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连城诀》txt在线阅读,《连城诀》读后感

小说《连城诀》在线阅读——第九章“梁山泊、祝英台”
    狄云在雪谷中耽了半个月,将“血刀经”上的刀法和内功练得纯熟无比,再也不会忘却,于是将“血刀经”烧成了灰,撒在血刀老祖的坟墓上。
    这半个月中,他仍是睡在山洞外的大石上。水笙虽然走了,他还是不敢到山洞里去睡,自然更不敢去用她的褥子、垫子。
    他想:“我该走了!这件鸟羽衣服不必带去,待该办的事情办了,就回这雪谷来住。外面的人聪明得很,我不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这里谁也不会来,还是住在这里的好。”
    于是他出了雪谷,向东行去。第一件事要回老家湘西麻溪铺去,瞧瞧师父怎样了。自己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他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从藏边到湘西,须得横越四川。狄云心想若是遇上了中原群豪,免不了一场争斗,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诸般事端全因自己拔光头发、穿了宝象的僧衣而起。这时他武功虽然已然极高,可是全无自信,料想只消遇上了一两位中原的高手,非给他们杀了不可。于是买了一套乡民的青布衣裤换上了,烧去宝象的僧衣,再以锅底煤焦抹黑了脸。四川湘西一带农民喜以白布缠头,据说是为诸葛亮服丧的遗风。狄云也找了一块污秽的白布缠在头上。一路东行,偶尔和江湖人物狭路相逢,却是谁也认他不出了。
    他最怕的是遇上了水笙和汪啸风,还有花铁干,幸好,始终没见到。
    直走了三十多天,才到麻溪铺老家,其时天气已暖,田里禾秧已长得四寸来高了。越近故居,感慨越多,渐渐地脸上炙热,心跳也快起来。
    他沿着少年时走惯了的山路,来到故居门外,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小溪旁、柳树边的三间小屋,竟已变成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大房子。这座房子比原来的小屋少说也大了三倍,一眼望去,虽然起得颇有草草之意,但气派甚是雄伟。
    他又惊又喜,仔细再看周遭景物,确是师父的老家,心想:“师父发了财回家来啦,那可好极了。”他大喜之下,高声叫道:“师父!”但只叫得一声,便即住口,心想:“不知屋里还有没有别人?我这副小叫化的模样,别丢了师父的脸。且瞧个明白再说。”也是他这些年来多历艰难,才有这番谨慎,正自思量,屋里走出一人,斜眼向他打量,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气,问道:“干什么的?”
    狄云见这人帽子歪戴,满身灰土,和这华厦颇为不称,瞧他神情,似乎是个泥水匠的头儿,便道:“请问头儿,戚师父在家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什么七师父、八师父的,这里没有。”狄云一怔,问道:“这儿主人不是姓戚的么?”那人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么?要讨米嘛,也不用跟人家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没有,就是没有!小叫化,走,快走!”
    狄云挂念师父,好容易千里迢迢地回来,如何肯单凭他一句话便即离去,说道:“我不是来讨米的,跟你打听打听,从前这里住的是姓戚的,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那人冷笑道:“瞧你这小叫化儿,就是有这门子罗嗦,这里主人不姓戚,也不姓八、姓九、姓十。你老人家乘早给我请吧。”
    说话之间,屋中又出来一人,这人头戴瓜皮帽,衣服光鲜,是个财主家的管家模样,问道:“老平,大声嚷嚷的,又在跟谁吵架了?”那人笑道:“你瞧,这小叫化罗嗦不罗嗦?讨米也就是了,却来打听咱主人家姓什么?”那管家一听,脸色微变,向狄云打量了半晌,说道:“小朋友,你打听咱主人姓名作甚?”
    若是换作五六年前的狄云,自即直陈其事,但这时他阅历已富,深知人心险恶,见那管家目光中满是疑忌之色,寻思:“我且不直说,慢慢打听不迟,莫非这中间有什么古怪。”便道:“我不过问主人爷姓什么,想大声叫他一声,请他施舍些米饭,你……你就是老爷吧?”他故意装得傻头傻脑,以免引起对方疑心。
    那管家哈哈大笑,虽觉此人甚傻,但他竟误认自己为老爷,心中倒也欢喜,笑道:“我不是老爷,喂,傻小子,你干么当我是老爷?”狄云道:“你……你样子……好看,威风得紧,你……你一副财主相。”
    那管家更加高兴了,笑道:“傻小子,我老高他日当真发了大财,定有好处给你。喂,傻小子,我瞧你身强力壮,干么不好好做事,却要讨米?”狄云道:“没人叫我做事啊。财主老爷,你赏口饭给我吃,成不成?”那管家用力在那姓平的肩上一拍,笑道:“你听,他口口声声叫我财主老爷,不赏口饭吃是不成的了。老平,你叫他也去担土吧,算一份工钱给他。”那姓平的道:“是啦,凭你老吩咐便是。”
    狄云听两人口音,那姓平的工头是湘西本地人,那姓高的管家却是北方人,当下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道:“财主老爷,财主少爷,多谢你们两个啦。”那工头笑骂:“他妈的,胡说八道!”那管家笑得只是跌脚,说道:“我是财主老爷,你是财主少爷,这……这不是做了你的便宜老子吗?”那工头揪着狄云耳朵,笑道:“进去,进去!先好好吃一顿,晚上开工。”狄云毫不抗拒,跟着他进去,心道:“怎么晚上开工?”
    进得大屋,经过一个穿堂,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所见当真奇怪之极。只见屋子中间挖掘了一个极大的深坑,土坑边缘几乎和四面墙壁相连,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土坑中丢满了铁锄、铁铲、土箕、扁担之类用具,显然还在挖掘。看了这所大屋外面雄伟堂皇的模样,哪想得到屋中竟会掘了这样一个大土坑。
    那工头道:“这里的事,不许到外面去说,知不知道?”狄云道:“是,是!我知道,这里风水好,主人家要葬坟,不能让外面的人晓得。”那工头嘿嘿一笑,道:“不错,傻小子倒聪明,跟我来吃饭吧。”
    狄云在厨房中饱餐了一顿。那工头叫他在廊下等着,不可乱走。狄云答应了,心中愈益起疑。只见屋中一切陈设都十分简陋,厨房中竟无砌好的灶头,只摆着一只大行灶,架了只铁镬。桌子板凳等物也都是贫家贱物,和这座大屋实在颇不相称。
    到得傍晚,进屋来的人渐多,都是左近年青力壮的乡民,大家闹哄哄地喝酒吃饭。狄云随众而食,他说的正是当地土话,语音极正。那管家和工头听了,丝毫不起疑心,都道他只是本地一个游手好闲的青年。
    众人饭罢,平工头率领大伙来到大厅之中,说道:“哥儿们大家出力挖掘,盼望今晚运气好,若是挖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重重有赏。”众人答应了,锄头铁铲撞击泥土之名人轶事声,擦擦擦地响了起来。一个年纪较长的乡民低声道:“掘了两个多月啦,屁也没挖到半个。就算这里真有宝贝,也要看你有没福气拿得到手啊。”
    狄云心想:“他们想掘宝?这里会有什么宝物?”他等工头一背转身,慢慢挨到那年长乡民身边,低声道:“大叔,他们要掘什么宝贝?”那人低声道:“这宝贝可了不起。这里的主人会望气。他不是本地人,远远瞧见这里有宝光上冲,知道地里有宝贝,于是来买了这块地皮,生怕走漏风声,因此先盖了这座大屋,叫咱们白天睡觉,夜晚掘宝。”狄云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叔可知道是什么宝贝呢?”那人道:“工头儿说,那是一只聚宝盆,一个铜钱放进了盆中,过得一夜,明天就变成了一盆铜钱。一两金子放进盆中,明早就变成了满盆黄金。你说是不是宝贝?”
    狄云连连点头,说道:“真是宝贝,真是宝贝!”那人又道:“工头特别吩咐,下锄要轻,打烂了聚宝盆,那可不是玩的。工头说的,掘到了聚宝盆后,可以借给咱们每个人使一晚,你爱放什么东西都成。傻小子,你倒自己合计合计,要放什么东西。”狄云想了一会,道:“我常常饿肚子,放一粒白米进去,明天变出一满盆白米来,岂不是好?”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好!”
    那工头听到笑声,过来呼叱:“别耗着尽说不干,快挖,快挖!”
    狄云心想:“世上哪有什么聚宝盆?这主人决不是傻子,定是另有计谋,捏造聚宝盆的鬼话来骗人。”又低声问道:“这里主人姓什么?你说他不是本地人?”那人道:“你瞧,主人不是出来了么?”
    狄云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后堂走出一人,身形瘦削,双目炯炯有神,服饰极是华丽,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狄云只向他瞧了一眼,心中便怦怦乱跳,转过了头,不敢对他再看,心中不住说道:“这人我见过的,这人我见过的。他是谁呢?”只觉这人相貌好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得那人道:“今晚大伙儿把西半边再掘深三尺,不论有什么纸片碎屑,木条砖瓦,一点都不可漏了,都要拿上来给我。”狄云听到他的说话之名人轶事声,心中一凛,登时省悟:“是了,原来是他。”低下了头,斜眼又向他瞧一眼,心道:“不错,果真是他。”
    这间大屋主人,竟是在荆州万震山家中教了他三招剑法的老乞丐。
    那时他衣服破烂,头发蓬乱,全身污秽之极,今日却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大财主,通身都变了相,因此直到听了他说话的声音,这才认出。
    狄云立时便想从坑中跳将上去,和他相认,但这几年来的受苦受难,教会他事事都要郑重,不可鲁莽急躁,寻思:“这位老乞丐伯伯待我很好,当年我和那大盗吕通相斗,已然落败,幸亏他出手相救。后来他又教了我三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妙的剑法,我才得以大胜万门众弟子。现在想来,他这三招剑法平平无奇,也没什么了不起,但当时却使我得以免受羞辱。”
    又想:“今日重会,原该好好谢他一番才是。可是这里是我师父的旧居,他在这里挖掘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要起这样一座大屋,掩人耳目?他从前是乞丐,又怎样发了大财?”心下暗暗暗琢磨:“还是瞧清楚了再说。他虽是我恩人,但是拜谢也不忙在一时。他怎么不怕我师父回来?难道……难道……师父竟死了么?”
    他从小由师父养育长大,向来便当他是父亲一般,想到师父说不定已经逝世,不由得眼眶便红了。
    突然之间,东南角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一个乡民的锄头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主人跃入坑中,俯身拾起一件东西。坑中众乡民都停了挖掘,向他望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根锈烂铁钉,反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才抛在一边,说道:“动手啊,快挖,快挖!”
    狄云和众民忙了一夜,那主人始终全神贯注地在旁监督,直到天明,这才收工。多数乡民散去回家,有七八人住得远,便在大屋东边廊下席地而睡。狄云也在廊下睡了。睡到下午,众人才起身吃饭。狄云身上肮脏,旁人不愿和他亲近,睡觉吃饭时都离得他远远的。狄云正是求之不得。他虽学会了小心谨慎,不敢轻信旁人,但要假装作伪,仍是颇觉为难,时候一久,定然露出马脚,别人不来和他亲近,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吃过饭后,狄云走向三里外的小村,想找人打听师父是否曾经回来过。远远见到几个少年时的游伴,这时都已粗壮成|人,在田间忙碌工作,他不愿显露自己身份,并不上前招呼,寻到一个不相识的十三四岁少年,问起那间大屋的情形。
    那少年说,大屋是去年秋天起的,屋主人很有钱,来掘聚宝盆的,可是掘到这时候还没掘到。那少年边说边笑,可见掘聚宝盆一事,在左近一带已成了笑柄。“原来的那几间小屋么?嗯,好久没人住啦,从来没人回来过。起大屋的时候,自然是把小屋拆了。”
    狄云别过那少年,心中闷闷不乐,又是充满了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不出那老乞丐干这件怪事到底是何用意。他在田野间信步而行,经过一块菜块地,但见一片青绿,都种满了空心菜。
    “空心菜,空心菜!”
    蓦然之间,他心中响起了这几下清脆的顽皮的声音。“空心菜”是湘西一带最寻常的蔬菜,粗生粗长,菜茎的心是空的。他师妹戚芳给他取了这个绰号,笑他直肚直肠,没半点心事。他自离湘西之后,直到今日,才再看到空心菜。他呆了半晌,俯身摘了一根,闻闻青菜汁液的气息,慢慢向西走去。
    西边都是荒山,乱石嶙峋,那是连油桐树、油茶树也不能种的。那边荒山之中,有一个旁人从来不知的山洞,却是他和戚芳以前常去玩耍的地方。他怀念昔日,信步向那山洞走去。翻过两个山坡,钻过一个大山洞,才来到这幽秘荒凉的山洞前。
    只见一丛丛齐肩的长草,把洞口都遮住了。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钻进山洞,见洞中各物,仍和当年自己和戚芳离去时一模一样,没半点移动过,只是积满了灰尘。
    戚芳用黏土捏的泥人,他用来弹鸟的弹弓,捉山兔的扳机,戚芳放牛时吹的短笛,仍是这么放在洞里的石上。那边是戚芳的针线篮。篮中的剪刀已生满了黄锈。
    当年逢到冬天农闲的日子,他常在这山洞里打草鞋或是编竹筐,戚芳就坐在他身畔做鞋子。她拿些零碎布片,叠成鞋底,然后一针针的缝上去。师父和他的鞋子都是青布鞋面。她自己的,鞋面上有时绣一朵花,有时绣一只鸟,那当然是过年时节穿的,平时穿的鞋子也都是青布面。若是下田地做庄稼,不是穿草鞋,就是赤脚。
    狄云随手从针线篮中拿起一本旧书,书的封面上写着“唐诗选辑”四个字。他和戚芳都识字不多,谁也不会去读什么唐诗,那是戚芳用来夹鞋样、绣花样的。他随手翻开书本,拿出两张纸样来。那是一对蝴蝶,是戚芳剪来做绣花样的。他心里清清楚楚地涌现了那时的情景。
    一对黄黑相间的大蝴蝶飞到了山洞口,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但两只蝴蝶始终不分开。戚芳叫了起来:“梁山伯,祝英台!梁山伯,祝英台!”湘西一带的人管这种彩色大蝴蝶叫“梁山伯,祝英台”。这种蝴蝶定是雌雄一对,双宿双飞。
    狄云正在打草鞋,这对蝴蝶飞到他身旁,他举起半只草鞋,拍的一下,就将一只蝴蝶打死了。戚芳“啊”的一声叫起来,怒道:“你……你干什么?”狄云见她忽然发怒,不由得手足无措,嗫嚅道:“你喜欢……蝴蝶,我……我打来给你。”
    死蝴蝶掉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了,那只没死的却绕着死蝶,不住地盘旋飞动。
    戚芳道:“你瞧,这么作孽!人家好好一对夫妻,你活生生把它们拆散了。”狄云看到她黯然的神色,听到她难过的语音,心中才觉歉然,道:“唉,这可是我的不对啦。”
    后来,戚芳照着那只死蝶,剪了个绣花纸样,绣在她自己鞋上。到过年的时候,又绣了一只荷包给他,也是这么一对蝴蝶,黄色和黑色的翅膀,翅上靠近身体处有些红色、绿色的细线。这只荷包他一直带在身边,但在荆州被捉进狱中之后,就给狱卒拿去了。
    狄云拿着那对做绣花样子的纸蝶,耳中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戚芳的声音:“你瞧,这么作孽!人家好好一对夫妻,你活生生把它们拆散了。”
    他呆了一阵,将纸蝶又挟回书中,随手翻动,见书页中还有许多红纸花样,有的是一尾鲤鱼,有的是三只山羊,那是过年时贴在窗上的窗花,都是戚芳剪的。
    他正拿了一张张细看,忽听得数十丈外发出石头相击的喀喇一响,有人走来。他心想:“这里从没人来,难道是野兽么?”顺手将挟着绣花纸样的书往怀中一塞。
    只听得有人说道:“这一带荒凉得很,不会在这里的。”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嘿,越是荒凉,越是有人来收藏宝物。咱们得好好在这里寻寻。”狄云心道:“怎么到这里寻宝来着?”闪身出了山洞,隐身在一株大树之后。
    过不多时,便有人向这儿走来,听脚步声共有七八人。他从树后望将出去,只见当先一人衣服光鲜,油头粉脸,相貌好熟,跟着又有一人手中提着铁铲,走了过来。这人身材高高的,气宇轩昂。狄云一见,不由得怒气上冲,立时便想冲出去一把捏死了他。
    这人正是那夺他师妹,送他入狱,害得他受尽千辛万苦的万圭。
    他怎么会到了这里?
    旁边那个年纪略轻的,却是万门小师弟沈城。
    那两人一走过,后面来的都是万门弟子,鲁坤、孙均、卜垣、吴坎、冯坦一齐到了。
    万门本有八弟子,二弟子周圻在荆州城废园中为狄云所杀,只剩下七人了。狄云好生奇怪:“这批人赶到这里,寻什么宝贝?难道也是寻聚宝盆么?”
    只听得沈城叫了起来:“师父,师父,这里有个山洞。”那苍老的声音道:“是吗?”语音中抑制不住喜悦之情。跟着一个高大的人形走了过来,正是五云手万震山。狄云和他多年不见,只见他精神矍铄,步履沉稳,丝毫不见苍老之态。
    万震山当先进了山洞,众弟子一拥而进。洞中传出来诸人的声音:“这里有人住的!”“灰尘积得这样厚,多年没人来了。”“不,不!你瞧,这里有新的脚印。”“啊,这里有新手印,有人刚来过不久。”“一定是言师叔,他……他将连城剑谱偷了去啦。”
    狄云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他们要找连城剑法的剑谱么?怎地搅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什么言师叔?师父说他二师兄言达平失踪多年,音讯不知,只怕早已不在人世,怎么又会钻了出来夺连城剑谱?那明明是我留下的手印脚印,他们瞎猜一通,真是活见鬼了。”
    只听万震山道:“大家别忙着起哄,四下里小心找一找。”有人道:“言师叔既来过这里,那还有不拿了去的?”有人道:“戚长发这厮真工于心计,将剑谱藏在这里,别人还真不容易找到。”又一人道:“他当然工于心计啊,否则怎么会叫‘铁锁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万震山道:“刚才咱们远远跟着那乡下人过来,这人脚步好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这个人说不定也有点儿邪门。”万圭道:“本地乡下人熟悉山路,定是转上小路走了。若不是他,咱们就算再找上一年半载,恐怕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狄云心想:“原来他们是跟着我来的,否则这山洞这么隐僻,又怎会给他们找到。”
    只听得各人乱轰轰地到处一阵翻掏。洞里本来没什么东西,各人这样乱翻,也不过是将几件破烂物事东丢来,西丢去地移动一下位置而已。跟着铁铲挖地之名人轶事声响起,但山洞底下都是岩石,哪里挖得下去?万震山道:“没什么留着了,大伙出去,到外面合计合计。”
    只见众弟子随着万震山出来,走到山溪旁,在岩石上坐了下来。狄云不愿给他们发现,不敢走近。这八人说话声音甚低,听不见说些什么。过得好一会,八个人站起身来走了。
    狄云心想:“他们是来找连城剑谱,却疑心是给我二师伯言达平盗了去。我师父的家给改成了一座大屋子,那老乞丐说要找什么聚宝盆……啊,是了,是了!”
