一次是近了一些:“空心菜,你躲在哪里?你瞧我捉不捉到你?”声音中是那么多的喜欢和怜惜。
    狄云只觉身上每一根血管都在胀大,忍不住气喘起来,双手手心中都是汗水,悄悄站起身来,躲在稻草之后,从窗格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向着自己,正在找人。不错,削削的肩头,细细的腰,高而微瘦的身材,正是师妹。
    只听她笑着叫道:“空心菜,你还不出来?”
    突然之间,她转过身来。
    狄云眼前一花,脑中感到一阵晕眩,眼前这女子正是戚芳。乌黑而光溜溜的眼珠,微微上翘的鼻尖,脸色白了些,不象湖南乡下时那么红润,然而确是师妹,确是他在狱室中记挂了千遍万遍,爱了千遍万遍,又恼了千遍万遍的师妹。
    她脸上仍是那么笑嘻嘻地,叫道:“空心菜,你还不出来?”
    听得她如此深情款款地呼叫自己,大喜若狂之下,便要应声而出,和这个心中无时不在思念的师妹相见,但他刚跨出一步,猛地想起:“丁大哥常说我太过忠厚老实,极易上别人的当。师妹已嫁给了万家的儿子,今日周圻死在我的手下,怎知道她不是故意骗我出去?”想到此处,立即停步。
    只听得戚芳又叫了几声“空心菜,空心菜!”狄云心旌摇摇,寻思:“她这么叫我,情深意真,决然不假。再说,若是她要我性命,我就死在她手下便了。”心中一酸,突然间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第二次举步又欲出去。
    忽听得一个小女孩的笑声,清脆地响了起来,跟着说道:“妈,妈,我在这儿!”
    狄云心念一动,再从窗格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衫的女孩从东边快步奔来。她年纪太小,奔跑时跌跌撞撞,脚步不稳。只听戚芳带笑的柔和声音说道:“空心菜,你躲到哪儿啦?妈到处找不着。”那小女孩得意地道:“空心菜在花园!空心菜看蚂蚁!”
    狄云耳中嗡的一声响,心口犹如被人猛力打了一拳。难道师妹已生了女儿?难道她女儿就叫“空心菜”?她叫“空心菜”,是叫她女儿,并不是叫我?难道自己误冲误撞,又来到了万震山家里?
    这几年来,他心底隐隐存着个指望,总盼忽然有一天会发现,师妹其实并没嫁给万圭,沈城那番话原来都是撒谎。他这个念头从来没敢对丁典说起,只是深深地藏在心底,有时午夜梦回,忽然会欢喜得跳了起来。可是这时候,他终于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有一个小女孩在叫她“妈妈”。
    他泪水涌到了眼中,从柴房的窗格中模模糊糊地瞧出去,只见戚芳蹲在地下,张开了双臂,那小女孩笑着扑在她怀里。戚芳连连亲吻那小女孩的脸颊,柔声笑道:“空心菜自己会玩,真乖!”
    狄云只看到戚芳的侧面,看到她细细的长眉,弯弯的嘴角,脸蛋比几年前丰满子些,更加的白嫩和艳丽。他心中又是一酸:“这几年来做了万家的少奶奶,不用在田里耕作,不用受日晒雨淋,身子自然养得好了。”
    只听戚芳道:“空心菜别在这里玩,跟妈妈回房去。”那女孩道:“这里好玩,空心菜要看蚂蚁。”戚芳道:“不,今天外面有坏人,要捉小孩子。空心菜还是回房里去罢。”那女孩道:“什么坏人?捉小孩做什么?”戚芳站起身来,拉着女儿的手道:“监牢里逃走了两个很凶很凶的坏人。爸爸去捉坏人去啦。坏人到这里,就捉空心菜去。空心菜听妈妈的话,回房去玩。妈给你做个布娃娃,好不好?”那女孩却甚是执拗,道:“不要布娃娃。空心菜帮爸爸捉坏人。”
    狄云听戚芳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坏人”,一颗心越来越沉了下去。
    便在这时,菜园外蹄声得得,有数骑马奔过。戚芳从腰间抽出长剑,抢到后园门口。
    狄云站在窗边不敢稍动,生怕发出些声响,便惊动了戚芳。他无论如何不愿再和师妹相见,胸间的悲愤渐渐地难以抑制,自己没做过半点坏事,无端端地受了世间最惨酷的苦楚,她竟说自己是一“坏人”。
    他见小女孩走近了柴房门口,只盼她别进来,可是那女孩不知存着什么念头,竟然跨步便进了柴房。狄云将脸藏在稻草堆后面,暗道:“出去,出去!”
    突然之间,小女孩见到了他,见到这蓬头散发、满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的可怕样子,惊得呆了,睁着圆圆的大眼,要想哭出声来,却又不敢。
    狄云知道要糟,只要这女孩一哭,自己的踪迹立时会给戚芳发觉,当即抢步而上,左手将她抱起,右手按住了她的嘴巴。可是终于慢了片刻,小女孩已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只是这哭声斗然而止,后半截给狄云按住了。
    戚芳眼观园外,一颗心始终系在女儿身上,猛听得她出声有异,一转头,已不见了她人形,跟着听得柴房中稻草发出簌簌响声,急忙两个箭步,抢到柴房门口,只见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蓬松、满身血污的汉子抱住了她女儿,一只手按在她口上。戚芳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长剑挺出,便向狄云脸上刺去,喝道:“快放下了孩子!”
    狄云心中一酸,自暴自弃的念头又起:“你要杀我,这便杀吧!”见她长剑刺到,竟是不闪不避。戚芳一呆,生怕伤了女儿,疾收长剑,又喝:“放下我孩子!”
    狄云听她口口声声只是叫自己放下孩子,全无半分故旧的情谊,怒气大盛,偏不放下她孩子,右手顺手在柴堆中抽了一条木柴,在她长剑上一格,倒退了一步。
    戚芳见这凶恶汉子仍是抱着女儿不放,心中越来越惊,双膝忽感酸软,吸一口气,挺剑向狄云右肩急刺。狄云侧身让过,右手中的木柴当作剑使,自左肩处斜劈向下,跟着向后刺出。戚芳惊噫一声,只觉这剑法极熟,正是她父亲所传的一招“哥翁喊上来”,当下不及思索,低头躲过,手中长剑便是两招“虎踢奔惊风,连山若布逃”。
    这柴房本就狭隘,堆满了柴草之后,余下的地方不过刚可够两人容身回旋,这一拆上了招,处处碍手碍脚。
    狄云自幼和戚芳同师学艺,没一日不是拆招练剑,相互间的剑招都是烂熟于胸,这时见她使出这两招剑法,自然而然便依师父所授的招数拆了下去,堪堪使到“老泥招大姐,马鸣风小小”,手中木柴大开大阖,口中一声长啸,横削三招。
    当年师兄妹练剑,拆到此处时戚芳便已招架不住,但这时狄云将木柴第三次横削过去时,忽然间手腕一酸,拍的一声,木柴竟尔掉在地下。他一惊之下,随即省悟:“我右手手指被削,已终身不能使剑,我这可忘了。”
    一抬头,只见戚芳手中的长剑剑尖离自己胸口不及一寸,剑身颤动不已,她脸上惊愕之情,实是难以形容。
    两人怔怔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说不出话来。隔了好半晌,戚芳才道:“是……是你么?”喉音干涩,嘶哑几不成声。
    狄云点了点头,将左臂中抱着的小女孩递了过去。戚芳抛下长剑,忙将女儿接过,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女孩已吓得连哭也哭不出来,将小脸蛋藏在母亲怀里,再也不敢向狄云多瞧一眼。戚芳道:“我……我不知道是你。这许多年来……”
    忽然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芳妹,芳妹!你在哪里?”正是万圭,呼声越来越近,正寻向菜园中来。戚芳脸上陡然变色,低声在女儿耳边说:“空心菜,这伯伯不是坏人,你别跟爹爹说。知道么?”小女孩抬起头来,向狄云瞧了一眼,见到他这副可怖的神情模样,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外面那男子听到了女孩的哭声,循声而至,叫道:“空心菜,别哭。爹爹在这儿!”
