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

第三回抱病新娘终袖手拦途好友斗机心
    孟霆此时距离骡车已近,看得分明,只见玉簪上挑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
    孟霆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想:“我也真是有眼无珠,竟然不自量力,要来‘保护’这位身怀绝技的新娘子!”同时又是不禁暗暗起疑:“这一主二仆,武功都是远远在我之上,却为何还要花费二千两黄金,雇用我们护车?这新娘子身怀绝技,又为何不早点出手,却叫这两个老苍头受了野狐的伤?”
    孟霆呆在原地,做声不得。只听得那瘦苍头恭恭敬敬他说道:“老仆无能,挡不住贼人,以至污了小姐的玉簪,罪该万死。”那少女说道:“你们都已尽了力了,我怎还怪你们?玉簪拿去吧。”瘦苍头应道:“是!”接过玉簪,那少女又道,“你会解野狐的点穴吗?”瘦苍头道:“请小姐指点。”那少女道,“你用这玉簪轻轻挑他肋下三寸的浮稀脉。这野狐用的是点奇经八脉的偏门功夫。”
    瘦苍头一口咬去了玉簪上的眼珠,在嘴里咀嚼得唰唰声响,恨恨说道:“这野狐胆敢对小姐不敬,小姐只废掉他一只招子,真是太便宜他了。”镖队的人,见他这副咬牙切齿的形状,生吞安达的眼珠,无不骇然。
    瘦苍头依照这少女所教,解开了胖苍头的穴道。两人再一同上来,向小姐请罪。少女道:“我累你们受了伤,也很是过意不去。要不是我身上有病,我岂能任凭这妖狐欺侮你们?”孟霆这才知道,少女之所以不早些出于,敢情是因为行动不便之故。
    但她身上有病,居然还能够轻描淡写的一举惩凶,孟霆心中更是佩服不已。
    胖苍头道:“小姐千金之体,本不该出手对付一个下三流的贼人,这都是老奴无能之故。小姐,现在好意点吗?”少女道:“我没事了,你们受了伤,快去裹好了伤,歇一歇吧。”
    那两个老苍头刚刚退下,那个程老狼叫她做“小凤”的小姑娘跟看就跑上来,笑道:“恶狼和野狐都打发了,我可要来请韩姐姐的大驾啦,不知姐姐可肯赏面?”
    车上的少女卷起珠帘,微笑说道:“好伶俐的小型姑娘,但我可不认识你啊,你住在哪儿?”
    这辆骡车的车把手刚才曾被安达一按,以致车身倾斜,前面的两只轮子也有一小半陷入泥中,未曾恢复原位。少女俯身伸出头来,柳腰轻轻一摆,好像是受了颠簸,险些倾仆的样子。
    那小姑娘道:“请姐姐坐好了受我一礼,我叫周凤,住在凤凰山百花谷。”口中说话,两只小手已是握着车把,轻轻一抬,那辆骡车登时给她抬了起来,两只前轮露出地面,端端正正的恢复了原来的位置。镖队的人都是不禁一惊,这小姑娘好大的气力!
    周凤继续说道:“韩姐姐不认识我,我可是常常听得表姐说起你。这次务必请你赏面。”说罢,敛袄合掌,盈盈一拜。
    那少女四乎八稳地坐在车上,当周凤施礼之时,笑道:“不必多礼!”笼手袖中,长袖一挥,以袖代手,扶着周凤的腰,周凤用尽气力,竟然拜不下去,终于给她衣袖一挥的那股力道扶了起来。周凤不由得满面通红。
    那少女道:“哦,原来奚玉瑾是你的表姐吗?你住在她的家周凤道:“正是表姐叫我来促驾的。”
    那少女道:“多谢你表姐的好意,但我一来是有病在身,二来还要赶到扬州,我不想去给你表姐多添麻烦了。”
    周凤道:“韩姐姐的事情,表姐都已知道了。她只是想和你聚一聚首,耽搁不了几天工夫。这些镖队的人反正也济不了事,我的表姐自会护送你到扬州的。你那一千两金子省下来吧。”
    那少女笑道:“这可不成,我怎好意思要你表姐侍奉汤药。再说,我也不能坏了镖行的规矩。”
    周凤哭丧着脸道:“韩姐姐,你不肯去不打紧,我请不动你,表姐可是一定要责怪我了。”
    那少女道:“你只管把我的说话回复你的表姐。待我病好了,我亲自到百花谷向你表姐谢罪。”
    周凤显出很为难的神色,叫道:“爷爷,怎么办,我请不动韩姐姐的大驾,你也不上来帮帮腔。”
    那老者迈步向前,先向车上的少女施礼,双掌合拢,作了一个长揖,说道:“老奴周中岳拜见韩姑娘!”
    此言一出,镖队的人都是大感诧异,他的孙女与那少女以姐妹相称,他却自称“老奴”,未免不合情理。江湖上的人物都是重视面子的,即使是出于谦虚,也不该以老奴自称。
    车上那少女道:“不敢当。”坐着还了一揖,就在彼此揖让之际,只见那辆骡车忽地向后滚动,姓周那老者也“登、登、登”的向后退了三步。
    孟霆大吃一惊,连忙跑去扶着车把。他是从小练过硬功的人,双臂有千斤之力。不料仍然不能稳住骡车,反而给这辆滚动的车子带着他的身子跑了几步。
    那少女举足轻轻踹下,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孟霆陡地觉得双臂一轻,骤车已是停了下来。少女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总镖头。你下去歇歇吧,我和这位周老先生说几句话。”盂霆满面通红,知道自己的本领和他们差得太远,讪讪的退过一旁。
    少女淡谈说道:“周老先生好功夫!”周中岳长须抖动,喘了口气,皱脸微泛红晕,说道:“老奴奉家主之命,务必要请动姑娘的大驾。无可亲何,只好不自量力。叫韩姑娘见笑了。”要知骡车有着四个轮子,他用劈空掌的掌力推动骤车,比较容易。
    那少女用劈空掌的掌力将他震退三步,却是艰难得多。何况那少女还是有病在身:因此这老者在暗中和那少女较量了一招之后,亦已知道自己不是那少女的对手。
    那少女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请你回复你家小姐,待我到了扬州之后,迟则三月,少则一月,我亲自到百花谷回拜你家小姐就是。”
    周中岳情知不敌,不敢强邀、当下说道:“老奴遵命。我家小姐的拜帖请你收下。”掏出一张大红帖子,把手一扬,帖子便即向那骡车飞去。此时双方的距离已在六七丈外,帖子不过是一张稍为厚点的纸片,居然能够在六七丈外掷来,这手功夫,虽然吓不倒那少女,却已吓得镖队的人目瞪口呆了。
    少女微微一笑,把手一招,接下帖子,说道:“你家小姐真是客气得紧。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周中岳施了一礼,说道:“老奴告退。小凤,走吧!”这回他是真真正正的厄礼,不敢再用劈空掌力了。那小姑娘笑道:“韩姐姐,我请不动你的莲驾,不瞒你说,委实是有点失望。但盼我不必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和你再见。”话中有话,少女神色微变,笑道:“你的表姐当真是这样急着要见我么?好吧,那我只好看他的了。”
    周中岳和他的孙女走后,荒林中就只剩下镖队的人了。总镖头孟霆满面羞惭,过来与那少女重新见过了礼,说道:“孟某有跟无珠,不知韩姑娘身怀绝技,今晚全仗姑娘吓退贼人,保全了虎威镖局的这支镖旗,请受孟某一拜。”
    那少女还了一礼,说道:“一路上我多承你的保护,我也还没有多谢你呢。”
    孟霆满面通红,说道:“姑娘取笑了,这‘保护’二字,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
    那少女道:“总镖头不必过谦,这一路来,若不是仰仗你的虎威,只怕早已出事了。”
    副镖头徐子嘉裹好了伤,欢天喜地他说道:“我在镖局将近三十年,走镖不止百次,这次可说是最凶险的一次了。幸而遇上了韩姑娘你这位贵人,得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镖队的弟兄无不感激你韩姑娘。请让我代表他们向你致谢。”他忍不住心中的兴奋,说话不免有点唠叨。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们太客气了。是我爹爹请你们保镖的,咱们同在一起,本来就该患难与共,怎说得上是‘遇上贵人’?现在也还未到扬州呢,以后还要仰仗你们的。”
    徐子嘉道:“姑娘,你这么一说倒教我羞惭无地了。我在练了几十年功夫,还及不上你韩姑娘一根小指头。不过经过了今晚一战,群盗谁不知道姑娘的厉害?此去扬州只有三日路程,料想是可以平安无事的了。”
    少女秀眉微蹙,说道:“这个可说不定。”
    孟霆心中一动,问道:“那个小姑娘的表姐是什么人?”
    少女道:“她名叫奚玉瑾,是我以前相识的一位闺中密友,不过也已隔别了好几年了。她不是江湖中人,你们不会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似乎不想向镖队的人说这奚玉瑾的来历。
    孟霆老于世故,人家不愿意说的他自是不便再问下去。心里想道:“程家五狼、野狐安达、周氏祖孙,这几拨强盗都败在韩姑娘主仆手下,那姓奚的女子料想也动不了她。”孟霆与徐子嘉都有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这位韩姑娘的父亲要不惜重金,来请他们保镖?”但这事却也不便但直的去问作为“被保护”的准新娘子身份的韩姑娘,而且这少女此时亦似乎露了疲倦的神态。
    那老苍头过来说道:“小姐,你再吃一次药。”少女接过药丸,和水吞下,打了一个呵欠,说道:“你幻都辛苦了,早点歇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此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镖队的人经过刚才一场混战,有七八个人受伤,其中伤得最重的是副总镖头石冲,他给黄狼程挺的链子锤打了一锤,打破了脑袋,敷上了金创药,流血仍然未止。没有受伤的也都疲累不堪。孟霆以总镖头的身份,自是应该去给他们慰问,扶伤,于是在向这少女道谢后,便退下去料理镖队受伤的弟兄。
    经过了一番折腾,幸而受伤的都没有性命之忧,石冲伤得最重,但他功力也较为深湛,在服下了孟霆家传秘制的内伤丸药之后,呼吸已经调和,不久就睡着了。
    盂霆放下了心,抬头一看,只见那两个老苍头还在烤火,未曾睡觉,于是孟霆就走过去和他们搭讪。
    那两个老苍头道:“总镖头还未安歇?”孟霆施了一礼,说道:“请恕我有眼无珠,一路同行,却不知高人就在身旁!”那两个老苍头笑道:“总镖头别这么说,好在这里没有外人,若叫外人听见了,可不笑掉了牙齿。我们这两副老骨头,越老越不“济事,怎当得起‘高人’的称号?”
    孟霆苦笑道:“若不是两位老哥出手,我们镖队第一仗就已输给程家五狼啦,更不要说后来的野狐安达和周氏祖孙那些人了。对啦,我还未请教两位老哥的高姓大名呢。”原来孟霆与他们一路同行,只当他们是普通的仆人,压根儿连他们的姓名都未问过,想起来也感到十分惭愧。通过了姓名,这才知道胖苍头名叫陆鸿,瘦苍头名叫展一环。
    展一环人较爽直,笑道:“总镖头你别客气,以你的功夫,在镖行中也算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了。各凭真实本领的话,程老狼不是你的对手。当然,倘若和那周中岳交手的话,总镖头,你是可能会吃点亏的。但我们二人也决不是那姓周的对手。今晚之事,还是多亏了我们的小姐。比起小姐来,我们是差得大远了。”说到此处,发觉说溜了嘴,这“我们”二字,已是把孟霆包括在内,连亡补上一句道:“总镖头,你不要难过,你今晚亦已是尽了力了。要不是你们镖队的人个个拼死力战,只怕我们也是寡不敌众。”
    孟霆苦笑道:“多谢展大哥给我脸上贴金。客气的话我下会说,总之,韩姑娘和两位的恩情,我姓盂的今生也是不能报答的了。但我有一事不明,却想向两位老哥请教。你家小姐身怀“绝技,却不知贵主人何以要雇我们保镖?”