    突然之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猛地里恍然大悟:“这老丐哪里是找什么聚宝盆了,他也是在寻找连城剑谱。他认定这剑谱是落入了我师父手中,于是到这里来仔细搜寻,为了掩人耳目,先起这么一座大屋,然后再在屋中挖坑找寻,生怕别人起疑,传出风声说是找聚宝盆,那自然是欺骗乡下人的鬼话。”
    跟着又想:“那日万师伯做寿,这老乞丐白天夜晚的来来去去,显然是别有用心。嗯,万震山他们找不到剑谱,岂有不到那大屋去查察之理?多半早已去查察过了。这件事尚未了结,我到那大屋去等着瞧热闹便是,这中间大有古怪,一百个不对头!”
    “可是我师父呢?他老人家到了哪里?他的家给人搅得这么天翻地覆,他知不知道?”
    “师妹呢?她是留在荆州城里,享福做少奶奶吧。万家的人要来搜她父亲的屋子,多半不会给她知道。这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晚上,大屋里又是四壁点起了油灯和松明。十几个乡民拿起了锄头铁铲挖地。狄云也混在人群中挖掘,既不特别出力,也不偷懒,要旁人越少留意到他越好。他头发蓬松,不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大半张脸都给毛发遮住了,再涂上一些泥灰,当真是面目全非,又想日间万震山等人跟随过自己,别给他们认了出来,于是将缠头的白布和腰间的青布带子掉换了使用。这一晚,他们在挖靠北那一边,那老乞丐背负着双手,在坑边踱来踱去。当然,他现在完全不象乞丐了,衣饰富丽,左手上戴着个碧玉戒指,腰带上挂了好大的一块汉玉。
    突然之间,狄云听到屋外有人悄悄掩来,东南西北,四面都有人。这些人离得还远,那老乞丐显然并未知觉。狄云侧过身子,斜眼看那老丐,只听得脚步声慢慢近了,五个、六个……七个……八个,是了,便是万震山和他的七个弟子。但那老丐还是没发觉。狄云早已听得清清楚楚,那八个人便如近在眼前,可是老乞丐却如耳朵聋了一般。
    五年之前,狄云对那老乞丐敬若神明。他只跟那老丐学了三招剑法,便将万门八弟子打得一败涂地,全无招架的余地。“但怎么他的武功变得这样差了,难道不是他么?是认错人了么?不,决不会认错的。”狄云却没想到是自己的武功进步到了极高境界,于他是清晰可闻的声音,在旁人耳中却是全无声息。
    八个人越来越近。狄云很是奇怪:“这八人真是好笑,谁还听不到你们在偷偷掩来,还是这么蹑手蹑脚,鬼鬼祟祟?”那八人又走近了十余丈,突然间,那老丐身子微微一颤,侧过了耳,倾听动静。狄云心想:“他听见了?他是聋的么?”其实,这八人相距尚远,若是换作一两年前的狄云,他不会听到脚步声的,再走近些,也还是听不到的。
    那八个人更加近了,走几步,停一停,显然是防屋中人发现。可是那老乞丐已经发觉了。他转过身来,拿起倚在壁角的一根拐杖,那是一根粗大的龙头木拐。
    突然之间,那八人同时快步抢前,四面合围。砰的一声响,大门踢开,万圭当先抢入,跟着沈城、卜垣跟了进来。七人各挺长剑,将那老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围住。
    那老乞丐哈哈大笑,道:“很好,哥儿们都来了!万师哥,怎么不请进来?”
    门外一人纵声长笑,缓步踏入,正是五云手万震山。他和那老丐隔坑而立,两人相互打量。过了半晌,万震山笑道:“言师弟,几年不见,你发了大财啦。”
    这三句话钻入狄云耳中,他头脑中登时一片混乱:“什么?这老丐便是……便是二师伯……二师伯……言达平?”
    只听那老丐道:“师哥,我发了点小财。你这几年买卖很好啊。”万震山道:“托福!喂,小子们,怎么不向师叔磕头?”鲁坤等一齐跪下,齐声说道:“弟子叩见言师叔。”那老丐笑道:“罢了,罢了!手里拿着刀剑,磕头可不大方便,还是免了吧。”
    狄云心道:“这人果然是言师伯。他……他?”
    万震山道:“师弟,你在这里开煤矿吗?怎么挖了这样大一个坑?”言达平嘿嘿一笑,道:“师兄猜错了。小弟仇人太多,在这里避难,挖个深坑是一作二用。仇人给小弟杀了,就随手掩埋,不用挖坑。倘若小弟给人家杀了,这土坑便是小弟的葬身之地。”万震山笑道:“妙极,师弟真是想得周到。师弟身子也不肥大,我看这坑够深的了,不用再挖啦。”言达平微笑道:“葬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了,葬八个人恐怕还不够。”
    狄云听他二人一上来便是唇槍舌剑,针锋相对,不禁想起丁典的说话,寻思:“他们师兄弟合力杀了他们的师父。受业恩师都要杀,相互之间又有什么情谊?听丁大哥说,他们师兄弟夺到了连城剑谱,却没有得到剑诀。那剑诀尽是一些数字,什么第一字是‘四’,第二字是‘五十’,第三个字是‘三十三’,第四字是‘五十三’,丁大哥一直到死,也没说完。剑谱不是早在他们手中么?怎地又到这里来找寻?”
    万震山道:“好师弟,咱俩同门这许多年,我的心思,你全明白,你的肚肠,我也早看穿了,大家还用得着绕圈子说话么?拿来!”说了这“拿来”两字,便即伸出右手。
    言达平摇了摇头,道:“还没找到。戚老三的心机,咱哥儿俩都不是对手。我可万万猜不到他将剑谱藏在哪里。”
    狄云又是一凛:“难道他师兄弟三人合力抢到剑谱,却又给我师父拿去了?可是这些年来,怎地又丝毫没有动静?是了,定是我师父下手极是巧妙,他们一直没觉察出来。师父既不在此处,剑谱自会随身携带,怎会埋藏在这屋中?他们拚命到这里来翻寻,那不是太傻了么?”可是,他知道万震山和言达平决不是傻瓜,比自己聪明十倍还不止。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陰谋和机关?
    万震山哈哈大笑,说道:“师弟,你还装什么假?大家说咱们三师弟是‘铁锁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段厉害。我说呢,还是你二师弟厉害。拿来!”说着右手又向前一伸。
    言达平拍拍衣袋,说道:“咱哥儿俩多年老兄弟,还能分什么彼此?师哥,这玩意儿若是师弟得到了,我一人决计对付不了,非得你来主持大局不可,做兄弟的只能在旁协助,分一些好处。但要是师兄得到了呢,嘿嘿,师兄门下弟子虽多,功夫都还嫩着点儿,只怕也须让做兄弟的凑合凑合,加上一把手。”
    万震山皱眉道:“在那边山洞里,拿到了什么?”言达平奇道:“什么山洞?这附近有个山洞么?”万震山道:“师弟,你我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何必到头来再伤和气?请你拿出来,大家一同参详。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言达平道:“这可奇了,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拿到了?要是我已得手,还在这里挖挖掘掘的干什么?”万震山道:“你鬼计多端,谁知道你干什么?”言达平道:“三师弟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找到的。我瞧啊,也不会是在这屋中,再掘得三天,倘若仍然毫无结果,我也不想再搅下去了。”万震山冷笑道:“哼!我瞧你还是再掘十天半月的好,装得象些。”
    言达平勃然变色,便要翻脸,但一转念间,忍住了怒气,道:“你要怎样才信?”放下拐杖,解开衣扣,除下长袍,抓住袍子下摆,倒转来抖了两抖,丁丁当当地跌出几两银子和一只鼻烟壶来,都掉在地下。
    万震山道:“你有这么蠢,拿到了之后会随身收藏?就算是藏在身边,也必贴肉收的,不会放在袍子袋里。”言达平叹了口气,道:“师兄既信不过,那就来搜搜吧。”
    万震山道:“如此得罪了。”向万圭和沈城使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还剑入鞘,一左一右,走到言达平身边。万震山向卜垣和鲁坤又横了个眼色,两人慢慢绕到言达平身后,手中紧紧抓住了剑柄。
    言达平拍内名人轶事衣口袋,道:“请搜!”万圭道:“师叔,得罪了!”伸手去摸他口袋。
    突然之间,万圭“啊”的一声尖叫,急忙缩手倒退,火光下只见手背上爬着一只三寸来长的大蝎子。他反手往土坑边一击,拍的一声,将蝎子打得稀烂,但手背已中剧毒,登时高高肿起。他要逞英雄,不肯呻吟,额上汗珠却已如黄豆般渗了出来。
    言达平惊道:“啊哟,万贤侄,你哪里去搅了这只毒虫来?这是花斑毒蝎,可厉害得很哪。这东西是玩不得的。师哥,快,快,你有解药没有?只要救迟了一步,那就不得了,了不得!乖乖我的妈!”
    只见万圭的手背由红变紫,由紫变黑,一道红线,缓缓向手臂升上去。万震山知道中了言达平的陷阱,说不得,只好忍一口气,说道:“师弟,做哥哥的服了你啦。我这就认输。你拿解药来,我们拍手走路,不再来向你罗嗦了。”
    言达平道:“这解药么,从前我倒也有过的,只是年深日久,不知丢在哪里了,过几天我慢慢跟你找找,或许能找得到。要不然,我到大名府去,找到药方,另外给你配过,那也成的。谁教咱师兄弟情谊深长呢。”
    万震山一听,当真要气炸了胸膛,这种毒蛇、毒蝎之伤,一时三刻便能要了人性命,只要这红线一通到胸口,立时便即气绝毙命,说什么“过几天慢慢找找”,此处到河北大名府千里迢迢,又说什么找药方配药,居然还亏他有这等厚颜无名人轶事耻,还说“谁教咱师兄弟情谊深长”,但眼见爱子命在顷刻,只好强忍怒气,心想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便道:“师弟,这个筋斗,我是栽定了。你要我怎么着,便划下道儿来吧。”
    言达平慢条斯理的穿上长袍,扣上衣扣,说道:“师哥,我有什么道儿好划给你的?你爱怎么便怎么吧。”万震山心想:“今日且让你扯足顺风旗,日后要你知道我厉害。”说道:“好吧,姓万的自今而后,永不再和你相见。再向你罗嗦什么,我姓万的不是人。”言达平道:“这个可不敢当。做兄弟的只求师哥说一句,那‘连城剑谱’,该当归言达平所有。倘若兄弟侥幸找到,自然无话可说;就算落入了师哥手里,也当让给兄弟。”
    万圭毒气渐渐上升,只觉一阵阵晕眩,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摇摆摆。鲁坤叫道:“师弟,师弟!”伸手扶住,撕破他衣袖。只见那道红线已过腋下。他转头向着万震山叫道:“师父,今日什么都答允吧!”
    万震山道:“好,这连城剑谱,就算是师弟你的了,恭喜!恭喜!”这两句“恭喜”,却是说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
    言达平道:“既然如此,让我进屋去找找,说不定能寻得到什么解药,那要瞧万贤侄是不是有这门造化了。”说完慢慢吞吞地转身入内。万震山使个眼色,鲁坤和卜垣跟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三人都没出来,也没听到什么声息,只见万圭神智昏迷,由沈城扶着,已是不能动弹。万震山心中焦急,向冯坦道:“你进去瞧瞧。”冯坦道:“是!”正要进去,只见言达平走了出来,满脸春风地道:“还好,还好!这不是找到了吗!”手中高举着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解药,行,治蝎毒再好不过了。万贤侄,你好大的命啊。以后这种毒物可玩不得了。”说着走到万圭身边,拔开瓶塞,在万圭手背伤口上洒了些黑色药末。
    这解药倒也真灵,过不多时,便见伤口中慢慢渗出黑血,一滴滴的掉在地下,黑血越渗越多,万圭手臂上那道红线便迟缓向下,回到臂弯,又回到手腕。
    万震山吁了口气,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恼恨,儿子的性命是保全了,可是这一仗大败亏输,还没动手便受制于人。又过了一会,万圭睁开了眼睛,叫了声:“爹!”
    言达平将瓷瓶口塞上,放回怀中,拿过拐杖,在地下轻轻一顿,笑道:“这就行啦,万贤侄,你今后学了这个乖,伸手到别人口袋里去掏摸什么,千万得小心才是。”
    万震山向沈城道:“叫他们出来。”沈城应道:“是!”走到厅后,大声道:“鲁师哥,卜师哥,快出来,咱们走了。”只听得鲁卜二人“啊,啊,啊”的叫了几下,却不出来。孙均和沈城不等师父吩咐,迳自冲了进去,随即分别扶了鲁坤、卜垣出来。但见两人脸无人色,一断左腿,一折右足,自是适才遭了言达平的毒手。
    万震山大怒,他本就有意立取言达平的性命,这时更有了借口,这口恶气哪里还耐得到他日再出?当即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刃吐青光,疾向言达平喉咙刺了过去。
    狄云从未见万震山显示过武功,这时见他这一招刺出,狠辣稳健,心中暗想:“这一剑好象没有漏洞。”狄云此时武学修为已甚是深湛,虽然无人传授,但在别人出招之时,自然而然地首先便看对方招数中有什么破绽。
    言达平斜身让过,左手抓住拐杖下端,右手抓住拐杖龙头,双手一分,擦的一声轻响,白光耀眼,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原来那拐杖的龙头便是剑柄,剑刃藏在杖中,拐杖下端便是剑鞘。他一剑在手,当即还招,只听得叮叮叮之名人轶事声不绝,师兄弟二人便在土坡边上斗了起来。斗得数招,均觉坑边地形狭窄,施展不开,同声吆喝,一齐跃入坑中。
    众乡民见二人口角相争,早已惊疑不定,待见动上了家伙恶斗,更是吓得缩在屋角落中,谁也不敢作声。狄云也装出畏缩之状,留神观看两位师伯,只看得七八招,心想:“二位师伯内力太过不足,招法却尽够了,就算得到了什么‘连城剑谱’,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除非那是一部增进内功的武经。但既是‘剑谱’,想来必是讲剑法的书。”
    他又看几招,更觉奇怪:“刘乘风、花铁干他们‘落花流水’四侠的武功,比之我两位师伯高多了。两位师伯一味讲究招数变化,全不顾和内力配合。那是什么道理?当年师父教我剑术,也是这么教。看来他们万、言、戚师兄弟三人全是这么学的。这种武功遇上比他们弱的对手,自然占尽了上风,但只要对手内力稍强,他们这许多变幻无穷的剑招,就半点用处也没有了。为什么要这样学剑?为什么要这样学剑?”
    只见孙均、冯坦、吴坎三人各挺长剑,上前助战,成了四人合攻言达平之势。
    言达平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大师哥,你越来越长进啦,招集了一批小喽罗,齐来攻打你师弟。”他虽装作若无其事,剑法上却已颇见窒滞。
    狄云心想:“他师兄弟二人的剑招,各有各的长处。言师伯当年教了我刺肩、打耳光、去剑三式,用以对付万门诸弟子,那是十分有用的,用来对付万师伯,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唉,他们大家都不懂,单学剑招变化,若无内功相济,那有什么用?半点用处也没有,真是奇怪,这样浅的道理,连我这笨人也懂,他们个个十分聪明,怎么会谁也不懂?难道是我自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涂了?”
    突然之间,心头似乎闪过了一道灵光:“丁大哥跟我说过那神照经的来历,显然,师祖爷梅念笙是懂得这道理的,却为什么不跟三个弟子说?难道……难道……难道……”他心中连说三个“难道”,背上登时渗出了一片冷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身子也轻轻发抖。
    旁边一个老年乡民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别弄出人命来才好。小兄弟,别怕,别怕。”他见狄云发抖,还道他是见到万言二人相斗而害怕,虽出言安慰,自己心中可也着实惊惧。
    狄云心底已明白了真相,可是那实在太过陰险恶毒,他不愿多想,更不愿将已经猜到了的真相,归并成为一条明显的理路,只是既然想通了关键的所在,一件件小事自然会汇归在一起。万震山、言达平、孙均、冯坦……这些人每一招递出,都是令他的想法多了一次印证。“不错,不错,一定是这样。不过,又恐怕不会吧?做师父的,怎能如此恶毒?不会的,不会的……可是,倘若不是,又怎会这样?实在太也奇怪了。”
    一张清清楚楚的图画在他脑海中呈现了出来:“许多年以前,就是在这屋子外面,我和师妹练剑,师父在旁指点。师父教了我一招,很是巧妙。我用心的练,第二次师父却教得不同了,剑法仍然很巧妙,却和第一次有些儿不同。当时,我只道是师父的剑法变幻莫测。这时想来,两次所教的剑招为什么不同,道理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突然之间,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刺痛:“师父故意教我走错路子,故意教我些次等剑法。他自己的本事高得多,却故意教我学些中看不中用的剑招。他……他……言师伯的武功和师父应该差不多,可是他教了我三招剑法,就比师父的高明得多……”
    “言师伯却为什么教我这三招剑法?他不会存着好心的。是了,他是要引起万师伯的疑心,要万师伯和我师父斗将起来……”
    “万师伯也是这样,他自己的本事,和他的众弟子完全不同……却为什么连自己儿子也要欺骗?唉,他不能单教自己儿子,却不教别的弟子,这一来,西洋镜立刻就拆穿了。”
    言达平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手腕抖动,剑尖连转了七个圈子,快速无伦地刺向万震山胸口。万震山横过剑身,以横破圆,斜劈连削,将他这七个剑圈尽数破解了。
    狄云在旁看着,又想:“这七个圈子全是多余,最终是一剑刺向万师伯的左胸,何不直接了当的刺了过去?岂不既快又狠?万师伯斜劈连削,以七个招式破解言师伯的七个剑圈,好象巧妙,其实笨得不得了,若是反刺言师伯的小腹,早已得胜了。”
    猛地里脑海中掠过一幕情景:
    他和师妹戚芳在练剑,戚芳的剑招花式繁多,他记不清师父所教的招数,给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戚芳接连三招攻来,他头晕眼花,手忙脚乱,眼看抵敌不住,已无法去想师父教过的剑招,随手挡架,跟着便反刺出去……
    戚芳使一招“俯听文惊风,连山石布逃”,圈剑来挡,但他的剑招纯系自发,不依师授规范,戚芳这一招花式巧妙的剑法反而挡架不住。他一剑刺去,直指师妹的肩头。正收势不及之际,师父戚长发从旁跃出,手中拿着一根木柴,拍的一声,将他手中长剑击落了。他和戚芳都吓得脸色大变。戚长发将他狠狠责骂了一顿,说他乱刺乱劈,不依师父所教的方法使剑,太不成话。
    当时他也曾想到:“我不依规矩使剑,怎么反而胜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随即明白:“自然因为师妹的剑术还没练得到家,要是遇上了真正好手,我这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砍乱劈当然非输不可。”他当时又怎想得到:自己随手刺出去的剑招,其实比师父所教希奇古怪、花巧百端的剑法实用得多。
    现下想来,那可全然不同了。以他此刻的武功,自是清清楚楚的看了出来:万震山和言达平两人所使的剑术之中,有许多是全然无用的花招,而万震山教给弟子的剑法,戚长发教给他和戚芳的剑法,其中无用的花招更多。不用说,师祖梅念笙早瞧出三个徒儿心术不正,在传授之时故意引他们走上了剑术的歪路,而万震山和戚长发在教徒儿之时,或有意或无意的,引他们在歪路上走得更远。
    临敌之时使一招不管用的剑法,不只是“无用”而已,那是虚耗了机会,让敌人抢到上风,便是将性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敌人手里。为什么师祖、师父、师伯都这么狠毒?都这么的陰险?