    戚芳向狄云望了一眼,转身便出,反手带上了柴门,抱着女儿,向丈夫迎了上去。
    狄云呆呆地站着,似乎有个声音不住地在耳边响着:“我还是死了的好,我还是死了的好!”只听那男子声音笑问:“空心菜为什么哭?”狄云很想到窗口去瞧瞧,万圭这时候是怎么一副模样,可是一双脚便如是在地下钉住了,再也移动不得。
    听得戚芳笑道:“我和空心菜在后门口玩,两骑马奔过,马上的人拿了兵刃,长相挺凶的。空心菜说是坏人,要捉了她去,吓得大哭。”万圭笑道:“那是知府衙门里追拿逃犯。来,爹爹抱空心菜。爹爹打死坏人。空心菜不怕坏人。爹爹把坏人一个个都打死了。”
    狄云心中一惊:“女人撒谎的本领真不小,这么一说,那女孩就算说见到了坏人,她丈夫也不会起疑。哼,我为什么要你包瞒?你们只管来捉我去,打死我好了。”
    两步抢到窗边,向外望去,只见万圭衣饰华丽,抱着那女孩正向内走,戚芳倚偎在他身旁,并肩而行,神态极是亲热。
    师妹已嫁了万圭,这件事以往狄云虽曾几千几万次地想过,但总盼是假的,此刻活生生的情景终于出现在眼前了。他张口大叫:“我……”俯身便想去拾戚芳抛在地下的长剑,冲出去和万圭拚命。自己身入牢狱,受了这许许多多苦楚,都是出于眼前这人的陷害,而自己爱逾性命的情侣,却成了这人的妻室。这时候心中更无别念,不是去杀了这人,便是死在他的手下。
    但就这么一俯身,看到了柴草中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见到丁典双眼闭上,脸上神色安详,蓦地想起:“丁大哥临死时谆谆叮嘱,求我将他与凌小姐合葬。我这时出去和万圭这贼子相拚,送了性命半点也不打紧,丁大哥的心愿却完成不了啦。”转念又想:“我求师妹成全此事,只怕也能办到……呸,呸!狄云你这小子,你自己也不肯承担的事,如何去转托别人?你死在地下,有何脸面和丁大哥相见?师妹这等没良心,岂肯为你办什么大事?”一想通了这一节,终于慢慢抑制了愤激之心。
    但他这一声“我”字,已惊动了万圭,只听他道:“好象柴房里有人。”戚芳笑道:“是吗?刚才我见老王进去搬柴。圭哥,我给你炖了燕窝,快去吃了罢。空心菜老是哭个不休,得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万圭“嗯”了一声,道:“柴房里是厨子老王?”抱着女儿两夫妻并肩去远了。
    狄云一时脑海中空空洞洞,无法思索,过了好半晌,伸手捶了捶自己脑袋,寻思:“这柴房终究不能久躲,那个厨子老王真的来搬柴烧饭,那怎么办?我还是将丁大哥密密藏起,自己溜将出去,到得晚间,再来搬取丁大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嗯,就是这样。”
    可是,只跨得一步,心中便有个声音在拉住他:“师妹一定会再来瞧我。我这一走,便永远见不着了。”“再见她一面,又有什么好?她有丈夫、女儿,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哪会将我这个杀人逃犯放在心上?我再见她,岂不是徒然地自讨没趣?”“唉,我在狱中等了这许多年,日思夜想,只盼再见她一面,今日岂可错过了这机会?我难道又有什么别的指望了?只不过是要问问,师父他老人家有讯息么?我要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新厌旧,我一遭灾祸,立时就对我毫不顾念?”“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不是说谎,便是照实而答。谎话,有什么可听的?她如照实说了,我只有更加伤心。”
    这么思前想后,一会儿决意立刻离开,但跟着又拿不定主意。他向来爽快,原不是这般迟疑不决、三心两意之人,可是今日面临一生中最大的难题,竟不知如何决断才好。留着,明知不妥,就此一走,却又是万分的不舍。
    正自这般思潮翻涌,栗六不定,忽听得菜园中脚步轻响,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悄悄走来。那人走几步,便停一下,又走几走,显然是严神戒备,唯恐有人知觉。
    那人越来越近,狄云一颗心怦怦乱跳:“师妹终于找我来了。她要跟我说什么?是求我原恕么?她还有一些念旧之意么?”又想:“我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唉,算了,算了!她有好丈夫,好女儿,过得挺开心的。我永远不要再见她了。”
    突然之间,满腔复仇之心,化作冰凉:“我本是个乡下穷小子,就算不受这场冤屈,师妹和我成了夫妻,我固然快乐,师妹却势必要辛苦劳碌一辈子,于她又有什么好处?我要复仇,是将万圭杀了么?师妹成了寡名人轶事妇,难道还能嫁给我,嫁给她的杀夫仇人?她心中早就没了我这个人,从前我就比不上万圭,现下我跟他更是天差地远了。这场冤仇,就此一笔勾销,让她夫妻母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吧。”
    想到此处,决意不再和戚芳多说什么,俯身便去柴草堆中抱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猛听得砰的一声,柴房门板给人一脚踢开。狄云吃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高瘦男子手中长剑光芒闪烁,站在门口,却是万圭。狄云轻噫一声,不假思索,便俯身拾起戚芳遗下的长剑。
    万圭满脸煞气,他早已得知狄云越狱的消息,整日便心神不宁,这时一眼看见狄云手中长剑是戚芳之物,更是又妒又恨,冷冷地道:“好啊,在柴房里相会,她连自己的兵刃也给了你,想谋杀亲夫么?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狄云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也不懂万圭在说些什么,心中只想:“怎么是他来了?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自然是师妹说的,叫她丈夫来捉我去请功领赏。她怎么会这般无情无义?”
    万圭见狄云不答,只道他情怯害怕,挺剑便向他胸口疾刺过去,狄云挥剑挡过,自然而然地使出了昔年老乞丐所授的那招“刺喉式”,长剑斜转,已指向万圭喉头。这招剑法怪异之极,万圭当年招架不住,事隔五年,虽然武功已大有长进,却仍是招架不住。
    万圭一惊之下,手中长剑不知如何运使才好,收剑低挡已然不及,发剑攻敌也已落了后手,便这样微一迟疑,一条性命已全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对方手中,心下愤怒已极,却丝毫不敢动弹,瞧着狄云一张满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的污秽脸孔,愤怒之情渐渐变为恐惧。
    狄云这一剑却也不刺过去,心中转念:“我杀他不杀?”
    万圭在万分危急之际,忽然见到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而持剑的手腕却又微微颤抖,灵机一动,大声叫道:“戚芳,你来看!”
    狄云听他大叫“戚芳”,心中一惊,微微侧头去看。不料万圭这是用计使诈,乘他略一转头,立即长剑挺上,奋力上格。狄云右手手指被削,持剑不牢,长剑脱手飞出。万圭大喜,立即挺剑刺出。狄云连闪两闪,躲在柴堆之后,顺手抽起一条硬柴,以柴当剑,奋力打去。万圭刷刷两剑,将他那段硬柴削短了一截。狄云将手中半截硬柴用力掷出,待他跃身闪避,又抽了一段柴,再度攻去。
    万圭见他失了兵刃,自己已操必胜,就算他以柴作剑,截中自己一下两下,也无大碍,定了定神,展开剑法缓缓进攻。数招之后,狄云一声怒吼,右腕中剑,登时血如泉涌,手指无力,抛下了硬柴。万圭跟着又是一剑刺中他大腿,飞起左足,将他踢倒。狄云挣扎着还待爬起,万圭又是一脚踢在他颧骨之上,狄云登时晕了过去。
    万圭骂道:“装死吗?”在他右肩上砍了一剑,见他并不动弹,才知是真的昏晕,心想:“凌知府许下五千两银子的重赏,捉拿这两名囚犯,自然是捉活的好。反正这一次送将官里去,这人自是难以活命,我何必亲手杀他?”一瞥眼,见到柴草堆中露出一只脚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里还有一人!”他不知丁典已死,急忙挥剑,砍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脚上。
    狄云虽被踢晕,脑子中却有个声音在大叫大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答应过丁大哥的,要将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和凌小姐合葬。”这念头强烈之极,很快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想起:“许多年之前的一天晚上,我也曾被他打倒,也曾被他在头上重重踢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万圭正挥剑向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上砍了下去。他初时还未十分清醒,不知眼前之事是什么意思,但随即见到万圭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从柴草里拖了出来,他大叫一声:“丁大哥!”突然间全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弥漫,急纵而起,扑在万圭背上,右臂已扼住了他喉咙。
    万圭大惊之下,待要反剑去刺,但手臂无法后弯,连劈几剑,都劈在硬柴堆上,而狄云扼在他喉头的手臂却越收越紧了。
    狄云见他伤残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怒发如狂,这人陷害自己,夺去戚芳,这怨仇尚可置之不理,但如此残害丁典,却万万不能干休,一时心中更无别的念头,只盼即刻便将敌人扼死。但觉万圭挣扎了一会,抵抗已渐渐无力,可是狄云数处受伤,伤口中流血不止,自己手臂上的力气却在更快地消失。心中不住说:“我再支持一会,便能扼死了他。”到后来眼前金星乱舞,脑中乱成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虽然晕去,扼在万圭喉间的手臂仍是没有松开,万圭给他扼得难以呼吸,就在狄云晕去之时,同时失却了知觉。
    柴草堆上躺着这一对冤家。两个人似乎都死了,但胸间都还在起伏,口鼻间仍有呼吸。
    真不知冥冥间如何安排?若是狄云先醒转片刻,他拾起地下的长剑,自是一剑便将万圭杀了。倘若万圭先行醒转,他也不会再存将狄云生擒活捉的念头,那实在太过危险,势必是随手一剑,砍在他头上,立时便取了他性命。
    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未必好人一定运气好,坏人一定运气坏。反过来也一样,也未必坏人运气好,好人运气坏。每个人都会死的,迟死的人也未必一定运气好些。
    但对于活着的人,对于戚芳和她的小女儿,狄云先死,还是万圭先死,中间便有很大的差别。倘若这时候要戚芳来抉择,要她选一个人,让他先行醒转,不知她会选谁?
    柴房中的两个人兀自昏晕不醒,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音,慢慢走近柴房。
    狄云耳中听到浩浩的水声,脸上有冰凉的东西一滴滴溅上来,隐隐生疼,随即觉得身上很冷,半点也没有力气。他一有知觉,立即右臂运劲,叫道:“我扼死你!我扼死你!”但臂弯中虚空无物,跟着又发觉自己身子在不住摇晃,在不住移动。惊惶中睁开眼来,眼前黑沉沉地,只觉得一滴滴水珠打在脸上、手上、身上,原来是天在下大雨。
    身子仍是不住摇晃,胸口烦恶,只想呕吐。忽然间,身旁有一艘船驶过,船上张了帆,那清清楚楚是一艘船。奇怪极了,怎么身旁会有一艘船?
    只想坐起身来看个究竟,但全身酸软,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只能这般仰天卧着,眼见得头顶有黑云飘动,那不是在柴房之中。心中突然想起:“丁大哥呢?”一想到丁典,身上蓦地里生了一股力气,双手一按,便即坐起,身子跟着晃了几晃。
    他是在一艘小舟之中。小舟正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滔滔的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顺流而下。是夜晚,天上都是黑云,正下着大雨,他向船左船右岸上凝目望去,两边都是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见。他心中焦急,大叫:“大哥,丁大哥!”他知道丁典已经死了,但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万万不能失去。突然之间,左足踢到软软一物,低头一看,不由得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叫道:“丁大哥,你在这里!”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便在船舱中他的足边。
    他虚弱得连喘气也没有力气,连想事也没力气。只觉喉干舌燥,便张开了口,让天空中落下来的雨点湿润嘴唇和舌头。这般迷迷糊糊地似睡似醒,双臂抱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直至天色渐明,大雨却兀自不止。
    晨光熹微之中,忽然见到自己大腿上有一大块布条缠着,定了定神,发觉布条是包扎着伤口,跟着发觉手臂和肩头的两处伤口上也都有布带裹住,鼻中隐隐闻到金创药的药气。一晚大雨,绷带都湿透了,但伤口已不再流血。
    “是谁给我包扎了伤口?要是伤口不裹好,也不用谁来杀我,单是流血便要了我的性命。”蓦地里感到一阵难以忍耐的寂寞凄凉:“这世上还有谁来关怀我、帮助我?丁大哥已经死了,更会有谁盼望我活着?会费心来替我裹伤?”细看那几条绷带,缠得极不整齐,似乎包扎的人动手时十分的心急慌忙,然而绷带不是粗布,而是上佳的缎子,缎带的一边镶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致的花边,另一边是撕口,显然,是从衣衫上撕下来的。是女子的衣衫。
    是师妹么?他心中怦然而动,胸口随即热了起来,嘴角边露出了自嘲的苦笑:“她去叫丈夫来杀我,怎么又会给我裹伤?要不是她通风,我躲在柴房里,万圭又怎会知道?”
