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

第六回琼浆有效医心病宝镜何绿托玉台
    韩佩瑛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路,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旭日初升,朝霞灿烂,晨风吹来,精神顿爽。韩佩瑛沐浴在阳光之下,心底的一片阴霾也好似给阳光融化,不禁暗自失笑,想道:“谷夫人光明磊落,我的胸襟岂可就不如她?奚玉瑾给我医好了病,这正是报答她的一个好机会,我又不想和她争男人,为什么不去?”想至此处,心中顿然开朗,决意为奚家解围。韩佩瑛并无行李留在客店,房钱也早已付了,不用回转那个客店,于是就迎着朝阳,往百花谷那条路走去。
    从扬州往百花谷韩佩瑛来时走了三天,现在回去,为了急于救人,韩佩瑛兼程赶路,一见路上人不多,便即施展轻功。第二天的下午,就经过了万松岭。万松岭与百花谷遥遥相对,距离不过百里之遥了。
    韩佩瑛看看天色,心里想道:“我加快脚步,今晚就可到百花谷。奚玉瑾见我回来,一定大大出她意料之外。嗯,奚玉瑾倒也罢了,谷啸风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
    韩佩瑛正自胡思乱想,脚步也在加快奔驰。出了险峻的山谷,前面都是平地,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望见了百花谷,远远的在一块大草坪上,黑压压的堆满了人。
    进入谷口,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韩佩瑾叫道:“不好,敢情是打起来了!”
    话犹未了:猛听得喝彩之声,如雷震耳,仔细听时,有的在叫:“好一招连环夺命剑法!”有的叫道:“可惜,可惜,这一刀没有劈着!”虽然还没有看得见场中交手的人,但从这些人的叫喊之中,韩佩瑛已是可以知道交手的人是谁了。
    韩佩瑛惴湍不安,连忙飞跑奔去,走到近处一看,只见剑影刀光,打得难分难解,交手的双方果然是谷啸风和雷飙。
    旁观的好汉里里外外围了三重,每个人都是聚精会神的观战,看到精彩之处,就情小自禁的喝起彩来。
    韩佩瑛定睛看去,只见谷啸风的一口长剑轻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虚实相生,变化莫测,金刀雷飙却是沉稳非常,见招拆招,见式拆式,金刀起处,光华闪烁,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转眼间,金光大炽,谷啸风的长剑好似变作了一条青蛇,在金光之中出没不定,看来就要给金光包没,但仍然伴缩自如。
    韩佩瑛心中暗暗着急,想道:“这样的恶斗下去,终须有一人受伤。伤了啸风,固然不好;伤了雷飙,则更是难以收拾。可是,我怎样给他们化解呢?”喝彩之声,此起彼落,一直没有断过。她是个女孩儿家,总不好意思大叫大嚷,叫嚷里面的人也未必听得见,而且观战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就挤小进去。
    展一环拍拍一个人的肩膊,说道:“借光,借光,请让一让。”胖苍头陆鸿这才发现他们回来,连忙过来,向韩佩瑛行礼,又惊又喜,说道:“小姐,你回来了!”一眼看见奚玉帆跟了上来,陆鸿又不禁心中嘀咕:“我只道管昆吾是胡说八道,谁知小姐真的是和这小子一起。怎么办呢?”他心有所思,不觉就说了出来。
    韩佩瑛不知他语带双关,只当他指眼前之事,说道:“你先让我进去。”
    展、陆二人高声叫道:“我们的小姐回来了,请让让路。”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大家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韩佩瑛身上,要看这位“新娘子”如何处置这事,喝彩之声寥寥落落,渐渐归于静寂。大家也让出了一条路来。但场中的雷飚与谷啸风都是斗得正酣,对周围的一切,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韩佩瑛挤到前而,此时谷啸风正使到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但明晃晃的剑尖却又俨如毒蛇吐信,伸缩不定,看似要点对方胸口的“璇玑穴”,又似要点胁下的“愈气穴”。雷飙喝声:“来得好!”身形一个盘旋,使出了“猛禽夺窝”的招数,金刀反手斜劈过去,当的一声,荡开了谷啸风的长剑,占了他原来的方位,第三刀连环劈下。
    韩佩瑛顾不得害羞,连忙叫道:“雷叔叔,我在这儿,我没事,请你们不要打了,好吗?”雷飙和她的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常常到她的家中的,韩佩瑛和他当然是比和谷啸风熟得多。本来她是应该劝两人同时住手的,但“啸风”二字,她却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话犹未了,只见两人倏地山合而分,雷飙斜跃一步,手按刀柄,说道:“侄女,你不要着急,我给你料理此事!”当下,双目一瞪,说道:“谷啸风,你怎么说?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现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谷啸风淡淡说道:“我的话早已和你说了,你还要我说些什么?”言下之意,他仍然是要按照原来讲好的条件办事,亦即是这场比武还要继续下去。输了,他就缴出兵器,让雷飘押他到洛阳韩家;赢了,雷飙这些人就不能再管他的闲事。谷啸风对韩佩瑛的到来打岔,只当作是节外生枝,根本不予理会。
    雷飚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韩家侄女总是许配给他的了,她这次到来给谷啸风解围,当然是希望婚姻能够保持。唉,不看僧面看佛面,韩大维是我的知交,我可不能不为他的女儿着想。”
    想至此处,雷飚强忍住气,说道:“谷啸风,我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你再仔细想想。”
    谷啸风道:“哪两条路?”
    雷飘道:“第一条,你和韩姑娘就在此地成婚,我给你主持婚礼。”
    韩佩瑛满面通红,说道:“雷叔叔,我、我不是来求,求——”她又羞又气,讷讷不能出之于口。下面的活未曾说出,谷啸风早已在大声说道:“这个万万不能!”
    韩佩瑛的话虽然未曾说得完全,但也可以听得出米,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和谷啸风成婚。不过,雷飚却以为这是女孩儿家的羞涩、矜持,并不着重她的说话。倒是对谷啸风的坚决悔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当下按着刀柄喝道:“好,第一条路你不走,第二条路我和韩姑娘送你到洛阳见她的爹爹,到了韩家,我即置身事外!”
    谷啸风冷冷说道:“何必把韩小姐牵涉在内。我早已答应你,只要你赢了我,我就由你处置。好汉一言,快马一鞭,你我大可不必多说废话。”
    雷机怒不可遏,喝道:“好个狂妄小子,我若不教训教训你,你只当我是怕了你。看刀!”
    双方再次交锋,比刚才更为激烈。雷飚长须抖动,一片金光上下挥霍,劈、研、截、挑,招招都是凌厉异常的杀手。谷啸风的一口长剑矢矫如龙,刺、抹、遮。拦,每一招也都是攻守兼备、法度谨严的上乘剑法。论功力是雷飘较高,沦招数则似乎是谷啸风还更精妙。刀剑争雄,一个是金刚猛扑,俨如骇浪狂涛;一个是迅捷轻灵,宛若惊飚问电。当真是旗鼓相当,杀得个难分难解。
    韩佩瑾劝解不成,暗暗叫苦。她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本来就已尴尬透了,劝解不成,哪还有面皮再试下去?只好僵在那儿,不知怎么做才好。
    正自心焦,忽觉有人捏着她的手。原来奚玉帆也是一样着急,不知个觉,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待到双方发觉,不由得都是面上一红。
    韩佩瑛抽出玉手,为了掩饰窘态,只好找话来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怎么办?”