    “他们会和自己的儿子、女儿有仇么?故意要坑害自己的徒弟么?那决计不会。必定另外有更重大的原因,一定有要紧之极的图谋。难道是为了那本‘连城剑谱’?”
    “应该是的吧?万师伯和言师伯为了这剑谱,可以杀死自己的师父,现在又在拚命想杀死对方。”
    不错,他们在拚命想杀对方。土坑中的争斗越来越紧迫。万震山和言达平二人的剑法难分高下,但万门众弟子在旁相助,究竟令言达平大为分心。斗到分际,孙均一剑刺向言达平后心,言达平回剑一挡,剑锋顺势掠下。孙均一声“啊哟!”虎口受伤,跟着当的一声,长剑落地。便在这时,万震山已乘隙削出一剑,在言达平右臂上割了长长一道口子。
    言达平吃痛,急忙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左手,但左手使剑究竟甚是不惯,右臂上的伤势也着实不轻,鲜血染得他半身都是血污。七八招拆将下来,左肩上又中了一剑。
    众乡民见状,都是吓得脸上变色,窃窃私议,只想逃出屋去,却是谁也不敢动弹。
    万震山决意今日将这师弟杀了,一剑剑出手,更是狠辣,嗤的一声响,言达平右胸又中一剑。
    眼看数招之间,言达平便要死于师兄剑底,他咬着牙齿浴血苦斗,不出半句求饶的言语。他和这师兄同门十余年,离了师门之后,又明争暗斗了十余年,对他为人知之极深,出言相求只有徒遭羞辱,绝无用处。
    狄云心想:“当年在荆州之时,言师伯以一只饭碗助我打退大盗吕通,又教了我三招剑法,使我不受万门诸弟子的欺侮,虽然他多半别有用意,但我总是受过他的恩惠,决不能让他死于非命。”当下假装不住发抖,提起手中铁铲在地下铲满了泥土。
    只见万震山又挺剑向言达平小腹上刺去,言达平身子摇晃,已闪避不开。狄云手中铁铲轻轻一抖,一铲黄泥便向万震山飞了过去。泥上所带的内劲着实不小,万震山被这股劲力一撞,登时立足不住,腾的一下,向后便摔了出去。
    众人出其不意,谁也不知泥土从何处飞来。狄云几铲泥土跟着迅速掷出,都是掷向点在壁上的松明和油灯,大厅中立时黑漆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众人都惊叫起来。狄云纵身而前,一把抱起言达平便冲了出去。
    狄云一到屋外,便将言达平负在背上,往后山疾驰。
    他于这一带的地势十分熟悉,尽往荒僻难行的高山上攀行。言达平伏在他背上,只觉耳畔生风,犹似腾云驾雾一般,恍如梦中,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
    狄云负着言达平,攀上了这一带最高的一座山峰。山峰陡峭险峻,狄云也从未上来过。他曾和戚芳仰望这座云围雾绕的山峰,商量说山上有没有妖怪神仙。戚芳道:“哪一日你待我不好了,我便爬上山去,永远不下来了。”狄云说:“好,我也永远不下来。”戚芳笑道:“空心菜!你肯陪着我永远不下来,我也不用上去啦!”
    当时狄云只是嘻嘻傻笑,此刻却想:“我永远愿意陪着你,你却不要我陪。”
    他将言达平放下地来,问道:“你有金创药么?”言达平扑翻身躯便拜,道:“恩公尊姓大名?言达平今日得蒙相救,大恩不知如何报答才是。”狄云不能受师伯这个礼,忙跪下还礼,说道:“前辈不必多礼,折杀小人了。小人是无名之辈,一些小事,说什么报答不报答?”言达平坚欲请教,狄云不会捏造假名,只是不说。
    言达平见他不肯说,只得罢了,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来,敷上了伤口,抚摸三处伤口,兀自心惊:“他再迟得片刻出手,我这时已不在人世了。”
    狄云道:“在下心中有几件疑难,要请问前辈。”言达平忙道:“恩公再也休提前辈两字。有何询问,言达平自当竭诚奉告,不敢有分毫隐瞒。”狄云道:“那再好不过了。请问前辈,这座大屋,是你所造的么?”言达平道:“是的。”狄云又问:“前辈雇人挖掘,当然是找那‘连城剑谱’了,不知可找到了没有?”
    言达平心中一凛:“我道他为什么好心救我,却原来也是为了那本‘连城剑谱’。”说道:“我花了无数心血,至今未曾得到半点端倪。恩公明鉴,小人实是不敢相瞒。倘若言达平已经得到,立即便双手献上,姓言的性命是恩公所救,岂敢爱惜这身外之物?”
    狄云连连摇手,道:“我不是要剑谱。不瞒前辈说,在下武功虽然平平,但相信这什么‘连城剑谱’,对在下的功夫也未必有什么好处。”言达平道:“是,是!恩公武功出神入化,已是当世无敌,那‘连城剑谱’也不过是一套剑法的图谱。小人师兄弟只因这是本门的功夫,才十分重视,在外人看来,那也是不足一哂的了。”
    狄云听出他言不由衷,当下也不点破,又问:“听说那大屋的所在,本来是你师弟戚老前辈所住的。这位戚前辈外号叫作‘铁锁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是什么意思?”他自幼跟师父长大,见师父实是个忠厚老实的乡下人,但丁典却说他十分工于心计,是以要再问一问,到底丁典的话是否传闻有误。
    言达平道:“我师弟戚长发外号叫作‘铁锁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是人家说他计谋多端,对付人很辣手,就象是一条大铁链锁住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船只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得的意思。”
    狄云心中一阵难过,暗道:“丁大哥的话没错,我师父竟是这样的人物,我从小受他的欺骗,他始终不向我显示本来面目。不过,不过他一直待我很好,骗了我也没有什么。”心中仍是存着一线希望,又道:“江湖中这种外号,也未必靠得住,或许是戚师傅的仇人给他取的。你和令师弟同门学艺,自然知道他的性情脾气。到底他的性子如何?”
    言达平叹了口气,道:“非是我要说同门的坏话,恩公既然问起,在下不敢隐瞒半分。我这个戚师弟,样子似乎是头木牛蠢马,心眼儿却再也灵巧不过。否则那本‘连城剑谱’,怎么会给他得了去呢?”
    狄云点了点头,隔了半晌,才道:“你怎知那‘连城剑谱’确是在他手中?你亲眼瞧见了么?”
    言达平道:“虽不是亲眼瞧见,但小人仔细琢磨,一定是他拿去的。”
    狄云道:“我听人说,你常爱扮作乞丐,是不是?”言达平又是一惊:“这人好厉害,居然连这件事也知道了。”便道:“恩公信讯灵通,在下的作为,什么都瞒不过你。初时在下料得这本‘连城剑谱’不是在万师哥手中,便是在戚师弟手中,因此便乔装改扮,易容为丐,在湘西鄂西来往探听动静。”狄云道:“为什么你料定是在他二人手中?”言达平道:“我恩师临死之时,将这剑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师兄弟三人……”
    狄云想起丁典所说,那天夜里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畔万、言、戚三人合力谋杀师父梅念笙之事,哼了一声,道:“是他亲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你们的吗?恐怕……恐怕……不见得吧?他是好好死的吗?”
    言达平一跃而起,指着他道:“你……你是……丁……丁典……丁大爷?”丁典安葬梅念笙的讯息后来终于泄露,是以言达平听得他揭露自己弑师的大罪,便猜想他是丁典。
    狄云淡淡道:“我不是丁典。丁大哥嫉恶如仇。他……他亲眼见到你们师兄弟三人合力杀死师父,倘若我是丁大哥,今日就不会救你,让你死在万……万震山的剑下。”
    言达平惊疑不定,道:“那么你是谁?”狄云道:“你不用管我是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合力杀了师父之后,抢得‘连城剑谱’,后来怎样?”言达平颤声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狄云道:“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不知。请你老老实实说吧。若有假话,我总会查察得出。”
    言达平又惊又怕,说道:“我如何敢欺骗恩公?我师兄弟三人拿到‘连城剑谱’之后,一查之下,发觉只有剑谱,没有剑诀,仍是无用,便跟着去追查剑诀……”狄云心道:“丁大哥言道,这剑诀和一个大宝藏有关。现下梅念笙、凌小姐、丁大哥都已逝世,世上已无人知道剑诀,你们兀自在作梦。”只听言达平继续说道:“我们三个人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每天晚上都在一间房睡,这本剑谱,便锁在一只铁盒之中。我们把铁盒锁上的钥匙投入了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盒放在房中桌子的抽屉里,铁盒上又连着三根小铁链,分系在三人的手上,只要有谁一动,其余二人便惊觉了。”
    狄云叹了口气,道:“这可防备得周密得很。”言达平道:“哪知道还是出了乱子。”狄云问道:“又出了什么乱子?”言达平道:“这一晚我们师兄弟三人在房中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万震山忽然大叫:‘剑谱呢?剑谱呢?’我一惊跳起,只见放铁盒的抽屉拉开了没关上,铁盒的盖子也打开了,盒中的剑谱已不翼而飞。我们三人名人轶事大惊之下,拚命的追寻,却哪里还寻得着?这件事太也奇怪,房中的门窗仍是在内由铁扣扣着,好端端的没动,因此剑谱定非外人盗去,不是万师哥,便是戚师弟下的手了。”
    狄云道:“果然如此,何不黑夜中开了门窗,装作是外人下的手?”言达平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三人的手腕都是用铁链连着的。悄悄起身去开抽屉,开铁盒,那是可以的,要走远去开门窗,铁链就不够长了。”狄云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怎么办?”
    言达平道:“剑谱得来不易,我们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三个人你怪我,我怪你,大吵了一场,但谁也说不出什么证据,只好分道扬镳……”
    狄云道:“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倒要请教。你们师父既有这样一本剑谱,迟早总会传给你们,难道他要带到棺材里去不成?何以定要下此毒手?何以要杀了师父来抢这剑谱?”
    言达平道:“我师父,我师父,唉,他……他是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涂了,他认定我们师兄弟三人心术不正,始终不传我们这剑谱上的剑法,眼看他是在另行物色传人,甚至于要将本门武功尽数传于外人。我们三人忍无可忍,迫于无奈,这才……这才下手。”
    狄云道:“原来如此。你后来又怎断定剑谱是在你戚师弟手中?”
    言达平道:“我本来疑心是万震山盗的,他首先出声大叫,贼喊捉贼,最是可疑。我暗中跟踪他,跟得不久,便知不是他。因为他在跟踪戚师弟。剑谱倘若是万震山这厮拿去的,他不会去跟踪别人,定是立即躲到穷乡僻壤,或是什么深山荒谷中去练了。可是我每次在暗中见到他,总是见他咬牙切齿,神色十分焦躁痛恨,于是我改而去跟踪戚长发。”
    狄云道:“可寻到什么线索?”言达平摇头道:“这戚长发城府太深,没半点形迹露了出来。我曾偷看他教徒儿和女儿练剑,他故意装傻,将出自唐诗的剑招名称改得狗屁不通,当真要笑掉旁人名人轶事大牙。不过他越是做作,我越知道他路道不对。我一直钉了他三年,他始终没显出半分破绽。当他出外之时,我曾数次潜入他家中细细搜寻,可是别说没连城剑谱,连寻常书本子也没一本。嘿,嘿!这位师弟,当真是好心计,好本事!”
    狄云道:“后来怎样?”
    言达平道:“后来嘛,万震山忽然要做寿,派了个弟子来请戚长发到荆州去吃寿酒。当然哪,做寿是假,查探师弟的虚实是真。戚长发带了女儿,还有一个傻头傻脑的弟子叫什么狄云的一块儿去。酒筵之间,这狄云和万家八个弟子打了起来,露出了三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妙的剑术,引起了万震山的疑心……恩公,你说什么?”狄云凄然摇了摇头。言达平续道:“于是万震山将戚长发请到书房中去谈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翻了脸。戚长发出手将万震山刺伤,从此不知所踪。奇怪,真奇怪,真奇怪之极了。”
    狄云道:“什么奇怪?”言达平道:“戚长发从此便无影无踪,不知躲到了何处。戚长发去荆州之时,决不会将盗来的剑谱随身携带,定是埋藏在这里一处极隐蔽的地方。我本来料想他刺伤万震山后,一定连夜赶回此间,取了剑谱再行远走高飞,是以一发生事故,我立即备下了快马,抢先来到这里等候,瞧他这剑谱放在哪里,以便俟机下手,可是左等右等,他始终没有现身。一过几年,看来他是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便老实不客气,在这里搅他个天翻地覆,想要掘那剑谱出来。可是花了无数心血,半点结果也没有。若不是恩公出手,姓言的今日连性命也送在这里了。嘿,嘿,我那万师哥可当真辣手!”
    狄云道:“照你看来,你那戚师弟现下到了何处?”
    言达平摇头道:“这个我可真猜想不出了。多半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什么地方一病不起,又说不定遇到什么意外,给豺狼虎豹吃掉了。”
    狄云见他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气,显得十分欢喜,心中大是厌恶,但转念一想,师父音讯全无,多半确已遭了不幸,便站起身来,说道:“多谢你不加隐瞒,在下要告辞了。”
    言达平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道:“恩公大恩大德,言达平永不敢忘。”
    狄云道:“这种小事,也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何况你从前……你在这里养伤,那万震山决计找你不到的,尽管放心好了。”
    言达平笑道:“这会儿多半他急得便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也顾不到来找我了。”狄云奇道:“为什么?”言达平微微笑道:“我那毒蝎伤了他儿子的手,必须连续敷药十次,方能除尽毒性。只敷一次,有什么用?”
    狄云微微一惊,道:“那么万圭会性命不保么?”言达平甚是得意,道:“这种花斑毒蝎,当真是非同小可,妙在这万圭不会一时便死,要他呼号呻吟足足一个月,这才了帐。哈哈,妙极,妙极!”
    狄云道:“要一个月才死,那就不要紧了,他去请到良医,总有解毒的法子。”
    言达平道:“恩公有所不知。这种毒蝎是我自己养大的,自幼便喂它服食各种解药,蝎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解药的药性,寻常解药用将上去便全无效验,任他医道再高明的医生,也只是用治毒虫的药物去解毒,那有屁用?只有一种独门解药,是这蝎子没服食过的,那才有用,世上除我之外,没第二个知道这解药的配法。哈哈,哈哈!”
    狄云侧目而视,心想:“这个人心肠如此恶毒,真是可怕!下次说不定我会给他的毒蝎螫中。丁大哥常说,在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问他拿些解药放在身边,这叫做有备无患。”便道:“你这瓶解药,给了我罢!”
    言达平道:“是,是!”可是并不当即取出,问道:“恩公要这解药,不知有什么用途?”狄云道:“你的毒蝎十分厉害,说不定一个不小心我自己碰到了,身边有一瓶解药,那就放心些了。”言达平脸色尴尬,陪笑道:“恩公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怎敢加害?恩公这是多疑了。”狄云伸出手去,说道:“备而不用,放在身边,那也不妨。”言达平道:“是,是!”只得取出解药,递了过去。
    狄云下得峰来,又到那座大屋去察看,只见屋中众乡民早已散去,那管家和工头也已不知去向,空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狄云心想:“师父已死,师妹已嫁,这地方我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走出大屋,沿着溪边向西北走去。行出数十丈,回头一望,这时东方太陽刚刚升起,陽光照射在屋前的杨树、槐树之上,溪水中泛出点点闪光,这番情景,他从小便看熟了的,不由得又想:“从今而后,这地方我是再也不会来的了。”
    他理一理背上的包裹,寻思:“眼下还有一件心事未了,须得将丁大哥的骨灰,送去和凌小姐遗体合葬,这且去荆州走一遭。万圭这小子害得我好苦,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也不用亲手报仇。言达平说他要呻吟号叫一个月才死,却不知是真是假。倘若他命大,医生给治好了,我还得给他补上一剑,取他狗命。”
    自从昨晚见到万震山与言达平斗剑,他才对自己的武功有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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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城诀》在线阅读——第十章“唐诗选辑”
    湘西和荆州相隔不远,数日之后,便到了荆州。这一条路,是当年他随同师父和师妹曾经走过的。山川仍然是这样,道路仍然是这样。当年行走之时,路上满是戚芳的笑声。这一次,从麻溪铺到荆州,他没有听到一下笑声。当然有人笑,不过,他没有听见。
    在城外一打听,知道凌退思仍是做着知府。狄云仍是这么满脸污泥,掩住了本来面目,走进城去。
    第一个念头是:“我要亲眼瞧瞧万圭怎样受苦。他的毒伤是不是好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回来,说不定还留在湖南治伤。”
    踱到万家门口,远远望见沈城匆匆从大门中出来,神情显得很是急遽。狄云心想:“沈城既在这里,万圭想来也已回家。一到天黑,我便去探探。”于是走向那个废园。
    废园离万家不远,当日丁典逝世、杀周圻、杀耿天霸、杀马大鸣,都是在这废园之中,此番旧地重来,只见荒草如故,遍地瓦砾如故。他走到那株老梅之旁,抚摸凹凹凸凸的树干,心道:“那一日丁大哥在这株老梅树下逝世,梅树仍是这副模样,半点也没变。丁大哥却已骨化成灰。”
    当下坐在梅树下闭目而睡。睡到二更时分,从怀中取出些干粮来吃了,出了废园,迳向万家而来。绕到万家后门,越墙而入,到了后花园中,不由得心中一阵酸苦:“那日我身受重伤,躲在柴房之中。师妹不助我救我,已算得狠心,却反而去叫丈夫来杀我。”正要举步而前,忽见太湖石旁有三点火光闪动。
    他立即往树后一缩,向火光处望去。凝目间,见三点火光是香炉中三枝点燃了的线香。香炉放在一张小几上,几前有两个人跪着向天磕头,一会儿站起身来。狄云看得分明,一个便是戚芳,另一个是小女孩,她的女儿,也是叫做“空心菜”的。
    只听得戚芳轻轻祷祝:“第一炷香,求天老爷保佑我夫君得脱苦难,解肿去毒,不再受这蝎毒侵害的痛楚。空心菜,你说啊,说求求天菩萨保佑爹爹病好。”小女孩道:“是,妈妈,求求天菩萨保佑,叫爹爹不痛痛了,不叫叫了。”狄云相隔虽然不近,她母女俩的说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得知万圭中毒后果然仍在受苦,心中既感到幸灾乐祸地喜欢,又恼恨戚芳对丈夫如此情义深重。
    只听戚芳说道:“第二炷香,求天老爷保佑我爹爹平安,无灾无难,早日归来。空心菜,你说请天菩萨保佑外公长命百岁。”小女孩道:“是,外公,你快快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啊?”戚芳道:“求天菩萨保佑。”小女孩道:“天菩萨保佑外公,还要保佑爷爷和爹爹。”她从来没见过戚长发,妈妈要她求祷,她心中记挂的却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
    戚芳停了片刻,低声道:“这第三炷香,求老天爷保佑他平安,保佑他事事如意,保佑他早娶贤妻,早生贵子……”说到这里,声音不禁哽咽了,伸起衣袖,拭了拭眼泪。小女孩道:“妈妈,你又想起舅舅了。”戚芳道:“你说,求老天爷保佑空心菜舅舅平安……”
    狄云听她祷祝第三炷香时,正自奇怪:“她在替谁祝告?”忽听得她说到“空心菜舅舅”五个字,耳中不由得嗡的一声响,心中只说:“她是在说我?她是在说我?”