    可是自己是在一艘小舟之中,小舟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飘流。不知这地方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已有多远?无论如何,是暂时脱离了险境,不会再受凌知府的追拿了。
    “是谁给我裹了伤口?是谁将我放在小船之中?连丁大哥也一起来了?”他对自己的生死已并不关怀,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也和他在一起,这事却不能不令他衷心感激。
    苦苦思索,想得头也痛了,始终没能想出半点端倪。他竭力追忆过去一天中所发生的事,想到万圭剑砍丁典、自己竭力扼他咽喉之后,就再也想不下去了。以后的事情,脑海中便是一片空白。
    一侧头间,额角撞着了一包硬硬的东西,那是用绸布包着的一个小小包袱。他心中一喜,料得这包袱之中定有线索可寻,颤抖着双手打了开来,只见包里有五六锭碎银子,还有四件女子首饰:一朵珠花、一只金镯、一个金项圈、一只宝石戒指。另外是小孩子颈中所挂的一个金锁片,锁片上的金链是给人匆忙拉断的,链子断处还钩上了一小块衣衫的碎片,显然,那是临时从小孩颈中扯了下来,倒象是盗贼拦路打劫而得来一般。金锁片上刻着“德容双茂”四个字。狄云没读过多少书,字虽识得,却不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心想:“是那小孩的名字罢?”
    他拨弄着这五件首饰,较之适才未见到那包袱之时,心中反更多了几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涂:“银子和首饰,自然是搭救我的那人给的,以便小舟靠了岸后,我好有钱买饭吃。可是,到底是谁给的呢?首饰不是师妹的,我可从来没见她戴过。”
    浩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送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这一天中,狄云只是苦苦思索:“是谁给我包扎了伤口?是谁给了我银两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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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城诀》txt——第五章老鼠汤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以下地势平坦,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湘鄂之间迂回曲折,浩浩东流,小舟随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缓缓飘浮。眼见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两岸一个个市镇村落从舟旁经过。从上游下来的船只有帆有橹,一艘艘地越过了他。船上的人经过小舟时,对长须长发、满脸血污的狄云都投以好奇惊讶的眼色。
    将近傍晚时分,狄云终于有了些力气,同时肚子里咕咕地响个不停,也觉饿得厉害。他坐起身来,拿起一块船板,将小舟慢慢划向北岸,想到小饭店中买些饭吃。偏生这一带甚是荒凉,见不到一家人家。小舟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转了个弯,只见柳陰下系着三艘渔船,船上炊烟升起,他小舟流近渔船时,只听得船梢上锅子中煎鱼之名人轶事声吱吱价响,香气直送过来。
    他将小舟划过去,向船梢上的老渔人道:“打鱼的老伯,卖一尾鱼给我吃,行吗?”那老渔人见他形相可怖,心中害怕,本是不愿,却不敢拒绝,便道:“是,是!”将一尾煎熟了的青鱼盛在碗中,隔船送了过来。狄云道:“若有白饭,益发买一碗吃。”那老渔人道:“是,是!”盛了一大碗糙米饭给他,饭中混着一大半番薯、高粱。
    狄云三扒两拨,便将一大碗饭吃光了,正待开口再要,忽听得岸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渔家!有大鱼拿几条上来。”
    狄云侧头看去,见是个极高极瘦的和尚,两眼甚大,湛湛有光。狄云登时心中打了个突,认得是那晚到狱中来和丁典为难的五僧之一,想了一想,记起丁典说过他的名字,叫做宝象。那晚丁典击毙两僧,重伤两僧,这宝象却见机逃走了。
    狄云再也不敢向他多看一眼。丁典说这个和尚武功了得,曾叮嘱他日后若是遇上了,务须小心。要是给这宝象和尚发觉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那可糟了。他双手捧着饭碗,饶是他并非胆小怕死之辈,却也忍不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手臂也不禁微微发抖,心中只说:“别发抖,别发抖,可不能露出马脚!”但越想镇定,越是管不住自己。
    只听那老渔人道:“今日打的鱼都卖了,没鱼啦。”宝象怒道:“谁说没鱼?我饿得慌了,快弄几条来!没大鱼,小的也成。”那老渔人道:“真的没有!我有鱼,你有银子,干么不卖?”说着提起鱼篓,翻过来一倒,篓底向天,篓中果然无鱼。
    宝象已十分饥饿,见狄云身旁一条煮熟的大鱼,还只吃了一小半,便叫:“兀那汉子,你那里有鱼没有?”
    狄云心中慌乱,见他向自己说话,只道他已认出了自己,更不答话,举起船板,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的柳树根上用力一推,小舟便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荡了出去。
    宝象怒道:“贼汉子,我问你有鱼没有,干么逃走?”
    狄云听他破口大骂,更是害怕,用力划动船板,将小舟荡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宝象从岸旁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他掷去。狄云见石头掷来,当即俯身,但听得风声劲急,石头从头顶掠过,卜的一声,掉入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水花溅得老高。
    宝象见他躲避石头时身法利落,俨然是练家子模样,决非寻常渔人船夫,心下起疑,喝道:“他妈的快划回来,要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哪去理他,拚命地使力划船,宝象蹲低身子,右手拾起一块石头,便即掷出,跟着左手又掷一块。狄云手上划船,双眼全神贯注地瞧着石块的来路。第一块侧身避过,第二块来得极低,贴着船身平平飞到,当即卧倒,躺在舱底。这其间只是寸许之差,眼前只见黑黝黝的一块东西急速飞过,厉风刮得鼻子和脸颊隐隐疼。他刚一坐起,第三块石头又到,拍的一响,打在船头,登时木屑纷飞,船头上缺了一块。
    宝象见狄云闪避灵活,小船顺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飘行,越来越远,当即用力掷出两块石头,却对准了小船。他若一出手便即掷船,小小一艘木船立时便会洞穿沉没,但这时相距已远,接连几块石头虽都打在船上,却劲力已衰,只打碎了些船舷、船板而已。
    宝象眼见制他不住,大怒喝骂,远远见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风吹拂,狄云的乱须长发不住飞舞,猛地想起:“这人倒似个越狱的囚徒。丁典在荆州府越狱逃走,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从这囚徒身上,倒可打听到丁典的一些踪迹。”想到此处,贪念大盛,怒火却熄了,叫道:“渔家,渔家,快划我去追上他。”
    但柳树下三艘船上的渔人见他飞石打人,甚是悍恶,早已悄悄解缆,顺流而下。宝象连声呼喊,却有谁肯回来载他?宝象呼呼呼的掷出几个石头,有一块打在一名渔人头上。那渔人脑浆迸裂,倒撞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余渔人吓得魂飞魄散,划得更加快了。
    宝象沿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岸疾追,快步奔跑,竟比狄云的小船迅速得多。宝象在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北岸追赶,狄云不住划船向南岸。宝象虽赶过了他头,但和小船仍是越离越远。狄云心想:要是给他在岸边找到了一艘船,逼名人轶事着梢公前来赶我,那就难以逃脱他的毒手了。惶急之中,只有喃喃祷祝:“丁大哥,丁大哥,你死而有灵,叫这恶和尚找不到船只。”
    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上下船只甚多,幸好沿北岸数里均无船只停泊。狄云出尽平生之力,将船划到了南岸,这一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虽然不宽,但树木遮掩,宝象已望不过来,于是将那小包袱往怀里一端,抱起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上岸便行。突然想起一事,回过身来,将小船用力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推去,只盼宝象遥遥望来,还道自己仍在船中,一路向下游追去。
    他慌不择路的向南奔跑,只盼离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越远越好。奔得里许,不由得叫一声苦,但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当前,原来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流到这里竟也折而向南。
    他急忙转身,见右首有小小一座破庙,当即抱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走到庙前,欲待推门入内,突然间膝间一软,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他受伤后流血甚多,早已十分虚弱,划船再加上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奔跑,实已筋疲力尽,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了两次,无法坐起,只有斜靠在地下呼呼喘气。但见天色渐暗,心下稍慰,心想:“只消到得夜晚,宝象那恶僧总是不能找到咱们了。”这时丁典虽然已死,但他心中,仍然当他是亲密的伴侣一般。
    在庙外直躺了大半个时辰,力气渐复,这才挣扎着爬起,抱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推门进庙。见是一座土地庙,泥塑的土地神矮小委琐,形貌甚是滑稽。狄云伤败之余,见到这小小神像,忽然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神像磕了几个头,心下多了几分安慰。
    坐在神像座前,抱头呆呆瞪视着躺在地下的丁典。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他心中才渐渐多了几分平安。
    他卧在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之旁,就象过去几年中,在那小小的牢房里那样。
    没到半夜,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一阵大,一阵小。狄云感到身上寒冷,缩成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靠在丁典身旁,突然之间,碰到了丁典冷冰冰的肌肤,想到丁大哥已死,再也不能和自己说话,胸中悲苦,两行泪水缓缓从面颊上流下。
    突然间雨声中传来一阵踢哒、踢哒的脚步声,正是向土地庙走来。那人践踏泥泞,却行得极快。狄云吃了一惊,耳听得那人越走越近,忙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往神坛下一藏,自己缩身到了神龛之后。
    脚步声越近,狄云的心跳得越快,只听得呀的一声,庙门给人推开,跟着一人咒骂起来:“妈巴羔子的,这老贼不知逃到了哪里,又下这般大雨,淋得老子全身都湿透了。”这声音正是宝象,出家人名人轶事大骂“妈巴羔子的”已然不该,自称“老子”,更是荒唐。狄云于世务虽所知不多,但这几年来常听丁典讲论江湖见闻,也已不是昔年那个浑噩无知的乡下少年,心想:“这宝象虽作和尚打扮,但吃荤杀人,绝无顾忌,多半是个凶悍之极的大盗。”
    只听宝象口中污言秽语越来越多,骂了一阵,腾的一声,便在神坛前坐倒,跟着瑟瑟有声,听得出他将全身湿衣都脱了下来,到殿角去绞干了,搭在神坛边,卧倒在地,不久鼾声即起,竟自睡熟了。
    狄云心想:“这恶僧脱得赤条条地,在神像之前睡觉,岂不罪过?”又想:“我乘此机会,捧块大石砸死了他,以免明天大祸临头。”但他实不愿随便杀人,又知宝象的武功胜过自己十倍,若不能一击砸死,只须他稍余还手之力,自己势必性命难保。
    这时他倘若从后院悄悄逃走,宝象定然不会知觉,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是在神坛底下,决计不能舍之而去,一搬动立时便惊动了恶僧。耳听得庭中雨水点点滴滴地响个不住,心下彷徨无计,只盼明晨雨止,宝象离此他去。但听来这雨显是不会便歇。到得天明,宝象如不肯冒雨出庙,自会在庙中东寻西找,非给他见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不可。虽是如此,心中还是存了侥幸之想:“说不定这雨到天亮时便止了,这恶僧急于追我,匆匆便出庙去。”
    忽然间想起一事:“他进来时破口大骂,说不知那‘老贼’逃到了哪里。我年纪又不老,为什么叫我‘老贼’?难道他又在另外追赶一个老人?”想了一会,猛然省悟:“啊,是了,我满头长发,满脸长须,数年不剃,旁人瞧来自然是个老人了。他骂我是‘老贼’,嘿嘿,骂我是‘老贼’!”想到了这里,伸手去摸了摸腮边乱草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
    忽听得拍的一声响,宝象翻了个身。他睡梦中一脚踢到神坛底下,正好踢中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他一觉情势有异,立即醒觉,只道神坛底下伏有敌人,黑暗中也不知庙中有多少人埋伏,抢起身旁单刀,前后左右连砍六刀,教敌人欺不近身来,喝道:“是谁?妈巴羔子的,贼王八蛋!”连骂数声,不听有人答应,屏息不语,仍是不听见有人。
    宝象黑暗中连砍十五六刀,四面八方都砍遍了,正是“夜战八方式”,飞起一足,砰的一声,将神坛踢倒,挥刀砍落,拍的一声轻响,混有骨骼碎裂之名人轶事声,已砍中了丁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
    狄云听得清清楚楚,宝象是在刀砍丁典。虽然丁典已死,早已无知无觉,但在狄云心中,那仍是他至敬至爱的义兄,这一刀便如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立时便想冲出去拚命,但这五年的牢狱折磨,已将这朴实卤莽的少年变成个遇事想上几想的青年。刚一动念,跟着便想:“我冲出去和他厮拚,除了送掉自己性命,更无别样结果。丁大哥和凌小姐合葬的心愿便不能达成。那如何对得起他?”