    奚玉帆小声说道:“咱们仔细留神,待到他们同时换招之际,咱们一同出去拆解。”
    韩佩瑛道:“雷叔叔功力深厚,咱们未必拆解得开。而且这也不是根本的办法,他们两人都很强硬,即使拆解得开,还是会再打的。”
    奚玉帆默然不语,眼看场中愈斗愈烈,手心不禁直淌冷汗。雷飙是个临敌经验极为丰富的大行家,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全神贯注,对周围一切,视而下见,听而不闻。其实他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在激斗之中,周围的一切,仍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奚、韩二人此时已是挤到最前一列,他们的神情动作,雷飙已都看在眼中。他们悄悄的耳语,飙虽然听不完全,也隐约的听到几句。
    雷飙心里想到:“看这情形,韩家侄女好似真的喜欢了奚玉帆这小子。”
    原来管昆吾早已把昨晚之事告诉了雷飙,井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韩佩瑛以一个准新娘的身份,肯陪一个男子在荒林过夜,必然是已经有了很不寻常的交谊。雷飙素知韩大维家教甚严,韩佩瑛决非一个放荡的女子。因此管昆吾虽然说得确凿,他仍是半信半疑,如今亲眼看见他们亲呢的神态,对管昆吾的判断,不觉多信了几分。
    雷飙暗自思量:“倘若是真的话,岂非变成了乱点鸳鸯了?但只要他们是你情我愿,我又何必多管他们的闲事?”又想:“不过,这样一来,韩大维是个最要面子的人,他又岂能由得他们胡搞?唉,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可是爱莫能助了。”
    高手搏斗,哪容得心神稍分?就在雷飙踌躇难决之际,险些着了谷啸风的一剑。
    雷飙禁不住又再火起,想道:“闲事可以不管,这狂妄的小子,却不能不给他一点厉害尝尝!”
    其实谷啸风的傲气倒是有的,狂妄却不至于。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他只有打败雷飙才能免于受辱;也只有打败雷飙,才能争取婚姻自主,是以他当然要全力求胜了。
    谷啸风急于求胜,一招得手,便即反攻。哪知不急犹好,一急更糟。他的剑法属于轻灵迅捷一路,应当以柔克刚才有取胜之机。硬打强攻,这就恰恰变成了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刀光剑影之中忽听得雷飙大喝一声:“还不服输么?我断了你这条臂膊!”话犹未了,一刀斜劈下米,谷啸风的上身已在刀光笼罩之下!
    奚玉帆、韩佩瑛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双双跃出。但另外的两个人却比他们更快,这两人都是手持钢鞭,就在场中刀剑相交,生死立决之际,倏地挡在雷、谷二人之间。
    这两人叫道:“雷大哥,请住手!”“谷少侠,这场架不必再打啦!”只听得“当,当”两声响,左面的汉子架开了雷飙的金刀,右面的汉子格住了谷啸风的长剑。
    雷、谷二人心里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原来他们已是各出绝招,倘若没有这两个汉子将他们分开的话,雷飙那一刀固然可以劈断谷啸风的一条胳膊,谷啸风那一剑只怕也要在雷飙的身上戳一个透明的窟窿。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令得全场轰动,纷纷打听这两人的来历。有认得他们的人叫道:“咦,金鸡岭的大头领怎么也来了?”“难道这点小事居然惊动了盟主么?”
    韩佩瑛又惊又喜,原未这两个来作鲁仲连的汉子正是她刚才在路上遇见的那两个人。“幸亏他们来劝架,免掉了我许多为难。但他们早已走在我的前面,却为何这个时候方才出现?”韩佩瑛心想。但此时韩佩瑛是只求平息这场风波,也无暇推敲一些细节了。
    雷飙斜跃三步,主刀一收,抱拳说道:“杨四哥,杜八哥,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儿来的?有何指教?”
    那位被唤作“杨四哥”的汉子笑道:“雷大哥,今天怎的这样好兴致和谷少侠在这里比武?这位谷少侠不是韩大维的女婿么,你和老韩的交情可是很不浅呵!”
    雷飙愤然道:“还不是为了韩家的儿女之事。韩姑娘如花似玉,文武双全,哪一点配不上他?这小子,他,他竟然要悔婚!
    我可不能不为韩大维出一口气!这场比武,必须分出胜负才能罢休,我还要将他押上洛阳呢。你们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还是请你们不要劝阻的好。”
    雷飙是个耿直的人,心中藏不住说话,坦率的就说了出来。
    谷啸风听了固是尴尬之极,韩佩瑛听了更是难堪。幸而她是个要强的女子,否则真会哭了出来,但泪珠儿也在眼眶打转了,奚玉帆也是好生难过,只有将身子挡住了韩佩瑛,免她受人注视。
    “杨四哥”笑道:“清官难管家务事,这些事还是让韩大维自己去伤脑筋吧,雷大哥犯不着操心了。而且只怕雷大哥你也没有工夫再上洛阳呢!”
    雷飙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杨四哥”道:“实不相瞒,我们并不是为了调解此事而来,而是奉了盟主之命来请你的,这是绿林箭。”说罢将一技碧绿的玉箭交给雷飙。
    原来这两个人乃是北方的绿林盟主蓬莱魔女手下的大头目,这个“杨四哥”名唤杨匡,“杜八哥”名唤杜复。雷飙少年时候也曾在绿林中混过几年,和杨、杜二人也都是颇有交情的。
    扬州位于长江北岸,正当长江和运河的交叉点,是南北相会的一个重镇。隔岸的瓜州就是韩世忠昔年大破金兵之处。但如今扬州则已是在金人的统治之下,早已变成了沦陷区了。在一般人的观念上扬州已是属于“江南”,但因一来是在长江北岸,二来又是沦陷区,故此武林中人仍然是奉北方的武林盟主蓬莱魔女的号令。
    蓬莱魔女的绿林箭发到扬州,这是从所未有之事。雷飙吃了一惊,恭恭敬敬地接过了令箭,问道:“不知柳盟主有何吩咐?”
    杨匡说道:“柳盟主邀请雷大哥到金鸡岭共商大计,还有邓大哥、管、鲁两位庄主和蒙寨主也都是一并要邀请的。难得各位齐集在此,这是最好也没有了。”
    此言一出,场中的英雄好汉个个关心,杨匡指名邀请的邓铿、管昆吾、鲁大酞、蒙铣四人固然是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围拢,争着打听:“是何大计?”“什么事情?”
    杨匡咳了一声,等待嘈嘈杂杂的声音静止之后,方始说道:“蒙古的大军已经开始进犯中原。柳盟主就是为此邀请各位共商对策!”