    那小女孩道:“妈妈记挂空心菜舅舅,天菩萨保佑舅舅恭喜发财,买个大娃娃给我,他也是空心菜,我也是空心菜。妈妈,这个空心菜舅舅,到哪里去啦?他怎么也还不回来?”戚芳道:“空心菜舅舅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舅舅抛下你妈不理了,妈却天天记着他……”说到这里,抱起女儿,将脸藏在女儿脸前,快步回了进去。
    狄云走到香炉之旁,瞧着那三根闪闪发着微光的香头,不由得痴了。
    他怔怔地站着,三根香烧到了尽头,都化了灰烬,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第二天清晨,狄云从万家后园中出来,在荆州城中茫然乱走,忽然听得呛啷啷、呛啷啷的声音直响,是个走方郎中摇着虎撑在沿街卖药。狄云心中一动,他要亲眼瞧瞧万圭呻吟叫唤的惨状,于是取出十两银子,要将他的衣服、药箱、虎撑一古脑儿都买下来。那郎中很奇怪,这些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最多不过值得三四两银子,便高高兴兴地卖了给他。
    狄云回到废园,换上郎中的衣服,拿些草药捣烂了,将汁液涂在脸上,又在左眼下敷了一大块草药,弄得面目全非,然后摇着虎撑,来到万家门前。
    他将到万家门前,便把虎撑呛啷啷、呛啷啷地摇得大响,待得走近,嘶哑着嗓子叫道:“专医疑难杂症,无名肿毒,毒虫毒蛇咬伤,即刻见功!”
    如此来回走得三遍,只见大门中一人匆匆出来,招手道:“喂,郎中先生,你过来,过来。”狄云认得他是万门弟子,便是当年削去他五根手指的吴坎。但狄云此刻装束面貌与昔年大异,吴坎自是认他不出。狄云生怕他听出自己语音,慢慢踱过去,更加压低嗓子,说道:“这位爷台有何吩咐,可是身上生了什么疑难杂症、无名肿毒?”
    吴坎“呸”的一声,道:“你瞧我象不象生了无名肿毒?喂,我问你,给蝎子螫了,你治不治得好?”
    狄云道:“青竹蛇、赤练蛇、金脚蛇、铁铲蛇,天下一等一的毒蛇咬伤了人,在下都是药到伤去。那蝎子嘛,嘿嘿,又算得什么一回事?”
    吴坎道:“你可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吹大气,这螫人的蝎子却不是寻常的家伙。荆州城里的名医见了个个摇头,你又医得好了?”
    狄云皱眉道:“有这等厉害?天下的蝎子嘛,也不过是灰毛蝎、黑白蝎、金钱蝎、麻头蝎、红尾蝎、落地咬娘蝎、白脚蝎……”他信口胡说,连说了二十来种,才道:“每种蝎子毒性不同,各有各的治法,就算是名医,若不是真的有本事的,也未必懂得周全。”
    吴坎见他形貌丑陋,衣衫褴褛,虽然说了许多蝎子的名目,但结结巴巴,口齿不清,料想也没什么本事,便道:“既是如此,你便去瞧瞧吧,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狄云点了点头,跟他走进万府。
    他一跨进门,登时便想起那年跟着师父、师妹前来拜寿的情景,那时候是乡下少年进城,眼中看出来,什么东西都透着新鲜好玩,和师妹两个东张西望,指指点点,今日再来,庭户依旧,心中却只感到一阵阵酸苦。他随着吴坎走过了两处天井,来到东边楼前。
    吴坎仰起了头,大声道:“三师嫂,有个草头郎中,他说会治蝎毒,要不要他来给师哥瞧瞧?”
    呀的一声,楼上窗子打开,戚芳从窗中探出头来,说道:“好啦,多谢吴师弟,你师哥今天痛得更加厉害了,请先生上楼。”吴坎对狄云道:“你上去吧。”自己却不跟上去。戚芳道:“吴师弟,你也请上来好啦,帮着瞧瞧。”吴坎道:“是!”这才随着上楼。
    狄云上得楼来,只见中间靠窗放着一张大书桌,放着笔墨纸砚与十来本书,还有一件缝了一半的小孩衣衫。戚芳从内房迎了出来,脸上不施脂粉,容色颇为憔悴。狄云只向她看了一眼,生怕她识得自己,不敢多看,便走进房去。只见一张大床上向里睡着一人,不断呻吟,正是万圭。他小女儿坐在床前的一张小凳上,在给爸爸轻轻捶腿。她见到狄云污秽古怪的面容,惊呼一声,忙躲到母亲身后。
    吴坎道:“我这师哥给毒蝎螫伤了,毒性始终不消,好象有点儿不大对头。”狄云道:“嗯,是吗?”他在门外和吴坎说话时泰然自若,这时见了戚芳,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自觉双颊发烧,唇干舌燥,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走到床前,拍了拍万圭肩头。
    万圭慢慢翻身过来,一睁眼看到狄云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惊。戚芳道:“三哥,这位是吴师弟给你找来的大夫,他……他或许会有灵药,能治你的伤。”语气之中,实在对这郎中全无信心。
    狄云一言不发,看了看万圭肿起的手背,见那手背又是黑黑的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样子甚是可怖,于是嘶哑着嗓子道:“这是湘西沅陵一带的花斑毒蝎咬的,咱们湖北可没这种蝎子!”
    戚芳和吴坎齐声道:“是,是,正是在湘西沅陵给螫上的。”戚芳又道:“先生瞧出了蝎子的来历,定是能治的了?”语音中充满了指望。
    狄云屈指计算日子,道:“这是晚上咬的,到现在么,嗯,已经有七天七晚了。”
    戚芳向吴坎瞧了一眼,说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那确是晚上给螫的,到今天已有七天七晚。”
    狄云又道:“这位爷台是不是反手一掌,将蝎子打死了?若不是这样,本来还可有救。现下将蝎子打死在手背之上,毒性尽数迫了进去,再要解救,那是千难万难了。”
    戚芳本来听他连时日都算得极准,料想必有治法,脸上已有喜色,待得这么说,又焦急起来,道:“先生说得明白不过,无论如何,要请你救他性命。”
    狄云这次假扮郎中而进万家,本意是要亲眼见到万圭痛苦万状、呻吟就死的情景,以便稍泄心中郁积的怒气,至于救他性命之意,自然是半点也没有的。但他自幼对戚芳便是千依百顺,从来不违拗她半点,这时听她如此焦急相求,心中一软,便想去打开药箱,取言达平的解药出来,但随即转念:“这万圭害得我好苦,又夺了我师妹,我不亲手杀他,已算是客气之极的了,如何还能救他性命?”便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肯救,实在他中毒太深,又耽搁了日子,毒性入脑,那是不能救的了。”
    戚芳垂下泪来,拉着女儿的手,道:“空心菜,宝宝,你向这伯伯磕头,求他救救爹爹的命。”
    狄云急忙摇手,道:“不,不用磕头……”但那女孩很乖,向来听母亲的话,又知父亲重伤,心中也很焦急,当即跪在地下,向他咚咚咚的磕头。狄云右手五指已失,始终藏在衣袖之中,当即伸出左手,将女孩扶起。只见那女孩起身之时,颈中垂下一个金锁片来,金片上镌着四个字:“德容双茂”。
    狄云一看之下,不由得一呆,想起那日自己在万家柴房之中昏晕了过去,醒转时身子已在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舟中,身边有些金银首饰,其中有一片小孩儿的金锁片,上面也刻着这样四个字,莫不是……莫不是……
    他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脑海中一片混乱,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我在万家柴房中晕倒,若不是师妹相救,更无旁人。从前我疑心她有意害我,但昨晚……昨晚她向天祝祷,吐露心事,她既对我如此情长,当日自也决计不会害我,难道,难道老天爷有眼睛,我和师妹经历了这番艰难困苦之后,又能重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么?”
    他想到“重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四字,不禁心中又怦怦乱跳,侧头向戚芳瞥了一眼,只见她满脸尽是关切之色,目不转睛地瞧着万圭,眼中流露出爱怜的神气。
    狄云一见到她这眼色,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背脊上一片冰凉,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和万门八弟兄相斗,给他八人联手打得鼻青目肿,师妹给他缝补衣衫,眼光中也是这么爱怜横溢、柔情无限。现今,她这眼波是给了丈夫啦,再也不会给他了。
    “要是我不给解药,谁也怪不得我。等万圭痛死了,我夜里悄悄来带了她走路,谁能拦得住我?我旧事不提,和她再做……再做夫妻。这女孩儿嘛,我带了她一起走就是了。唉,不成,不成!师妹这几年来在万家做少奶奶,舒服惯了,怎么又能跟我去耕田放牛?何况,我形容丑陋,识不上几百个字,手又残废了,怎配得上她?她又怎肯跟我走?”这一自惭形秽,不由得羞愧无地,脑袋低了下去。
    戚芳哪知道这个草药郎中心里,竟在转着这许许多多念头,只是怔怔地瞧着他,盼他口中吐出两个字:“有救!”
    万圭一声长,一声短地呻吟,这时蝎毒已侵到腋窝关节,整条手臂和手掌都是肿得痛楚难当。
    戚芳等了良久,不见狄云作声,又求道:“先生,请你试一试,只要……只要减轻他一些……痛苦,就算……就算……也不怪你。”意思是说,既然万圭这条命是保不住了,那么只求他给止一止痛,就算终于难逃一死,也免得这般受苦。
    狄云“哦”的一声,从沉思中醒觉过来。霎时间心中一片空荡荡的,万念俱灰,恨不得即刻就死了。他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师妹,但她却嫁了他的大仇人,还在苦苦哀求自己,叫自己救这仇人。“我宁可是如万圭这厮,身上受尽苦楚,却有师妹这般怜惜地瞧着我,就算活不了几天,那又算得什么?”他轻轻吁了口气,打开药箱,取出言达平的那瓶解药,倒了些黑色粉末出来,放上万圭的手背。
    吴坎叫道:“啊哟……正……正是这种解药,这……这可有救了。”
    狄云听得他声音有异,本来说“这可有救了”五字,该当欢喜才是,可是他语音中却显得异常失望,还带着几分气恼,狄云觉得奇怪,侧头向他瞧了一眼,只见他眼中露出十分凶狠恶毒的神色。狄云更觉奇怪,但想万门八弟子中没一个好人。万震山、言达平他们同门相残,万圭与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也未必会好,只是他何以又出来替万圭找医生看病?
    万圭的手背一敷上药末,过不多时,伤口中便流出黑血来。他痛楚渐减,说道:“多谢大夫,这解药可用得对了。”戚芳大喜,取过一只铜盆来接血,只听得嗒、嗒、嗒一声声轻响,血液滴入铜盆之中。戚芳向狄云连声称谢。
    吴坎道:“三师嫂,小弟这回可有功了吧?”戚芳道:“是,确要多谢吴师弟才是。”吴坎笑道:“空口说几声谢谢,那可不成!”戚芳没再理他,向狄云道:“先生贵姓?我们可得重重酬谢。”
    狄云摇头道:“不用谢了。这蝎毒要连敷十次药,方能解除。”心中酸楚,但觉世上事事都是苦,说道:“都给了你吧!”将那瓶解药递了过去。
    戚芳没料到事情竟是这般容易,一时却不敢便接,说道:“我们向先生买了,不知要多少银子?”狄云摇头道:“送给你的,不用银子。”
    戚芳大喜,双手接了过来,躬身万福,深深致谢,道:“先生如此仗义,真不知该当怎生相谢才好。吴师弟,请你陪这位先生到楼下稍坐。”狄云道:“不坐了,告辞。”戚芳道:“不,不,先生的救命大恩,我们无法报答,一杯水酒,无论如何是要敬你的。先生,你别走啊!”
    “你别走啊!”这四个字一钻入狄云耳中,他心肠登时软了,寻思:“我这仇是报不成了,葬了丁大哥后,再也不会到荆州城来。今生今世,是不会再和师妹相见了。她要敬我一杯酒,嗯,再多瞧她几眼,也是好的。”当下便点了点头。
    酒席便设在楼下的小客堂中,狄云居中上坐,吴坎打横相陪。戚芳万分感激这位大夫的恩德,亲自上菜。万府中万震山等一干人似乎不在家,其余的弟子也没来入席饮酒。
    戚芳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杯酒。狄云接过来都喝干了,心中一酸,眼眶中充盈了眼泪,知道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再坐得一会,便会露出形迹,当即站起身来,说道:“酒已足够,我这可要去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戚芳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但这位郎中本来十分古怪,也不以为意,说道:“先生,大恩大德,我们无法相谢,这里一百两纹银,请先生路上买酒喝。”说着双手捧过一包银子。
    狄云转开了头,仰天哈哈大笑,说道:“是我救活了他,是我救活了他,哈哈,哈哈!真好笑!天下还有比我更傻的人么?”他纵声大笑,脸颊上却流下了两道眼泪。
    戚芳和吴坎见他似疯似颠,不禁相顾愕然。那小女孩却道:“伯伯哭了,伯伯哭了!”
    狄云心中一惊,生怕露出了马脚,不敢再和戚芳说话,心道:“从此之后,我是再也不见你了。”伸手入怀,摸出那本从沅陵石洞中取来的夹鞋样诗集,拢在衣袖之中,垂下袖去悄悄放在椅上,不敢再向戚芳瞧上一眼,头也不回地向楼下去了。
    戚芳道:“吴师弟,你给我送送先生。”吴坎道:“好!”跟了出去。
    戚芳手中捧着那包银子,一颗心怦怦乱跳:“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笑声怎地和那人这么象?唉,我怎么了?这些日子来,三哥的伤这么重,我心中却颠三倒四的,老是想着他……他……他……”随手将银子放在桌上,以手支颐,又坐在椅上。
    那张椅子是狄云坐过的,只觉得椅上有物,忙站起身来,见是一本黄黄的旧书,封皮上写着“唐诗选辑”四字。
    她轻呼一声,伸手拿了起来,随手一翻,书中跌出一张鞋样,正是自己当年在湘西老家中剪的。她登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双手发抖,又翻过几页,见到一对蝴蝶的剪纸花样。当年和狄云在山洞中并肩共坐,剪成这对纸蝶时的情景,蓦地里如闪电般映入脑海。她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心中只道:“这……这本书从哪里来的?是……是谁带来的?难道是那郎中先生?”
    小女孩见母亲神情有异,惊慌起来,连叫:“妈,妈,你……做什么?”
    戚芳一怔之间,抓起那本书揣入怀中,飞奔下楼,向门外直追出去。她自从嫁作万家媳妇以来,一直斯斯文文,这般在厅堂间狂奔急驰,那是从来没有的事。万家婢仆忽见少奶奶展开轻功,连穿几个天井,急冲而出,无不惊讶。
    戚芳奔到前厅,见吴坎从门外进来,忙问:“那郎中先生呢?”吴坎道:“这人古里古怪的,一句话不说便走了。三师嫂,你找他干么?师哥的伤有反复么?”戚芳道:“不,不!”急步奔出大门,四下张望,已不见卖药郎中的踪迹。
    她在大门外呆立半晌,伸手又从怀中取出旧书翻动,每见到一张鞋样,一张花样,少年时种种欢乐事情,便如潮水般涌向心头,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她忽然转念:“我怎么这样傻?公公和三哥他们最近到湘西去见言师叔,说不定无意中闯进了那个山洞,随手取了这本书来,也是有的。这位郎中先生,怎会和这书有甚相干?”但随即又想:“不,不!事情哪会这么巧法?那山洞隐秘之极,连爹爹也不知道,世上除我之外,就只师哥他……他一人知道,公公和三哥他们怎找得到?他们是去寻访言师叔,怎会闯进这山洞去?刚才我摆设酒席之时,明明记得抹过这张椅子,哪里有什么书本?这本书若不是那郎中带来的,却是从哪里来的?”
    她满腹疑云,慢慢回到房中,见万圭敷了伤药之后,精神已好得多了。她手中握着那本书,便想询问丈夫,但转念一想:“且莫鲁莽,倘若那郎中……那郎中……”
    万圭道:“芳妹,这位郎中先生真是我的救命恩人,须得好好酬谢他才是。”戚芳道:“是啊,我送他一百两银子,他又不肯受,真是一位江湖异人,这瓶药……咦,解药呢?是你收了起来么?”卖药郎中将解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她之后,她便放在万圭床前的桌上,这时却已不见。万圭道:“没有,不在桌上么?”
    戚芳在桌上、床边、梳妆台、椅子、箱柜、床底、桌底各处寻找,解药竟是影踪不见。她心中大急:“难道我适才神智不定,奔出去时落在地下了?不,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放在桌上这只药碗边的。”万圭也很焦急,道:“你……你快再找找,怎么会不见的?我刚才合了一忽儿眼,临睡着的时候,记得还看到这瓷瓶儿便在桌上。”
    他这么一说,戚芳更加着急了,转身出房,拉着女儿问道:“刚才妈出去时,有谁进来过了?”小女孩道:“吴叔叔上来过,他见爹爹睡着了,就下去啦!”
    戚芳吁了一口长气,隐隐知道事情不对,但万圭正在病中,不能令他担忧,说道:“空心菜,你陪着爹爹,说妈妈去向郎中先生再买一瓶药,给爹爹医伤。”小女孩点点头,道:“妈,你快些回来。”
    戚芳定了定神,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柄匕首,贴身藏着,慢慢走下楼去,寻思:“吴坎这厮在没人之处见到我,总是贼忒嘻嘻地不怀好意。这郎中是他请来的,莫非他和郎中串通好了,安排下什么陰谋诡计?否则为什么那郎中既不要钱,解药又不见了?”
    她一面思索,一面走向后园,到得回廊,只见吴坎倚着栏杆,在瞧池里的金鱼。戚芳道:“吴师弟,你一个人在这里?”吴坎回过头来,满脸眉花眼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师嫂,怎么不在楼上陪伴三师哥,好兴致到这里来?”戚芳叹了口气,道:“唉,我闷得很。整天陪着个病人,你师哥手上痛得狠了,脾气就越来越坏。不出来散散心,找个人说话解闷儿,可把人也憋死了。”吴坎一听,当真喜出望外,笑道:“三师哥也真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作伴,还要发脾气,那可也太难侍候了。”
    戚芳走到他身边,也靠在栏杆上,望着池中金鱼,笑道:“师嫂是老太婆啦,还说什么如花似玉,也不怕人笑歪了嘴。”吴坎忙道:“哪里?哪里?师嫂做闺女时有闺女的美貌,做少奶奶时有少奶奶的俊俏。大家都说:荆州城里一朵花,千娇百媚在万家。”
    戚芳嘿的一声,转过身来,伸出手去,说道:“拿来!”