    宝象一刀砍中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不闻再有动静,黑暗之中瞧不透半点端倪。他身边所携的火纸早在大雨中浸湿了,无法点火来瞧个明白,他慢慢一步一步的倒退,背心靠上了墙壁,以防敌人自后偷袭,然后凝神倾听。
    这时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墙壁,除了雨声淅沥,更无别样声息。
    狄云知道只要自己呼吸之名人轶事声稍重,立时便送了性命,只有将气息收得极为微细,缓缓吸进,缓缓呼出,脑子中却飞快的转着念头:“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明了。这恶僧见到丁大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必定大加糟蹋,那便如何是好?”
    他脑子本就算不得灵活,而要设法在宝象手下保全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他苦苦思索,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半点主意,心中焦急万分,自怨自艾:“狄云啊狄云,你这笨家伙,自然是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自有法子。”惶急之下,伸手抓着头发,用力一扯,登时便扯下了六七根下来。
    突然之间,脑子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这恶僧叫我‘老贼’。他见我满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只道我是个老人,我若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剃得干干净净,他岂非就认不出我了?只是身边没有剃刀,怎能剃去这满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哼,我死也不怕,难道还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一根根地轻轻拔去,唯恐发出半点声息,心想:“就算那恶僧认我不出,也不过不来杀我而已,我又有什么法子保护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须暂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恶僧身旁,乘他不备,便可想法杀他。”
    待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没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须,这满头长发,还是泄露了我的本来面目。这恶僧在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上追我,自然将我这披头散发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两根头发,轻轻一抖,便即拔了下来。
    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还不算痛,那一根根头发要拔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光,可当真痛得厉害。一面拔着,心中只想:“别说只是拔须拔发这等小事,只要是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是不会皱一皱眉头。”又想:“我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个巧妙的法子了。”
    耳听宝象又已睡倒,唯恐给这恶僧听到自己声息,于是拔一些头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便极慢极慢的退出一步,直花了半个时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过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庙的后门,大雨点点滴滴的打在脸上,方始轻轻舒了口气。
    在庙外不用担心给宝象听见,拔须拔发时就快得多了,终于将满头长发、满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拔了个干干净净。他将拔下的头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须都埋在烂泥之中,以防宝象发现后起疑,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贼”,而且成了个“贼秃”,悲愤之下,终于也忍不住好笑,寻思:“我这么乱拔一阵,头顶和下巴势必是血迹斑斑,须得好好冲洗,以免露出痕迹。”于是抬起了头,让雨水淋去脸上污秽。
    又想:“我脸上是没破绽了,这身衣服若给恶僧认了出来,终究还是糟糕。嗯,没衣衫好换,我便学那恶僧的样,脱得赤条条的,却又怎地?”于是将衣衫裤子都脱了下来。乌蚕衣可不能脱,变成了只有内名人轶事衣、却无裤子的局面,当下将外衣撕开,围在腰间,又恐宝象识得乌蚕衣的来历,便在烂泥中打了个滚,全身涂满污泥。
    这时便是丁典复生,只恐一时之间也认他不出。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树之下,用手指在烂泥中挖了个洞,将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脱恶僧的毒手,获得丁大哥平安,日后必当报答位替我裹伤、赠我银两首饰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谁?”
    忙到这时,天色已微微明亮。狄云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许,天已大明,眼见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宝象不会离庙他去,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却到哪里找去?只得拾了一块尖锐的石片,藏在腰间,心想若能在这恶僧的要害处戮上一下,说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这恶僧已离庙他去,那是上上大吉。
    在积水坑中一照,见到自己古怪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但随即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凄苦。
    心中记挂着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东朝土地庙行去,心想:“我须得疯疯颠颠,装做是本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将近土地庙时,放开喉咙,大声唱起山歌来:
    “对山的妹妹,听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孙公子良心坏!
    要嫁我癞痢头阿三,顶上光!”
    他当年在湖南乡间,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间,溪前山后,和戚芳俩不知已唱过几千几万首山歌。湖南乡间风俗,山歌都是应景即兴之作,随口而出,押以粗浅韵脚,与日常说话并无多大差别。他歌声一出口,胸间不禁一酸,自从那一年和戚芳携手同游以来,这山歌已五年多没有出过他的喉头,这时旧调重歌,眼前情景却是希奇古怪之极。听歌者不再是那个俏美的小师妹,而是一个赤条条、恶狠狠的大和尚。
    他慢慢走近土地庙,逼名人轶事紧了喉咙,模拟着女声又唱了起来:
    “你癞痢头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娇娘?
    贪图你头上无毛不用梳?
    贪图你……”
    下面句“贪图你”还没唱完,宝象已从土地庙中走了出来。他将上衣围在腰间,向外一张,要瞧瞧是谁来了,只见狄云口唱山歌而来,头顶光秃秃的,还道他真是个癞痢头秃子,山歌中却是满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喂,秃子,你过来!”
    狄云唱道:
    “大师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银子?
    癞痢头阿三运气好,
    大师父要请我吃肥猪。”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宝象跟前,虽是勉力装作神色自若,但一颗心忍不住剧烈异常的跳动,脸上也已变色。但宝象哪里察觉,笑嘻嘻地道:“癞痢头阿三,你去给我找些吃的东西来,大师父重重有赏,有没有肥猪?”
    狄云摇摇头,唱道:
    “荒山野岭没肥猪……”
    宝象喝道:“好好说话,不许唱啊唱的。”
    狄云伸了伸舌头,勉力想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气,说道:“癞痢头阿三唱惯了山歌,讲话没那么顺当。大师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十里之内,没有人烟。你别说想吃肥猪,便青菜白饭也是难找。这里西去十五里,有好大一座市镇,有酒有肉,有鸡有鱼,大师父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妨便去。”他自知无力杀得宝象,报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己言语,向西去寻饮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终不止,刷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宝象道:“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有酒有肉最好,否则杀只鸡杀只鸭也成。”
    狄云只挂念着丁典,嘴里“哦哦”答应,走进殿中,只见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已从神坛下被拖了出来,衣衫尽数撕烂,显是曾被宝象仔细搜查过。狄云心中悲恨,再也掩饰不住,说道:“这……这里有个死人……是……是你打死的么?”
    他脸色大变,宝象只道他是见到死人害怕,狞笑道:“不是我打死的。你来认认,这人是谁?你认得他么?”狄云吃了一惊,一时心虚,还道他已识破自己行藏,若不是决意保护丁典,已然发足便逃,当下强自镇定,说道:“这人相貌很古怪,不是本村里的。”
    宝象笑道:“他自然不是你村里的人。”突然厉声道:“去找些吃的东西来。你不听话,瞧佛爷不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见丁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暂且无恙,稍觉放心,应道:“是,是!”转身出庙,心想:“我且避他一避,只须半天不回来,他耐不住饥饿,自会去寻食物。他终不成带了丁大哥走。他已搜查过丁大哥身边,找不到什么,自也可死心了。”不料只行得两步,宝象厉声喝道:“站住!你到哪里去?”狄云道:“我去给你买吃的啊。”宝象道:“很好!你过多久回来?”狄云道:“很快的,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宝象道:“去吧!”