    蒙古的入侵虽然早已在众人意料之中,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仍是禁不住血液沸腾,人人激动。
    杨匡接下去说道:“蒙古国力强大,看形势金人是必败无疑。
    咱们汉人应当如何自处,这问题很不简单。柳盟主初步的意见是:乘势而起,光复故土。一方面抵御蒙古鞑子的入侵,一方面推翻金虏的统治。”
    众人齐声说道:“这意见好得很啊!咱们当然不能接二连三的再受亡国之痛!”
    杨匡说道:“但还有许多具体细节需要磋商,例如在金蒙两军交战之时,咱们是两方都打呢还是暂时联合一方呢?抑或是只图自保袖手旁观呢?抑或是待他们两虎相伤,咱们再打得胜的一方呢?这恐怕都要看当时当地的具体情形而定。此外还有好些问题都是要待各方豪杰共同商讨的。”
    杜复接着说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知道确实的消息:蒙古的大军进入了河南,看他们的行军路线,大约是先占汴京然后北上攻取大部。韩大维那儿我们已经派有人去联络,此时说不定洛阳亦已在烽烟笼罩之下。因此雷大哥的洛阳之行,我看是大可不必去了。”
    雷飙说道:“大敌当前,私事自该抛过一边,我当然听盟主号令。”
    杜复说道:“还有来受邀请诸人,也请各回原处,早早准备抵御强敌。”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见一骑马跑了出去,骑马出走的人正是谷啸风。
    谷啸风今日与雷飙比武,正如唱一出大戏中的主角一样,本来是最受人注意的角色。不料未后却来了一出“压轴戏”,蓬莱魔女的两个使者来到,带来了蒙古入侵的消息,大家都被这消息吸引围拢了来,议论纷纷,不自觉的参加了这场“压轴戏”,前面一场戏的主角反而撇开一旁,无人理会,直到此时谷啸风骑马出走,众人方始发现。
    杨匡怔了一怔,叫道:“谷少侠,你上哪儿?”
    谷啸风远远的扬声答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了雷飙,不论这场比武胜负如何,我都是要到洛阳向韩老前辈解释明白的。如今我侥幸未输,不用劳烦雷飙押解我了。”
    谷啸风的马跑得飞快,说到一半,已是不见了他的影子,但声音远远传来,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场中不乏武学的高明之士,听出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不禁都是暗暗佩服,想道:“刚才他和雷飙打得旗鼓相当,我们还以为他只是仗着剑法的精妙,勉强扳成平手,如今看来,他的内功造诣也实是不凡。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造诣,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雷飘也自心想:“论功力的深厚,当然我还是比他稍胜一筹;但若论内功的纯正,只怕我还是不如他呢!倘若再打下去,我未必能够如他持久。”想至此处,不禁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觉得自己这次强自出头管闲事,实是不自量力。
    杨匡摇了摇头,说道,“这位谷少侠也当真是敞气得紧。这个时候,怎能还往洛阳?我本来有话要和他说的,如今只好算了。”
    此时大事的商讨已告一段落,雷飙走到韩佩瑛面前,说道:“侄女,我本来要替你出一口气的,如今落得这个结局,实是始料之所不及。不过,你现在已经是一个行见识有本领的女中豪杰,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应该懂得自己处理了,不用叔叔替你担心。我奉盟主之命,刻下就要动身。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雷飙是不赞成她和奚玉帆要好的,不便明言,话中之意,暗暗含有劝讽的成份。韩佩瑛听了,也不知是否明白,只是轻轻的道了:“多谢叔叔的关心”六个字。双颊微晕轻红。
    两个使者之一的杜复忽道:“原来姑娘就是韩老前辈的千金,怪不得本领这样了得!柳盟主最喜欢年轻有本领的女子,她也曾听过你的名字,不久之前还和我说过你呢。你现在恐怕是不能回家了,你愿不愿和我们到金鸡岭去?”
    韩佩瑛想了一想,说道:“多谢好意。柳盟主我是很想拜见的,但现在我还有点小事,只好留待他日再去了。”原来韩佩瑛已经看见奚玉瑾走出门来,看样子是在等她相聚了。
    韩佩瑾虽然不怪奚玉瑾抢了她的未婚夫,但因少女的自尊心受打击,心里总还是多少有点疙瘩。不过,奚玉瑾已经亲自出来迎接她,她念着往昔的姐妹之情以及奚玉瑾给她治病的恩德,于理于情,似乎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戳衍她一会,谅她也不会把我强留。”韩佩瑛心想。
    此时围攻百花谷的各路好汉都已走了,杨匡说道:“既然韩姑娘还有事情,那么我们先走了。韩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到金鸡岭来,我们都表欢迎。”
    杨匡、杜复二人和雷飙一起走了之后,韩家的那两个老苍头展一环和陆鸿走了上来,说道:“都是老奴胡涂,惹出了这场是非,实在愧对小姐。”
    韩佩瑛道:“我不怪你们,事情已经过去,你们也不必再提了。”展、陆二人满怀愧疚,齐声答了一个“是”字。
    韩佩瑛瞧了眶他们的神情,说道:“你们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是么?说吧!”
    陆鸿道:“小姐,你准备去哪儿?”要知他们是奉了韩佩瑛的父亲之命,护送韩佩瑛来扬州完婚的,如今闹出了这场婚变,实是始料之所不及。替韩佩瑛设想:谷家已非她栖身之地,住在奚家也似不宜,回洛阳吧,说不定中途就会遏上战事,是以他们很替小姐为难。
    韩佩瑛心里已有主意,但却不愿当着奚玉帆兄妹说出来,正想砌辞,奚玉瑾已经走过来笑道:“你们的小姐到了我这儿,就是我的客人。百花谷地方不大,但给你们小姐的安身之地总是有的。你们两位若不嫌弃,也请一井住进来吧。”
    韩佩瑛当然不想在奚家长住,但也不急于立即说明。当下淡淡说道:“你们二人可有地方好去?”