    吴坎笑道:“拿什么?”戚芳道:“解药!”吴坎摇头道:“什么解药?治万师哥伤的么?”戚芳道:“正是,明明是你拿去了。”吴坎狡狯微笑,道:“郎中是我请来的,解药是我寻来的。万师哥已敷过一次,少说也可免了数日的痛苦。”戚芳道:“郎中先生说道要连敷十次。”吴坎摇头道:“我懊悔得紧,懊悔得紧。”戚芳道:“懊悔什么?”吴坎道:“我见这草药郎中污秽肮脏,就象叫化子一般,料想也没什么本事,这才引他上楼,不过想找个事端,多见你一次,没想到这狗杀才误打误撞,居然有治蝎毒的妙药。这个,那可是大违我的本意了。”
    戚芳听得心头火发,可是药在人家手中,只有先将解药骗到了手,再跟他算帐,当下强忍怒气,笑道:“依你说,要你师哥怎么谢你,你才肯将解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来?”
    吴坎叹了口气,道:“三师哥已享了这许多年艳福,早就该死了。”戚芳脸上变色,咬住嘴唇皮不语。吴坎道:“那年你到荆州来,我们师兄弟八人,哪一个不是一见了你便神魂颠倒?狄云那傻小子一天到晚跟在你身边,我们只瞧得人人心里好生有气,大伙儿一合计,先去打他个头崩额裂再说……”戚芳道:“原来你们打我师哥,还是为了我哪!”
    吴坎笑道:“大家嘴里说的,自然是另外一套啦,说他强行出头,去斗那大盗吕通,削了万门弟子的面子。其实人人心中,可都是为了师嫂你啊!你跟他补衣服,说体己话儿,这门子亲热的劲儿,我们师兄弟八人瞧在眼里,恼在心里,哪一个不是大喝干醋,只喝得三十六只牙齿只只都酸坏了?”
    戚芳暗暗心惊:“难道这还是因我起祸?三哥,三哥,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脸上仍是假装漫不在乎,笑道:“吴师弟,你这可来说笑了。那时我是个乡下姑娘,村里村气的,打扮得笑死人啦,又有什么好看?”吴坎道:“不,不!真美人儿用得着什么打扮?你若不是引得大伙儿失魂落魄,这个……”说到这里,突然住嘴,不再说下去了。
    戚芳道:“什么?”吴坎道:“我们把你留在万家,我姓吴的也出过不少力气。可是,师嫂,你平时见了我笑也不笑,这不叫人心中愤愤不平么?”戚芳呸了一声,道:“我留在万家,嫁给你师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又出过什么力气了?那时候你又没来劝我一言半语,真是胡说八道!”吴坎摇头笑道:“我……我怎么没出力气?你不知道罢了。”
    戚芳更是心惊,柔声道:“吴师弟,你跟我说,你出了什么力气,师嫂决忘不了你的好处。”吴坎摇头道:“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你知道了也没用,咱们只说新鲜的。”戚芳道:“好吧,你不肯说就算了。快给我解药,要是有人撞见咱们二人在这里,可不大妥当。”
    吴坎笑道:“白天有人撞见,晚上这里可没人。”戚芳退后一步,脸如寒霜,厉声道:“你说什么?”吴坎笑道:“你要治好万师哥的伤,那也不难。今晚三更,我在那边柴房里等你,你若是一切顺我的意,我便给你敷治一次的药量。”
    戚芳咬牙骂道:“狗贼,你胆敢说这种话,好大的胆子!”
    吴坎沉着嗓子道:“我早把性命豁出去了,这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万圭这小子什么地方强过我姓吴的了?只不过他是我师父的亲生儿子,投胎投得好而已。大家出了力气,为什么让这臭小子一个儿独享艳福?”
    戚芳听他连说几次“出了力气”,心下起疑,只是他污言秽语,实在听不下去,说道:“待公公回来,我照实禀告,瞧他不剥了你的皮。”
    吴坎道:“我守在这里不走。师父一叫我,我先将解药倒在荷花池里喂了金鱼。我问过那个郎中,他说解药只这么一瓶,要再配制,一年半载也配不起。”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将解药取了出来,拔开瓶塞,伸手池面,只要手掌微微一侧,解药便倒入池中,万圭这条命就算是送了。
    戚芳急道:“喂,喂,快收起解药,咱们慢慢商量不迟。”吴坎笑道:“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要救丈夫性命,就得听我的话。”戚芳道:“倘若你从前真的对我有心,出过力气,那么……否则的话,我才不来理你呢。”
    吴坎大喜,盖上了瓶塞,说道:“师嫂,我要是说了实话,你今晚就来和我相会,是不是?”戚芳道:“那也得瞧你说的是真是假。骗人的话,又有什么用?”吴坎道:“千真万确,怎会有半点虚假?那是沈师弟想的计策。周师哥和卜师哥假扮采名人轶事花贼,引得狄云这傻小子到桃红房中救人。这傻小子床底下的金器银器,便是我吴坎亲手给他放的。师嫂,我们若不是使这巧计,怎能留得住你在万府?”
    戚芳只觉头脑晕眩,眼前发黑,吴坎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刃扎入她的心中,不禁低呼:“我……我错怪了你,冤枉了你!”
    她身子摇摇晃晃,便欲摔倒,伸手扶住了栏杆,说道:“我不信,哪有这回事?你编出来骗我的。”声音甚是苦涩。
    吴坎道:“你不信?好,别的人不能问,你去问桃红好了,她在后面那破祠堂里住。问过之后,可千万不能跟旁人说。我们师兄弟大家赌过咒,这秘密是说什么也不能泄漏的。若不是为了今晚三更,师嫂,为了你,我吴坎什么都甩出去啦!”
    戚芳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推开花园后门,向外急奔。
    她心乱如麻,一奔出后门,穿过几座菜园,定了定神,找到了西北角那座小小的破落祠堂,见虚掩着门,便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见地下满是灰尘,桌椅都是甚是残破,心想:“公公的侍妾桃红,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吴坎这贼子骗人,莫非……莫非他骗我到这里来,不怀好意?我还是快回去。”
    突然之间,只听踢踏、踢踏,缓缓的脚步声响,内堂走出一个女人来。那是个中年丐妇,低头弓背,披头散发,衣服污秽破烂。
    那丐妇见到有人,吃了一惊,立即转身回去。她将走进内堂,又转过脸来瞧了一眼,这一次看清楚了戚芳的相貌,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她倒退了两步,突然跪倒,说道:“少奶奶,你……你别说……别说我在这里。”戚芳大奇,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那丐妇道:“不……不干什么?我……我……”说着立刻站起,快步进了内室。
    只听得脚步声急,那丐妇从后门匆匆逃了出去。戚芳心想:“这女子不知为了什么事,见了我这等害怕……啊哟,想起来了,她……她便是桃红!”一想到是她,戚芳三脚两步,从祠堂大门纵出,踏着瓦砾,抢到后门,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喝道:“桃红,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那丐妇正是桃红,听得戚芳叫出自己名字,已自慌了,待见到她手中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更是害怕,双膝发抖,又要跪下,颤声道:“少奶奶,你……你饶了我。”
    戚芳在万家只和桃红见了几次,没多久就从此不见她面,每一想到狄云要和这女人卷逃私奔,便是心如刀割,是以这女人到了何处,她从来不问。就算有人提起,她也决计不听,那势必碰痛她内心最大的创伤。那知她竟会躲在这里。这祠堂离万家不远,但戚芳做了少奶奶之后,事事谨慎,比之在湘西老家做闺女时大不相同,从不在外面乱走,虽曾多次见到这破祠堂的门口,却从来没进去过。
    桃红此刻蓬头垢面,容色憔悴,几年不见,倒似是老了二十岁一般。吴坎叫戚芳到这祠堂中来找桃红询问真相,她虽当面见到了,但如桃红若无其事的慢慢走开,她便决计认不出来。
    她扬了扬手中匕首,威吓道:“你躲在这里干么?快跟我说。”
    桃红道:“我……我不干什么。少奶奶,老爷赶了我出来,他说要是见到我耽在荆州,便要杀了我。可是……可是……我又没地方好去,只好躲在这里讨口吃的。少奶奶,除了荆州城,我什么地方都不认得,叫我到哪里去?你……你行行好,千万别跟老爷说。”
    戚芳听她说得可怜,收起了匕首,道:“老爷为什么赶了你出来?怎么我不知道?”
    桃红垂泪道:“我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忽然不喜欢我了。那个湖南佬……那个姓狄的事,又不是我不好。啊哟,我……我不该说这种话。”
    戚芳道:“好吧,你不说,你就跟我见老爷去。”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她衣襟。戚芳本性愛洁,桃红衣襟上满是污秽油腻,一把抓住,手掌心滑溜溜地极不好受。但她急于要查知狄云被冤的真相,便是再肮脏十倍的东西,这当儿也是毫不在乎了。
    桃红簌簌发抖,忙道:“我说,我说,少奶奶,你要我说什么?”
    戚芳道:“狄……狄……那姓狄的事,到底是怎么?你为什么要和他私奔?”
    桃红心下惊惶,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来。
    戚芳凝视着她,心中所感到的害怕,或许比之桃红更甚十倍。她真不敢听桃红亲口说出来的事。如果她说:狄云的确是约她私逃,确是来污辱她,那怎么是好?桃红一时说不出话,戚芳脸色惨白,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桃红说了:“这……这怪不得我,少爷逼名人轶事着我做的,叫我牢牢抱住了那姓狄的湖南乡下佬,冤枉他来****我,要带了我逃走。我跟老爷说过的,老爷又不是不信,只吩咐我千万别说出去,还给了我衣服银子。可是……可是……我又没说,老爷却赶了我出来。”
    戚芳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又是委曲,又是怜惜,心中只是说:“师哥,是我冤枉了你,我原该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这可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这时她并不憎恨桃红,反而有些感激她,幸亏是她替自己解开了心中的死结。甚至对于吴坎,都有些感激,是他吐露了真相,是他指点自己到这破祠堂来找桃红的。
    在伤心和凄凉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苦涩的甜蜜。虽然嫁了万圭,但她内心中深深爱着的,始终只是个狄师哥,尽管他临危变心,尽管他无名人轶事耻卑鄙,尽管他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薄幸,但只有他,仍旧是他,才是戚芳叹息和流泪之时所想念的人。
    突然之间,种种苦恼和憎恨,都变成了自悔自伤:“要是我早知道了,便是拚着千刀万剐,也要到狱中救他出来。他吃了这么多苦,他……他心中怎样想?”
    桃红偷看戚芳的脸色,颤声道:“少奶奶,谢谢你,请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荆州城,永不回来了。”
    戚芳叹了口气,道:“老爷为什么赶你走?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唉,今日总算问明白了。”说着松手放开她衣襟,想要给她些银子,但匆匆出来,身边并无银两。
    桃红见戚芳放开了自己,生怕更有变卦,急急忙忙地便走了,喃喃地道:“老爷晚上见鬼,要砌墙,怎么怪得我?又……又不是我瞎说。”戚芳追了上去,问道:“什么见鬼?砌墙?”桃红知道说漏了嘴,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喏,老爷夜里常常见鬼,半夜三更地起来砌墙。”
    戚芳见她说话疯疯颠颠,心想她给公公赶出家门,日子过得很苦,脑筋也不太清楚了。公公怎么会半夜三更起来砌墙?家里从来没有见公公砌墙。
    桃红生怕她不信,说道:“是假的砌墙,老爷……老爷,半夜三更的,爱做泥水匠。我说了他几句,老爷就大发脾气,打得我死去活来的,又赶了我出来,说道再见到我,便打死我……”她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弓着背走了。
    戚芳瞧着她的后影,心想:“她最多不过大了我十岁,却变得这副样子。公公不知为了什么要赶她出门?什么见鬼砌墙,想是这女人早是颠颠蠢蠢的。唉,为了这样一个傻女人,师哥苦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不禁怔怔地流下泪来,到后来,索性大声哭了出来。
    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上哭了一场,心头轻松了些,慢慢走回家来。她避开后园,从东面的边门进去,回到楼上。
    万圭一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便急着问:“芳妹,解药找到了没有?”戚芳走进房去,只见万圭坐起身子,神色甚是焦急,一只伤手搁在床边,手背上黑血慢慢渗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嗒”的一声,滴在那只铜盆里。小女孩伏在爹爹脚边早睡熟了。
    戚芳听了吴坎和桃红的话,本来对万圭恼怒已极,深恨他用卑鄙手段陷害狄云。这时看到他憔悴而清秀的脸庞,几年来的恩爱又使她心肠软了:“究竟,三哥是为了爱我,这才陷害师哥,他使的手段固然陰险毒辣,叫师哥吃足了苦,但终究是为了爱我。”
    万圭又问:“解药买到了没有?”戚芳一时难以决定是否要将吴坎的无名人轶事耻言语告知丈夫,顺口道:“找到了那郎中,给了他银子,请他即刻买药材配制。”万圭吁了口气,心中登时松了,微笑道:“芳妹,我这条命啊,到底是你救的。”
    戚芳勉强笑了笑,只觉脸盆中的毒血气味极是刺鼻,于是端过一只青瓷痰盂来接血,将铜盆端了出去。只走出两步,毒血的气息直冲上来,头脑中一阵晕眩,心道:“这蝎毒这么厉害!”快步走到外房,将脸盆放在桌边地下,转过身来,伸手入怀去取手帕,要掩住了鼻子,再去倒血。
    她手一入怀,便碰到了那本唐诗,一怔之下,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摸出这本旧书,坐在桌边,一页页地翻过去。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翻检旧衣,从箱子底下的旧衣服中见到了这本书,爹爹西瓜大的字识不上几担,不知从哪里拾了这本书来,她刚好剪了两个绣花样儿,顺手便挟在书中。那天下午和狄师哥一齐去山洞,便将这本书带了去,以后一直留在那边。怎么会到了这里?是狄师哥叫这郎中送来的么?
    “这郎中……莫非……他……他右手的五根手指都给吴坎削去了。这郎……这郎中……为什么?为什么他……他的右手始终不伸出来?”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这件事。她凝神回想那郎中扶起女儿,回想他开药箱、取药瓶、拔塞、倒药末的情景,回想他接了自己送过去的酒杯,将酒杯送到唇边喝干,这许多事情,似乎都是用一只左手来做的,只不过当时没留心,实在记不真切。
    “难道,他就是师哥!怎么相貌一点也不象?”她心烦意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的都流在手中那本书上。
    泪水滴到书页之上,滴在那两只用花纸剪的蝴蝶上,这是“梁山泊和祝英台”,他们要死了之后,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
    万圭在隔房说道:“芳妹,我闷得慌,要起来走走。”但戚芳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听见。她在想:“那天他打死了一只蝴蝶,将一对情郎情妹拆散了。是不是老天爷因此罚他受苦受难……”
    突然之间,背后一个声音惊叫起来:“这……这是……,‘连……连城剑谱’!”
    戚芳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万圭满脸喜悦之色,兴奋异常地道:“芳妹,芳妹,你从哪里得来了这本书?你瞧,啊,原来是这样,对了,是这样!”他双手按住那本“唐诗选辑”,只见在一首题目写着“圣果寺”的诗旁,现出“三十三”三个淡黄色的字来,这几行上,溅着戚芳的泪水。
    万圭大喜之下,忘了克制,叫道:“秘密在这里了,原来要打湿了,才有字迹出现!妙极,妙极!一定是这本书。空心菜,空心菜!”他大声叫嚷,将女儿叫醒,说道:“空心菜快去请爷爷来,说有要紧事情。”小女孩答应着去了。
    万圭紧紧按着那本诗集,忘了手上的痛楚,只是说:“一定是的,不错,爹爹说那剑谱充作是‘唐诗选辑’,那还不是?他们就是揣摸不出这中间的秘密。原来要弄湿书页,秘密才显了出来。”
    他这么又喜又跳的叫嚷,戚芳已然明白了大半,心想:“这就是爹爹和公公所争的什么‘连城剑谱’?这么说来,原来是爹爹得了去,我不知好歹,拿来夹了鞋样?爹爹不见了这本书,怎么不找?想来一定是找过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以为是师伯盗去了。他为什么不问我,这真奇了!”
    如果是狄云,这时候就一点也不会奇怪。他知道只因为戚长发是个极工心计之人,即使在女儿面前,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不见了书,拚命地找,找不到,便装作没事人一般,暗暗察看,用各种各样的样子来侦查试探,看是不是狄云这小子偷了去?是不是女儿偷了去?只因为戚芳不是“偷”,不会做贼心虚,戚长发自然查不出来。
    万震山从街上回来,正在花厅吃点心,听得孙女叫唤,还道儿子毒伤有变,一碗豆丝没吃完,忙放下筷子,抱起孙女,大步来到儿子楼上,一上楼梯便听见万圭喜悦的声音:“天下的事情真有这般巧法。芳妹,怎么你会在书页上溅了些水?天意,天意!”
    万震山听到儿子说话的音调,便放了一大半心,举步踏进房中。
    万圭拿着那本“唐诗选辑”,喜道:“爹,爹,你瞧,这是什么?”
    万震山一见到那本薄薄的黄纸书,心中一震,忙将孙女儿放在地下,接过儿子递来的那本书,一颗心怦怦乱跳。花尽心血找寻了十几年的“连城剑谱”,终于又出现在眼前。
    不错,正是这本书!他和言达平、戚长发三人联手合力、谋害师父而抢到的,正是这本书。三个人在客栈之中,翻来覆去的同看这本剑谱。可是这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唐诗,和书坊中出名人轶事售的“唐诗选辑”完全一模一样。他师父教过他们一套“唐诗剑法”,以唐诗的诗句作剑招名字,这些诗句在这本书中全有。可是跟传说中的“连城剑谱”又有什么相干?
    师兄弟三人曾拿这本书到太陽光下一页页的去照,想发现书中有什么夹层;也曾拿着书中这几十首诗顺读、倒读、横读、斜读,跳一字读、跳二字读……想要找出其中所含的大秘密来……然而一切心血全是白费了。三人互相猜疑,都怕给人家发现了秘密而自己不知。三人晚上睡觉之时,将书本锁入铁盒,铁盒又用三根小铁链分别系在三人的腕上。但一天早晨,这本书终于不翼而飞,从此影迹全无。
    于是十几年来无穷的勾心斗角,无尽的探访寻找。突然之间,这本书又出现在眼前。
    万震山翻到第四页上,不错,书页的左上角被撕去了小小的一角,那是他当年偷偷做下的记号,生怕言师弟或是戚师弟用一本同样的“唐诗选辑”来掉包,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万震山又翻到第十六页,不错,当年自己划着的那个指甲痕仍是在那里。这是真本!他点了点头,强自抑制内心喜悦,对儿子道:“正是这本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万圭的目光转向戚芳,问道:“芳妹,这本书哪里来的?”
    戚芳自从一见到万圭的神情,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爹爹:“爹爹不知到了哪里?我这不孝的女儿,将他这本书拿到了山洞之中,他老人家这可找得苦了。在爹爹心中,这本书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宝贵。不知这本旧书有什么用?然而这是我拿了爹爹的,是爹爹的书,决不能给公公强抢了去。”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还不知道狄云惨受陷害的内情,对丈夫还是满腔柔情和体贴,那么在她心里,丈夫的份量未必便及不上父亲,何况,父亲不知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然而现今可不同了。“决不能让爹爹这本书落入他们手里。狄师哥去取了书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我手里,要我替爹爹保管,当然不能给他们抢了去。不但是为了爹爹,也为了狄师哥!”