    狄云回头向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望了一眼,向庙外走去。突然背后风声微动,拍拍两响,左右双颊上各吃了一记耳光。幸好宝象只道他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乡下汉子,下手不重;又幸好宝象身法奇快,一出手便即打中,否则狄云脑筋并不灵敏,遇到背后有人来袭,自然而然的会闪身躲避,决计来不及想到要装作不会武功。
    狄云吃了一惊,道:“你……你……”心想:“他既识破了,那只有拚命了。”只听宝象道:“你身上有多少银子,拿出来给我瞧瞧!”狄云道:“我……我……”宝象怒道:“你身上光溜溜的,谅你这穷汉也没银子,凭你的臭面子,又能赊得到、欠得着了?哼,你说去给我买吃的,不是存心想溜么?”狄云听他这么说,反而宽心:“原来他只瞧破我去买东西是假,那倒不要紧。”宝象又道:“你这秃头说十里之内并无人烟,又怎能去买了吃的,即刻便回?这不是明明骗我么?哼,你给我说老实的,到底想什么?”狄云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见了大师父害怕,想逃回家去。”
    宝象哈哈大笑,拍了拍长满黑毛的胸口,说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么?”一提到这“吃”字,登时腹中咕咕直响,更饿得难受。天亮之后,他早已在庙中到处寻过了,半点可吃之物也没有。他喃喃地连声说了几句:“怕我吃了你么?怕我吃了你么?”这般说着,眼中忽然露出凶光,向狄云上上下下地打量。
    狄云给这眼光只瞧得满身发毛,已猜到恶僧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宝象果然正在想:“人肉滋味本来不错,人心人肝更加好吃,眼前现成有一口猪在这里,干么不宰了吃?”
    狄云心下不住叫苦:“我给他杀了,倒也没什么。瞧这恶僧的模样,显是要将我煮来吃了,这可冤得狠了。我跟你拼了。”可是,拼命一定被杀,杀了之后,仍是给他吃下肚中,那又有什么分别?只见宝象双眼中凶光大炽,嘿嘿狞笑,迈步走来。
    狄云见他一步步逼名人轶事来,一张丑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也是一步步退缩。宝象笑道:“嘿嘿,你这瘦鬼,吃起来滋味一定不好。这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比你肥胖些,只可惜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有毒,吃不得。没法子,没肥猪,瘦猪也只好将就着对付。”一伸手,抓住了狄云左臂。
    狄云奋力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心中焦急恐惧,真是难以形容。经过这几年来的惨受折磨,早已并不如何怕死,但想到要给这恶僧活生生地吃下肚去,实是不寒而栗。
    宝象眼见狄云无法逃脱,心想不如先叫他烧好汤水,然后再行下手宰杀,只可惜这人不会自己宰杀自己,再将自己烧成一大碗红烧人肉,双手恭恭敬敬的端将上来,便道:“我杀了你来吃,有两个法子。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随割随烤,那么你就要受零碎苦头。第二个法子是一刀将你杀了,煮肉羹吃。你说哪个法子好?”
    狄云咬牙道:“你要……将我杀了,你……你……你这恶和尚……”欲待破口大骂,却怕他一怒之下,更让自己惨受凌迟之苦,骂人的话到得口边,终于忍住。
    宝象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越是听话,越死得爽快。你倔强挣扎,这苦头可就大了。喂,癞痢头阿三,我说啊,你去厨房里把那只铁镬拿来,满满的烧上一镬水。”
    狄云明知他是要用来烹食自己,还是忍不住问:“干什么?”
    宝象笑道:“这个就不用多问了。快去!”狄云道:“要烧水,在厨房里烧好了,拿铁镬出来不方便。”宝象道:“厨房里满是灰尘、蜘蛛网,老佛爷一进去便直打喷嚏。我不瞧着你,你这小癞痢定要逃走。”狄云道:“我不逃走便是。”宝象怒道:“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胆敢不听话?”说着一掌挥出,在他右脸上重重一击,又将他踢了个筋头。
    狄云滚在地下,突然想起:“他叫我烧水,倒是个机会,等得一大镬水烧滚,端起来泼在他身上。他赤身****,岂不立时烫死了?”心中存了这个主意,登时不再恐惧,便到厨房去将一只破镬端了出来。见那铁镬上半截已然残破,只能装小半镬水,半镬滚水只怕未必能烫死这恶僧,但想就算整他不死,烫他个半死不活也是好的。
    他将铁镬端到殿前天井中,接了檐头雨水,先行洗刷干净,然后装载雨水,直到水齐破口,无法再装为止。
    宝象赞到:“好极,好极!癞痢头阿三,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你这人做事干净利落,煮人肉羹是把好手!”
    狄云苦笑道:“多谢大师父夸奖。”拾了七八块砖头,架在铁镬下面。破庙中多的是破桌断椅,狄云急于和宝象一决生死,快手快脚地执起破旧木料,堆在铁镬之下。可是要寻火种,却是难了。狄云张开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宝象道:“怎么?没火种吗?我记得他身上有的。”说着向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一指。狄云见丁典的大腿被宝象砍得血肉模糊,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上来,转头向宝象狠狠瞪视,恨不得扑上前去咬他几口。宝象却似老猫捉住了耗子一般,要玩弄一番,这才吃掉,对狄云的愤怒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地道:“你找找去啊。若是生不了火,大和尚吃生肉也成。”
    狄云俯下身去,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果然摸到两件硬硬的小物,正是一把火刀,一块火石,寻思:“咱二人同在牢狱之时,丁大哥身边可没有这两件东西,他却从何处得来?”翻转火刀,见刀上铸得有一行陽文招牌:“荆州老全兴记”。狄云曾和丁典去铁店斩断身上铐镣,想来便是那家铁店的店号。狄云握了这对刀石,心道:“丁大哥顾虑周全,在铁店中取这火刀火石,原意是和我同闯江湖之用,不料没用上一次,便已命赴陰世。”怔怔的瞧着火刀火石,不由得潸然泪下。
    宝象只道他发现火种后自知命不久长,是以悲泣,哈哈笑道:“大和尚是千金贵体,你前生几生修到,竟能拿大和尚的肠胃作棺材,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坟墓,福缘深厚,运气当真不坏!快生火吧!”
    狄云更不多言,在庙中找到了一张陈旧已极的黄纸符签,放在火刀、火石之旁,便打着了火。火焰烧到黄纸签上,本来被灰尘掩蔽着的字迹露了出来,只见签上印着“下下”、“求官不成”、“婚姻难谐”、“出行不利”、“疾病难愈”等字样,片刻之间,火舌便将纸签烧去了半截。狄云心想:“我一生不幸,不用求签便知道了。”当即将纸签去点燃了木片,镬底的枯木渐烧渐旺。
    铁镬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他知这半镬水过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即沸滚。他心神紧张,望望那水,又望望宝象裸露着的肚皮,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一双手不自禁地打起颤来。终于白气蒸腾,破镬中水泡翻涌。狄云站直身子,端起铁镬,双手一抬,便要向宝象头上淋去。
    岂知他身形甫动,宝象已然惊觉,十指伸出,抢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干什么?”狄云不会说谎,用力想将滚汤往宝象身上泼去,但手腕给抓住了,便似套在一双铁箍中一般,竟移动不得分毫。
    宝象若要将这镬滚汤泼在狄云头上,只须手臂一甩,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却可惜了这半镬热汤,淋死了这癞痢头阿三,自己重新烧汤,未免麻烦。他双臂微一用劲,平平下压,将铁镬放回原处,喝道:“放开了手!”
    狄云如何肯放下铁镬,双手又是运劲一夺。宝象右足踢出,砰的一声,将他踢得直跌出去,头后脚前,撞入神坛之下。宝象心想:“这癞痢头手劲倒也不小。”这时也不加细想。喝道:“老子要宰你了。乖乖地自己解去衣服,省得老子费事。”
    狄云摸出腰间藏着的尖石,便想冲出去与这恶僧一拼,忽见神坛脚边两只老鼠肚子向天,身子不住抽搐,将死未死,这一下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叫道:“我捉到了两只老鼠,给你先吃起来充饥,好不好?老鼠的滋味可鲜得紧呢,比狗肉还香。”宝象道:“什么?是老鼠?是死的还是活的?”狄云生怕他不吃死鼠,忙道:“自然是活的,还在动呢,只不过给我捏得半死不活了。”抓住两只老鼠,从神坛下伸手出来给他看。
    宝象曾吃过老鼠,知道鼠肉之味与瘦猪肉也差不多,眼见这两头老鼠毫不肥大,想是破庙之中无甚食物之故,一时沉吟未决。
    狄云道:“大师父,我给你剥了老鼠皮,煮一大碗汤喝,包你又快又美。”
    宝象是个大懒人,要他动手杀人洗剥,割切煮食,想起来就觉心烦,听狄云说给他煮老鼠汤,倒是投其所好,道:“两只老鼠不够吃,你再去多捉几只。”
    狄云心想:“我现下武功已失,手脚不灵,老鼠哪捉得到?”但好容易出现了一线生机,决不能放过,忙道:“大师父,我给你先煮了这两只大老鼠作点心,立刻再捉!”
    宝象点头道:“那也好,要是我吃得个饱,饶你一命,又有何妨?”
    狄云从神坛下钻了出来,说道:“我借你的刀子一用,切了老鼠的头。”
    宝象浑没当这乡下小秃子是一回事,向单刀一指,说道:“你用罢!”跟着又补上一句:“你有胆子,便向老子砍上几刀试试!”
    狄云本来确有抢到单刀、回身便砍之意,但给他先行点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两刀砍下鼠头,开膛破肚,剥下鼠皮,将老鼠的肠胃心肺一并用雨水洗得干净,然后放入镬中。
    宝象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你这秃头,煮老鼠汤是把好手。快再去捉几只来。”狄云道:“好,我去捉。”转身向后殿走去。宝象道:“你若想逃走,我定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活生生地割下来吃了。”狄云道:“捉不到老鼠捉田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里有鱼有虾,什么都能吃。我服侍你大师父,吃得饱饱的,舒舒服服,何必定要吃我?癞痢头阿三身上有疮有癞,吃了担保你拉肚子,发寒热。”宝象道:“哼,别让我等得不耐烦了。喂,你不能走出庙去,知不知道?”