    展一环道:“正要请小姐示下。”
    韩佩瑛七窍玲珑,一听便知他们的心意。想道:“他们本来是应该回家复命的,如今这样问我,想必是不愿回去的了。这也难怪,如今战事已起,他们回去,担当的风险,只怕要比来时更大。”
    韩佩瑛想了一想,说道:“我的爹爹从来没有将你们当作仆人看待,这次你们亦已算得是尽了职了。以后我自会向爹爹交待。你们欢喜上哪儿,随你们的便,即使我想回家,也不必你们护送了。”
    陆鸿这才说道:“多谢小姐的恩典,我们并非不想回去侍候老爷,但青龙岗的朋友却想我们去帮帮忙,他们的寨主丁四爷从前曾经对我们有过恩惠。青龙岗位当豫南鲁北交界之处,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们恐怕抵挡不了鞑子的侵袭。”
    韩佩瑛甚是欢喜,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所以不回洛阳,乃是为了这样一桩大事,我却以为他们害怕担当风险,倒是小觑了他们了。”当下说道:“保国卫民,侠之大者。你们往青龙岗相助丁寨主抵御鞑子,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赞同的。好,你们去吧。”
    展一环、陆鸿施了个礼,齐声说道:“那么,小姐你善自保重,老奴去了。”看来他们对韩佩瑛住在奚家,多少还是有点不大放心,但为了大事在身,也只好走了。
    奚玉瑾笑道:“你这两位老人家对你倒是忠心得紧。”当下就过来挽着韩佩瑛的手,领她回家。再度进入奚家,韩佩瑛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她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奚玉瑾也是和她手挽手进去的,那时是彼此勾心斗角,自己也捉摸不定奚玉瑾究竟是友是敌?但如今则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交情了。不过这也只是“似乎”而已,往日的纯真得如姐妹般的情谊,经过了这一场暴风雨,即使没有冲散,也总是有了裂痕,要想修复,只怕已是难乎其难了。
    踏入大门,韩佩瑛忽地发现她来时所坐的那辆骡车就摆在院子当中,口头青骡都套上了绳缰,珠帘脱落的珠子也已补上,透过珠帘,隐隐可见车厢中堆有行李。韩佩瑛心念一动,颇感诧异,心想:“难道他们要出远门?但却为何要借用我的骡车?”
    奚玉瑾明知她在注意这辆骡车,却一句话也不解释,韩佩瑛本来想要问的,也不便说了。
    进了客厅,奚玉帆兄妹陪她坐下,殷勤招呼,不过,彼此却都是难免觉得有点尴尬。坐定之后,奚玉瑾首先道歉:“瑛妹,这次使你受了许多委屈,我真是过意不去。”
    韩佩瑛面上一红,说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你给我医好了病,我也还没有向你道谢呢。你别多心,我对你还是如同姐姐一样。”
    奚玉瑾微笑道:“但愿你我能永远相聚一起,比异姓的姐妹更亲。”话中有话,韩佩瑛听了,不禁又是面上一红。
    韩佩瑛恐怕她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当下谈淡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今百花谷之围已解,你我也叙过了姐妹之情,我可是应该走了。”奚玉瑾笑道,“我也不是想留你在我家长住。
    但你却想在哪儿呢?”
    这是展、陆二苍头曾经间过韩佩瑛的问题,如今又由奚玉瑾来间她了。韩佩瑛可以不答仆人,对奚玉瑾却是不能不答的。
    韩佩瑛心里想道:“我若据实答她,不知会不会引起她的猜疑?”原来韩佩瑛是想赶回家去,与老父共同患难。要知她的父亲虽然武功高强,但因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之后,已是行动不便。韩佩瑛已知蒙古兵要打洛阳,岂能不挂念父亲?韩佩瑛想要回家,可是她心中又有一重解不开的烦恼。因为谷啸风已经先她而去,他是去找她的爹爹办理退婚的。
    本来这桩婚事就是谷啸风不提异议,她也是要解除婚约的了。不过,她却不愿意碰上这样尴尬的事情。
    但是,虽不愿意,也还是要回去的,她怎放心得下让行动不便的老父独自困在危城?她的烦恼隐藏心中,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甚至她要回家的决定,也不向任何人说,尤其是对奚玉瑾,免得奚玉瑾以为她是要赶回去追求谷啸风。
    韩佩瑛想了片刻,说道:“我看你们也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不知你们又是要去哪儿?”她不答复,先提反间,准备在试探了奚玉瑾之后,随机应变。
    奚玉谨却是落落大方地笑道:“我们正是要到你那里去呢!”
    奚玉帆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想托谷,他替我们带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给你的爹爹的,不料他走得匆忙,忘记了这件事情了,如今我们只好自己去啦。”奚玉帆倒是颇为细心,他知道韩佩瑛不愿意听到谷啸凤的名字,说了一个“谷”字,看到韩佩瑛不愉快的面色,连忙就用了一个“他”字代替。
    说罢,只见周中岳已经捧看一坛酒出来,装上骡车。奚玉瑾笑道:“你坐这辆车子来,也坐这辆车子回去,好不好?”
    原来奚玉瑾比她更攻心计,她这样安排,由他们兄妹送韩佩瑛回家,一来可以去会谷啸风,二来可以借送药酒来讨好韩大维,以便化解两家嫌隙,三来和韩佩瑛同去,倘若退婚之事闹出纠纷,韩佩瑛一定会劝阻她的父亲生气,这样就可以免掉他们许多尴尬。最后,她还可以利用这个数千里同行的机会,好撮合韩佩瑛和她哥哥的好事。
    奚玉瑾打得如意算盘,却不知韩佩瑛虽然没有她这样七窍玲珑,心思也并不笨。韩佩瑛可不愿意随她摆布,这也并不是她讨厌她的哥哥,而是经过了这场婚变之后,她需要独自休养她受创的心灵。在创伤未愈之前,她又怎能强作欢颜和奚玉帆兄妹同在一起?韩佩瑾听了奚玉瑛的话,面色登时变了,淡淡说道:“玉瑾姐姐,我想请你借我一匹坐骑,行吗?”
    奚玉瑾怔了一征,道:“你不是要回家?”
    韩佩瑛道:“家里我总是要口去的,不过,我要先到别个地方打一个转。”
    奚玉瑛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想不到这小妮子的心思我还是捉摸不透。”但她是个聪明人,此际她已经窥察到了韩佩瑛的心意,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当下笑道:“也好,我叫周二给你挑一匹好马。”
    韩佩瑛道:“多谢姐姐。”奚玉瑾笑道:“一匹马换你的骡车。算来还是我占了便宜呢。不过你似乎还需要一样东西。”
    韩佩瑛怔了一怔,道:“什么?”奚玉瑾微笑道:“一套男子衣裳。”原来韩佩瑛身上穿的还是她准备出阁之时所做的新嫁衣。
    韩佩瑛翟然一省,心道:“不错,一个单身女子在兵荒马乱之中行走江湖确是不便,但急切之间却哪里找得到合身的男子衣裳?”