    当万圭问她“这本书哪里来的”之时,她心中只是在想:“怎样将书夺回来?”书是在公公手里。万震山武功卓绝,何况丈夫便在旁边,硬夺是不成的。她心中飞快地在转念头,眼珠骨溜溜地转动。
    她看到了书桌旁那只铜盆,盆中盛着半盆血水,那是万圭洗过脸的水,滴了不少他手背上伤口中流出来的毒血。这盆水全成了紫黑色……如果悄悄将书丢进了血水之中,他们就找不到了。可是,那本书只怕要浸坏。不过若不乘这时候下手,以后多半再也没有机会了,宁可将书毁了,也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万氏父子凝视着戚芳。万圭又问:“芳妹,这本书哪里来的?”
    戚芳一凛,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从房里出来,便见这本书放在桌上。这不是你的么?”
    万圭一时想不明白,暂时不再追究,一心要将重大的发现说给父亲知道:“爹,你瞧,这书页子一沾湿,便有字迹出来。”他伸出食指,指着“圣果寺”那首诗旁淡黄色的三个字:“三十三”。
    (如果他知道这是妻子的泪水,是思念狄云而流的眼泪,他心中会怎样想?)
    万震山伸指点着那首诗,一个字一个字数下去:“路自中峰上,盘回出壁萝。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吴地尽,隔岸越山多。古木丛青霭,遥天浸白波。下方城……”第三十三字,那是个“城”字!万震山一拍大腿,说道:“对啦,正是这个法子!原来秘密在此。圭儿,你真聪明,亏你想到了这个道理!要用水,不错,我们当年就是没想到要用水!”
    (如果他知道这是媳妇的泪水,是思念另一个男人而流的眼泪,他心中会怎样想?)
    戚芳见他父子大喜若狂,聚头探索书中的秘奥,便拉着女儿的手走到内房,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空心菜,那只面盆,你瞧见么?”小女孩点了点头,道:“瞧见的。”戚芳道:“等会爷爷、爹爹和妈妈一起奔出去,妈妈将爷爷手里那本书放在抽屉里,你去拿了出来,悄悄丢在面盆里,让脏水浸着,别给爷爷和爹爹看见,叫他们找不到。”
    小女孩大喜,只道妈妈要玩个极有趣的游戏,拍掌笑道:“好,好!”戚芳道:“可别让爷爷和爹爹知道,也别跟他们说!”小女孩道:“空心菜不说,空心菜不说!”
    戚芳走到房外,说道:“公公,我觉得这本书很有点古怪。”万震山转过身来,问道:“什么古怪?”他内心早已隐隐觉得这本书突然出现,来得太过容易,恐怕不是吉兆,媳妇这么一说,更增他的疑虑。戚芳道:“在这里!”说着伸出手去。万震山将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她。
    戚芳翻开书页,取了那两只纸剪蝴蝶出来,道:“公公,你这书中,本来就有这两只蝴蝶么?”万震山将两只纸蝴蝶接了过去,细细察看,道:“没有!”戚芳道:“这是什么意思?武林之中,可有哪一个人外号叫‘花蝴蝶’什么的?江湖上有没有一个‘蝴蝶帮’?他们留下这本书,多半不怀好意。”
    江湖人物留记号寻仇示警,原是十分寻常,万震山生平坏事做了不少,仇家众多,听了戚芳的话,又见这一对纸蝴蝶剪得十分工细,不禁惕然而惊,寻思:“我有什么仇家外号叫做‘花蝴蝶’的?有没有一个‘蝴蝶帮’?”
    他正自沉吟,忽听得戚芳喝道:“是谁?鬼鬼祟祟地想干甚么?”伸手向窗外屋顶上一指。万氏父子同时向窗外瞧去。戚芳反身从墙上摘下两柄长剑,一柄抛给万震山,一柄抛给万圭,叫道:“屋上有人!”万氏父子接住兵刃,戚芳拉开抽屉,将那本唐诗掷了进去,低声道:“莫给敌人抢了去!”万氏父子点了点头。三人齐从窗口跃出,登上瓦面,四下里一看,不见有人。万震山道:“到后面瞧瞧!”
    三人直奔后院,只见墙角边人影一晃,万震山喝道:“是谁?”纵身而前,见那人是六弟子吴坎,问道:“见到敌人没有?”
    吴坎见到师父、三师兄、三师嫂仗剑而来,只道事发,吓得面色惨白,待听师父如此询问,心中一宽,忙道:“有人从这边奔过,弟子赶了过来查问。”他是为自己掩饰,却正好替戚芳圆了谎。
    四人直追到后门之外,吴坎连连呼哨,将鲁坤、卜垣等都招了来,自是没发现“敌人”的踪迹。
    万震山和万圭记挂着“连城剑谱”,命鲁坤等继续搜寻敌踪,招呼了戚芳,回到楼房。万震山抢开抽屉,伸手去取……
    抽屉之中,却哪里还有这本书在?
    万氏父子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在书房中到处找寻,又哪里找得到了?问小女孩道:“有没有人进来过?”女孩道:“没有啊!”转头向母亲霎霎眼睛,十分得意。
    万氏父子明明见到戚芳将书放入抽屉,追敌之时,始终没离开过她,当然不是她做的手脚。定是敌人施了“调虎离山之计”,盗去了剑谱!
    万氏父子面面相觑,懊丧不已。
    戚芳母女你向我霎霎眼,我向你霎霎眼,很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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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城诀》电子书——第十一章砌墙
    万门弟子乱了一阵,哪追得到什么敌人?
    万震山嘱咐戚芳,千万不可将剑谱得而复失之事跟师兄弟们提起。戚芳满口答允。这些年来,她越来越是察觉到,万门师父徒弟与师兄弟之间,大家都各有各的打算,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万震山惊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回到自己房中,只是凝思着花蝴蝶的记号。仇人是谁?为什么送了剑谱来?却又抢了去?是救了言达平的那人吗?还是言达平自己?
    万圭追逐敌人时一阵奔驰,血行加速,手背上伤口又痛了起来,躺在床上休息,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戚芳寻思:“这本书爹爹是有用的,在血水中浸得久了,定会浸坏!”到房中叫了两声“三哥”,见他睡得正沉,便出来端起铜盆,到楼下天井中倒去了血水,露出那本书来,她心想:“空心菜真乖!”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本书浸满了血水,腥臭扑鼻,戚芳不愿用手去拿,寻思:“却藏在哪里好?”想起后园西偏房中一向堆置筛子、锄头、石臼、风扇之类杂物,这时候决计无人过去,当下在庭中菊花上摘些叶子,遮住了书,就象是捧一盘菊花叶子,来到后园。她走进西偏房,将那书放入煽谷的风扇肚中,心想:“这风扇要到收租谷时才用。藏在这里,谁也不会找到。”
    她端了脸盆,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装着没事人般回来,经过走廊时,忽然墙角边闪出一人,低声说道:“今晚三更,我在柴房里等你,可别忘了!”正是吴坎。
    戚芳心中本在担惊,突然见他闪了出来说这几句话,一颗心跳得更是厉害,啐道:“没好死的,狗胆子这么大,连命也不要了?”吴坎涎着脸道:“我为你送了性命,当真是心甘情愿。师嫂,你要不要解药?”戚芳咬着牙齿,左手伸入怀中,握住匕首的柄,便想出其不意地拔出匕首,给他一下子,将解药夺了过来。
    吴坎笑嘻嘻地低声道:“你若使一招‘山从人面起’,挺刀向我刺来,我用一招‘云傍马头生’避开,随手这么一扬,将解药摔入了这口水缸。”说着伸出手来,掌中便是那瓶解药。他怕戚芳来夺,跟着退了两步。
    戚芳知道用强不能夺到,一侧身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吴坎低声道:“我只等你到三更,你三更不来,四更上我便带解药走了,高飞远走,再也不回荆州了。姓吴的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万家父子手下。”
    戚芳回到房中,只听得万圭不住呻吟,显是蝎毒又发作起来。她坐在床边,寻思:“他毒害狄师哥,手段卑鄙之极,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又有什么法子?那是师哥命苦,也是我命苦。他这几年来待我很好,我是嫁鸡随鸡,这一辈子总是跟着他做夫妻了。吴坎这狗贼这般可恶,怎么夺到他的解药才好?”眼见万圭容色憔悴,双目深陷,心想:“三哥伤重,若是跟他说了,他一怒之下去和吴坎拚命,只有把事儿弄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戚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吃了晚饭,安顿女儿睡了,想来想去,只有去告知公公,料想他老谋深算,必有善策。这件事不能让丈夫知道,要等他熟睡了,再去跟公公说。戚芳和衣躺在万圭脚边。这几日来服侍丈夫,她始终衣不解带,没好好睡过一晚。直等到万圭鼻息沉酣,她悄悄起来,下得楼去,来到万震山屋外。
    屋里灯火已熄,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来,“嘿,嘿,嘿!”似乎有人在大费力气的做什么事。戚芳甚是奇怪,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公公”又缩了回去,从窗缝中向房内张去。其时月光斜照,透过窗纸,映进房中,只见万震山仰卧在床,双手缓缓地向空中力推,双眼却紧紧闭着。
    戚芳心道:“原来公公在练高深内功。练内功之时最忌受到外界惊扰,否则极易走火入魔。这时可不能叫他,等他练完了功夫再说。”
    只见万震山双手空推一阵,缓缓坐起身来,伸腿下床,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凌空便伸手去抓什么物事。戚芳心想:“公公练的是擒拿手法。”又看得片时,但见万震山的手势越来越怪,双手不住在空中抓下什么东西,随即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倒似是将许多砖块安放堆叠一般,但月光下看得明白,地板上显是空无一物。
    只见他凌空抓了一会,双手比了一比,似乎认为够大了,于是双手作势在地下捧起一件大物,向前塞了过去,戚芳看得迷惘不已,眼见万震山仍是双目紧闭,一举一动决不象是练功,倒似是个哑巴在做戏一般。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桃红在破祠堂外说的那句话来:“老爷半夜三更起来砌墙!”
    可是万震山这举动决不是在砌墙,要是说跟墙头有什么关连,那是在拆墙洞。
    戚芳感到一阵恐惧:“是了!公公患了离魂症。听说生了这病的,睡梦中会起身行走做事。有人不穿衣服在屋顶行走,有人甚至会杀人放火,醒转之后却全无所知。”
    只见万震山将空无所有的重物塞入空无所有的墙洞之后,凌空用力堆了几下,然后拾起地下空无所有的砖头砌起墙来。
    不错,他果真是在砌墙!脸上微笑,得意洋洋地砌墙!
    戚芳初时看到他这副陰森森的模样,有些毛骨悚然,待见他确是在作砌墙之状,心中已有了先入之见,便不怕了,心道:“照桃红的话说来,公公这离魂症已患得久了。有病之人名人轶事大都不愿给人知道。桃红和他同房,得知了底细,公公自然要大大不开心。”这么一来,倒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明白桃红何以被逐,又想:“不知他砌墙要砌多久,倘若过了三更,吴坎那厮当真毁了解药逃走,那可糟了。”
    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砖块”都放入了“墙洞”,跟着便刷起“石灰”来,直到“功夫”做得妥妥贴贴,这才脸露微笑,上床安睡。
    戚芳心想:“公公忙了这么一大阵,神思尚未宁定,且让他歇一歇,我再叫他。”
    就在这时,却听得房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跟着有人低声叫道:“爹爹,爹爹!”正是她丈夫万圭的声音。戚芳微微一惊:“怎么三哥也来了?他来干什么?”
    万震山立即坐起,略一定神,问道:“是圭儿么?”万圭道:“是我!”万震山一跃下床,拔开门闩,放了万圭进来,问道:“得到剑谱的讯息么?”万圭叫了声:“爹!”伸左手握住椅背。月光从纸窗中映射进房,照到他朦胧的身形,似在微微摇晃。
    戚芳怕自己的影子在窗上给映了出来,缩身窗下,侧身倾听,不敢再看两人的动静。
    只听万圭又叫了声“爹”,说道:“你儿媳妇……你儿媳妇……原来不是好人。”戚芳一惊:“他为什么这么说?”只听万震山也问:“怎么啦?小夫妻拌了嘴么?”万圭道:“剑谱找到了,是你儿媳妇拿了去。”万震山喜道:“找到了便好!在哪里?”
    戚芳惊奇之极:“怎么会给他知道的?多半是空心菜这小家伙忍不住说了出来。”但万圭接下去的说话,立即便让她知道自己猜得不对。万圭告诉父亲:他见戚芳和女儿互使眼色,神情有异,料到必有古怪,便假装睡着,却在门缝中察看戚芳的动静,见她手端铜盆走向后园,他悄悄跟随,见她将剑谱藏入了后园西偏房一架风扇之中。
    戚芳心中叹息:“苦命的爹爹,这本书终于给公公和三哥得去了。再要想拿回来,那是千难万难了。好,我认输,三哥本来比我厉害得多。”
    只听万震山道:“那好得很啊。咱们去取了出来,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且看她如何。她要是不提,你也就不必说破。我总是疑心,这本书到底是哪里来的。只怕……只怕……只怕……”他连说三个“只怕”,却说不下去。
    万圭叫道:“爹!”声音显得甚是痛苦,万震山叫道:“怎么?”万圭道:“你儿媳妇……儿媳妇盗咱们这本剑谱,原来是为了……”说到这里,声音发颤。万震山道:“为了谁?”万圭道:“原来……是为了吴坎这狗贼!”
    戚芳心头一阵剧烈震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说:“我是为了爹爹。怎么说我为了吴坎?为了吴坎这狗贼?”
    万震山的语声中也是充满了惊奇:“为了吴坎?”万圭道:“是!我在后园中见这贱人藏好剑谱,便远远地跟着她,哪知道她……她到了回廊上,竟和吴坎那厮勾勾搭搭,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好不要脸!”万震山沉吟道:“我看她平素为人倒也规矩端正,不象是这样子的人。你没瞧错么?他二人说些什么?”万圭道:“孩儿怕他们知觉,不敢走得太近,回廊上没隐蔽的地方,只有躲在墙角后面。这两个狗男女说话很轻,没能完全听到,可是……可是也听到了大半。”万震山“嗯”了一声,道:“孩儿,你别气急。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们既得了剑谱,又查明了这中间的秘密,转眼便可富甲天下,你便要买一百个姬妾,那也容易得紧。你坐下,慢慢地说!”
    只听得床板格格两响,万圭坐到了床上,气喘喘地道:“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藏好书本,很是得意,嘴里居然哼着小曲。那奸夫一见到她,满脸堆欢,说道:‘今晚三更,我在柴房等你,可别忘了!’的的确确是这几句话,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万震山怒道:“那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又怎么说?”万圭道:“她……她说道:‘没好死的,狗胆子这么大,连命也不要了!’”
    戚芳在窗外只听得心乱如麻:“他……他二人口口声声地骂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怎……怎么能如此地冤枉人家?三哥,我是一片为你之心,要夺回解药,治你之伤。你却这般辱我,可还有良心没有?”
    只听万圭续道:“我……我听了他们这么说,心头火起,恨不得拔剑上前将二人杀了。只是我没带剑,又是伤后没力,不能跟他们明争,当即赶回房去,免得那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回房时不见到我,起了疑心。奸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以后再说什么,我就没再听见。”万震山道:“哼,有其父必有其女,果然一门都是无名人轶事耻之辈。咱们先去取了剑谱,再在柴房外守候。捉奸捉双,叫这对狗男女死而无怨!”万圭道:“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恋奸情热,等不到三更天,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这会儿……”说着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万震山道:“那么咱们即刻便去。你拿好了剑,可先别出手,等我斩断他二人的手足,再由你亲手取这双狗男女的性命。”
    只见房门推开,万震山左手托在万圭腋下,二人迳奔后园。
    戚芳靠在墙上,眼泪扑簌簌地从衣襟上滚下来。她只盼治好丈夫的伤,他却对自己如此起疑。父亲一去不返,狄师哥受了自己的冤枉,现今……现今丈夫又这般对待自己,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她心中茫然一片,真是不想活了,没想到去和丈夫理论,没想到叫吴坎来对质,只是全身瘫痪了一般,靠在墙上。
    过不多久,只听得脚步声响,万氏父子回到厅上,站定了低声商量。万圭道:“爹,怎不就在柴房里杀了吴坎?”万震山道:“柴房里只奸夫一人。那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定是得到风声,先溜走了,既不能捉奸成双,咱们是荆州城中的大户大家,怎能轻易杀人?得了这剑谱之后,咱们在荆州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干,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不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万圭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孩儿这口气如何能消?”万震山道:“要出气还不容易?咱们用老法子!”万圭道:“老法子?”
    万震山道:“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他顿了一顿,道:“你先回房去,我命人传集众弟子,你再和大伙儿一起到我房外来。别惹人疑心。”
    戚芳心中本是乱糟糟地没半点主意,只是想:“到了这步田地,我是不想活了,可是空心菜怎么办?谁来照顾她?”忽听万震山说要用“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对付吴坎,脑袋上便如放上了一块冰块,立时便清醒了:“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公公传众弟子到房外边来,这里是不能耽了,却躲到哪里去偷名人轶事听?”
    只听得万圭答应着去了,万震山到厅外大声呼叫仆人掌灯。不多时前厅后厅隐隐传来人声,众弟子和仆人四下里聚集拢来。戚芳知道只要再过片刻,立时便有人走经窗外,微一犹豫,当即闪身走进万震山房中,掀开床帷,便钻进了床底。床帷低垂至地,若不是有人故意揭开,决不致发现她的踪迹。
    她横卧床底,不久床帷下透进光来,有人点了灯,进来放在房中。她看到万震山一对穿着双梁鞋的脚跨进房来,这双脚移到椅旁,椅子发出轻轻的格喇一声,是万震山坐了下来,又听得他叫仆人关上房门。
    只听得大师兄鲁坤在房外说道:“师父,我们都到齐了,听你老人家的吩咐。”万震山道:“很好,你先进来!”戚芳见到房门推开,鲁坤的一对脚走了进来,房门又再关上。
    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鲁坤道:“是谁?弟子不知。”万震山道:“这人假扮成个卖药郎中,今日来过咱们家里。”戚芳心道:“难道他知道卖药郎中是谁,那人到底是谁?”鲁坤道:“弟子听吴师弟说起。师父,这敌人是谁?”万震山道:“这人乔装改扮了,我没亲眼见到,摸不准他底细。明儿一早,你到城北一带去仔细查查。现下你先出去,待会我还有事分派。”鲁坤答应了出去。
    万震山逐一叫四弟子孙均、五弟子卜垣进来,说话大致相同,叫孙均到城南一带查察,叫卜垣到城东一带查察。吩咐卜垣之时,随口加上句:“让吴坎查访城西一带,冯坦和沈城策应报讯。你万师哥伤势未痊,不能出去了。”卜垣道:“是,万师哥该多多休养。”开门出去。
    戚芳知道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吴坎听的,好令他不起疑心。只听万震山道:“吴坎进来!”这声音和召唤鲁坤等人之时一模一样,既不更为严厉,也不特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和。
    戚芳见房门又打开了,吴坎的右脚跨进行槛之时,有些迟疑,但终于走了进来。这双脚向着万震山移了几步,站住了,戚芳见他的长袍下摆微动,知他心中害怕,正自发抖。
    只听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吴坎道:“弟子在门外听得师父说,便是那个卖药郎中。这人是弟子叫他来给万师哥看病的,真没想到会是敌人,请师父原谅。”万震山道:“这人是乔装改扮了的,你看他不出,也怪不得你。明天一早,你到城西一带去查查,要是见到了他,务须留神他的动静。”吴坎道:“是!”