    陆鸿道:“洛阳的镖局,除了你们虎威镖局,还有哪一家敢走这趟镖?总镖头你别多疑,即使是路上出了事,我家主人也决不怪责于你,保银还是一样照付。”此话其实并没有回答盂霆“的问题,不过也透露了一点消息,那韩大维雇他们保镖,其实只不过是要虎威镖局作个幌子而已,并不指拟他们当真能够退敌。
    孟霆佛然不悦,说道:“我知道我们对付不了强敌,可是我们也不能无功受禄。两位老哥若不肯给我说明个中原委,我回到洛阳之后,只好将镖局的招牌收起,拼着变卖产业,也一定要退回贵主人那已经付了的一千两金子!”有两句话孟霆藏在心里还未说出来的是:“你家主人钱多不在乎,我孟霆可不能为一千两金子受你们的戏耍!”
    瘦苍头展一环似乎很欣赏孟霆这份江湖豪气,说道:“总镖头,你别过意不去。你一点不是无功受禄,走到这里才出事,已经是你的大功了。你要知道我家主人请你保镖的原因吗?好,我和你说!”孟霆拱了拱手,道:“请你老哥指教,以开茅塞。”
    展一环道:“我们的小姐是要到扬州成婚去的,一个就要做新娘于的人,怎好抛头露面,和强盗随便打架呢?若给人家知道新娘子是从洛阳一路打架来的岂不变成了笑话?何况我们小姐还是抱病在身,她也没有那么多精神一路打架。”
    孟霆道:“话说得是。但以你们两位老哥的身手……”
    展一环道:“不错,我们这两副老骨头都还硬朗,对付一些小毛贼是对付得了的,但从洛阳到扬州,可是有几千里路的途程啊!假如一开始碰到强盗,就由我们动手,打发了他们,这不立即就要惹起黑道上的注意么?黑道的朋友闻风而来,一路和我们纠缠,我们又怎么打发得了?最后还不是要让小姐出手?我家主人曾经千叮万嘱,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能让小姐出于的。”
    胖苍头陆鸿接下去说道:“实不相瞒,不但我们的小姐不愿意在江湖抛头露面,就是我们,也不想给人家知道我们的身份。
    打架的事情么,可免还是免了的好。”
    孟霆已知这两个老苍头不是寻常人物,心里想道:“说不定他们是江湖上大有来历的人,不知什么原故,才屈身为奴的。他们隐姓埋名了许多年,当然不想给外人知道。”江湖上禁忌甚多,打听别人的私事就是禁忌之一,孟霆自是不便查根问底。
    展一环继续说道:“贵镖局在江猢上最吃得升,是以家主想仰仗你们虎威镖局这枝镖旗,希望得以一路平安无事,到达扬州。谁知道几帮强盗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结果还是给他们打听出我们的来历。小姐的行踪也瞒不过那个女魔头,只好迫得出手吓退那姓周的老者了。”孟霆知道展一环所说的“女魔头”,定然是指那百花谷中的奚玉瑾。心里颇是有点诧异,想道:“韩姑娘说这姓奚的女于是她闺中密友,但在她仆人口里却变成了女魔头,看来只怕她们两家又是有点过节的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陆鸿道:“好了,请你们保镖我们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能够到得这儿,方才出事,我们已经是感激你总镖头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请总镖头早点安歇吧。”
    孟霆知道这两个老苍头是怕他再问下去,有许多事情他们是不便说的,那就难免尴尬,于是只好怀着一些未解的疑团,退了下去。
    孟霆是个极有经验的总镖头,虽然是睡着了,在梦中也还保有一份警觉,放眼一看,只见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一望无际的红草荒原,远处出现了两个黑点。
    孟霆连忙把镖队的人叫醒,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黑点已经渐渐扩大,看得分明,是两个骑着马的女子。
    红草是江淮平原上一种奇特的植物,叶背青棕,叶面殷红,长得长的一条红草,扯直了足有六尺多长,高逾人头,这时正是红草成熟的季节,一望无际的荒原,都在茂密的红草覆盖之下,红如泼天大火,红如大地涂昧。
    一马当前的那个女予,头上飘着红中,身上穿的是大红衣裙,脚上穿的是红缎绣花鞋,胯下的坐骑也是点点红斑的“汗血桃花马”。朝霞映照之下,红草已是分外鲜明,加上这样的一个红衣女子骑着小红马在红草上飞驰,当真就像一团火似的猎猎烧来。那股气焰,那股泼辣的味道,令得镖队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当前的景象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动画”,但美得却是令人惊心动魄!
    跟在这红衣女子后头的是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衣裳,和前头的红衣女子相映成趣,色调配合得十分谐和。这个小姑娘就是昨晚来请新娘子的那个小姑娘周凤。众人虽然不认识前面的红衣女子,但见了后面的这位小姑娘,大家也都可以料想得到:前面这个红衣女于是她的表姐奚玉瑾了。
    孟霆心里正打不定主意,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个老苍头站在骡车两旁,相对皱眉。胖苍头陆鸿搓着手叹气道:“怎么办?小姐五更的时分吃了一次药,刚刚睡着了。她的病似乎又加重了,咱们可不能让她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这红衣女于已是驰过红草覆盖的荒原,“啊”的一鞭,那匹小红马箭一般的“射”迸这座树林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呢?孟霆的镖局是已经收了人家一千两的金子的,莫说那位“准新娘”韩小姐是在病中,她那两个老苍头不肯让她出手;就是可以出手的话、孟霆护镖有责,也是决不能袖手旁观的。主人家既然没有吩咐下来,说是来人乃是朋友,孟霆当然是要率领镖队上前迎敌了。
    孟霆依照江湖的规矩,让趟子手吩喝了三遍“虎啸中州!”
    便即上前拦着那女子的马头、抱拳说道:“请问姑娘来……”
    “来意如何”四字还未说得完,红衣女子已是飞马直冲过来,扬鞭喝道:“你们是明知故问,给我滚开!”
    副总镖头徐子嘉忍不着气,窜上前去,一枪挑出,说道:“姑娘你不讲理,可休怪我无礼。请下马吧!”他这一枪是刺马而非刺人,可是刚说到“下马”二字,陡然间只觉手上一轻,原来是那红衣女于一鞭打下,闪电般的已是卷着了他的长枪,徐子嘉的长枪脱手,失了重心,登时默倒。
    徐于嘉昨日虽是受了一点伤,但以他的本领,照面一招,便给这红衣女子夺了他手中的兵器,这女子的武功之强,已足以令镖队的人个个惊心,大感意外了。孟霆明知不敌,仍然拼命阻拦,小红马冲来,他舞起铁牌就向马头推去。
    红衣女子喝道:“给我躺下!”当的一声,马鞭击在铁牌之上,小小的一根马鞭,竟然把他的铁牌打歪,震得孟霆的虎口火辣辣作痛。盂霆这一招本来是牌剑兼施的连环招式,刚使到一半,铁牌反砸回来,却把他的长剑砸开了。连环招式变成了连环反打自身。那柄长剑插进了身后的一棵大树。这一招孟霆端的是避得好险,若非他当机立断,把剑抛开,这一剑反刺回来,他已是没有性命了。现在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禁不住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稳得住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女子一提缰索,小红马已是从孟霆让开的缺口驰过。红衣女子笑道:“虎威镖局的总镖头果然是名不虚传!”孟霆没有如她所料的躺下,红衣女于已是颇感意外,这句说话,并无嘲讽的成份,但听到孟霆的耳中,却是不由得他不满面通红,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在孟霆堵截红衣女子之时,镖队的人和那小姑娘周凤也已交上了手。周凤笑道:“咱们昨晚曾经会过,凭着这点香火之情,我倒是不能大过难为你们。”她也并没亮出兵器,就在马背上挥舞皮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消片刻,已有两杆长枪,一柄大刀,一支铁棒给她的马鞭卷脱了手,还有两个镖头给她的马鞭打着关节,倒在地上。虎威镖局的四大镖头,石冲、徐于嘉、秦干昨晚就已受了伤,轻伤的徐子嘉刚刚又给红衣女子夺了他的长枪,伤上加伤,不堪再战。唯余一个使判官笔的孙华,可以勉强和周凤一战。但孙华的判官笔是短兵器,马上交锋,甚不适宜,不到十招,给周凤喝声“着!”鞭梢轻轻的在孙华的“曲池穴”一点,孙华应声落马!周凤纵声笑道:“孙镖头的点穴功大小女子领教了,我可要过去啦。你也不用着急,一个时辰之后,你的穴道自解!”孙华擅于点穴,不料反而给周凤点了他的穴道,而且用的还只是一根马鞭。孙华倒在地上,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此时孟霆已是给那红衣女子迫退,镖队的人有几个还想追上去,阻拦那女于夺“镖”,孟霆叹了口气,顿足道:“咱们认栽了吧!”
    周风格格笑道:“韩姐姐,我又来看你啦!”那两个老苍头道,“奚姑娘,你好。我家小姐可是有点不大舒服。”红衣女子道:“是吗?那我更应该来看她了。”那两个老苍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珠帘一卷,车上的少女已是笑盈盈地走出骡车。
    红衣女子笑道:“佩瑛,真对不住,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到得这样早,把你吵醒了。”镖队的人一直只是知道他们护送的新娘子乃是姓韩,如今方始知道她的名字叫做“佩瑛”。
    韩佩瑛道:“哪儿的话?奚姐姐,你来看我,我是盼都盼不到的呢!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孟霆猜得不差,这红衣女子果然是奚玉瑾。孟霆心里想道:“看她们这副亲亲热热的神气倒真是像姐妹L般,谁知内里却是勾心斗角。”
    奚玉瑾道:“小凤请不动你的大驾,我只好亲自来啦!”
    韩佩瑛道:“小风没有对你说么?我是因为患了一点不大不小的病,所以不想去给你多添麻烦了。”
    奚玉瑾道:“你有病在身,更应该有个亲人照料了。咱们情如姐妹,难道你不放心让我照料你么?”
    韩佩瑾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心里想道:“她如此咄咄迫人,我只好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心念未已,奚玉瑾又已笑道:“佩瑛,你别瞒我,你是急着要去做新娘子,有了丈夫,就忘了姐姐了,是么?”
    瘦苍头展一环乘机说道:“奚姑娘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不应该怪我们的小姐啦。男家早已择好日子,等待我们的小姐去成亲的。待他们成亲之后,小姐和姑爷一定会到百花谷回拜奚姑娘。”
    奚玉瑾忽地纵声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方才停止,说道:“妹夫可是扬州的谷啸风吗?若然是他,你可不用到扬州去了。
    我已经将他请来了百花谷,你们在百花谷成亲也是一样。”歇了一歇,又忍不住笑道:“幸亏你是遇上了我,要不然你们到扬州可就要扑个空了。新娘子找不着新郎岂不是笑话?”