    奚玉瑾笑道:“我早已替你准备好了,你限我来。”
    奚玉瑾带她进一问卧房,也就是她上次住的那一间,床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叠衣裳,奚玉瑾道:“我给你准备了三套,供你路上替换,你试试合不合身?”又笑道:“要是咱们三人同走,你不换男装也可以。但我也想到未必能如所愿,所以一听到你和大哥回来的消息,昨晚就替你赶制出来。好了,你换衣吧,我出去打点打点。”奚玉瑾念念不忘于替哥哥撮合,明知韩佩瑛要走,言语之间,还是隐隘约约的透露了口风,希望她能改变心意。
    韩佩瑛虽然有点恼恨奚玉瑾的工于心计,却也暗暗感激她为自己设想得这样周到,三套新衣好像是给她量了身做的一样,十分称身。
    眼光一瞥,忽地发现墙上挂的那幅中堂已经换了一幅新的,上面写的也还是姜白石的同,旧的那幅写《扬州慢》,现在写的则是姜白石的另一首同《淡黄柳》。
    韩佩瑛喜爱诗词,不觉跟着念道:“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旧的那首《扬州慢》曾引起她的疑团,这一首《淡黄柳》却引起了她的伤感。她偶然来到了江南,如今又匆匆回去,来时一大堆人护送,去时却是只影单身,“马上单衣寒恻恻”,这不正是为她吟咏吗?忽地她又心念一动,想道:“但从另一方面解释,也可以说是奚玉帆为我离开而起的怀念和伤感,莫非他是有意换上这一首词给我看的?好让我知道他的心事?好像上次来的时候,玉瑾有意让我看那首《扬州慢》,暗暗透露她与谷啸风的隐情一样。”想至此处,不觉杏脸飞霞,连忙镇慑心神,换了男装出去。
    奚玉瑾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子!你这一去,只怕有人要抢新郎,可不必害怕有人抢新娘子了。”此时马已备好,韩佩瑛佯嗔说到:“贫嘴!但我也无暇和你斗嘴啦!”跨上马背,挥手道别,在日影西斜之中离开了百花谷。
    奚玉帆引颈遥望,心中无限惆怅。奚玉瑾噗噗一笑,说道:“走得远了,看不见啦。但你大可放心,我敢担保,咱们到了洛阳,一定可以再见到她。”奚玉帆道:“她不是说要到别个地方去的?”奚玉瑾道:“这不过是她的怖辞罢了。你想,如今战祸已将波及洛阳,她岂能不回去探望她的爹爹?”
    奚玉帆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再见又能怎样?看适才的情形,显然她对妹妹还是芥蒂未消,只怕她的心里还是想着谷啸风呢。”
    奚玉瑾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好啦,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奚玉帆翟然一省、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放心不下啸风,咱们是该早到洛阳的好。好,走吧!”奚玉瑾给哥哥说中心事,不禁满面通红。
    此际,韩佩瑛单骑独行,也正自浮想联翩,愁难自解。
    韩佩瑛和奚玉瑾一样,都正为着谷啸风而心神不安。不过奚玉瑾是想和谷啸风相会,韩佩瑛却是想避开他。她可以原谅奚玉瑾,但不能原谅谷啸风。她觉得这一场婚变,她所受的委屈与难堪都是谷啸风给她的!“你和奚玉瑾相好,我不怪你。可是你却不该眼睛里全没有我!”韩佩瑛心想。
    韩佩瑛哪里知道,就在她心里责怪谷啸风的时候,谷啸风却正在深感内疚,为她难过,对她同情。
    他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准备作新媲的女子,从数千里外前来完婚,到来之后才知道未婚夫爱上了别人,她会是怎样伤心,怎样气愤?倘若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怕还会自寻短见呢!”想到这层,他对韩佩瑛也不禁暗暗佩服:“我对不住她,她却不怕旁人讪笑,亲自来百花谷给我解围。以德报怨,这在男子当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可是我给她的损害,却是没法补偿,受她的恩惠,也是没法报答的了!”
    但是谷啸风并不后梅他的抉择,因为他和韩佩瑛只是凭着父母之命煤约之言订了婚的,两人之间,根本还谈不到认识,更无从说到感情。谷啸风对她开始有些认识,还是在这次事情之后的,而他和奚玉瑾已经是有了根深柢固的情谊了。
    “情之所贵,人力难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所贵,也就是贵在一个专字。莫说奚玉瑾的才貌不在韩佩瑛之下,就是远不如她,我也决不能背弃了海誓山盟!天下好女子很多,或许还有比她们更强的,难道我能见一个爱一个么?不过,我这次令韩佩瑛受了这许多委屈难堪,总是对她不住,补偿或者报答都是没法的了,我只想求她原谅,唉,但只怕这个希望也属渺茫。”谷啸风心想。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人叫道:“前面走的是谷啸风吗?”一骑马从后面飞快地追来。正是:薄奉自知难自解,情关终古是难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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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仟情无计筹良策来客存心访侠踪
    谷啸风回头一望,只见来的是个将近六旬的老者,相貌甚是威严,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人。谷啸风勒住马头,说道:“不错,我就是谷啸风。恕我眼拙,认不得老前辈,不知老丈找我,有何指教?”
    老者道:“说来话长,咱们到那边谈谈如何?路上人来人往,可不是谈话之所。”
    谷啸风道:“好。”翻身下马,牵着坐骑,跟这老者走到山边的一棵柳树之下,老者说道:“就在这里好了。”
    谷啸风系好坐骑,抱拳说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何事见教?”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老朽任天吾,和你母亲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你我正是甥舅至亲哩!”
    谷啸风为之愕然,心里想到:“外祖父家里的人,妈说都已经死了,却哪里钻出来这个舅舅?”
    任天吾道:“你母亲性子倔强,当年我们兄妹为了一点小事失和,你母亲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不回娘家。她大约没有和你说过我吧?不过,这点过节现在也已化解了。我正是从你家里来的。”
    谷啸风半信半疑,暗自思量:“这人看来不似个说谎话的。
    但人不可貌相,江湖上龙蛇混杂,许多奸诈的手段往往就是貌似正人君子的人干出来的,我怎能凭他的片面之辞就相信了他?认错了舅父,岂不教人笑话?可惜我要赶去洛阳,又不能回家去问个明白。”
    谷啸风正在犹疑,那老者忽地折下一根柳枝,说道:“你家传的七修剑法练得如何?接招!”声出招发,柳枝一扬,点向谷啸风的面门。
    谷啸风吃了一惊,慌忙后退,说时但,那时快,任天吾的柳枝又点过来,喝道:“还不亮剑?”
    柳枝虽然柔弱,但在这老者手中挥动,却是虎虎生风,点过来的势道,也极凌厉,正是七修剑法中的一招杀手绝招。
    谷啸风本来惧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他这根柳枝的,一看这个劲道,已知非得拔剑抵挡不行,否则眼睛只怕也会戳瞎。谷啸风心头火起,想道:“就是试招,也不应用如此狠辣的手段。
    好,我倒要试试你是否真的会七修剑法?”
    谷啸风心念一动,身形已是一飘一闪,一个“倒踩七星步”闪开了对方的攻击,就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剑已出鞘,横削过去。他避招、拔剑、迈步、还招,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任天吾微一点头,赞了一个“好”字,柳枝斜掠,拂他手腕。谷啸风转锋反戳,长剑给他的柳枝轻轻一带,竟然斜过一边。
    谷啸风心头一震,赶忙抓牢剑柄,身躯一个盘旋,长剑划起一道圆弧,防备对方乘虚点穴,这是一招攻守兼备的招数。任天吾道:“封闭谨严,但若碰上高手,却是仅能自保,久战下去,必然不利。你这招该用闲云出蚰,柔中带刚,反攻才行。”
    谷啸风听他说得出七修剑法的决窍,确是比自己还要高明,心中已有几分相信,但他少年气盛,却还是不甘就此服输。原来他刚才那一招用意只是想削断对方的柳枝,故此并未用上全力,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伤了对方的。
    此时,谷啸风试出对方比他高明得多,于是不再顾忌,立即运剑如风,一招“分花拂柳”,径刺过去,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昨日他与雷飙比武,就是凭了这一招“分花拂柳”,在紧要的关头克制了金刀雷飙的杀着的,此时他全力施为,使出的这招,比起昨日和雷飙相斗还厉害。
    任天吾把柳枝一扬,顿然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谷啸风识得这是一剑刺七穴的招数,正是“七修剑法”中最奇妙的一招,他练了几年,还未能完全练成功的。谷啸风心头一凛。
    “糟糕,只怕要败在他的手下!”