    突然之间,万震山双脚一动,站了起来,戚芳忍不住伸手揭开床帷一角,向外张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只见万震山双手已扼住了吴坎的咽喉,吴坎伸手使劲去扼万震山的两手,却毫无效用。但见吴坎的一对眼睛向外凸出,象金鱼一般,越睁越大。万震山双手手背上被吴坎的指甲抓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扼住了吴坎咽喉,说什么也不放手。吴坎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身子扭动,过了一会,双手慢慢张开,垂了下来。戚芳见他舌头伸了出来,神情可怖,不禁害怕之极。只见吴坎终于不再动弹,万震山松开了手,将他放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两张事先浸湿了的棉纸,贴在他口鼻之上。这么一来,他再也不能呼吸,也就不能醒转。
    戚芳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公公说过,他们是荆州世家,不能随便杀人,吴坎的父亲听说是本地绅士,决不能就此罢休,这件事可闹大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万震山大声喝道:“你做的事,快快自己招认了罢,难道还要我动手不成?”戚芳一惊:“原来公公瞧见了我。”可是心中却也并不惊惶,反而有释然之感:“死在他手里也好,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正要从床底钻出来,忽听得吴坎说道:“师父,你……要弟子招认什么?”
    戚芳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吴坎说起话来,难道他死而复生了?然而明明不是,他斜倚在椅上,动也不动。从床底望上去,看到万震山的嘴唇在动。“什么?是公公在说话,不是吴坎说的。怎么明明是吴坎的声音?”只听得万震山又大声道:“招认什么?哼,吴坎,你好大胆子,你里应外合,勾结匪人,想在荆州城里做一件大案子?”
    “师父,弟子做……做什么案子?”
    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确是万震山在学着吴坎的声音,难为他学得这么象。“公公居然有这门学人说话的本领,我可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大声学吴坎的声音说话,有什么用意?”她隐隐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影子,一点也想不明白,只是内心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只听得万震山道:“哼,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带了那卖药郎中来到荆州城,这人其实是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洋大盗,吴坎,你和他勾结,想要闯进……”
    “师父……闯进什么?”
    “要闯进凌知府公馆,去盗一份机密公文,是不是?吴坎,你……你还想抵赖?”
    “师父,你……你怎么知道?师父,请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对你孝顺的份上,原谅我这一遭,弟子再也不敢了!”
    “这样一件大事,哪能就这么算了?”
    戚芳发觉了,万震山学吴坎的口音,其实并不很象,只是压低了嗓门,说得十分含糊,每一句话中总是带上“师父”的称呼,同时不断自称“弟子”,在旁人听来,自然会当是吴坎在说话。何况,大家眼见吴坎走进房来,听到他和万震山说话,接着再说之时,声音虽然不象,但除了吴坎之外,又怎会另有别人?而且万震山的话中,又时时叫他“吴坎”。
    只见万震山轻轻托起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慢慢弯下腰来,左手掀开了床帷。戚芳吓得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公公定然发现了我,这一下他非扼死我不可了!”灯光朦胧之下,只见一个脑袋从床底下钻了进来,那是吴坎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真象是死金鱼的头。戚芳只有拚命向旁避让,但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不住挤进来,碰到了她的腿,又碰到了她腰。
    只听万震山坐回椅上,厉声喝道:“吴坎,你还不跪下?我绑了你去见凌知府,饶与不饶,是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
    “师父,你当真不能饶恕弟子么?”
    “调名人轶事教出这样的弟子来,万家的颜面也给你丢光了,我……我还能饶你?”
    戚芳从床帷中张望,见万震山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来,轻轻插入了自己胸膛。他胸口衣内显然垫着软木、湿泥、面饼之类的东西,匕首插了进去,便即留着不动。
    戚芳心中刚有些明白,便听得万震山大声道:“吴坎,你还不跪下!”跟着压低嗓子学着吴坎的声音道:“师父,这是你逼名人轶事我,须怪不得弟子!”万震山大叫一声“哎哟!”飞起一腿,踢开了窗子,叫道:“小贼,你……你竟敢行凶!”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有人踢开名人轶事房门,万圭当先抢进(他知道该当这时候破门而入),鲁坤、孙均、卜垣等众弟子跟着进来。万震山按住胸口,手指间鲜血涔涔流下(多半手中拿着一小瓶红水),他摇摇晃晃,指着窗口,叫道:“吴坎这贼……刺了我一刀,逃走了!快……快追!”说了这几句,身子一斜,倒在床上。
    万圭惊叫:“爹爹,爹爹,你伤得怎样?”
    鲁坤、孙均、卜垣、冯坦、沈城五人先后跃出窗子,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府中前前后后,许多人都惊呼叫嚷起来。
    戚芳伏在床底,只觉得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越来越冷。她心中害怕之极,可是一动也不敢动。公公躺在床上,丈夫站在床前。
    只听得万震山低声问道:“有人起疑没有?”万圭道:“没有,爹,你装得真象。便如杀戚长发那样,没半点破绽。”
    “便如杀戚长发那样,没半点破绽!”这句话象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了戚芳心中。她本已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件大恐怖事,但她决计不敢相信。“公公一直对我和颜悦色,丈夫向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体贴,怎么会杀害了我爹爹?”但这一次她是亲眼看见了,他们布置了这样一个巧妙机关,杀了吴坎。那日她在书房外听到“父亲和万震山争吵”,见到“万震山被父亲刺了一刀”,见到“父亲越窗逃走”,显然,那也是万震山布置的机关,一模一样。在那时候,父亲早已被他害死了,他……他学着父亲口音,怪不得父亲当时的话声嘶哑,和平时大异。如果不是陰差陽错,这一次她伏在床底,亲眼见到了这场惨剧,却如何能猜想得透?
    只听得万圭道:“那贱人怎样?咱们怎能放过了她?”万震山道:“慢慢再找她来炮制便是。这可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别败坏了万家门风,坏了我父子的名声。”万圭道:“是,爹爹想得真周到。哎哟……”万震山道:“怎么?”万圭道:“儿子手背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万震山“嗯”了一声,他虽计谋多端,对这件事可当真束手无策。
    戚芳慢慢伸出手去,摸到吴坎怀中,那只小瓷瓶冷冷的便在他衣袋之中。她取了出来,放在自己袋里,心中凄苦:“三哥,三哥,你只听到一半说话,便冤枉我跟这贼子有暧名人轶事昧之事。你不想听个明白,因此也就没听到,这瓶解药便在他身上。你父亲已杀了他,本来只不过举手之劳,便可将解药取到,但毕竟你们不知道。”
    鲁坤一干人追不到吴坎,一个个回来了,一个个到万震山床前来问候。万震山袒露了胸膛,布带从颈中绕到胸前,围到背后,又绕到颈中。
    这一次他受的“伤”没上次那么“厉害”,吴坎的武功究竟不及师叔戚长发。这一刀刺得不深,并无大碍。众弟子都放心了,个个大骂吴坎忘恩负义,都说明天非去找他父亲算帐不可,请师父保重,大家退了出去。万圭坐在床前,陪伴着父亲。
    戚芳只想找个机会逃了出去,她挨在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之旁,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又怕万氏父子发觉,只是想不出逃走的法子。
    万震山道:“咱们先得处置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别露出马脚。”万圭道:“还是跟料理戚长发一样么?”万震山微一沉吟,道:“还是老法子。”
    戚芳泪水滴了下来,心道:“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
    万圭道:“就砌在这里么?你睡在这里,恐怕不大好!”万震山道:“我暂且搬出去跟你住,只怕还有麻烦的事。人家怎能轻易将剑谱送到咱们手中?咱爷儿俩须得合力对付。将来发了大财,还怕没地方住么?”
    戚芳听到了这一个“砌”字,霎时之间,便如一道闪电在脑中一掠而过,登时明白了:“他……他将我爹爹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砌在墙中,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灭迹,怪不得爹爹一去之后,始终没有消息。怪不得公公……不,不是公公,怪不得万震山这奸贼半夜三更起身砌墙。他做了这件坏事,心中不安,得了离魂症,睡梦里也会起身砌墙。这奸贼……这奸贼居然会心中不安……那才真是奇怪了。不,他不是心中不安,他是十分得意,这砌墙的事,不知不觉的要做了一次又一次……刚才他梦中砌墙,不是一直在微笑么?”
    只听万圭道:“爹,到底这剑谱有什么好处?你说咱们要发大财,可以富甲天下?难道……难道这不是武功秘诀,却是金银财宝?”万震山道:“当然不是武功秘诀,剑谱中写的,是一个大宝藏的所在。梅念笙老儿猪油蒙了心,竟要将这剑谱传给旁人,嘿嘿,这老不死的。圭儿,快,快,将那剑谱去取来。”
    万圭微一迟疑,从怀中掏了那本书出来。原来戚芳一塞入西偏房的风扇之中,万圭跟着便去取了出来。
    万震山向儿子瞧了一眼,接过书来,一页页地翻过去。这部唐诗两边连着封皮的几页都给血水浸得湿透了,兀自未干,中间的书页却仍是干的。
    万震山低声道:“这剑谱咱父子能不能保得住,实在难说。咱们先查知了书中的奥秘,就算再给人夺去,也不打紧了。你拿支笔来,写下来好好记着。连城剑法的第一招,出自杜甫的‘春归’。”他伸手指沾了唾涎,去湿杜甫那首“春归”诗旁的纸页,轻轻欢呼了一声:“是个‘四’字!好,‘苔径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竹’,第四个字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记下了。第二招,仍是杜甫的诗,出自‘重经昭陵’。”他又沾湿手指,去湿纸页:“嗯,是‘五十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数下去:“一五、一十、十五、二十……‘陵寝盘空曲,熊罴宁翠微’,第五十一个字,那是个‘陵’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妙极,原来果然便在荆州。”
    万圭道:“爹爹,你说小声些!”万震山微微一笑,道:“对!不可得意忘形。圭儿,你爹爹一世心血,总算没有白花,这个大秘密,毕竟给咱们找到了!”突然之间,他将书掩上,一拍大腿,低声道:“敌人为什么将剑谱送到我手里,我明白啦!”
    万圭道:“那是什么缘故?我一直想不透。”
    万震山道:“敌人得了剑谱,推详不出其中的秘奥,又有什么屁用?咱们的连城剑法,每一招的名称都是一句唐诗,别门别派的人,任他武功通天,却也不知。这世界上,只有我和言达平二人,才知道第一招是什么诗句,第二招又是什么诗句。才知道第一个字要到‘春归’这首诗中去找,第二个字要到‘重经昭陵’这首诗中去寻。”
    万圭道:“这连城剑法的名称,你不是已教了我们吗?”万震山道:“次序都是抖乱了的。”万圭道:“爹,你连我也不教真的剑法。”万震山微有尴尬之色,道:“我有八个弟子,大家朝晚都在一起,若是单单教你,他们定会知觉,那便不妙了。”
    万圭“嗯”了一声,道:“敌人的陰谋定是这样,他知道用水湿纸,便有字迹显出,因此故意将剑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咱们,又故意用水显出几个字来,要咱们查出了剑谱里的秘奥,让咱们去寻访宝藏,他就来个‘强盗遇着贼爷爷’。”万震山道:“对了!咱们须得步步提防,别落得一场辛苦,得不到宝藏,连性命也送掉了。”
    他又沾湿了手指,去寻第三个字,说道:“剑法第三招,出于处默的‘圣果寺’,三十三,第三十三字,‘下方城郭近,钟罄杂笙歌’中的‘城’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对啦,对啦!那还有什么可疑心的?咦,怎么这里痒得厉害?”他伸右手在左手背上搔了几下,觉得右手也痒,伸左手去搔了几下,又看那剑谱,说道:“这第四招,是二十八,嗯,一五、一十、十五……第二十八字是个‘南’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南’,哈哈,咦!好痒!”低头向自己左手上看去,只见手背上长了三条墨痕,微觉惊诧:“今天我又没写字,手背上怎么有黑墨?”只觉双手手背上越来越痒,一看右手,也是有好几条纵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错的墨痕。
    万圭“啊”的一声,道:“爹爹,哪……哪里来的?这好象是言达平那厮的花蝎毒。”万震山给他一言提醒,只觉手上痒得更加厉害了,忍不住伸手又去搔痒。
    万圭叫道:“别搔,是……是你指甲上带毒过去的。”
    万震山叫道:“啊哟!果真如此。”登时省悟,道:“那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将剑谱浸在血水之中,你的血含有蝎毒……吴坎这小贼,偏不肯爽爽快快地就死,却在我手上搔了这许多血痕。他妈的,蝎毒传入了伤口之中,好在不多,谅来也不碍事。啊哟,怎地越来越痛了,哎唷。”忍不住大声呻吟了起来。
    万圭道:“爹,你这蝎毒中得不多,我去舀水来给你洗洗。”万震山道:“不错!”大声叫道:“桃红,桃红!打水来!”万圭眉头蹙起,心道:“爹爹吓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涂了,桃红早给他赶走了,这会儿又来叫她。”拿起一只铜脸盆,快步出房,在天井里七石缸中舀起一盆天落水,端进来放在桌上。万震山忙将双手浸入了清水之中,一阵冰凉,痛痒登减。
    哪知道万圭手上所中的蝎毒遇上解药,流出来的黑血也具剧毒,毒性比之原来的蝎毒只有更加厉害,万震山手背上被吴坎抓出的血痕深入肌理,一碰到这剧毒,实比万圭中毒更深。他双手在清水中浸得片时,一盆水已变成了淡墨水一般。墨水由淡转深,过不多时,变得便如是一盆浓浓的墨汁。
    万氏父子相顾失色。万震山将手掌提了起来,不禁“啊”的一声,失声惊呼,只见两只手几乎肿成了两个圆珠。万圭道:“啊哟,不好,只怕不能浸水!”
    万震山痛得急了,一脚踢在他腰间,骂道:“你既知不能浸水,怎么又去舀水来?这不是存心害我么?”万圭痛得蹲下身去,道:“我本来又不知道,怎样会来害你?”
    戚芳在床底下听得父子二人争吵,心中也不知是凄凉,还是体会到了复仇的喜悦。
    只听得万震山只是叫:“怎么办?怎么办?”万圭道:“我楼上有些止痛药,虽不能解毒,却可止得一时之痛,要不要敷一些?”万震山道:“好,好,好!快去拿来!”万圭道:“是否有效,孩儿可就不知,说不定越敷越不对头,爹爹又要踢我。”万震山骂道:“王八羔子!这会儿还在不服气么?老子生了你出来,踢一脚又有什么大不了?快去,快去拿来。”万圭应道:“是!”转身出去。
    万震山双手肿胀难当,手背上的皮肤黑中透亮,全无半点皱纹,便如一个吹胀了的猪尿泡一般,眼看再稍胀大,势非破裂不可,叫道:“我和你一起去!可……可不能耽搁了。”将剑谱往怀中一揣,奔行如飞,抢出房门,赶在万圭之前。
    戚芳听得二人远去,忙从房中爬了出来,自忖:“却到哪里去好?”霎时间六神无主,只觉茫茫大地,竟无一处可以安身:“他们害死我爹爹,此仇岂可不报?但这血海深仇,却如何报法?说到武功、机智,我和公公、三哥实是差得太远,何况他们认定我和吴坎结了私情,一见面就会对我狠下杀手,我又怎能抵挡?眼下只有去……去寻找狄师哥,再作计较。可又不知他在哪里?空心菜呢?我怎能撇下了她?”一想到女儿,当即拔步奔向后楼,决意抱了女儿先行逃走,再想复仇之法。
    在她内心,又还不敢十分确定万氏父子当真是害死了她父亲。万震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那是绝无怀疑。但万圭呢?对于丈夫的柔情蜜意,终不能这么快便决绝的抛却。
    她奔到楼下,听得万震山嘶哑的声音在大叫大嚷,心想:“这么叫法,要将空心菜吵醒了!”想到女儿会大受惊吓,便顾不得自身危险,轻轻走上楼去,小心不让楼梯发出声息。空心菜睡觉的小房便在她夫妻的卧室之后,只以一层薄板隔开。戚芳溜进小房,卧室中灯光映了进来,只见女儿睁大了眼,早已醒转,脸上满是恐怖之色,一见到母亲,小嘴一扁,便要哭叫出来。戚芳急忙抢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做个手势,叫她千万不可出声。空心菜既聪明,又听话,当下一声不响,娘儿俩搂抱着躺在床上。
    只听得万震山大叫:“不成,不成,这止痛药越止越痛,须得寻到那草头郎中,用他的解药来治。”万圭道:“是啊,只有那解药才治得这毒,等天一亮,叫鲁大哥他们大伙儿一齐出马,去寻那郎中。我手上的伤口也痛得很。”万震山怒道:“怎等得到天亮?啊哟,哎唷!受不了啦,受不了啦!”突然间脚下一软,倒在地下,痛得打滚,叫道:“快,快!拿剑来,将我这双手砍了!快砍了我的手!”只听得房中家具砰嘭翻倒,瓶碗乒乓打碎之名人轶事声,响成了一片。
    空心菜吓得紧紧地搂住了妈妈,脸色大变。戚芳伸手轻轻抚慰,却不敢作声。
    万圭也是十分惊慌,说道:“爹,你……你忍耐一会儿,你的手怎能砍了?咱们快找解药是正经。”万震山痛得再难抵受,喝道:“你为什么不砍去我双手,除我痛楚?啊,知道了,你……你想我快快死了,好独吞剑谱,想独自个去寻宝藏……”万圭怒道:“爹,你痛得神智不清了,快上床睡一忽儿。我又不知剑招的次序,得了剑谱又有什么用?”
    万震山不断在地下打滚,道:“你说我神智不清,你自己就存心不良。我……我痛得要死了……要死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得不到。”
    突然之间,他红了双眼,从怀中掏出剑谱,伸手一页页地撕碎。他十根手指肿得便如一根根红萝卜般,动作不灵,但还是撕碎了好几页。
    万圭大惊,叫道:“别撕,别撕!”伸手便去抢夺。他抓住了半本剑谱,万震山却抓住了另一半,牢不放手。那剑谱在血水中浸过,迄未干透,霉霉烂烂的,两人这么一拉扯,登时撕成两半。万圭呆了一呆,万震山又去撕扯。
    万圭不甘心让这已经到手的宝藏化作过眼云烟,忙伸手推开父亲。两人在地下你抢我夺,翻翻滚滚,将剑谱撕得更加碎了。
    突然间听得万圭长声惊呼:“哎唷……糟了……我伤口中又进了毒,啊哟,好痛!”两人这么你拉我扯,剑谱上的毒质沾进了万圭手背上原来的伤口。片刻之间,万圭手背又高高肿起,剧痛锥心穿骨。他久病之后,耐力甚弱,毒名人轶事素一入伤口,随血上行,发作奇快。父子二人在楼板上滚来滚去,惨呼号叫。
    戚芳听了一会,究竟夫妻情重,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冷冷的道:“怎么啦?两个在干什么?”