    此言一出,几乎把韩佩瑛吓得呆了,心中惊疑不定:“她怎么全知道了?谷啸风武功不弱,难道当真给她绑了票么?”原来她们二人虽是好友,但韩佩瑾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未婚夫是谷啸风,奚玉瑾打听得她到扬州成亲不足为奇,知道她要嫁给谷啸风,这却是大大出她意料之外。韩佩瑛本来准备给谷啸风捏造一个假姓名的,如今只好默认了。
    韩佩瑾不肯告诉好友她己有了夫家,倒不是由于女孩儿家的害羞,而是另有缘故。
    韩佩瑾想起了她和奚玉瑾结织的经过,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四年前韩佩瑛只有十六岁,为了一桩事情,替父亲送一封信给济南的一位老朋友,路上碰到强盗劫掠客商,韩佩瑛忍不住拔刀相助,那时她的武功远不如现在,而那帮强盗之中又很有几个高手,韩佩瑛险些自身难保,幸亏恰巧遇上奚玉瑾路过,两人合力,这才把群盗杀退。
    奚玉瑾那年十八岁,比韩佩玫年长两岁,但因出道得早,江湖上的阅历比韩佩玫深得多。两人年纪相若,情性相投,谈得很是投机。韩佩瑛因为要到济南送信,不得不与奚玉瑾匆匆分手。分别之时,韩佩瑛约她到洛阳相会,奚玉瑾也答应了。
    济南之行,顺利完成。韩佩瑛回到家中,少不免把路上的遭遇告诉父亲,韩大维听得十分图意,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韩佩瑛稚气地问道:“爹,你怎么不高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江湖上随便结交朋友,但这位奚姐姐是个女的,有什么打紧?”原来韩佩瑛自幼许配扬州谷家,是以她父亲在她出门之时,曾经郑重吩咐过她谨慎交游,以免惹出闲话。
    韩大维道:“不,我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你结交了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姐姐,我也是替你高兴的。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你这位奚姐姐,是否家住凤凰山的百花谷?”
    韩佩瑾说道,“爹,你怎么知道?不错,她是住在凤凰山的百花谷,她说这百花谷当真是名实相副,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花草的种类繁多,说不定还不止一百种花。她本来请我到她那里去的,我因为要赶着给你送信,只好邀她到咱们这儿了。”
    韩大维面色倏变,说道:“你可有告诉她你已经许配了杨州谷家?”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我与她刚刚相识,相聚不过半日,哪会把什么事情告诉人家?”
    韩大维道:“她有问你到济南送信之事吗?”
    韩佩瑛道:“我告诉她我有事要去济南,她就没有再问下去。
    爹,人家可没有你这样喜欢罗嗦。”
    韩大维笑了一笑,说道:“你没有告诉她就好。记着,你以后也切莫向她提起扬州谷家。”
    韩佩瑛好奇心起,问道:“为什么?”
    韩大维这才告诉她,凤凰山百花谷的奚家和扬州谷家有点小小的“过节”,但却不肯告诉女儿是什么“过节”,只说这是一件不适宜让她知道的事情。韩佩瑛笑道:“我只当他们两家有什么血海深仇呢,既然只是小小的过节,那我也就不怕招待奚姐姐了。”
    韩大维的面色却是十分凝重,说道:“虽然他们两家并无杀父之仇,但也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和谷家的关系。”
    过了三十月,奚玉瑾果然到了她家作客,韩佩瑛听父亲的吩咐,丝毫没提及谷家的事情,两人只是白天练武,晚上聊吟,相处得十分快乐。这奚玉瑾和她一样,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女。
    奚玉瑾在韩佩瑛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才走,以后就没有再来过。想不到今天在韩佩瑛要去做新娘的途中,她却突然来劫镖了。
    如今奚玉瑾就站在她的面前,要请她到百花谷与谷啸风相会,去呢还是不去?韩佩瑛想起了爹爹的吩咐,暗自寻思:“爹爹说他们两个是有过节的。爹爹连谷郎的名字都不许让她知道,可见他们的过节即使不是血海深仇,也是很难化解的了。谷郎在成婚的前夕,又岂肯到她的家中作客?除非是给她捉了去的。她邀我去,想必也是不怀好意的了。”心中又想:“但我若不去的话,势必要和她动手的了。她与我交情非浅,即使不怀好意,也未必就会害我?”再又想道:“可是即使她说的是真,我又岂能与谷郎在她的家里成婚?这不但丢了谷郎的面子,别人知道了,也是个大大的笑话!”跟着想到:“谷郎的本领不弱,至少也不在奚玉瑾之下,又怎能轻易让人捉去?唉,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韩佩瑾思潮起伏,片刻之间,转了几个念头,但去呢还是不去,心中还是委决不下。奚玉瑾好像等得不耐烦,微微笑道:“好妹子不必犹疑了,谷啸风等着你呢,跟我去吧!”说罢就走上前去,扶韩佩瑛上车。
    事情已不容韩佩瑾再加考虑,“不管是真是假,我总要到扬州去打听一个明白。”
    韩佩瑛打定了主意,于是当奚玉瑾上来拉她的时候,她衣袖轻轻一拂,说道:“多谢姐姐的好意,但我还是不想打扰姐姐。”
    韩佩瑛面上堆满笑容,在旁人看来,她们是一个劝驾,一个推辞,虽然是在拉拉扯扯,却看不出在这拉拉扯扯之间,她们已是各自使出上乘武功暗中较量了好几招了。
    韩佩瑛穿的是新做的嫁衣裳,衣袖很长,掩过手背。“揖让”之际,中指从袖中伸出,闪电般的就向奚玉瑾的虎口点去。
    有长袖遮掩,连孟霆那样的武学行家也看不出来。
    这一指是韩佩瑛家传的“兰花手拂穴”的功夫,非同小可。
    韩佩瑛因为自己是在病中,自忖若是真的打起来,绝不是奚玉瑾的对手。迫不得已,这才使出了家传绝技。
    哪料一指点去,却给奚玉瑾的衣袖裹住,奚玉瑾笑道:“妹妹,何必客气!”左手中指依样画葫芦的从袖中伸出,反点韩佩瑛的穴道。
    韩佩瑛咬一咬牙,心中想道:“你既不顾姐妹之情,如此相逼,我也只好不客气了!”玉腕微弯,只待奚玉瑾手指戳到,就要施展小擒拿手的绝技,把她的中指拗折。心念方动,奚玉瑾似已料到她有此后着,轻轻一托她的时尖,韩佩瑛一条手臂登时麻木,不能动弹。奚玉瑾笑道:“时候不早,上车吧。这辆骡车很不错,咱们姐妹俩可以躺在车厢里聊天。”韩佩瑛受她挟制,无可如何,只好装做却不过情面的佯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跟她上车。正是:说甚情如亲姐妹,勾心斗角为何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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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荒原镖客惊鸣镝月夜佳人响佩环
    韩佩英身受挟持,镖队的人看不出来,那两个老苍头则当然是知道的,这一惊非同小可,明知不敌,无暇思索,也要扑上去阻拦了。
    周凤站在车前,噗哧笑道:“我的小姐请客,可没有请你们啊!”奚玉瑾已在车上坐定,珠帘未放,叫道:“小凤让开!”衣袖轻轻往外一拂,说道:“展大叔、陆大叔,你们要到百花谷,我当然是欢迎的。但这可祖先问过你家小姐。”这两个老苍头本来是采取冲刺的态势跑步,突然间觉得一股无形的潜力向他们推来,虽然不至于给推得踉跄倒退,却也不由得身形连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就像碰着了一堵墙壁一般。两个老苍头嗒然若丧,不得不停了脚步。
    韩佩瑛说道:“奚姐姐盛情难却,我到她家里住几天。你们回去吧,不必跟来了。”韩佩瑛是不得不如此说,那两个老苍头也不碍不应了一个“是”字,双双退下。
    镖队的人职责攸关,见这骡车要走,都着了急,孟霆一马当先,连忙跑过去叫道:“奚姑娘,你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奚玉瑾格格一笑,说道:“总镖头,你不必着慌,你们是给韩家保镖的,如今就当是我接手保这支镖好啦。不过,我也不是抢你们的生意……”说至此处,玉手一扬,一枝短箭射了出来,孟霆听风辨器,知道这枝短箭射出的劲道不大,显见对方并无恶意。孟霆绷紧的心情放松,将短箭接了下来,入手清凉,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枝碧绿色的玉箭,箭杆上雕有一个小小的“奚”字。
    奚玉瑾棱下去说道:“你把这枝箭拿回去给我的韩伯怕看,就算是交了差了。我敢担保,他该付的保金,一定照付。佩瑾,你的爹爹绝不会吝惜那一千两金子的,是不是?”
    韩佩瑛道:“我们虽然家道贫寒,一千两金子却还出得起。孟总镖头,多谢你们送了我几千里路,你回去就照奚姐姐的交代回复我的爹爹,爹爹绝不会怪责你的。”
    孟霆虽然不知觉她们的话是否兑现,但三面言明,有了交代,也总算是给了他们虎威镖局的面子了。孟霆情知要阻拦也阻拦不来,也只好让她们去了。
    周凤跨上奚玉瑾那匹小红马,牵着一匹空骑,跟在骤车后面,扬手笑道:“展大叔,陆大叔,孟总镖头,再见啦。你们的小姐我们会好好看待的,两位大叔回去尽可请韩伯伯放心。”
    骡车走后,那两个老苍头道:“总镖头,请借我们两匹坐骑。”孟霆怔了一怔,说道:“你们不和我们一道回去么?”
    那两个老苍头说道:“小姐给人家抢去,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主人?”孟霆道:“那么两位打算如何?”瘦苍头展一环恨恨说道:“我们虽然打不过那丫头,也绝不能丢了主人的面子。
    俗语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丫头虽然厉害,也不见得就没人胜得过她,百花谷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是决意去闯它一闯的了。”言下之意,自是要去邀请能人,到百花谷夺回他们的小姐。
    孟霆说道:“我们虽然本领不济,也可以给两位跑一跑腿。”胖苍头陆鸿说道:“总镖头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事已如斯,恕我直言,这件事你们也是插不了手的了。你们已经尽了责,敝主人绝不会怪你的,你们还是早早回去吧。”这两个老苍头选了两匹坐骑,说完了话,马上就走。
    孟霆顿足长叹,心里想道:“我哪还有脸皮去收那一千两金子,回转洛阳,把镖局歇了,从此做一个隐姓埋名的闲散之人吧。”徐子嘉一岐一拐地走过来道:“总镖头,咱们是——”孟霆挥一挥乎,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把镖旗收起来,回去吧!”
    抬头望时,那辆骡车早已走得不见了。
    按下镖队的人不表。且说韩佩瑛被迫上了骡车之后,不由得又是惊惶,又是气愤,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奚玉瑾噗哧一笑,轻轻的给韩佩瑛理好乱发,说道:“好妹子,你生我的气啦!”听她说话,温柔体贴,就好似从前相处一般。
    韩佩瑛说道:“我怎敢生姐姐的气?嗯,三年不见,姐姐的武功是大大长进了,我应该给姐姐贺喜。”
    奚玉瑾笑道:“原来你是为了我破了你的独门点穴手法,心里很不舒服,是么?告诉你老实话吧,我这全是取巧。那一年我在你的家里和你研讨武功,早已对你的独门点穴手法特别留意,所以我是以有备攻你无备,这才侥幸胜你一招的。你若是病好了,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也不希望今后咱们还会交手了。咱们毕竟是好姐妹,是不?好妹子,你别怪我,我绝不是想欺负你的,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到了百花谷你就明白了。”
    韩佩瑛心想:“原来她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预先偷学了我的独门功夫。”心里恨他狡诈,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奚玉瑾。
    奚玉瑾轻轻说道:“对啦,佩瑛,你身子不太舒服,还是好好睡一觉吧。”韩佩瑛感觉得到奚玉瑾的衣抽从她脸上拂过,一缕幽香,沁入鼻观,叫她说不出来的舒服,韩佩瑛想叫叫不出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佩瑛悠悠醒了过来,张眼一看,只见红烛高烧,炉香袅袅,床雕飞凤,帐绣幡龙,原来是置身在一间华丽的绣唐中了。
    韩佩瑛醒来之后,只觉气健神清、宿疾爽然若失。这几天她病势加重,气喘心跳,本来是不能运用内功了的,如今试一试吐纳的功夫,只觉精力弥漫,内息绵绵不绝,运气三转,气达重关,竟是畅通无阻,丝毫没有头晕眼花的现象。韩佩瑛好生诧异,心里想道,“怎的我睡了一觉,病都好了?”