    剑光人影之中,只听得“咔嚓”一声,接着“当啷”一声,任天吾的柳枝给他削剩了短短一截,但谷啸风的虎口亦给对方点着,长剑把握不牢,脱手坠地。
    任天吾笑道:“你能削断我手中的柳枝,七修剑法也算得是学得很不错了。”
    七修剑法乃是任家所创,天下会使这套剑法的人,必然与任家有关,尤其是最后那一招一剑刺七穴的招数,更是任家的不传之秘,就是异姓弟子,任家也不会教的。
    至此,谷啸风哪里还敢再有怀疑,连忙插剑入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甥儿不知是舅父驾到,多有失礼。”
    任天吾哈哈笑道:“你不怪我使得狠辣吧?现在你相信我是你的舅父了。”
    谷啸风道:“多谢舅父手下留情,但不知娘和舅父——”
    任天吾道:“当年之事,不说也罢。你们小辈也用不着知道。”要知任天吾是为了困止妹妹嫁给谷啸风的父亲才至兄妹失和的,此事他当然是不便和谷啸风说。
    谷啸风满腹疑云,心里想道:“若是寻常小事,娘决不至于不认自己嫡亲的哥哥。莫非这个舅父不是好人。好,且听他要和我说的甚事?”由于有此猜疑,石啸风虽然把任天吾当作舅父尊敬,但心中却是不无警惕。
    任天吾道:“你是要到洛阳去吧?”
    谷啸风道:“不错。舅父有何指教?”
    任天吾道:“我正是为了阻止你此行而来!你和韩家的事情我郁已知道了。”
    谷啸风听了,很不舒服,但因对方乃是舅父,只好沉住气,说道:“舅舅,你说前几天见过我娘。请问这是我娘的意思吗?”
    任天吾道:“不,这是我的意思。”
    谷啸风道:“为什么?”心想:“舅父虽亲,总亲不过亲娘,我娘都不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婚事?”
    任天吾好似猜着他的心意,缓缓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婚事。我不妨告诉你,你的母亲很不愿意你反悔这门婚事,还是我给你说情的呢。”
    谷啸风淡淡说道:“哦,那么我倒要多谢舅舅了。”
    任天吾道:“我和你家虽没往来,但我只有一个嫡亲妹子,我对你们还是一直关心的。说老实活,你那死去的爹爹给你定下这门婚事,我是不赞成的。如果只在奚家和韩家之中选择,我倒是宁愿你和奚家联婚。”
    谷啸风心想:“这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别人赞同与否,与我都不相干。”但他不愿顶撞舅父,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舅舅何以阻止我的洛阳之行?”
    任天吾道:“你既然下了决心不和韩大维的女儿成婚,何必还要跑去洛阳见他?”
    谷啸风道:“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这门婚事我虽然并不同意,也该去向女家交代明白,岂能糊里糊涂的就算退婚?”
    任天吾道:“韩大维的脾气岂能饶你?”
    谷啸风道:“我只问事情该不该做,是祸是福,我就管不了那许多了。”
    任天吾心想:“这小子倒是和他爹娘的性情一模一样。”当下说道:“你自己愿意去碰韩大维的钉子,我不管你,不过,我却要问你一件事情。”
    谷啸风道:“请说。”
    任天吾道:“我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把少阳神功传授给你。那十三篇少阳图解在不在你的身上?”
    谷啸风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任夭吾道:“若是在你身上,我就不能让你前往洛阳!”
    谷啸风道:“为什么?”任天吾道:“也许你还未知道,这少阳神功并不是你谷家的,是你母亲从任家带去的,我不能让任家的武功秘籍落入韩大维之手!”
    谷啸风心中有气,冷冷说道:“韩大维也不见得就稀罕任家的这部武功秘籍。”
    任天吾道:“那是你的‘以为’!好,但我也不管他姓韩的是稀罕还是不稀罕,我只问你:这十三篇图解,究竟在不在你的身上?”
    谷啸风道:“不在!”硬邦邦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便即回头。
    准备上马走路。
    任天吾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谷啸风愕然止步,说道:“舅舅还有何事吩咐?”
    任天吾冷冷说道:“图解虽然不在你的身上,但这少阳神功的心法,想必你早已是熟极如流的了!”
    谷啸风怫然不悦,说道:“哦,原来舅舅还是信不过我,恐怕我把舅舅家传秘法,泄漏给外人。好,我给舅父发个毒誓,若然你还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任天吾道:“这倒不必,我只要你说句老实话。”
    谷啸风心里有气,说道:“甥儿从来不说谎话,好吧,你要我说些什么,尽管问吧!”
    任天吾道:“韩大维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你是知道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是已知道。”
    任天吾道:“你此去是否打算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伤?”
    谷啸风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任天吾道:“我不能让你给韩大维治伤!”
    谷啸风其实并不打算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伤,以韩大维的内功造诣,只要有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便足以令他复原。
    但谷啸风也是个倔强的人,听了任天吾的说话,却不由得越发心头火起,想道:“天下哪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纵然你是我的舅父,我也不能依你。”于是说道:“舅舅,你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任天吾双眼一翻,说道:“哦,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
    谷啸风道:“不敢。但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只要舅父说得有理,甥儿不敢不依。”
    任天吾冷笑道:“你何不干脆骂我没有道理!”谷啸风默不作声,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任天吾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一定笼要给韩大维治病,我倒想先听听你的道理。”谷啸风本来以为他要暴怒如雷的,不料他却缓和了许多。
    谷啸风也不想过分和舅父抬杠,于是平心静气他说道:“我去退婚是一回事,给韩伯伯治病又是另一回事。韩伯伯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如今他受了邪派的大魔头所伤,我们做小辈的理该给他医治,何况他还是家父生前的好朋友呢1”
    任天吾道:“这么说你倒不是出于私心想要讨好韩大维,以便利于退婚,才给韩大维治病的了?”
    谷啸风道:“我早就说过这是两回事!”心想:“你这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任天吾打个哈哈,说道:“如此说来,这倒好办了。”
    谷啸风莫名其妙,说道:“舅父的意思是——”
    任天吾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该给韩大维治病!”
    说来说去,还是不许。谷啸风不禁气往上冲,大声问道:“为什么?”
    任天吾道:“正是为了你刚才所说的理由。依你刚才所说,你是因为钦敬韩大维的为人才想给他治病的,是不是?”
    谷啸风道:“至少韩伯伯是个好人!”
    任天吾道:“如果他是个坏人呢?”
    谷啸风怔了一怔,愤然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韩怕伯是个坏人?”