    狄云大声答应,爬在地下,装着捕老鼠的神态,慢慢爬到后殿,站直了身子。他东张西望,想找个隐蔽处躲了起来,从后门望出去,见左首有个小小池塘,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奔去,轻轻溜入池塘,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气,更抓些浮萍乱草,堆在鼻上。
    他自幼生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滨,水性倒是极好,只可惜这地方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太远,否则跃入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中,顺流而下,宝象无论如何追赶不上。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宝象叫道:“好汤!老鼠汤不错。可惜老鼠太少。小秃子阿三,捉到了老鼠没有?”叫了几声,跟着便大声咒骂起来。狄云将右耳伸出水面,听他的动静。但听他满口污言秽语,骂得粗俗不堪,跟着踢踢哒哒,踏着泥泞寻了出来。只跨得几步,便到了池塘边。狄云哪里还敢露面,捏住了鼻子,全身钻在水底。幸好那池塘生满了青萍水藻,他一沉入塘底,在上面便看不到了。
    但水底不能透气,他一直熬到忍无可忍,终于慢慢探头上来,想轻轻吸一口气,刚吸得半口,忽喇一声,一只大手抓将下来,已抓住了他后颈。宝象大骂:“不把你的小秃子割成十七八块,老子不是人。你胆敢逃走!”狄云反手抱住他胳臂,一股劲儿往池塘内拉扯。宝象没料到他竟敢反抗,塘边泥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了塘中。
    狄云大喜,使劲将他背脊往水中按去。只是池塘水浅,宝象人又高大,池水淹不过顶,他一踏到塘底,反手便扣住狄云手腕,跟着左手将他头掀下水去。狄云早豁出了性命不要,人在水底,牢牢抱住了宝象身子,说什么也不放手。宝象一时倒给他弄得无法可施,破口大骂,一不小心,吞进了几口污水,怒气更盛,提起拳头,直往狄云背上擂去。
    狄云只觉这恶僧一拳打来,虽给塘水阻了一阻,力道轻了些,却也疼痛难忍,只要再挨得几拳,非昏去不可。他绝无还手之力,只有将脑袋去撞宝象的胸膛。
    正纠缠得不可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突然之间,宝象大叫一声:“啊哟!”抓住狄云的手慢慢放松,举在半空的拳头也不击落,竟缓缓地垂下,跟着身子挺了几挺,沉入了塘底。
    狄云大奇,忙挣扎着起来,只见宝象一动不动,显已死了。他惊魂未定,不敢去碰他身子,远远站在池塘一边观看。只见宝象直挺挺地躺在塘底,一动也不再动,隔了良久,看来真的已死,狄云兀自不敢放心,捧起块石头掷到他身上,见仍是不动,才知不是装死。
    狄云爬上岸来,猜不透这恶僧到底如何会忽然死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自己可还不知?在他胸口撞得几头,便送了他的性命?”试一运气,只觉“足少陽胆经”一脉中的内息,行到大腿“五里穴”,无论如何便不上行,而“手少陽三焦经”一脉,内息行到上臂“清冷渊”也即遇阻滞。比之在狱中时只有反见退步,想是这几日来心神不定,搁下了功夫所致。显然,要练成神照功,时日火候还差得很远。
    他怔怔地站在池塘之旁,对眼前的情景始终不敢相信是真事。但见雨点一滴滴地落在池塘水面,激成一个个漪涟。宝象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躺在塘底,了无半点生气。
    呆了一阵,回到殿中,只见铁镬下的柴火已经熄灭,铁镬旁又有两只老鼠死在地下,肚皮朝天,耳朵和后足兀自微微抖动。狄云心想:“原来宝象自己倒捉到了两只老鼠,没福享受,便给我打死了。”见镬中尚有碗许残汤,是宝象喝得剩下来的,他肚中正饥,端起铁镬,张口便要去喝老鼠汤。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
    他一呆之下,双手持着铁镬,缩嘴不喝,寻思:“这是什么香气?我闻到过的,那决不是什么好东西。”再闻了闻老鼠汤中的奇香,登时省悟,大叫一声:“好运气!”双手一抬,将铁镬向天井中抛了出去,转过身来,向着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含泪说道:“丁大哥,你虽在死后,又救了兄弟一命。”
    在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他明白了宝象的死因。
    丁典中了“金波旬花”的剧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宝象刀砍丁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老鼠在伤口中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宝象煮鼠为汤而食,跟着便也中毒。两人在池塘中纠缠斗殴,宝象突然毒发身亡。眼前铁镬旁这两头死鼠,也是喝了镬中的毒汤而死的。
    狄云心想:“倘若那金波旬花不是有这么一股奇怪的香气,倘若我心思转得稍慢片刻,这毒汤已然喝下肚去了。”
    又想:“我第一次闻到这‘金波旬花’的香气,是在凌小姐的灵堂之中,凌知府涂了在他女儿的棺木上。丁大哥以前却曾闻过的,曾中过毒,第二次怎能不知?是了,那时丁大哥见到凌小姐的棺木,心神大乱,甚么都不知道了。”
    他曾数度万念俱灰,自暴自弃,不想再活在人世,但此刻死里逃生,却又庆幸不已。天空仍是乌云重重叠叠,大雨如注,心中却感到了一片光明,但觉只须留得一条命在,便有无尽欢乐,无限风光。
    他定了定神,先将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端端正正的放在殿角,然后出外将宝象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从池塘里拉了起来,挖个坑埋了。回到殿中,只见宝象的衣服搭在神坛之上,坛上放着一个油布小包,另有十来两碎银子。
    他好奇心起,拿过油布小包,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包着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见是一本黄纸小书,封皮上弯弯曲曲的写着几行字不象字、图不象图的花样,也不知是什么。翻将开来,见第一页上绘着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瘦干枯的****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极是诡异,旁边注满了五颜六色的怪字,形若蝌蚪,或红或绿。狄云瞧着图中男子,见他钩鼻深目,曲发高额,不似中土人物,形貌甚是古怪,而怪异之中,更似蕴藏着一股吸引之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旌摇动,神不守舍。他看了一会,便不敢再看。
    翻到第二页,见上面仍是绘着这个****男子,只是姿式不同,左足金鸡独立,右足横着平伸而出,双手反在身后,左手握着右耳,右手握着左耳。一路翻将下去,但见这****人形的姿式越来越怪,花样变幻无穷,有时双手撑地,有时飞跃半空,更有时以头顶地倒立,下半身却凭空生出六条腿来。到了后半本中,那人手中却持了一柄弯刀。
    他回头翻到第一页,再向图中那人脸上细瞧,见他舌尖从左边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时右眼张大而左眼略眯,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便因此而生。他好奇心起,便学着这人的模样,也是舌尖微吐,右眼张而左眼闭,这姿式一做,只觉得颜面十分舒畅,再向图形中看去时,隐隐见到那男子身上有几条极淡的灰色细线,绘着经脉。狄云心道:“是了,原来这人身上不绘衣衫,是为了要显出经脉。”
    丁典在狱中授他神照功之时,曾将人身的经脉行走方位,解说得极是详细明白,练这项最上乘的内功,基本关键便在于此。他早已记得熟了,这时瞧着图中人身上的经脉线路,不由自主便调运内息,体内一股细微的真气便依着那经脉运行起来。
    寻思:“这经脉运行的方位,和丁大哥所授的恰恰相反,那只怕不对。”但随即转念:“我便试他一试,又有何妨?”当即催动内息,循图而行,片刻之间,便觉全身软洋洋的,说不出的轻快舒畅。他练神照功时,全神贯注的凝气而行,那内息便要上行一寸、二寸,也是万分艰难,但这时照着图中的方位运行,霎时之间便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河奔流,竟丝毫不用力气,内息自然运行。他心中又惊又喜:“怎么我体内竟有这样的经脉?莫非连丁大哥也不知么?”跟着又想:“这本册子是那恶和尚的,而书上文字图形又都邪里邪气,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还是别去沾惹的为是。”
    但这时他体内的内息运行正畅,竟不想就此便停,心中只想:“好罢,只玩这么一次,下次不能再玩了。”渐渐觉得心旷神怡,全身血液都暖了起来,又过一会,身子轻飘飘地,好似饱饮了烈酒一般,禁不住手舞足蹈,口中呜呜呜地发出低声呼叫,脑中一昏,倒在地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良久良久,这才知觉渐复,缓缓睁开眼来,只觉日光照耀,原来大雨早停,太陽晒进殿来。狄云一跃而起,只觉精神勃勃,全身充满了力气,心想:“难道这本册子上的功夫,竟有这般好处?不,不!我还是照丁大哥所授的功夫用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才是,这种邪魔歪道,一沾上身,说不定后患无穷。”拿起册子,要想伸手撕碎,但想了一想,总觉其中充满秘奥,不舍得便此毁去。
    他整理一下衣衫,但见破烂已极,实在难以蔽体,见宝象的僧衣和裤子搭在神坛之上,倒是完好,于是取过来穿在身上。虽然穿了这恶僧的僧袍,心中甚觉别扭,但总胜于裤子上烂了十七八个破洞,连屁名人轶事股也遮不住。他将那本册子和十多两碎银都揣在怀里,到大树下的泥坑中将那包首饰和银两挖了出来收起,抱起丁典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走出庙去。
    行出百余丈,迎面来了一个农夫,见到他手中横抱着一个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失足便摔在田中,满身泥泞地挣扎起来,一足高一足低地快步逃走。
    狄云知道如此行走,必定惹事,但一时却也想不出甚么良策。幸好这一带甚是荒僻,一路走去,不再遇到行人。他横抱着丁典,心下只想:“丁大哥,丁大哥,我舍不得和你分手,我舍不得和你分手。”
    忽听得山歌声起,远远有七八名农夫荷锄走来,狄云急忙一个箭步,躲入山旁的长草之中,待那些农夫走过,心想:“若不焚了丁大哥的遗体,终究不能完成他与凌小姐合葬的心愿。”到山坳中拾些枯枝柴草,一咬牙,点燃了火,在丁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旁焚烧起来。
    火舌吞没了丁典头发和衣衫,狄云只觉得这些火焰是在烧着自己的肌肉,扑在地下,咬着青草泥土,泪水流到了草上土中,又流到了他嘴里……
    狄云细心捡起丁典的骨灰,郑重包在油纸之中,外面再裹以油布。这油纸油布本是宝象用来包藏那本黄纸册子的。包裹外用布条好好的缚紧了,这才贴肉缚在腰间。再用手挖了一坑,将剩下的灰烬拨入坑中,用土掩盖了,拜了几拜。
    站起身来,心下茫然:“我要到哪里去?”世上的亲人,便只师父一人,自然而然的想起:“我且回沅陵去寻师父。”师父刺伤万震山而逃去,料想不会回归沅陵老家,必是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但这时除了回沅陵去瞧瞧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什么地方可去。
    当下转上了大路,向乡人一打听,原来这地方叫做程家集,是在湖北监利县之北,要到湖南,须得先过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狄云到了市集,取出碎银买些面食吃了,来到渡口,搭船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回想昨日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时逃避宝象的追赶,何等惊慌,今日却悠悠闲闲的重过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相隔不过一日,情景却全然不同了。
    渡船靠了南岸,狄云上得岸来,只听得喧哗叫嚷,人头涌涌,不少人吵成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跟着砰砰声响,好些人打了起来,狄云好奇心起,便走近去瞧瞧热闹。
    只见人丛之中,七八条大汉正围住一个老者殴打。那老者青衣罗帽,家人装束。那七八条汉子赤足短衣,身边放着短秤鱼篓,显然都是鱼贩。狄云心想这是寻常打架,没什么好瞧的,正要退开,只见那老人家飞足将一名壮健鱼贩踢了个筋斗,原来他竟身有武功。
    这一来,狄云便要瞧个究竟了。只见那老家人以寡敌众,片刻间又打倒了三名鱼贩。旁边瞧着的鱼贩虽众,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忽听得众鱼贩欢呼起来,叫道:“头儿来啦,头儿来啦!”只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两名鱼贩飞奔而来,后面跟着三人。那三人步履颇为沉稳,狄云一眼瞧去,便知是身有武功之人。
    那三人来到近前,为首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蜡黄的脸皮,留着一撇鼠须,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的几名鱼贩望了一眼,说道:“阁下是谁,仗了谁的势头,到我们华容县来欺人?”他这几句话是向那老家人说的,可是眼睛向他望也没望上一眼。原来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后,这里已是湖南华容县地界。
    那老家人道:“我只是拿银子买鱼,什么欺人不欺人的?”那头儿向身旁的鱼贩问道:“干么打了起来?”那鱼贩道:“这老家伙硬要买这对金色鲤鱼。我们说金色鲤鱼难得,是头儿自己留下来合药的。这老家伙好横,却说非买不可。我们不卖,他竟动手便抢。”
    那头儿转过身来,向那老家人打量了几眼,说道:“阁下的朋友,是中了蓝砂掌么?”那老家人一听,脸色变了,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红砂掌、蓝砂掌。我家主人不过想吃鲤鱼下酒,吩咐我拿了银子来买鱼。普天下可从来没有什么鱼能卖、什么鱼又不能卖的规矩?”