    妆台上有一面磨得亮晶晶的铜镜,韩佩瑛对镜流妆,镜中映出她清丽的姿容,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韩佩瑛对镜凝眸不禁痴了。少女都是爱美的,但韩佩瑛之所以如痴似呆,倒不是完全出于自我陶醉的爱美心情,而是因为她在镜于里看到“失去的自己”,那是她没有生病之前的自己,镜中的少女神采飞扬,憔悴的颜色已是完全看不见了。
    桌子上烧有一炉桓香,檀香有宁神的功效,韩佩瑛吸了几口香气,把乱麻似的心情宁静下来,想道:“难道是奚姐姐在我不知不觉之中给我医好了病?”又想道:“这间房不知是奚姐姐的卧房还是她特别给我布置的?但不管怎样,看来她对我倒不像是不怀好意了。”
    韩佩瑛眼光一瞥,梳妆台上方的墙壁挂有一张条幅,上面写着一首词,韩佩瑛认得是奚玉瑾的字迹,词道:“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养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韩佩瑛轻轻念了一遍,不觉一片茫然,心中只是想道:“奚姐姐为什么特别喜欢姜白石这一首词?她书写这一首词,挂在当眼之处,是不是就为了留给我看的呢?”
    原来这首词是南宋词人姜白石填的《扬州慢》(词牌名),是姜白石的自度曲,慨叹战乱之后扬州的荒凉。词前有一小序:“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雾,养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沧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南宋词人怆怀家国,拿战乱之后的荒凉作题材的甚是平常,这首《扬州慢》虽然是同一类同中的出类拔萃之作,按说也不应使得韩佩瑛特别陀异,但引起韩佩瑛异样的感觉的却是因为这首词的背景乃是扬州。她的未婚夫谷啸风正是家住扬州竹西路的。而且这首词除了感怀战乱荒凉之外,还隐约的写了一段爱情的故事,词人在扬州有一个旧好,重来寻觅,已是如梦如烟,“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了。韩佩瑛不由得心念一动,暗自思量,“她特地写这首词,莫非是与谷郎有关?”
    韩佩瑛又再想道:“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这“杜郎”又是指谁呢?若说是比拟谷郎吧,却又不像。谷郎本来就是家住扬州的,有何“重到须惊”?再说,这一首词乃是感旧怀人缠绵诽憎的哀怨之词。奚姐姐写下这一首词留给我看,而我却是就要和谷郎成婚的,虽说我不忌讳,她也不该这样大杀风景。”
    韩佩瑛疑团满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自慰自解,哑然失笑,想道:“也许奚姐姐根本就是并无寄托,只是我自作聪明而已。她兴之所至,随便的写下这一首词,我却来给她猜哑谜了。”
    韩佩瑛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进来,故意咳嗽两声,外面也没丫头答应。韩佩瑛心里有气,想道:“奚玉瑾嘴巴说得这样亲热,却又不来理我。好,她不来难道我就不会找她吗?”
    韩佩瑛急于揭开的哑谜,还是关于她的未婚夫之事,奚玉瑾曾说过她已经把谷啸风“请”来了,只要韩佩瑛到了百花谷就可以和谷啸风会面的,如今韩佩瑛就是想要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可是韩佩瑛毕竟是个“准新娘”的身份,倘若径直地跑去向人家讨未婚夫,又伯惹人笑话。但若果不去,闷坐房中,也是无聊。
    韩佩瑛心想:“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打开窗子一看,只见月在天心,清辉如水。窗外是个大花园,园子里静省悄的也看不见有人。
    韩佩瑛开了房门,走进花园。园中处处都有奇花异草,有许多花草,韩佩瑛连名字也不知道。花木竹石,依着地形布置,构成假山、幽径,中间又点缀有亭台楼阁,端的是美妙清雅,有如图画。韩佩瑛禁不住欢喜赞叹:“怪不得奚姐姐说她的百花谷是世外桃源,只是这座花园,就不亚于神仙洞府了。”
    园中景色虽美,可惜韩佩瑛心事重重,却是不能把全副心神用来欣赏美景,她走了一会,又自想道:“我如今功力已经恢复,此地又没看守,我不如逃出去到扬州亲自查个水落石出。不过,现在还没见着奚玉瑾,一走了之、又似乎不大妥当。”韩佩瑛想了又想,仍是踌躇莫决。
    韩佩瑛怀着满腔心事,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忽地眼睛一亮,原来面前是个荷塘。月色澄明,荷塘泛影,田田荷叶,朵朵莲花,翠盖红裳,景色佳绝。
    韩佩瑛给这荷塘夜色迷住了,不知不觉的抛开了心事,临流照影。忽然看见水中多了一个影子,是个男人的影子。
    韩佩瑛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在她的背后,倚着花树,含笑看她。
    韩佩瑛呆了一呆,蓦地变了面色,喝道:“你是谁?”
    原来她最初还以为是谷啸风偷来会她,待到看得清楚了,才发觉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子。
    她和谷啸风是自小订婚的,订婚那年她才三岁。那年谷啸风的父亲谷若虚作客洛阳,就住在她的家里。谷啸风比她大工岁,已经是开始练“童子功”的八岁大的孩子了。谷若虚十分疼爱这个孩子,到什么地方都把孩子带在身边。
    韩佩瑛的父亲韩大维和谷若虚是老朋友,彼此都很欣赏对方的子女,就这样给他们订下了婚事。韩佩瑛只有三岁,还未懂事,对于订婚,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对谷啸风并未留下印象。
    谷家父子回去之前,由于路途遥远,两家很少往来。十年当中,只有韩大维去过一次扬州,韩佩瑛一来因为年纪小,二来因为是未过门的小姐身份,自是不便跟她父亲同去。
    韩佩瑛再见到谷啸凤的时候,她已经是十四岁了。那次谷啸风是来报丧的,他的父亲谷若虚已经在原籍逝世。
    韩大维听得老朋友逝世的消息,很是伤心,不免也谈起了他们的婚事。谷啸风推说年纪还小.二来他要按照古礼服三年之孝,不便接个“童养媳”过门。韩大维也是有点舍不得这样小的女儿离开他,终于同意了谷啸风的意见,待他三年脱孝之后,再来迎亲。不料自此之后,时局日非,兵荒马乱,南北阻隔。谷啸风不能来迎亲,韩大维又因遭了一次意外,得了一个内伤的病,武功虽然未失,行动已是不便,因此也不能亲自送女儿去完婚。
    于是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终于拖到了今年,韩佩瑛二十岁了,她的父亲才决定由虎威镖局“护送”她到扬州完婚。
    那次谷啸风到她家报丧,韩佩瑛害羞,不敢出去和未婚夫见面,但也在帘后愉偷的看过,这次当然是和三岁的时候不同,未婚夫的面貌已经是深印她的脑海。她见未婚夫长得英俊,心里也曾暗暗喜欢。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和谷啸风差不多一样年纪,相貌也很英俊。所以韩佩瑛骤眼看时,还以为是谷啸风,再看了看,才知不是。这一下韩佩瑛当然是不免大吃一惊,连忙喝问。
    白衣少年微笑道:“韩小姐别慌,玉瑾是我妹子。我是她哥哥玉帆。”
    韩佩瑛隐约记得奚玉瑾似乎提过她有一个哥哥,当下紧张的心情稍稍松了一些,但仍然板着脸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句话说出口,方始觉得有点不妥。这是他的家里,他到自己的花园来玩,有何不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韩佩瑛感到自己理亏,不禁窘得面都红了。
    好在奚玉帆却似毫不介意,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今晚月色很好……”韩佩瑛碰着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不觉又是心头一跳,暗自寻思:“这人说话好奇怪,答非所问,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奚玉帆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接下去说道:“我想在月光下睡莲一定更美,我想来看看睡莲。听得这边似有佩环声响,我还以为是玉瑾呢,想不到却是韩姑娘。我冒昧走来,惊动韩姑娘了。嗯,韩姑娘,你别见怪。”
    韩佩瑛双颊微泛红晕,低声说道:“没什么。”
    奚玉帆笑道:“原来韩姑娘也有这样雅兴,来看睡莲。”言语间已似把韩佩瑛引为知己。
    韩佩瑛有点着恼,脸上更似抹了一抹胭脂,但人家是好意和她说话,她也只好淡淡说道:“我不过随便出来走走。我回去啦。”
    奚玉帆轻轻跟了上来,说道:“这花园你没来过吧,也还值得看看。嗯,韩姑娘,听说你身体不大舒服,现在可全好了?”
    韩佩瑛道:“只是一点小小的毛病,多谢你的关心,现在已经好了。”
    奚玉帆道:“好,那就好了。舍妹很是担心,还怕你不会这样快好呢。她本来要我早点过来问候你的,我怕你还没睡醒。”
    韩佩瑾怔了一怔,心想:“原来果然是奚玉瑾给我医好的。
    但为何她自己不来,却要她哥哥来‘问候’我。哼,真是岂有此理!”
    奚玉帆似笑非笑的接下去又道:“韩姑娘,你患的这个病有一年多了吧?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甚是厉害,恐怕也不能算是小小的毛病了!”
    此言一出,韩佩瑛大吃一惊:“原来他们连我受的是什么伤都知道了!”
    奚玉帆说的这个朱九穆,正是韩佩瑛父亲韩大维的大仇家。
    八大前,就是韩大维从扬州探访谷若虚回来的那一部,韩大维在途中遇上了这个大仇家,给他的修罗阴煞功伤了下盘,双膝的关节受了阴寒之气,从此跳跃不灵,只能勉强的一步步行走,像绅士般的踱看方步。旁人看不出来,韩佩瑛则是明白:她父亲的武功已是等于废了一半。那次韩大维回来,还没有告诉女儿他这个大仇家的名字。
    一晃过了七年,七年中韩大维对女儿勤加督促,韩佩瑛终于练成了一套上乘的刺穴剑法,这套剑法以快、狠、准见长,能在一招之内刺敌人七处穴道。韩大维要女儿苦练这套“惊神剑法”,为的就是要防备这大仇家再来。果然到了去年春初,这个朱九穆上门来了。
    韩佩瑛想起那天的恶斗,心中犹有余悸。
    她父亲盘膝坐地上,朱九穆猛如怒狮,捷似猿猴,一进门来,便即连番猛扑,手脚起处,全带劲风。韩佩瑛躲在房内,兀自觉得窗摇屋动,冷气侵肤,奇寒难耐,这间房和客厅相连,四壁都嵌有高逾人头的大镜,有光线从四面窗户透进来,不必打开房门,客厅里的一举一动,从镜子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朱九穆绕着她爹爹的身子疾转,越转越急,陡然间一掌击下,她爹爹倒了下去,韩佩瑛倏地便跳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朱九穆奇袭!