    任天吾道:“证据我拿不出来。但我知道韩大维决不是你所想象的好人,他实在是个老奸巨滑之辈!”
    谷啸风焉能相信他片面之辞?不由得冷冷笑说道:“拿不出证据也总得有点事实为凭吧?否则只凭舅舅的说话,请恕甥儿无礼,甥儿实是不能相信!”
    任天吾沉吟片刻,说道:“本来我应该告诉你的,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让你过早知道,恐怕反而误事。当然我也知道我这样说你是不会相信我的,但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娘,我相信她虽然与我不和,最少她也会承认我是个正直的人,决不至于胡乱说别人的坏话!”
    谷啸风淡淡说道:“我是要问娘,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赶回洛阳,为了问一句话,似乎不值得往返千里,耽误时间。舅父消息灵通,想必应该知道蒙古鞑子已经入侵,我可以等待,蒙古的骑兵可是不会停留,我必须赶在洛阳未失陷之前,见着韩伯伯。请恕甥儿少陪了。”
    任天吾“哼”了一声,拦住马头,说道:“依我之见,你还是不去也罢!”
    谷啸风动了气,大声说道:“给个给韩伯伯治病是我的事,但洛阳我非上不可!”
    眼看就要闹僵,忽见一骑马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个中年妇人,远远的就扬声叫道:“咦,你们在这里闹什么?风儿,他是你的舅父,你知不知道?”
    谷啸风喜出望外,叫道:“娘,你来了!舅舅他不许我前往洛阳!”
    谷夫人赶了到来,说道:“风儿,你也太过自作主张了,你这次逃婚,闹出这样大的乱子,你也不想想妈妈怎样为你担心。
    几乎把我急死了!但过去的我也不说你了,现在你要前往洛阳,我倒是认为应该的!大丈夫理该光明磊落,事情既然做了出来,就该有勇气到韩家负荆请罪!”谷啸风正在担心母亲责骂,不料谷夫人口风一转,反而赞同了他去洛阳。谷啸风大为欢喜,心想:“早知娘是如此通达人情,其实我这次大可不必逃婚。”
    任天吾甚是尴尬,说道:“三妹,你、你有所不知——”话犹未了,谷大人已是拿出一卷东两,向他抛去。
    任天吾一见就知是家传的那册“少阳神功十三篇图解”,不觉愕然,说道:“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夫人冷冷说道,“好男不要爹田地,好女不要嫁衣裳。爹爹给我的嫁妆,现在我退还给你,你总可以放心了吧?省得你去盘问风儿!”
    任天吾满面通红,欲待不技,但这卷秘籍,乃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只好厚着面皮收下来。原来他虽然练过少阳神功,但还未曾练得成功,父亲就给了妹妹作嫁妆了。他当然是希望传下去给自己的子孙的,但这十三篇图解,繁复奥妙,他少年时候学过,时日久远,凭着记忆,已是难以复制。
    但任天吾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妹妹若是好言好语的归还给他,也还罢了,若今加上了这句冷嘲热讽,却叫他怎受得了?他满面通红,说道:“三妹,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并非要讨回爹爹给你的嫁妆,也不是不放心让你们母于保存。我不放心的只是给那韩大维——”
    谷夫人说道:“大哥,你无须多说了。好吧,你不放心的事,我也一并叫你放心好了,啸风,我要你答应我,决不用少阳神功给韩大维治病!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谷啸风道:“我答应娘,我决不用少阳神功给韩伯伯治病!”
    谷夫人笑道:“大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具实给韩大维治病,也并非一定要用少阳神功!”
    任天吾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还不想告诉你们的,你们既是对我有这许多误会,我只好告诉你们了。三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许甥几给韩大维治病,可井非仅仅是恐防少阳神功的秘籍泄漏给他之故啊!”
    谷夫人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谷啸风早已按捺不住,抢着说道:“舅父说,韩伯伯不是好人!”
    此言一出,谷夫人也不禁愕然,满面怀疑的神色看着她的哥哥。
    任天吾道:“三妹,难怪你不相信,韩大维老奸巨滑,我若是不知道得清楚,也会把他当作好人的。”
    谷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么?”任天吾道:“我知道他私通蒙古鞑子!”
    谷夫人大吃一惊,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任天吾道:“上官复这个人你知不知道:”
    谷夫人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早就在武林中销声匿息了的那位老前辈?我记得爹爹曾经谈过他的事情,说他和青灵师太似乎有过一段孽缘,因此逃情海外。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为何要提起这个人?”
    任天吾冷冷说道:“这个人现在是蒙古国师尊胜法王的副手,也很得成吉思汗的宠信。”
    谷夫人道:“这和韩大维又有什么关系?”
    任天吾道:“当然大有关系,韩大维与他往来已非一日。”
    谷夫人道:“爹爹生前也曾与这上官复往来。”
    任天吾道:“那是在上官复未投蒙古之前,韩大维与他往来,则是在上官复已经做了蒙古国师的副手之后。”
    谷夫人道:“你怎么知道?”
    任天吾道:“那年我到洛阳,韩大维不敢邀我到他家中,你知道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他的家中正巧来了一位贵客!”
    谷夫人道:“是上官复?”
    任天吾冷笑道:“若不是他,我也不用和你说了,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大维这事虽然做得秘密,总是瞒不过洛阳城中每一个人的耳目。”
    谷夫人道:“告诉你这秘密的人是谁?”
    任天吾道:“是丐帮在洛阳分舵的一位香主。”谷夫人道:“可是刘昆?”任天吾道:“正是。”谷夫人心想:“丐帮消息最为灵通,这位刘香主又是个正直的人,而且也没听说他和韩大维有甚嫌隙。如此说来,只怕此事当真不是无风起浪的了?”
    谷啸风却忍不住问道:“舅舅,俗语也说:人言是假,眼见方真。你可有在韩家亲眼见到这个名叫上官复的蒙古奸细?”
    任天吾冷冷说道:“正是给我亲眼见着了,你想要知道,现在我就详细告诉你。”
    任天吾面向着妹妹,往下说道:“那晚刘昆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气愤不过,约了他同往韩家,揪那上官复出来,也好揭开韩大维这伪君子的面目,哪知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闻风就走,我们未到韩家,在宝鸡巷就碰见这个从韩家榴出来的上官复,我、我给他打了一掌,刘昆也捉他不住,给他跑了。”
    谷啸风道:“你怎知道他是在韩家溜出来的?”
    任天吾道:“韩家坐落在宝鸡巷的对面,附近又并无武林人物的住宅,这上官复不是在韩家溜出还有哪儿?”跟着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这一问也问得有点道理,当时我就是顾虑到这一点,虽然明知他是从韩家出来,但苦于不是当场抓着,韩大维一定不肯承认,我们也难兴问罪之师。”
    谷夫人心里想道:“我只道大哥是因为韩大维没有尽地主之谊,以致对他不满,却原来还有这桩事情。”
    任天吾接着说道,“韩大维的好谋未曾败露,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我们暂时还不能动他,所以我刚才说是时机未至,还不想让甥儿知道,现在你们迫碍我不能不说,我可要劝劝啸风了,啸风,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可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泄漏,否则只怕你要遭韩大维的毒手!当然,最好你还是根本取消了洛阳之行!”