    万氏父子见到戚芳,剧痛之际,再也没心情愤怒。万圭叫道:“芳妹,快去找那草头郎中,请他快配解药,哎唷,哎唷……实在……实在痛得熬不住了,求求你……”
    戚芳见他痛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心更加软了,从怀中取出瓷瓶,道:“这是解药!”
    万震山和万圭一见瓷瓶,同时挣扎着爬起,齐道:“好极,好极!快,快给我敷上。”
    戚芳见万震山目光凶狠贪婪,有如野兽,心想若不乘此要挟,如何能查明真相,便道:“慢着,不许动!谁要动上一动,我便将解药抛出窗外,投入水缸,大家都死!”说着推开窗子,拔开瓷瓶的瓶塞,将解药悬在窗外,只须手一松,瓷瓶落水,再也无用了。
    万氏父子当即不动,我瞧瞧你,你瞧瞧我。万震山忽道:“好媳妇,你将解药给我,我让你跟了吴坎,远走高飞,决不阻拦,另外再送你一千两银子,让你二人过长远日子……哎唷,好痛……既然你心有他意,圭儿也留你不住……你……你放心去好了。”
    戚芳心道:“这人当真卑鄙无名人轶事耻,吴坎明明是你亲手扼死了,却还来骗人。”
    万圭也道:“芳妹,我虽然舍不得你,但没有法子,我答应不跟吴坎为难就是。”
    戚芳冷笑一声,道:“你二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涂透顶,还在瞎转这卑鄙龌龊的念头。我只问一句话,你们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立刻给解药。”
    万震山道:“是,是,快问,哎唷,啊哟!”
    一阵风从窗中刮了进来,吹得满地纸屑如蝴蝶般飞舞。纸屑是剑谱撕成了,一片片飞出了窗外。忽然,一对彩色蝴蝶飞了起来,正是她当年剪的纸蝶,夹在诗集中的,两只纸蝶在房中蹁跹起舞,跟着从窗中飞了出去,戚芳心中一酸,想起了当日在石洞中与狄云欢乐相聚的情景。那时候的世界可有多么好,天地间没半点伤心的事。
    万圭连连催促:“快问!什么事?我无有不说。”
    戚芳一凛,问道:“我爹爹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万震山强笑道:“你问你爹爹的事,我──我也不知道啊。哎唷──我很挂念这位老师弟──哎唷!师兄弟又成了亲家,哎唷,好得很啊。”
    戚芳沉着脸道:“这当儿再说些假话,更有什么用处?我爹爹给你害死了,是不是?害死他的法儿,就跟你们害死吴坎一样,是不是?你已将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砌入了墙壁,是不是?”
    戚芳连问三声“是不是”,万氏父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没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亲被害,连吴坎被杀一事也知道了。万圭颤声道:“你……你怎知道?”
    他说“你怎知道”,便是直承其事。戚芳心中一酸,怒火上冲,便想松手将解药投入窗下的一排七石缸中。万圭眼见情势危急,作势便想扑将上去。万震山喝道:“圭儿,不可莽撞!”他知道当时情景之下,强抢只有误事。
    忽然间,塌塌塌几声,空心菜赤着脚,从小房中奔了出来,叫道:“妈,妈!”要扑入戚芳的怀里。
    万圭灵机一动,伸出左臂,半路上便将女儿抱了过来,右手摸出匕首,对准女儿的天灵盖,喝道:“好,咱们一家老小,今日便一齐死了,我先杀了空心菜再说!”
    戚芳大惊,忙叫道:“快放开她,关女儿什么事?”
    万圭厉声道:“反正大家活不成,我先杀了空心菜!”匕首在空中虚刺几下,便向空心菜头顶刺落。
    戚芳道:“不,不!”扑过来抢救,伸手抓住万圭的手腕。
    万震山虽在奇痛彻骨之际,究竟阅历丰富,见戚芳给引了过来,当即手肘一探,重重撞在她腰间,夹手夺过她手中瓷瓶,忙不迭地倒药敷上手背。万圭也伸手去取解药,戚芳抢过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万震山飞起一脚,将她踢倒,随手解下腰带,将她双手反缚背后,又将她两只脚都绑住了。空心菜大叫:“妈,妈,妈妈!”万震山反手一记巴掌,打得她晕了过去,但这一掌碰到自己肿起的手背,又是大叫一声:“啊哟!”
    那解药实具灵效,二人敷药之后,片刻间伤口中便流出血水,疼痛渐减,变为麻痒,再过得一阵,麻痒也渐渐减弱。父子二人名人轶事大是放心,知道性命是拾回来了,见到房中的纸片兀自往窗外飞去,两人同时大叫:“糟糕!”扑过去拦阻飞舞的纸片。
    但地下的纸屑已乱成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缸中,有的正在盘旋跌落。万震山叫道:“快,快,快抢!”二人飞步奔下楼去,拚命去抓四散飞舞的碎纸,但数百片碎纸有的飘飘荡荡吹出了围墙,有的随风高飞上天。二人东奔西突,状若颠狂,却哪里又能收集碎片、使得撕碎了的剑谱重归原状?
    万震山手上疼痛虽消,心中的伤痛却难以形容,气无可消,大声斥骂儿子:“都是你这小贼,跟我来争夺什么?若不是你跟我拉扯,剑谱怎会扯烂?”万圭叹了口气,不再去追抢碎纸,说道:“孩儿若不阻拦,爹爹早将这剑谱扯得更加烂了。”万震山道:“放屁!”他心中知道儿子所说是实,但还是不住地呼喝:“放屁,放屁,放屁!”
    万圭道:“好在咱们知道那地方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南,再到那本残破的剑谱中去查查,只要能再找到些线索,未始不能找到那地方。”万震山精神一振,道:“不错,那地方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南’……”
    忽听得墙外有个声音轻轻地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南!”
    万氏父子大吃一惊,一齐跃上墙头,向外望去,只见两个人的背影正向小巷中隐没。
    万圭喝道:“卜垣、沈城,站着别动!”
    但那两人既不回头,也不站住,飞快地走了。万震山待要下墙追去,万圭道:“爹,楼上还有……还有那……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万震山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父子俩回到楼上,只见小女孩空心菜已醒了过来,抱住了妈妈直哭。戚芳手足被绑,却在不住安抚女儿。空心菜见到祖父与父亲回来,更“哇”的一声,惊哭起来。
    万震山上前一脚,踢在她屁名人轶事股之上,骂道:“再哭,一刀剖开你小鬼的肚子。”空心菜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出声。
    万圭低声道:“爹,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什么都知道了,可不能留下活口。怎生处置她才是?”万震山微一沉吟,道:“刚才墙外二人,你看清楚是卜垣、沈城么?”万圭道:“正是那二人,错不了!只怕秘密已经泄漏,他们知道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陵城南。”万震山道:“事不宜迟,须得急速下手。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嘛,跟她父亲一般处置便了。”
    戚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放不下女儿,说道:“三……三哥,我和你夫妻一场,你杀我不打紧,我死之后,你须好好看待空心菜!”
    万圭道:“好!”万震山道:“斩草除根,岂能留下祸胎?这小女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灵古怪,今日之事都给她瞧在眼里了,怎保得定她不说出去?”万圭缓缓点了点头。他很疼爱这个女儿,但父亲的话也很对,若是留下祸胎,将来定有极大后患。
    戚芳泪水滚下双颊,哽咽道:“你……你们好狠心,连……连这个小小女孩也放不过吗?”万震山道:“塞住她的嘴巴,别让她叫嚷起来,吵得通天下都知道了!”
    戚芳想起女儿难保一命,突然提起嗓子,大叫:“救命,救命!”
    静夜之中,这两声“救命”划破了长空,远远传了出去。
    万圭扑到她身上,伸手按住她嘴。戚芳仍是大叫:“救命,救命!”只是嘴巴被按住了,声音郁闷。万震山在儿子长袍上撕下一块衣襟,递了给他,万圭当即将衣襟塞在戚芳口中。万震山道:“将她埋在戚长发的墓中,父女同穴,最妙不过。”
    万圭点了点头,抱起妻子,大踏步下楼,万震山抱了空心菜。四个人进了书房。
    戚芳瞧着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心想:“我爹爹是给老贼葬在这堵墙之中?”
    万震山道:“我来拆墙,你去将吴坎拖来!小心,别给人见到。”万圭应道:“是!”奔向万震山的卧室。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其中凿子、锤子、铲刀等工具一应俱全,他取出来放在墙边,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下,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戚芳不禁打了个寒噤。万震山拿起铁锤和凿子,看好了墙上的部位,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将凿子凿了进去。凿裂了一块砖头,伸手摇了几摇,便挖了出来,手法甚是熟练。他挖出一块砖头后,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
    戚芳见了他挖墙的手法,想起适才见到他离魂病发作时挖墙、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砌墙的情状,心中已是发毛,待见到他去嗅夹墙中父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的气息,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破口大骂:“你这奸贼,无名人轶事耻的老贼!”只是嘴巴被塞住了,只能发出些呜呜之名人轶事声。
    万震山伸手又去挖第二块砖头,突然脚步声急,万圭踉跄抢进,说道:“爹,爹!不好了,吴坎……吴坎……”身子在桌上一撞,呛啷一声响,油灯掉在地下,室中登时黑了,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纸中透进来。
    万震山道:“吴坎怎样?大惊小怪的,这般沉不住气。”万圭道:“吴坎不见啦!”万震山骂道:“放屁!怎会不见?”但声音颤抖,显然心中惧意甚盛。拍的一声,手中拿着的一块砖头掉下地来。
    万圭道:“我伸手到爹爹的床底下去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摸他不到,点了灯火到床底去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已影踪全无。爹爹房中帐子背后、箱子后面,到处都找过了,什么也没见到。”万震山沉吟道:“这……这可奇了。我猜想是卜垣、沈城他们搅的鬼。”万圭道:“爹,莫非……莫非……吴坎这厮没死透,闭气半晌,又活了过来?”万震山怒道:“放屁,你老子外号叫作‘五云手’,手上功夫何等厉害,难道扼一个徒弟也扼不死?”万圭道:“是,按理说,吴坎那厮定是给爹爹扼死了,却不知如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竟然会不见了?难道……难道……”万震山道:“难道什么?”万圭道:“难道真有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冤魂不息……”
    万震山喝道:“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思乱想了!咱们快处置了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和这小鬼,再去找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事情只怕已闹穿了,咱父子在荆州城已难以安身。”说着加紧将墙上砖头一块块挖出来,他睡梦中挖砖砌墙,做之已惯,手法熟练,此时虽无灯烛,动作仍是十分迅捷。
    万圭应了声:“是!”拔刀在手,走到戚芳身前,颤声道:“芳妹,是你对不起我。你死之后,可别怨我!”
    戚芳无法说话,侧过身子,用肩头狠狠撞了他一下。万氏父子要杀自己,那也罢了,竟连空心菜也不肯饶,狼心狗肺,实是世所罕有。万圭给她一撞,身子一晃,退后两步,举起刀来,骂道:“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妇,死到临头,还要放泼!”
    便在此时,只听格、格、格几下声响,书房门缓缓推开。万圭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惨淡的月光之下,但见房门推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万震山喝问:“是谁?”
    房门又格格、格格的响了两下,仍是无人回答。
    微光之下,突见门中跳进一个人来,那人直挺挺地移近,一跳一跳的,膝盖不弯。万震山和万圭都是大骇,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只见那人双眼大睁,舌头伸出,口鼻流血,正是给万震山扼死了的吴坎。万震山和万圭同声惊呼:“啊!”戚芳见到这般可怖的情状,也吓得一颗心似乎停了跳动。
    吴坎一动也不动,双臂缓缓抬起,伸向万震山。
    万震山喝道:“吴坎小贼,老子怕……怕……你这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抽出刀来,向吴坎头上劈落。突觉手腕一麻,单刀拿捏不定,呛啷一声,掉在地下,跟着腰间一麻,全身便动弹不得。
    万圭早吓得呆了,见吴坎的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搅倒了父亲后,又直着双臂,缓缓向自己抓来,只想大叫:“吴师弟,吴师弟!饶了我!”可是声音在喉头哽住了,无论如何叫不出来,倒退了两步,腿下一软,摔倒在地。只见吴坎的右手垂了下来,摸到他脸上,手指冷冰冰的,没半分暖气。万圭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突然之间,吴坎的身子向前一扑,倒在万圭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吴坎身后,却站着一人。
    那人走到戚芳身边,取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双手几下拉扯,便扯断了绑住她手足的绳子,回过身去,在万圭腰里重重踢了一脚,内力到处,万圭登时全身酸软。
    戚芳先将空心菜抱起,颤声道:“恩公是谁,救了我的性命?”
    那人双手伸出,月光之下,只见他每只手掌中都有一只花纸剪成的蝴蝶,正是那本唐诗中夹着的纸蝶,适才飘下楼去时给他拿到了的。戚芳一瞥眼间,见到他右手五根手指全无,失声道:“狄师哥!”
    那人正是狄云,斗然间听到这一声“狄师哥!”胸中一热,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叫道:“芳妹!天可怜见,你……你我今日又再相见!”
    戚芳此时正如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行,狂风暴雨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下,突然驶进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口,扑在狄云怀中,说道:“师哥,这……这……这不是做梦么?”
    狄云道:“不是做梦,芳妹,这两晚我都在这里瞧着。这父子两人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事情,我全都瞧见了。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哼,我是拿来吓他们一吓!”
    戚芳叫道:“爹爹,爹爹!”放下空心菜,奔到墙洞之前,伸手往洞中摸去,却摸了个空,“啊”的一声叫,颤声道:“没……没有!”
    狄云打亮了火摺,到墙洞中去照时,只见夹墙中尽是些泥灰砖石,却哪里有戚长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说道:“这里没有,什么也没有。”
    戚芳在万震山床头拿过一个烛台,在狄云的火摺上点燃了蜡烛,举起烛台,在夹墙中细细察看,哪里有父亲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谁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也没有。她又惊又喜,心中存了一线希望:“或许,爹爹并没给他们害死。”转身向万圭道:“三……三哥,我爹爹到底怎样了?”
    万圭和万震山却不知她在夹墙中并未发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只道她见了父亲的遗体,便要动手复仇。万震山昂然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戚长发是我杀的,你冲着我报仇便是。”
    戚芳道:“爹爹真的给你害死了?那么……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呢?”万震山道:“什么?夹墙里的死人难道不是他?”戚芳道:“这里有什么死人?”万震山和万圭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兀自不信。狄云拉起万震山,让他探头到墙洞中一看。
    万震山颤声道:“世上真……真有会行走的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我……明明……明明……”忽地改口:“好媳妇,我……我是骗骗你的。咱师兄弟虽然不和,却也不致于痛下毒手。你怎么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他平时说谎的本领着实不错,但这时惊惶之下,张口结舌,说出来的谎话牵强之至,谁也不会相信。要是他倔强挺撞,戚芳和狄云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他这么一说,两人只有更加确信是他害死了戚长发。
    狄云伸掌搭在他肩头,说道:“万师伯,你害得我好苦,这一切也不必计较了。我只问你:到底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死了?”说着运起“神照经”内功。霎时之间,万震山全身犹如堕入了一只大火炉中,似乎连血液也烧得要沸腾起来,片刻也难以抵受,想到戚长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竟会不知去向,心中惊疑惶恐,乱成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全无抗拒之意,说道:“不……不错。戚长发是我杀的。”狄云又问:“我师父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呢?你到底放在什么地方?”
    万震山道:“我确是将他砌入了这夹墙之中,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变么?”
    狄云狠狠地凝视着他,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经历了无穷无尽的苦难,全是由他父子的毒害,此刻万震山又亲口承认杀死了他师父,如何不教他怒火攻心?若不是已和戚芳相会,心中毕竟欢喜多过哀伤,立时便要一掌送了他的性命。他一咬牙,提起万震山来,砰的一声,从那墙孔中掷了进去。万震山身子大,墙孔小,撞落了几块砖头,这才跌入。
    戚芳“啊”的一声,轻声低呼。狄云提起万圭的身子,又掷入了墙洞,说道:“一报还一报,他父子这般毒害师父,咱们就这般对付他二人。”拾起地下的砖块,便砌了起来,片刻之间,便将墙洞砌好了。
    戚芳颤声道:“师……师哥,你终于替爹爹报了这场大仇。若不是你来……师哥,这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怎么办?”说着,指了指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
    狄云道:“咱们走吧!这里的事,再也不用理会了。”戚芳道:“他二人砌在墙中,还没有死,若是有人来救……”狄云道:“旁人怎会知道墙内有人?咱们把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移出去,旁人更加不会到这里来查察。这两人在墙里活不多久的。”当下提起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走出书房,向戚芳招手道:“走吧!”
    两人跃出了万家的围墙,狄云抛下吴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说道:“师妹,咱们到哪里去好?”
    戚芳道:“你想爹爹真的是给他们害死了么?”狄云道:“但愿师父仍是健在。只是听万震山的说话,就怕……就怕师父已经遭难。咱们自该查个水落石出。”戚芳道;“我得回去拿些东西,你在那边的破祠堂里等我一等。”狄云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了。”戚芳道:“不,不好!若是给人撞见,多不方便。”狄云道:“我陪着你好些。万家还有别的弟子,可没一个是好人。”戚芳道:“不要紧。你抱着空心菜,在那边等我。”
    空心菜经了这场惊吓,抵受不住,早已在妈妈怀中沉沉睡熟。
    狄云向来听戚芳的话,见她神情坚决,不敢违拗,只得抱过女孩,见戚芳又跃进了万家,便走向祠堂,推门入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始终不见戚芳回来,狄云有些担心了,便想去万家接她,但生怕她不快,抱着空心菜,在廊下走来走去,想着终于得和师妹相聚,实是说不出的欢喜,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又感到恐惧:不知师妹许不许我永远陪着她?心中不住许愿:“老天爷保佑,我已吃了这许多苦头,让我今后陪着她,保护她,照顾她。我不敢盼望做她丈夫,只要天天能见到她,她每天叫我一声‘师哥’。老天爷,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求你什么了。”
    突然之间,听得祠堂长窗有瑟瑟作声,似乎有人。狄云一侧身,站在窗下不动。过得片刻,长窗呀的一声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黑暗之中,隐约见到是个披头散发的丐妇,狄云便不在意下,只想:“怎么芳妹还不回来?”
    空心菜在梦中“哇”的一声,惊哭出来,叫道:“妈妈,妈妈!”
    那丐妇大吃一惊,缩在走廊的角落里,抱住了自己的头。狄云轻拍空心菜的肩膀,安抚她道:“别哭,别哭!妈妈就来了?妈妈就来了?”
    那丐妇见出声的是个小女孩,狄云对她也似无加害之意,胆子大了起来,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帮助他安抚空心菜:“宝宝好乖,别哭,妈妈就来了!”她低声向狄云道:“一个人睡着了就会见鬼,有人半夜三更起身砌墙头,不……不……你别问我……”
    狄云问道:“你说什么?”那丐妇道:“没……没什么。老爷赶了我出来。他不要我了,从前,我年轻的时候,他好喜欢我。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老爷总有一天会叫我回去的。是啊,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
    狄云心中一动:“师妹对她丈夫,难道就不念旧情么?突然间胸口似乎充塞了一股闷气,头脑中一阵晕眩,抱着空心菜,便从破祠堂中冲了出去。
    他决计猜想不到,这个满身污秽的丐妇,就是当年诬陷他的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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