    这是她父亲预先教她准备好的,朱九穆这一招杀手,早已在她父亲意料之中。韩大维以“鹤膊手”诱他发出这招,“鹤膊手”善能消解敌势,但仍是抵御不了对方的修罗阴煞功,因而势必跌倒。但朱九穆俯身击下之时,肩后也势必露出“空门”。
    韩佩瑛苦练了七年的剑术,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出击!
    两父女配合得妙到毫巅,韩佩瑛闪电般的一剑刺出,朱九穆大吼一声,反手一掌,韩佩瑛早已跳开,掌风剑影之中,只见朱九穆狂冲出去,转眼之间,他那怒吼之声已像是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一样,耳鼓还是翁翁作响,但已细不可闻了。
    她父亲坐了起来,喘着气笑道:“可惜,可惜!”
    韩佩瑛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一剑只是刺着他的三处穴道,不过加上了我的一掌,也足以令他三年之内,无法恢复武功了,嘿,嘿,八年前我受他一掌之仇,虽未全报,也算得是出了口气了。”韩大维说。
    韩大维又说:“朱九穆本来是不会和小一辈动手的,但你刺了他这一剑,三年之后,却不能不提防他来向你报复。所以,你必须要在今年出嫁了。”
    韩佩瑛已经有二十岁,按照当时习俗,早已到了出嫁年龄,但听得她爹爹这样说,当然仍是免不了要问为什么。
    韩大维说:“你试运气,胸口是不是觉得发闷。”韩佩瑛试了一试,果然如此。
    韩大维说:“你已经受了这大魔头修罗阴煞功的寒气所侵,虽然不很严重,却难医治。你的夫家有家传的少阳神功,少阳神功不能破修罗阴煞功,但却可以防御。你嫁了之后,可以求你丈夫教你修习少阳神功,这病就会好了。你们夫妻两人联手。
    三年之后,那大魔头即使来向你寻仇,那时他的功力一定不比如今,你们夫妻二人,料想是可以应付的了。”
    但想不到的是,韩佩瑛尚未出嫁,也未修习少阳神功,这病已经由奚玉瑾替她治愈了。
    宿疾霍然而愈,韩佩瑛的欢喜自是可想而知,但也因此不能无疑,心里想道:“奚玉瑾为什么偷偷给我医好了病,不肯让我知晓?她把我接到百花谷来,为的就是给我医病么?还有,她说谷啸风在这儿,这究竟是真的呢,还是这只是她要我来百花谷的一个藉口?”
    韩佩瑛正自迟疑,不知该不该把这些问题向奚玉瑾的哥哥请求解答,奚玉帆已是望着她微笑道:“韩小姐,请你给我把一把脉。”
    对方是好友的哥哥,又是给自己看病,韩佩瑛自是不便推辞,当下默默无言的把手递过去。虽说江湖儿女不避男女之嫌,这却是韩佩瑛有生以来第一次给少年男子抓着她的手,韩佩瑛不自禁的有点异样的感觉,颊上飞起一朵红云。
    奚玉帆凝神听了一会脉息,放开了韩佩瑛的玉肮,笑道:“恭喜韩小姐,你体中的阴寒之气已是尽都消净,不会复发了。”
    韩佩瑛苦笑道:“原来是你们替我医好了病,我却犹在梦中,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但却不知奚姐姐用的是什么灵丹,令我好衙这样快?实不相瞒,我的爹爹曾和我说过,我所受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虽然不算严重,但因此而得的病,也是很难医治的呢?”
    奚玉帆笑道:“你既然问起,我也不妨老实的告诉你,不是我替舍妹表功,她为了你这个病,也确实是费了一点心思。医病用不了半天,但她为了医好这个病,已是足足用了三年多的准备功夫了!”
    韩佩瑛诧道:“我这病才不过得了一年多,难道奚姐姐有能知过去未来的神通么?”
    奚玉帆道:“舍妹那年从你家作客回来,已预防有今日之事。那时令尊早已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以至下半身不大灵便。是么?”
    韩佩瑛道:“不错。”心姐:“原来她也是早已知道我爹爹受伤之事的了。”
    奚玉帆道:“舍妹估计,那大魔头绝不会轻易放过令尊,迟早会再到尊府寻仇的。她是这样想,即使不是你受了伤,她学会医治修罗阴煞功的医术,也可以为令尊效劳。”
    韩佩瑛心中感动,说道:“原来如此。奚姐姐真是用心良苦了。”这“用心良苦”四字是韩佩瑾随口说出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奚玉帆不禁而上一红。韩佩瑾看在眼里,根本莫名其妙,倒是觉得有点奇怪:“咦,这人怎的无端端面红起来?”
    奚玉帆继续说道:“舍妹从尊府回来之后,曾特地去求峨嵋山的无相神尼,求她授以金针解毒之法、在她门下学了一年多。
    只会金针解毒还是不能医治这病的,幸亏我们又正好是住在百花谷……”
    韩佩瑛诧道:“这百花谷果然似是世外桃源,但和我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奚玉帆道:“韩小姐有所不知,这百花谷是我们世代在此住的,已有百多年了。”
    韩佩瑛道:“这又怎样?”
    奚玉帆道:“先祖喜爱名花,这里本来是个荒谷,是先祖从各处搜罗了奇花异草到这里来,经过了百多年的培养、繁殖,才成为今天的百花谷。”
    韩佩瑛不觉笑道:“前人种树,后人遮阴。这话果然不错。
    这里的一花一草,原来都是经过了许多前人的心血。但这些花草和我的病……”
    奚玉帆接下去说道:“也很有点关系。百花谷的花草之中,有几种是外间难以得见的珍贵药物,恰恰可以法除人体的阴寒之气。其中一种,六十年开花一次。韩小姐,也是你的运气好,这种奇花去年恰值是它开花之期。舍妹这才为你酿制成功了‘九天回阳百花酒’。
    昨晚你熟睡的时候,舍妹灌你喝了一壶九天回阳百花酒,然后给你用金针拔毒。她又怕你功力不足,叫我用少阳神功为你推血过宫,助你运行药力。”
    韩佩瑛这才知道奚玉瑾为了医她的病,费了这许多心力,但听到奚玉帆说到最后一段,却禁不住面红起来。心里想道:“原来他也会少阳神功。哎呀,他为我推血过宫,我的身体岂不是给他抚摸过了?”
    奚玉帆好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神态也是有点不大自然,跟着说道,“实不相瞒,这少阳神功,是我去年才开始练的。我与谷啸风切磋武功,承蒙他授我少阳神功的心法。我们兄妹用家传的两种武功与他交换的。
    韩小姐,你这病要恢复得快,必须三管齐下,金针拔毒、九天回阳百花酒与少阳神功,这三样缺一不可。否则你若只练少阳神功,虽然也可以慢慢自疗,但却最少需要两年才能病好了。
    为了替你治病,我只好权宜行事。韩小姐,请你恕我冒昧!”
    韩佩瑛满脸通红,当然她不能怪奚玉帆为她治病。可是她却因此而又添了两个疑团,暗自思量:“玉瑾说谷啸风在这里,谷啸风的少阳神功当然比她的哥哥纯厚,为问玉瑾不把谷郎叫来为我推血过宫,却要她的哥哥代劳?还有,我爹说他们两家是有过节的,但照他们兄妹所说,似乎他们和谷家又是好朋友了。这是什么缘故?”
    奚玉帆说道:“韩小姐好得这样快,我们兄妹都很高兴。这也证明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有功效。舍妹打算明天就叫入送一坛去给令尊,以令尊的功力,无须金针拔毒,只要喝完这一坛酒,料想也可以好了。”
    韩佩瑛大为感动,说道:“奚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真不知应当如何报答她才好?奚姐姐呢?请你让我见她拜谢。”
    奚玉帆道:“韩小姐不用着急,你把事情都明白了,再见舍妹不迟。”
    韩佩瑛怔了一怔,想道:“他要我明白什么呢?”于是乘机问道:“不错,我正有一事不明。奚妞姐给我治病,为何却瞒着我?”
    奚玉帆微笑道:“若是事前和你说好,舍妹伯你不肯接受她的医治。”
    韩佩瑛禁不住疑云陡起,寻思:“莫非她真是想要我的报答?”
    心念未已,只听得奚玉帆果然说道:“舍妹想请求韩小姐一件事情,不知韩小姐肯否应承?不过,请求韩小姐休要误会,舍妹决无挟恩求报之心,这只是情商,倘若韩小姐不愿应承,舍妹也不敢勉强。”话虽如此,但在给她医好了病之后才提出要求,这已分明是有点要挟的企图在内。韩佩瑛留心观察,奚玉帆说话之时虽是满面笑容,但笑得却是极不自然,好像也为他妹妹的要求觉得得难出口似的。
    韩佩瑛说道:“我与玉瑾情如姐妹,何况她又给我医好了病,她有什么为难之事,我岂能袖手旁观?只要我做得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奚玉帆吞吞吐吐他说道:“那也不用赴汤蹈火,只不知韩小姐肯不肯而已。”
    韩佩瑛道:“请说!”
    奚玉帆道:“舍妹邀你来百花谷之时,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
    韩佩瑛心头一震,想道:“来了。”想起爹爹说过他们两家是有过节的,心想:“若是他们要拿我的谷郎报仇,哎呀,这事可真是难答应了。”
    在奚玉帆目光迫视之下,韩佩瑛只好含羞说道:“奚姐姐说啸风,他、他在这儿,她要我来与他相会。不知,不知……”
    奚玉帆微笑道:“你是现在就想与啸风相见?”韩佩瑛默默地点了点头。红霞染上双颊。
    奚玉帆道:“啸风是在这儿,可是他现在却是不便与你相见!”
    韩佩瑛吃了一惊,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连忙问道:“为什么?”心想:“对了,他一定是被奚家兄妹关起来了。”
    奚玉帆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绕个弯问道:“你们有许多年不见了啊,是吗?”
    韩佩瑛情知其中定有蹊跷,她本是巾帼须眉,此时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了,于是柳眉一竖,说道:“不错,我们已有六年不见了,怎么样?”
    奚玉帆又问道:“你们是自小订婚的,订婚之时,你只有三岁,是么?”
    韩佩瑛愠道:“你查根问底,究竟是什么意思?”
    奚玉帆赔笑道:“没什么意思。不过,你们是小时候定下的婚事,两家相隔,又是水远山遥。韩姑娘,你可曾想过,这婚事,这婚事……”
    韩佩瑛不觉动了气,说道:“我的婚事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适不适合,不用你管!”
    奚玉帆道:“我知道你是来作新嫁娘的,但谷啸风不在扬州等你成亲,却到了我们这儿,你难道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你不想知道其中缘故?你的婚事当然不用我管,但无亲却和舍妹有关联,我做哥哥的也就不能不理闲事了!”
    韩佩瑛给他这二席话说得惊疑不定,惶惑异常,心里想道:“他既然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好,我就问他个水落石出吧。”
    于是韩佩瑛定了定神,沉住了气,问道:“玉瑾要我来与啸风相会,何以我又见不着他,究竟他是不是还在这儿?”
    奚玉帆笑道:“你以为舍妹是骗你吗?你看这个。”说罢拿出一支珊瑚,递给韩佩瑛,说道:“这是啸风兄还给你的,你收下吧!”
    这支珊瑚正是当年他们订婚之时,她的父亲交给男家作信物的。韩佩瑛大吃一惊,颤声叫道:“这是什么意思?”