    鱼贩头儿冷笑道:“真名人轶事人面前说什么假话?阁下尊姓大名,能见告么?倘若是好朋友,别说这两尾金色大鲤鱼可以奉送,在下还可以送上一粒专治蓝砂掌的‘玉肌丸’。”
    那老家人脸色更是惊疑不定,隔了半晌,才道:“阁下是谁,如何知道蓝砂掌,如何又有玉肌丸?难道,难道……”鱼贩头儿道:“不错,在下和那使蓝砂掌的主儿,确是有三分渊源。”
    那老家人更不打话,身形一起,伸手向一只鱼篓抓去,行动极是迅捷。鱼贩头儿冷笑道:“有这么容易!”呼的一掌,便往他背心上击了过去。老家人回掌一抵,借势借力,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提着鱼篓,急步疾奔。那鱼贩头儿没料到他有这一手,眼见追赶不上,手一扬,一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名人轶事声,向他背心急射而去。
    那老家人夺到鲤鱼,满心欢喜,一股劲儿的发足急奔,没想到有暗器射来。鱼贩头子发射的是一枚瓦楞钢镖,他手劲大,去势颇急。狄云眼见那老家人不知闪避,心中不忍,顺手提起地下一只鱼篓,从侧面斜向钢镖掷去。
    他武功已失,手上原没多少力道,只是所站地位恰到好处,只听得卜的一声响,钢镖插入了鱼篓。那鱼篓向前又飞了数尺,这才落地。
    那老家人听得背后声响,回头一瞧,只见那鱼贩头子手指狄云,骂道:“兀那小贼秃,你是哪座庙里的野和尚,却来理会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网帮的闲事?”
    狄云一怔:“怎地他骂我是小贼秃了?”见那鱼贩头子声势汹汹,又说到什么“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网帮”,记得丁大哥常自言道,江湖上各种帮会禁忌最多,若是不小心惹上了,往往受累无穷。他不愿无缘无故的多生事端,便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请老兄原谅。”
    那鱼贩头子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谁来跟你称兄道弟?”跟着左手一挥,向下的鱼贩道:“将这两人都给我拿下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铃声,两骑马自西向东,沿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驰来。那老家人面有喜色,道:“我家主人亲自来啦,你跟他们说去。”
    鱼贩头子脸色一变,道:“是‘铃剑双侠’?”但随即脸色转为高傲,道:“是‘铃剑双侠’便又怎地?还轮不到他们到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上来耀武扬威。”
    说话未了,两乘马已驰到身前。狄云只觉眼前一亮,但见两匹马一黄一白,都是神骏高大,鞍辔鲜明。黄马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黄衫,身形高瘦。白马上乘的是个少女,二十岁上下年纪,白衫飘飘,左肩上悬着一朵红绸制的大花,脸色微黑,相貌却极为俏丽。两人腰垂长剑,手中都握着一条马鞭,两匹马一般的高头长身,难得的是黄者全是黄,白者全是白,身上竟无一根杂毛。黄马颈下挂了一串黄金鸾铃,白马的鸾铃则是白银所铸,马头微一摆动,金铃便发出叮当叮当之名人轶事声,银铃的声音又是不同,叮玲玲、叮玲玲的,更为清脆动听。端的是人俊马壮。狄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齐整标致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声采:“好漂亮!”
    那青年男子向着那老者道:“水福,鲤鱼找到了没有?在这里干什么?”那老家人道:“汪少爷,金色鲤鱼找到了一对,可是……可是他们偏偏不肯卖,还动手打人。”
    那青年一瞥眼见到地下鱼篓上的那枚钢镖,说道:“嘿,谁使这般歹毒的暗器?”马鞭一伸,鞭丝已卷住钢镖尾上的蓝绸,提了回来,向那少女道:“笙妹,你瞧,是见血封喉的‘蝎尾镖’!”
    那少女道:“是谁用这镖了?”话声甚是清亮。
    那鱼贩头子微微冷笑,右手紧握腰间单刀刀柄,说道:“铃剑双侠这几年闯出了好大的名头,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网帮不是不知。可是你们想欺到我们的头上,只怕也没这么容易。”他语气硬中带软,显然不愿与铃剑双侠发生争端。
    那少女道:“这种蝎尾镖蚀心腐骨,太过狠毒,我爹爹早说过谁也不许再用,难道你不知道么?幸好你不是用来打人,打鱼篓子练功夫,还不怎样。”
    水福道:“小姐,不是的。这人发这毒镖射我。多蒙这位小师父斜刺里掷了这只鱼篓过来,才挡住了毒镖。要不然小的早已没命了。”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狄云。
    狄云暗暗纳闷:“怎地一个叫我小师父,一个骂我小贼秃,我几时做起和尚来啦?”
    那少女向狄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示意相谢。狄云见她一笑之下,容如花绽,更是娇艳动人,不由得脸上一热,很感羞涩。
    那青年听了水福之言,脸上登时如罩了一层严霜,向那鱼贩头子道:“此话当真?”不等待对方回答,马鞭一振,鞭上卷着的钢镖疾飞而出,风声呼呼,拍的一声,钉在十数丈外的一株柳树之上,手劲之强,实足惊人。
    那鱼贩头子兀自口硬,说道:“逞什么威风了?”那青年公子喝道:“便是要逞这威风!”提起马鞭,向他劈头打落,那鱼贩头子举刀便格。不料那公子的马鞭忽然斜出向下,着地而卷,招数变幻,直攻对方下盘。鱼贩头子急忙跃起相避。这马鞭竟似是活的一般,倏的反弹上来,已缠住了他右足。那公子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胯下黄马立时向前一冲。那鱼贩头子的下盘功夫本来甚是了得,这青年公子就算用鞭子缠住了他,也未必拖得他倒。但这公子先引得他跃在半空,使他根基全失,这才挥鞭缠足,那黄马这一冲有千斤之力,鱼贩头子力气再大,也是禁受不起,只见他身躯被黄马拉着,凌空而飞。众鱼贩大声呐喊,七八个人随后追去,意图救援。
    那黄马纵出数丈,将那马鞭崩得有如弓弦,青年公子蓄势借力,振臂一甩,那鱼贩头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是半点使不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射去。岸上众人名人轶事大惊之下,齐声呼喊。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鱼贩头子摔入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霎时间沉入水底,无影无踪。
    那少女拍手大笑,挥鞭冲入鱼贩群中,东抽一记,西击一招,将众鱼贩打得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鱼篓鱼网撒了一地,鲜鱼活虾在地上乱爬乱跳。
    那鱼贩头子一生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讨生活,水性自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熟,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上探头出来,已在下游数十丈之外,污言秽语地乱骂,却也不敢上岸再来厮打。
    水福提起盛着金鲤的鱼篓,打开盖子,欢欢喜喜地道:“公子请看,红嘴金鳞,难得又这般肥大。”那青年道:“你急速送回客店,请花大爷应用救人。”水福道:“是。”走到狄云身前,躬了躬身,道:“多谢小师父救命之恩。不知小师父的法名怎生称呼?”狄云听他左一句小师父,右一句小师父,叫得自己心中发毛,一时答不上话来。那青年道:“快走,快走。千万不能耽搁了。”水福道:“是。”不及等狄云答话,快步去了。
    狄云见这两位青年男女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心中暗自羡慕,颇有结纳之意,只是对方并不下马,想要请教姓名,颇觉不便。正犹豫间,那公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了我们老家人一命。这锭黄金,请师父买菩萨座前的香油罢。”轻轻一抛,将金子向狄云投了过来。狄云左手一抄,便已接住,向他回掷过去,说道:“不用了。请问两位尊姓大名。”
    那青年见他接金掷金的手法,显是身有武功,不等金子飞到身前,马鞭挥出,已将这锭黄金卷住,说道:“师父既然也是武林中人,想必得知铃剑双侠的小名。”
    狄云见他抖动马鞭,将那锭黄金舞弄得忽上忽下,神情举止,颇有轻浮之意,便道:“适才我听那鱼贩头子称呼两位是铃剑双侠,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青年怫然不悦,心道:“你既知我们是铃剑双侠,怎会不知我的姓名?”口中“嗯”了一声,也不答话。
    便在此时,一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风吹了过来,拂起狄云身上所穿僧袍的衣角。
    那少女一声惊噫,道:“他……他是西藏青教的……的……血刀恶僧。”那青年满脸怒色,道:“不错。哼,滚你的罢!”