    奚玉帆道:“你不要难过。姻缘有定,人力勉强不来……”
    韩佩瑛道:“有话你爽爽快快他说吧,他是不是要退婚?”
    奚玉帆道:“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的人事变化,实是难以预料。啸风与玉瑾彼此相爱,此事他们也是始料不及的!”
    韩佩瑛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道:“你说什么?”
    奚玉帆叹了口气,说道:“玉瑾并不想伤害你,她是无可奈何。四年前,在她认识你以前,她和啸风已是山盟海誓,私自订终身了!”
    谜底揭开,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奚玉瑾将她劫到百花谷,为的是这样一桩事情!她悄悄地给她医好了病,果然是施恩要挟,要她让出丈夫来作报答。
    韩佩瑛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奚玉帆站在旁边,也是极为难堪,半响说道:“我知道这是不情之清,强人所难。但事已如斯,他们两人是决不愿分开的了。还望韩小姐冷静的想想,婚姻是双方的事……”韩佩瑛涩声道:“你叫他们出来见我!”
    奚玉帆尴尬笑道:“韩小姐,待你心平气和之后,再见他们不迟。”
    韩佩瑛又羞又气又怒,墓地一甩衣袖,飞快地跑。奚玉帆慌忙地追上去叫道:“韩小姐有话好说!”
    韩佩瑛冷笑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奚玉瑾既然如此处心积虑,我就让她称心如意好啦!”说罢,手一扬,一点银光向奚玉帆流星闪电般的射去。奚玉帆苦笑道:“咦,怎么怪上我了?”衣袖一卷,把那“暗器”接了过来,一看,却原来是镶着一粒夜明珠的玉簪。韩佩瑛说道:“这是谷啸风的东西,你拿去给奚玉瑾吧,现在这东西应该是她的了!”原来这支玉簪乃是当初谷家给她的聘礼。
    奚玉帆呆了一呆,叫道:“韩小姐……”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当朗朗的一片声响,韩佩瑛把那支珊瑚在假山石上摔得粉碎,头也不回的越过围墙去了。
    奚玉帆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她一定难过极了。”可是他还能够说什么呢?这不是谁的过错,错的只是两家的父母当初不该那么小就给他们订下了婚姻。如今即使奚玉帆追上了她,又能够怎么样?安慰她么?劝解她么?这只可能是越说越糟而已。
    奚玉帆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
    韩佩瑛一口气跑出了百花谷,百花谷名不虚传,处处都是奇花异草。月光给花草蒙上一层薄雾轻绢,更添了几分朦胧的幽美。但可惜韩佩瑛已是无心欣赏了。
    一阵冷冷的山风吹来,韩佩瑛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烦躁好像给这股清风吹开,稍稍冷静下来,蓦地想道:“不对。我怎能就完全相信他们兄妹的说话?”
    在韩佩瑛最初听到这个意外消息的时候,她是满肚子都是气的,她想不到情如姐妹的奚玉瑾会这样的工于心计,谋夺她的丈夫。她更恨谷啸风对她的欺骗,骗她到扬州完婚,却叫她受到这样难堪的侮辱。她曾经想要找着他们两人痛骂一场。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如果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的话。因此,她只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忍辱含羞的跑出了百花谷,但愿这是一个噩梦,很快的就会忘记的噩梦。从今之后,她是不愿意再见到这两个人了。
    可是韩佩瑛还是不能甘心的,她怎能忘掉这样的耻辱呢?谷啸风英俊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对谷啸风有感情吗?她不知道,订婚的时候,她根本毫无所知,六年前也不过是在屏风后面偷偷的看过他,连一句活都没有和他说过,可是她究竟是他名份上的未婚妻,她不能忍受谷啸风的欺骗和侮辱。
    就似一个溺在水里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这根稻草就是在她心中突然升起的念头:“焉知这不是奚玉谨骗我的呢?”是啊,他们两家是有过节的,也许这正是奚玉瑾一种恶毒的报复于段。
    “无论如何,我应该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韩佩瑛心想。于是她冷静下来,决定到扬州去了。正是:美满姻缘成泡影,波翻情海事离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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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往事成尘休再问此心如水只东流
    两天之后,扬州城中来了一个单身的卖解女子,这女子便是本来要到扬州作新娘的韩佩瑛了。
    谷家住在扬州的竹西巷,是一个颇有名望的旧家。韩佩瑛在一个小客店开了房间之后,当日便到竹西巷寻访谷家,很容易的便打听到了。
    只见谷家大门紧闭,门前的一对石狮子脚踏苍苔,檐头的蛛网都未清除,更莫说张灯结彩了。看这情形,一点也不像办喜事的样子。
    韩佩瑛心里想道:“如果我不是在路上出事的话,明天就是喜日,谷家此时应该已是贺客临门的了。何以这样冷冷清清?难道他们已得了我家那两老苍头的报讯?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谷啸风根本没有打算和我成亲的了。”
    韩佩瑛以一个少女的身份,不便找人打听谷家是否要娶新媳妇的事情。谷家的大门紧闭,她也不便在青天白日之下,登门造访。要知她毕竟是谷家的新娘,假如谷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新娘子莽莽撞憧的跑来找丈夫,那岂不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韩佩瑛想了又想,终于按捺下急求揭开哑谜的心情,暗自想道:“且待今晚三更时分,我亲自来探个明白。谷郎即使不在家中,我也总可以见着婆婆的。”
    韩佩瑛听得父亲说过,谷啸风的母亲娘家姓任,是苏州的一个名武师,但她却是从不在江湖走动的。”婆婆也是武林中人,今晚我偷偷的去探望她,若是给她发现,我给她说明原因,想来她也不会见怪。”韩佩瑛心想。
    三更时分,韩佩瑛换过一身黑色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客店,悄悄的进入了谷家。
    这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偌大一个谷家,阴沉沉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谷啸风究竟在不在家呢?”韩佩瑛心里惴惴不安,可又不敢呼唤。
    进了后院,发现有间房子灯光未熄,韩佩瑛躲在假山石后。张望进去,只见一个妇人的影子出现在窗纱上,她正在屋中走来走去。韩佩瑛想道,“这一定是婆婆了,这么晚了,她还未睡。敢情也是和我一样,有着很重的心事了!”
    “我怎么和她说呢?”韩佩瑛心想。
    本来这是一个最好的婆媳相见的机会,房中只有她的婆婆,可以让她哭诉委屈。但韩佩瑛毕竟是有几分羞怯,比如说见面的第一句话她就不知应当如何张口,叫“婆婆”么?她是未过门的媳妇,这桩婚事也不知能不能成?直率的就问答啸风在不在家么?脸皮又似乎太过厚了。
    韩佩瑛腹槁未定,正自踌躇。忽听得谷夫人沉声说道:“谁在外面?”韩佩瑛吃了一惊,以为婆婆已经发现了她,正要应声。就在此时,只见一条人影出现在假山前面,韩佩瑛这才知道是另外有人,心中更是大大吃惊。
    这个人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似乎并未发觉躲在假山后面的韩佩瑛,只见他缓缓的向那间房子走去,打了个哈哈说道:“三妹,还认得老哥哥吗?”笑声极不自然。
    房门打开,谷夫人站在门口,面色很是难看,冷冷说道:“任天吾,你来干什么?”那老者说道:“三妹,我是特地来看你的呀!咱们兄妹有三十年没见面了吧,我不应该来看你吗?”
    谷夫人冷笑道:“多谢。可是我还没有死呢!当年我嫁给谷若虚的时候,你说除非到我死的那天,你才会上谷家的门收我骸骨。这句话你总还应该记得!”
    任天吾极是尴尬,说道:“当年我是不赞成你嫁给谷若虚,但现在谷若虚也已死了,你毕竟是我嫡亲妹子,兄妹一时的口角,还能永远记在心上?”
    谷夫人道,“你忘记了我可记得。你说我丢了任家的面,你说我做了谷家的媳妇就不能再做任家的女儿,是你把我赶出家门的,如今你又来叫我妹妹了?”
    任天吾道:“你受了三十年的委屈,也难怪你心中有气。好啦,你现在气平了一点没有?兄妹总是兄妹,我当年说话过火一点,如今就当我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韩佩瑛颇感诧异,心里想道:“原来他们当真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听这个性任的说,他是为了不满意这门亲事以至兄妹失和的。谷家是武林世家,谷若虚生前是有名的大侠,连我爹爹都很佩服他的。伺以这任天吾要反对他妹妹这桩亲事呢?”
    谷夫人面色这才稍稍缓和,说道:“赔罪不敢当,大哥既然还肯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我也应该感激大哥的宽宏大量。
    好,大哥。请进!有什么指教,我自当洗耳恭听。”兄妹虽然重认,但话中愤愤不平之气仍是未能全消。
    任天吾苦笑道:“三妹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坐定之后,间道:“啸风甥儿呢?”
    谷夫人淡淡说道:“啸风可不知道有你这个舅舅,我说我娘家的人都死绝了!”
    任天吾面色陡变,说道:“三妹就这样恨我么?”谷夫人道:“你不是也巴不得我早死,好来收我的骸骨么?”
    任天吾似是想要发作的神气,但随即就哈哈笑道:“三妹真是半点也不肯饶人。但我这次是讲和来的,可不想和你再吵架了。年轻的时候,你我火气都大,以前说过的话,大家都不必放在心上.”
    谷夫人也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一些,任天吾既然一再忍让,于是她在一口怨气发泄过后,也就缓和下来,说道:“你找啸风有什么事?”
    任天吾打了个哈哈说道:“趁我这几根老骨头还硬朗,在未进棺材之前,特地来看看我从未见过的甥儿呀。”
    谷夫人冷笑道:“难得大哥这样关心我们母子,我真是要多谢大哥了。可是你妹夫死了也有多年了,大哥今日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看看我们母子,想来还有别的事情吧?”
    任天吾道:“听说啸风要成亲了,是么?以前我知道三妹怪我,我不好厚着面皮登门.现在啸风要成亲了,我这个做舅舅的前乘贺喜,三妹总不能怪我吧。”
    谷夫人道:“亲事是早已定了,成亲可还远呢。你来得早一占了。”
    任天吾道:“哦,我听说明天就是佳期,怎的改了日子么?”谷夫人淡淡说道:“不错,改了。”
    韩佩瑛伏在假山后面,听到这里,心情甚是紧张。她以为任天吾接着一定要问是什么原因的,竖起耳朵来听。不料任天吾却忽地改转话题,说道:“新娘是不是韩大维的女儿?”谷夫人道,“正是。你和韩家相熟吗?”
    任天吾道:“曾经在江湖上见过一两次面,算不得很熟。但听说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你知道吗?”
    谷夫人道:“知道又怎么样?”
    任天吾道:“少阳神功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韩大维和你结这门亲事,对他倒是大有好处呢!三妹,那十三篇少阳图解,你给了甥儿没有?”
    谷夫人忽地冷笑道:“哦,我明白了。你原来是为了那十三篇少阳图解来的。”
    任大吾道:“这是任家的家传秘籍,我自是不免关心。”
    谷夫人冷笑道:“不错,这是任家的东西。但也是爹爹生前早就答应给我做嫁妆的。”
    任天吾道:“爹是答应给你做嫁妆,但却并不是准备送给谷家做嫁妆的。爹爹生前,根本就不会想到你嫁的是谷若虚!”
    谷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似是给哥哥的说话触痛了疮疤似的,过了半响,冷笑说道:“你若认为我嫁给谷家丢你的脸,你就不必上我的门!如今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儿子也都要娶亲了,你却来这里挖苦我,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到此处,陡地提高声音喝道:“任天吾,你说老实话!你是要算旧帐呢,还是想趁我丈夫死了,要来讨回你任家的少阳图解?”
    任天吾淡淡说道:“事情你早已做了,旧事不必再提。少阳图解是爹爹给你做陪嫁的,尽管你所嫁的人不是爹爹给你定的那门亲事,我也不管了。三妹,你不必大发脾气,我还不至于觊觎你的少阳图解。”
    谷夫人道:“那么,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任天吾道:“我并不想讨回少阳图解,但我也不能让任家的祖传秘籍落在外人手上!”
    谷夫人道:“哦,你是怕啸风把这少阳神功偷偷传给韩家?”任天吾道:“韩大维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这少阳神功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结这门亲事,嘿嘿,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吧?”
    韩佩瑛听到这里,不禁又羞又气,想道:“幸亏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必求你任家的什么少阳神功。哼,这任天吾真是岂有此理,他把我爹爹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这门亲事是从小定下的,给他这么一说,倒像是爹爹早已处心积虑,把女儿当作交换的。”想到这里,倒有点感激奚玉瑾替她医好了病,免得她受嫌疑。但转念一想:“谷家的亲戚既然有了这样的闲话,我还好意思嫁给啸风么?”韩佩瑛是个好强的人,受不了半点委屈的,她固然是不甘心受奚玉瑾的侮辱,但也不甘心受谷啸风舅父的猜疑。
    幸而谷夫人马上说出几句话来,消了韩佩瑛的气。谷夫人说道:“这门亲事是十七年前,啸风的爹爹给他定的,那时韩大维与朱九穆未曾结仇,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也还没有练成呢!”
    任天吾道:“你这么说,倒像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不管韩大维与你家结亲的目的如何,如今他需要少阳神功总是事实。”
    谷夫人道:“我就是叫啸风用少阳神功去给他岳父医好了病,也是应该!”
    任天吾道:“是呀,帮助至亲,谁说不应该呢?但焉知这不是韩大维布下的陷阱?”
    谷夫人道:“什么陷阱?”
    任天吾道:“比如说,他和朱九穆串通好了,故意受他的修罗阴煞功之伤,好骗取你的少阳神功?以韩大维的武学造诣,不必你授他图解,只要是用这神功给他医好了病,他就可以参透其中的奥秘!”
    韩佩瑛心里想道:“怪不得婆婆兄妹失和,她这哥哥真不是个东西,怎能这样猜疑我的爹爹?”其实任天吾一生规行矩步,在江湖上虽然还未能说是德高望重,声名已经比韩佩瑛的父亲好得多。只是韩佩瑛因为听碍他如此猜疑她的父亲,心中自是难免大起反感。
    谷夫人道:“韩大维的为人我不清楚,但啸风他爹生前和韩大维相交甚厚,毫不踌躇的就和他结了儿女亲家,我信得过啸风他爹还不至于是个有眼无珠的人!”言下之意,亦即是说她信得过韩大维是个好人了。韩佩瑛心中大慰,想道:“毕竟是婆婆有见识。只要她不相信谗言,我就安心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谷夫人又道:“你也用不着太早担忧,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也还说不定呢。”
    任天吾道:“这却为何?”
    谷夫人似有难言之隐,想说又不想说,喝了口茶,沉吟不任天吾道,“对啦,我听说啸风甥儿要在明日成婚,我才特地赶来的。如今看这景象,好像你并没有打算替他办喜事,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谷夫人本来不想说的,但转念一想,哥哥在江湖上交游广阔,耳目灵通,这件事情只怕还得靠他帮忙,于是说道:“大哥,你既然是诚心与我讲和,又是为了喝啸风的喜酒而来,我也不能再瞒你了。啸风,他,他已经走啦!”
    任天吾好像并不怎样惊异,说道:“走啦?走到哪儿去了?”谷夫人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风儿不满这桩婚事,他推三托四,不愿成亲,给我责骂了一顿,他就偷偷走了。我足不出家门,江湖上的事情隔膜得很,也不知他交了什么朋友。我现在正在为难,不知怎样把他找回来。”言下已是露出求助之意。
    韩佩瑛伏在假山石后偷听,听到此处,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眼前金星飞舞,地转天旋,险些气得昏了过去。想道:“谷啸风果然是看不起我,他不要我了。哼,我才不稀罕他呢!只是,只是这口气我却怎生吞得下去?”
    韩佩瑛是个要强的人,因此她虽然感到极度的难堪,但也因此激起了她的傲气。心里想道:“啸风为了玉瑾逃婚,我还有什么面子做他家媳妇?哼,海阔天空,哪里没有我立足之处?一生不嫁那也算不了什么。将来就是啸风后悔,请八人大轿抬我,我也决不能再嫁给他了!如今真相既明,我还留在这里作什么?”
    韩佩瑛心里想走,但气还未过,双脚却是不听使唤。
    只听得任天吾淡淡说道:“三妹想知道啸风的下落么?我倒知道!”
    谷夫人惊喜交集,心里想道:“原来你是站在亮处,什么都已知道,却来试探我的。”但她心里虽然对哥哥不满,却也无心和哥哥吵了,当下赶忙问道:“他在哪儿?”
    任天吾缓缓说道:“甥儿现在百花谷奚玉帆的家中。”
    此言一出,俨如晴天打了个霹雳,把谷大人吓得呆了。只见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自言自语他说道:“百花谷奚家。”
    任大吾道:“不错。这奚玉帆就是奚璞的儿子。奚璞是谁,想必你还记得吧?他——”谷夫人颤声叫道:“你不必说了!”但任天吾还是在她喝止声中说了出来:“奚璞,他,他就是当年与你订了婚而你不肯嫁他的那个人,奚璞有一子一女,他的女儿奚玉瑾听说和啸风十分要好,啸风这次就是为她逃婚的!”
    窗里窗外气坏了两个女人,窗外的韩佩瑛虽然早已知道此事,但是如今在任天吾口中得到了证实,证实了奚玉瑾所说不是假话,韩佩玫还是不能不感到好似有利针刺在心上般的难过。
    窗里的谷夫人也是一样,显然是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的刺激,颓然的倒在椅上,喃喃说道:“这,这真是——真是太巧了!”任天吾也在同时说道:“这,这真是报应!妹妹,你不怪我这样直说吧?当年你抛弃了人家,这事未免做得有点过分。
    奚家是最要面子的,为了这事,令得奚璞一生都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
    这“报应”二字本来就是各夫人想说而不敢说出口的,她现在又正在为她儿子担心,是以任天吾的说话虽然大大的刺激了她,她的全副心神放在儿子的事情卜,自己倒是不觉如何难堪。窗外的韩佩瑛可是难堪极了,心里想道:“岂有此理,这报应却报应在我的身上!”如今她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她爹爹所说的奚谷两家的“过节”就是这件事情。此事有关私隐,怪不得爹爹当年没有明说。
    谷夫人半晌说道:“哥哥,这会不会是奚家的一种报复手段?”
    任灭吾说道:“奚璞的子女是否知道他们父亲的当年之事,我不敢妄自猜测。但有一事我却是知道了的。这就是我今天要来找你的原因了。”
    谷夫人道:“什么事?”
    任天吾道,“啸风已经把少阳神功传与奚玉帆。听说这是出于奚玉瑾的意思。奚玉瑾想要哥哥去替韩大维治伤,藉此化解因此事而可能引起的韩家的仇恨。看来这位奚小姐倒是颇工心计,比起你来,她的行事是要圆滑多了。三妹,将来这个媳妇入门,你倒是要小心应付呢!”
    谷夫人不理哥哥的冷嘲,问道:“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是谁的主意你都知道?”
    任天吾道:“你还记得周二么?”
    谷夫人道:“哪个周二?哦,你说的可是我的奶娘周二嫂子的男人?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面,印象早已模糊了。周二嫂子好吗?我已经有三十年没见过她了。”
    任天吾道:“你那奶娘早已去世了。周二现在奚家。”
    谷夫人叹口气道,“自从我嫁到谷家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奶娘。她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知道。我想照顾他们,可惜不能如我心愿。”谷夫人自幼失母,由奶娘抚养成人,这奶娘对她也是十分疼爱。是以任天吾一提起来,倒不觉撩起她的伤感了。
    任天吾道:“奚家对他们倒是很好。你知道周二和奚家有点亲戚关系,大约是什么疏堂的表亲。当年爹爹将你许给奚家,也曾向周二问过奚家的情形的。说起来他虽然不是大媒,但实际上却算得是你的媒人呢。”
    谷夫人面上一红,说道:“这些陈年烂帐,还提它作甚?”原来她的奶娘当年就是最热心劝她嫁给奚家的人,也正是因此,她嫁给谷若虚之后,就与奶娘疏远了。但现在她想起了奶娘的好处,却不禁有点内疚了。
    任天吾道:“你问起啸风甥儿的事,这必须从周二说起。”谷夫人翟然一省,说道:“对啦,我倒忘了,周二现在奚家。”任大吾道:“你嫁给谷若虚之后,奚璞就把周二夫妻接到百花谷去。这些年来周二在江湖上也很有点名气了。你说周二没人知道,但说起周中岳来,江湖上许多人还要尊他为老前辈呢。
    周二有个孙女儿名叫小凤,自小陪伴奚玉瑾。周二以奚家的老仆自居,他的孙女儿却是和奚玉瑾以表姐妹相称的。
    啸风甥儿这次逃婚,逃到了百花谷,奚玉瑾替他出主意,想用少阳神功来给韩大维治伤,化解因此可能引起的仇恨,这种种事情,我都是从周二口中打听到的。周二则是从他孙女儿那儿听来的,一定靠得住。”
    谷夫人甚是尴尬,心里想道:“风儿跑到了奚家,这可是很难向他们讨人了。”
    任天吾道:“我对韩大维相信不过,实是不愿少阳神功的奥秘落在他的手中。”
    韩佩瑛听到这里,心中冷笑,想道:“我爹爹才不稀罕你们的什么少阳神功呢。不过,你们也未免小觑奚玉瑾了,奚玉瑾的工于心计还在你们意料之外!她是在我熟睡之中给我医病的,她也只打算送九天回阳百花酒给我爹爹,又怎能泄漏你们少阳神功的奥秘?”
    谷夫人沉吟未答,就在此时,一个丫头勿勿走来。
    小丫头刚踏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叫道:“主母,不,不好了!”蓦地看见一个老头子坐在房中,她不认得任天吾,呆了一呆,登时噤声。
    谷夫人造:“何事人惊小怪?这位是舅老爷,有话但说无妨。她是服恃啸风的丫头,名唤兰花。”后面两句话是和她哥哥说的。
    兰花说道:“少爷有了消息了!”
    谷夫人淡淡说道:“那很好呀。”
    兰花道:“少爷是在百花一个姓奚的人家家里。那家的人少爷派人来报讯了。”
    谷夫人心道:“想必是奚玉帆要我答应风儿和他妹妹的婚事。”于是问道:“人呢?”
    兰花道:“我没有见着。丁大叔在外头招待那个人。刚才他抽空来告诉我,叫我立即来禀告主母的。”丁大叔是谷家的管家老仆,他是知道奚谷两家当年的那桩“过节”的。
    谷夫人道:“老丁也是大惊小怪,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他明天告诉我也不迟。”此时己是将近四更的时分,那管家老仆不便进内堂惊动主母,是以叫小丫头代为禀告。
    任天吾道:“你家的老丁素来老成稳重,他不会知道你还未睡,若不是有紧要的事情,他一定不敢叫小丫头把你从梦中惊醒的。”
    兰花忙道:“舅老爷明鉴。这事的确是十分紧要,否则我也不敢惊动主母。”
    谷大人翟然一惊,说道:“什么事情,那你就快说吧!”