    狄云大奇,道:“我……我……”向那少女走近一步,道:“姑娘你说什么?”那少女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神态,道:“你……你……你别走近我,滚开。”狄云心中一片迷惘,问道:“什么?”反而更向她走近了一步。
    那少女提起马鞭,刷的一声,从半空中猛击下来。狄云万料不到她说打便打,转头欲避,已然不及,刷的一声响处,这一鞭着着实实的打在脸上,从左额角经过鼻梁,通向右边额角,击得好不沉重。狄云惊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道:“你……你干么打我?”见那少女又挥鞭打来,伸手便欲去夺她马鞭,不料这少女鞭法变幻,他右手刚探出,马鞭已缠上了他头颈。
    跟着只觉得后心猛地一痛,已被那青年公子从马上出腿,踢了一脚,狄云立足不定,向前便倒。那公子催马过来,纵马蹄往他身上踹去。狄云百忙中向外一滚,昏乱中只听得银铃声叮玲玲的响了一下,一条白色的马腿向自己胸口踏将下来。狄云更无思索余地,情知这一脚只要踹实了,立时便会送命,弯身一缩,但听得喀喇一声,不知断了什么东西,眼前金星飞舞,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得他神智渐复,醒了过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撑手想要站起,突然左腰一阵剧痛,险些又欲晕去,跟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慢慢转头,只见右腿裤脚上全是鲜血,一条腿扭得向前弯转。他好生奇怪:“这条腿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了一会,这才明白:“那姑娘纵马踹断了我的腿。”
    他全身乏力,腿上和背心更是痛得厉害,一时之间自暴自弃的念头又生:“我不要活了,便这么躺着,快快死了才好。”他也不呻吟,只盼速死。可是想死却并不容易,甚至想昏去一阵也是不能,心中只想:“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过了良久良久,这才想到:“我跟他二人无冤无仇,没半点地方得罪了他们,正说得好好的,干么忽然对我下这毒手?”苦苦思索,心中一片茫然,实无丝毫头绪,自言自语:“我就是这么蠢,倘若丁大哥在世,就算不能助我,也必能给我解说这中间的道理。”
    一想起丁典,立时转念:“我答应了丁大哥,将他与凌小姐合葬。这心愿未了,我无论如何不能便死。”伸手到腰间一摸,发觉丁典的骨灰包并没给人踢破,心下稍慰,用力坐起身来,喉头一甜,又是鲜血上涌。他知道多吐一口血,身子便衰弱一分,强自运气,想将这口血压将下去,却觉口中咸咸的,一张嘴,又是一滩鲜血倾在地下。
    最痛的是那条断腿,就象几百把小刀不住在腿上砍斩,终于连爬带滚地到了柳荫下,心想:“我不能死,说什么也得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得吃东西。”见地下的鱼虾早已停止跳动,死去多时,便抓了几只虾塞入口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咀嚼,心想:“先得接好断腿,再想法子快快离开。”
    游目四顾,见众鱼贩抛在地下的各样物事兀自东一件、西一件地散着,于是爬过去取了一柄短桨,又取过一张渔网,先将渔网慢慢拆开,然后搬正自己断腿,将短桨靠在腿旁,把渔网的麻绳缠了上去。缠一会,歇一会,每逢痛得要晕过去时,便闭目喘气,等力气稍长,又再动手。
    好容易绑好断腿,心想:“要养好我这条腿,少说也得两个月时光。却到哪里去养息才好?”瞥眼见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的一排渔舟,心念一动:“我便住在船中,不用行走。”他生怕这批鱼贩回来,更遭灾难困厄,虽已筋疲力尽,却不敢稍歇,向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爬去,爬上一艘渔船,解下船缆,扳动短桨,慢慢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划去。
    一低头间,只见身上一角僧袍翻转,露出衣襟上一把殷红带血的短刀,乃是以大红丝线所绣,刀头上有三点鲜血滴下,也是红线绣成,形状生动,十分可怖。他蓦地醒悟:“啊,是了,这是宝象恶僧的僧袍。这两人只道我是恶僧的一伙。”一伸手,便摸到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他这才恍然,为什么那老家人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小师父”,而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网帮的鱼贩头子又骂自己为:“小贼秃”,原来自己早已乔装改扮做了个和尚,却兀自不觉。又想:“我衣角一翻,那姑娘便说我是西藏青教的什么血刀恶僧。这把血刀的模样这么难看,这一派的和尚又定是无恶不作之人,单看宝象,便可想而知了。”
    他无端端的给踹断了腿,本来极是恼怒悲愤,一想明白其间的原因过节,登时便对“铃剑双侠”消了敌意,反觉这对青年英侠嫉恶如仇,实是大大的好人,只是这二人武功高强,人品俊雅,自己便算将误会解释明白了,也不配跟他们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将渔船慢慢划出十余里,见岸旁有个小市镇,远远望去,人来熙往的甚是热闹,心想:“这件僧衣披在身上,是个大大的祸胎,须得尽早换去了才好。”当下将船划近岸边,撑着短桨拄地,挣扎着一跛一拐,走上岸去。市上行人见这青年和尚跛了一条腿,满身血污,向他瞧去时脸上都露出惊疑的神色。
    对这等冷漠疑忌的神气,狄云这几年来受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他缓缓在街上行走,见到一家旧衣店,便进去买了一件青衣长袍,一套短衫裤。这时更换衣衫,势须先行赤身露体,只得将青布长袍穿在僧袍之外,又买了顶毡帽,盖住光头,然后到西首一家小饭铺中去买饭充饥。待得在饭铺的长凳上坐定,累得几欲晕倒,又呕了两大口血。
    店伙送上饭菜,是一碗豆腐煮鱼,一碗豆豉腊肉。狄云闻到鱼肉和米饭的香气,精神为之一振,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挟起一块腊肉送进口中,咀嚼得几下,忽听得西北角上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阵鸾铃之名人轶事声响了起来。
    他口中的腊肉登时便咽不下咽喉,心道:“铃剑双侠又来了。要不要迎出去说明误会?我平白无辜的给他们纵马踩成这般重伤,若不说个清楚,岂不冤枉?”
    可是他这些日子中受苦太深,给人欺侮惯了,转念便想:“我这一生受的冤枉,难道还算少了?再给他们冤枉一次,又有何妨?”但听得鸾铃的声响越来越近,狄云转过身来,面朝里壁,不愿再和他们相见。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小师父,你干下的好事发了,我们太爷请你去喝酒。”
    狄云吃了一惊,转身过来,见是四个公人,两个拿着铁尺铁链,后面两人手执单刀,满脸戒备之色。狄云叫声:“啊哟!”站起身来,顺手抓起桌上一碗腊肉,劈脸向左首那公人掷去,跟着手肘一抬,掀起板桌,将豆腐、白饭、菜汤,一齐向第二名公人身上倒去,心道:“荆州府的公人追到了。我若再落在凌退思的手中,哪里还有命在?”
    那两名公人被他夹头夹脑的热菜热汤一泼,忙向后退,狄云抢步奔了出去。但只跨得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在惶急之际,竟忘了左腿已断。第三名公人瞧出便宜,举刀砍来。狄云武功虽失,对付这些公人却还是绰绰有余,抓住他手腕一拧,已夺过了他单刀。
    四名公人见他手中有了兵器,哪里还敢欺近,只是大叫:“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僧拒捕伤人啊!”“血刀恶僧又犯了案哪!”“奸杀官家小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僧在这里啊。”
    这么一叫嚷,市镇上众人纷纷过来,见到狄云这么满脸都是伤痕血污的可怖神情,都远远站着,不敢走近。
    狄云听得公人的叫嚷,心道:“难道不是荆州府派来捉拿我的?”大声喝道:“你们胡说些什么?谁是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僧了?”
    叮当叮当、叮玲玲几声响处,一匹黄马、一匹白马双双驰到。“铃剑双侠”人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切早已看清。两人一见狄云,怔了一怔,觉得面容好熟,立时便认出他便是那个血刀恶僧,只是乔装改扮了,想要掩饰本来面目。
    一名公人叫道:“喂,大师父,你风名人轶事流快活,也不打紧,怎地事后又将人家姑娘一刀杀了?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跟我们到县里去打了这桩官司罢。”另一名公人道:“你去买衣买帽,改装易容,可都给哥儿们瞧在眼里啦。你今天是逃不走的,还是乖乖就缚的好。”狄云怒道:“你们就会胡说八道,冤枉好人。”一名公人道:“那是决计冤枉不了的。大前天晚上你闯进李举人府中奸杀李举人的两位小姐,我是清清楚楚瞧见了的,眼睛眉毛,鼻头嘴巴,没一样错了,的的确确便是你。”
    “铃剑双侠”勒马站在一旁观看。
    “表哥,这和尚的武功没什么了不起啊。刚才若不是瞧在他救了水福性命的份上,早就杀了他。原来他……他竟这么坏。”
    “我也觉得奇怪。虽说这些恶僧在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两岸做了不少天理难容的大案,伤了几十条人命,公人奈何他们不得,可是两湖豪杰又何必这等大惊小怪?瞧这小和尚的武功,他的师父、师兄们也高明不到了哪里去。”
    “说不定他这一伙中另有高手,否则的话,两湖豪杰干么要来求我爹爹出手?又上门去求陆伯伯、花伯伯、刘伯伯?”
    “哼,这些两湖豪杰也当真异想天开,天下又有哪一位高人,须得劳动‘落花流水’四大侠同时出手,才对付得了?”
    “嘻嘻,劳动一下咱们‘铃剑双侠’的大驾,那还差不多。”
    “表妹,你到前面去等我,让我一个人来对付这贼秃好了。”
    “我在这里瞧着。”
    “不,你还是别在这里。武林中人日后说起这回事来,只说是我汪啸风独自出手,杀了血刀恶僧,可别把水笙水女侠牵扯在内。你知道,江湖上那些人的嘴可有多脏。”
    “对,你想得周到,我可没你这么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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