    兰花道:“那人是来告急的,百花谷奚家已经给敌人包围了。”谷夫人诧道:“奚家兄妹武功不弱,在江湖上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怎的惹来了强敌包围?那些人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兰花讷讷说道:“听说是韩亲家请来的许多高手。有淮阳的左臂刀管昆吾,有武进的名武师鲁大酞,有江南黑道上的著名人物邓铿、蒙铣,还有白马湖的王寨主……丁大叔和我说了许多名字,我也记不了那许多。”
    谷夫人吃了一惊,说道:“韩大维远在洛阳,难道他会知道啸风逃婚到奚家之事?但即使知道,也用不着这样小题大作呀!”
    韩佩瑛在假山后面愉听,听到这里,又是吃惊,又是欢喜。
    谷夫人莫名其妙,韩佩瑛可是心里明白,想道:“一定是展一环和陆鸿用爹爹的名义,约了这些人来向奚家讨人了。奚家兄妹说我已经不在百花谷,想米他们必定不肯相信。为了我爹爹的面子,展、陆二人即使相信,也必定还是要捣乱一场,给我出口怨气的,哼,哼,叫奚玉谨受场虚惊也好。”展一环和陆鸿就是护送韩佩瑛的那两个老苍头。
    谷夫人道:“此事因何而起,丁大叔可曾问过那人?”
    兰花道:“问了。听说是韩亲家要向百花谷的奚家讨人。”
    谷夫人不悦道:“讨什么人?”她以为韩大维是要向奚家讨她的儿子,心里想道:“我的风儿虽然行为不当,但并非入赘你家,你怎么可以到百花谷去抢新郎?事先又没有和我商议?你们韩家闹出笑话不打紧,连我的而子也丢了!”
    兰花道:“讨新娘子!”
    谷夫人吃了一惊,道:“什么新娘子?”
    兰花道:“就是咱们家未过门的大少奶,他们家的女儿呀!”谷夫人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任天吾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情竟是真的了!”
    谷夫人道:“哦,你已经知道了吗?快告诉我!”
    任大吾道:“听说韩大维托虎威镖局护送他的女儿前来扬州完婚,路经老狼窝,新娘子不幸被动!”
    谷大人惊道:“被动?是程氏五狼干的吗?奚家也牵涉在内?”任天吾道:“奚家和程老狼并非一伙,他们是各干各的,程老狼志在钱财,奚玉瑾则是要劫人。最后是奚玉瑾得手,把你的未过门媳妇劫到她家去了。”
    谷夫人大惊道:“有这样的事:哎呀,这可真是不妙了!”心想:“倘若奚玉瑾心狠手辣,把韩大维的女儿害了,这可如何是好,韩家不但要向奚玉瑾兄妹报仇,只怕和我们谷家也要从亲家变作仇家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兰花说道:“奚家来的那个人说,他家的小姐和韩姑娘是结拜姐妹,这次只是请她到百花谷作客的,谁知惹出了这场风波!”
    谷大人道:“韩姑娘是来成亲的,奚玉瑾这么做不是开玩笑吗了不过咱门也不理它,只要韩姑娘没事就好了!”
    兰花道:“那人又说,韩姑娘已经不在他家了。”
    谷夫人忙问:“去哪里了?”
    兰花道:“不知道,只是韩家的那班朋友不肯相信奚家的话,一定要他家交出人来!”原来奚家派来报讯的这个人也并不知道底细,他家的小姐替韩佩瑛医病的事他就更不知了。
    任天吾道:“你家这位新娘子是韩大维的独生女儿,本领定然不错,想必是她发觉奚玉瑾不怀好意,逃跑了的。”
    谷夫人抹了抹冷汗,说道:“兰花,你下去叫丁大叔好好款待那人。明天再作处理。”
    兰花应了一个“是”字,临走之时又道:“那人说咱们的少爷现在他家,请主母看在少爷的份上帮忙他家解围。”
    谷夫人苦笑道:“我的儿子我不挂心,要他多说?”
    小丫头退下之后,任天吾道:“三妹,你打算怎样办?”
    谷大人茫然道:“大哥,你有什么主意?”她本来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毅然逃婚,和谷若虚私奔了。但此事牵涉到韩谷奚三家,其中的关系甚为微炒。是以谷夫人甚感为难,不得不向她的哥哥讨教。
    任天吾道:“奚家若是另有办法可想,绝不会登门求助。我看你也只好放下面子,出头给他们解围了。”
    奚玉瑾的父亲是和谷夫人订过婚的,虽然早已死了,但两家的嫌隙兀是未能消除,也从无来往。任天吾话中有话,指的就是这件事情。
    谷夫人面上一红,说道:“事已如斯,我当然是不能不管了。可是我和围攻奚家的那班人不熟,他们未必会卖我的帐。若是用武力解围,大哥,即使你肯助我,咱们也未必能操胜算。而且一动起武来,帮了奚家,却是得罪韩亲家了。”
    任天吾道:“当然是不能动武。”
    谷夫人道,“然则又有何善法可解此围?”
    任天吾道:“解铃还得系铃人。三妹你是个聪明人,这句话怎么忘了。”
    谷夫人道:“你的意思是想请韩亲家出来调解?这一层我也想过了,恐怕很难做得到吧?”
    任天吾道:“韩大维现在泊阳,这次发生的事情,想必是他的家人用他的名义干的,韩大维只怕还未知道呢。而且远水不救近火,纵然韩大维胄卖你的面子也来不及了。”
    谷夫人道:“那么只有从他的女儿身上设法了?”
    任天吾道:“是呀,啸风甥儿虽然对她不住,你总还是她的婆婆。为今之计,只有把她找来,由你演一出婆婆向媳妇求情戏了。”
    谷夫人苦笑道:“怎知到哪里找她?找得她来,我又如何对她言说。啸风和奚玉瑾也不知私自成亲没有,如果他不要我给他接来的媳妇,岂不坑害了韩家的女儿?”
    韩佩瑾心里想道:“婆婆倒是通精达理,她也还能为我着想。却不知我已经来到你家了。”心里又想:“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还能做你家的媳妇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任天吾已在说道:“不要管啸风如何了,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只要你有诚意,我设法帮忙你找韩大维的女儿。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我可以请托武林朋友寻觅她的行谷夫人道:“你要我有什么诚意?”
    任天吾道:“向她赔个不是。向她保证:你的儿子一定和她成亲。”
    谷夫人道:“只怕风儿未必依从。”
    任天吾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晓以利害,压一压他,怕他不依?”
    谷夫人苦笑道:“风儿的性子和他爹爹一样,十分倔强。如果他真是爱上了奚玉瑾,他就绝不会再娶别人。我怎能向韩大维的女儿保证?”其实谷夫人自己也是个性情倔强的人,她儿子的性格大半还是受了她的影响。
    任天吾板起脸道:“他不听话你也得要他听话!此事非同儿戏,你自己错了一次,可不能让儿子再错了!”
    谷夫人面色一变,忽地冷笑说道:“迫有什么用?当年你们不是要迫我嫁给奚家吗?我还不是和谷若虚私奔了?我嫁给谷若虚,我从来没有后悔!你说我错也好!不错也好,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让我再有一次选择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我是过来人!我不能迫我的儿子!”
    任天吾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韩佩瑛心中阵阵翻滚,谷夫人的说话虽然伤了她的自尊,她却不能不感激她说了真活。韩佩瑛暗自想道:“婆婆说得不错,婚姻之事岂能勉强?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何必争这口气?我的婚姻只是凭着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即使啸风娶了我,我也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喜欢他?”想至此处,气平了许多,不觉哑然失笑:“我是绝不会做谷家媳妇的了,怎能还把谷夫人当作我的婆婆!”
    房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任天吾低声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韩佩瑛凝神静听,却听不见他说的什么。“这老头儿鬼鬼祟祟,想必打的不是好主意。”韩佩瑛心想,蓦地起了疑心,不禁又想道:“房中并无第三个人,他为什么要和妹妹耳语?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在外面愉听?”
    忽听得各夫人大声说道:“什么?你是教我哄骗人家的好姑娘!”
    任天吾面色一沉,说道:“你怎么说得这样难听,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谷夫人愤然说道:“我不能这样做!你如果能够把韩姑娘找来,我是会感激你的。但我一定要和她实话实说,她愿不愿意帮忙,只能凭她定夺。我可不能用谎言欺骗她!”
    任天吾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指一指窗外,“哼”了一声说道:“你,你呀,你真是——回好糊涂!”
    谷夫人怔了一怔道:“什么,外面——”“有人”二字未曾出口,只听得“叮咚”一下的佩环声响,谷夫人出去看时,只见一条黑影已经越过了墙头。韩佩瑛走了,她走得匆忙,不小心给树枝触着她的耳环。
    任天吾道:“三妹,不要去追!”
    谷夫人虽然没有看见韩佩瑛的庐山真貌,但从她的背影,从听到的那一声佩环声响,已知是个女子。谷夫人本来也是个聪明人,怔了一怔之后,立即恍然大悟,说道:“来的敢情就是韩大维的女儿?”
    任天吾:“不借。正是你家的未过门媳妇,我进来的时候,早已发觉她了。”
    谷夫人道:“你何不早说?”
    任天吾顿足叹道,“你好糊涂,她是你家未过门的媳妇,我一声张,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谷夫人哑然失笑,说道:“这么看来,她可能还未知道啸风与奚玉瑾的事情,这次是想偷偷的来打探消息的。哎呀,咱们说的话。她一定听见了。”
    任灭吾道:“我正是要说给她听的。我已经向你暗示,你却不懂我的意思。刚才只要你有个肯定的表示,表示一定要维护她,她自必感激你的。那么一来,她为自己着想,也会去给啸风解闹了。现在好啦,你说了相反的话,把她气跑,只怕她丙也不会做你家的媳妇了。”
    谷夫人不悦道:“我就是知道她在外面,也还是要这样说的。我不像你这样工于心计,我不能用谎占哄骗一个比我年轻三十年的小姑娘。”
    任大吾苦笑道:“三妹,你的脾气还是像做闺女之时的一样执拗,那峨就无话可说了。”
    谷夫人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既然知道是她在外面,何以你又和我说她父亲的坏话,不怕她听见?”
    任天吾道:“那是两回事。说她父亲坏话的是我不是你,她要怪也只能怪我不能怪你的。我之所以要故意说给她听,当然有我的理由。但现在你已经把她气跑,我也不想再和你解释原因了。”
    原来任天吾与韩大维有点私怨,他真正的心意,实是不愿韩佩瑛与他的甥儿成婚。另外还有一层,他也不愿意少阳神功的奥秘让韩大维得到。是以他打了个如意算盘,由妹妹来笼络韩佩瑛,利用韩佩瑛给奚家解围,但又不想韩佩瑛嫁给谷家。他知道韩大维是最要面子的,他说的话传到韩大维的耳朵里,韩大维一定要退婚,也一定不肯接受少阳神功的治疗。
    谷夫人哪里猜想到他这曲曲折忻的心事,叹口气道:“我本来就是要她知道真相,今晚的结果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她愿不愿给啸风解围,那就只能任凭她的心意了!”
    “去不去给他们解围呢?”韩佩瑛此时也正是心乱如麻,好生委决不下。正是:无端乱点鸳鸯谱,惹得情怀暗自伤。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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