    谷啸凤听了这活,心乱如麻,只是把跟望着母亲,却没回答。
    谷夫人道,“多谢你的关心,这事我得好好的想一想,我会给他拿主意的。”
    任天吾冷笑道:“当然,他是你的儿子,我自是不能越阻代疱,替他作主。我只是要你明白,我劝阻甥儿,不想他给韩大维治病,并非出于私心,这就够了。好,你好好想吧,我走了!”
    任天吾走后,谷啸风道:“娘,你听了舅舅的活,你说他的话能不能相信?”
    谷夫人脸上也是一派惶惑的神情,许久许久,都没说话,似乎是正在用心思索。
    谷啸风满腹疑团,忍耐不住,问道:“娘,你们当年是为了何故兄妹失和的?”
    谷夫人道:“你舅父不许我嫁你爹爹。”说至此处,不觉微笑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和你爹爹的婚事是自己作主的,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婚姻,免得将来你像我恨大哥的一样恨我,虽然我觉得韩大维的女儿也很是不错。”
    谷啸风满怀喜悦,说道:“妈,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妈妈。
    说老实话,舅父那一脸刮得出霜的古肃样儿,我也是有点看不顺眼。”谷夫人给他逗得噗嗤一笑,说道:“你一个做晚辈的人可不能信口讥消长辈!”
    谷啸风又问,“舅舅和韩伯伯的过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刚才说的似乎还有一两处没有交代。”
    谷夫人道:“是这样的,那年你舅父到了洛阳,洛阳的武林朋友争着为他设宴洗尘,但作为豫、鲁、冀三省武林领袖的韩大维却没有请他。”
    谷啸风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谷夫人道:“正是你爹爹给你订下这桩婚事的第二年,我曾经以为韩亲家不请我的哥哥,是因为他知道我与娘家不和的缘故,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秘密!”
    谷啸风道:“妈,这么说,你是相信了舅舅的话了?但焉知他不是因此怀恨于心,觉得韩伯怕看不起他,这才说韩伯伯的坏话。”
    谷夫人道:“不,你舅舅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和他合不来,但他耿直的脾气我是知道的。”
    谷啸风颓然说道:“这么说韩怕伯真是坏人了?”
    谷夫人又摇了摇头,说道:“韩伯怕是你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你爹爹素有知人之明,韩大维若是坏人,他决不会和他结成亲家的。倘若你爹爹还在、这次他一定不会许你退婚!”
    谷啸风道,“妈,那么你相信爹爹还是相信舅舅?”
    谷夫人道:“我当然相信你的爹爹,但我也相信舅舅说的不是谎话,哎,也许其中另有别情,韩大维虽然与上官复有往来,未必就是想要投靠蒙古鞑子,韩大维的为人不但你爹爹信得过。
    我也是信得过的。当年我和你爹爹行走江湖,得过他的帮忙很是不少,不过,他应该知道上官复的身份,为何还与他米往呢?”
    她刚刚说了“也许其中另有别情”,跟看又自己发出了疑问,显然她也是给任天吾的一席话,说得她对韩大维的信心有了一点动摇。
    谷啸风惶然道:“妈,然则依你之见,我这洛阳之行,是去呢还是不去?”
    谷大人想了一想,说道:“你舅舅说的只是一个疑案,咱们和韩家呵是有几十年的交情,这次的事情你已经很对不住韩家。
    若下去向韩大维赔礼道歉,交代个清楚明白,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谷啸风点了点头,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
    谷夫人道:“但舅父的话,你也不能完全不信,总之你此去多加小心就是,最好你这次洛阳之行,能够求得个水落石出。”
    谷啸风道:“孩儿谨记妈的吩咐。妈,请你放心。”
    谷大人道:“我给你换一匹坐骑,你骑我这匹‘小白龙’去吧。”原来这匹“小白龙”是谷啸风父亲在青海所得的一匹宝马,名为“小白龙”,马龄已有十几岁,马龄虽然不小,仍有日行千里之能。
    谷啸风感激母亲的体贴,别离在即,不禁蕴泪说道:“妈,我累得你力我这样操心,我真是惭愧得很!”
    谷夫人微笑道,“我只想你得到幸福,我也就欢喜了,那位奚姑娘我见过了,的确长得很俊,怪不得你喜欢她。”她不愿意母子临别伤心,是以特地找点高兴的话和儿子说笑。
    谷啸风怔了一怔,道:“妈,你和奚玉瑾会了面了,她知道你吗?”
    谷夫人道:“她可不认识我,我怕她难为情,也没有和她搭话。她和她的哥哥同坐一辆骡车,我已经打听明白,车上载有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
    谷啸风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你刚才敢对舅舅保证,无须我用少阳神功给韩伯伯治病,原来你已经知道奚玉理要去洛阳。”
    谷夫人道:“小白龙比那辆骡车跑得快得多,我把它给你,就是想你早两天到洛阳,你懂得我的用意吗?你这次退婚,韩人维定不高兴,若是你和奚玉瑾一同去见他,他就更不高兴了,所以尽管你们两人恩爱,还是不必和她同行的好。”
    谷啸风面上一红,说道:“孩儿懂得。”忽地想起一事,间道:“妈,你见过那位韩姑娘吗?”
    谷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见过,她长得很美,本领也很不错。”
    谷啸风诧道:“你怎么知道?”
    谷夫人笑道:“她到咱们家里来过呢!”当下将那晚的事情告诉儿子,说道:“我和大哥在房里说话,她大约是想来会我的,发现房里有人,遂躲在假山背后。我和你舅舅说的话,也不知她听见没有?待到我知道外面有人,出去看时,她刚好走了。她的轻功是我亲眼见到的,确是不凡。听说她在老狼窝曾轻描淡写的打发了程氏五狼,又打败了野狐安达等人,依此看来,她的武功自必也是相当了得的了!”
    谷啸风暗自寻思:“那晚想必她是来探求真相的,待到知道了实情,遂悄然走了。唉,当时她不知道是如何伤心?”
    谷夫人笑道:“你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她?”
    谷啸风道:“这次她到百花谷来给我们解围,我虽然要去退婚,对她这份人情,也还是要感激她的。我以为玉瑾会把她留下,但现在你既然在路上碰见玉瑾和她哥哥,韩姑娘当然是不会单独留在百花谷的了。就不知她是否回家?所以我想问你,在路上是否也曾见着了她?”
    谷夫人道:“哦,原来你是怕与她中途相遇,彼此尴尬?奇怪,她应该是回家的,但我在路上却没有见着她。或许她走的是另一条路也说不定,但你这匹小白龙走得快,总会比她先到洛阳。嗯,如果你见到她,也该对她好些,千万不能使她更难堪了。”
    谷啸风红着脸答了一个“是”字,说道:“玉瑾和她本来也是情如姊妹的,但愿不要因了我的缘故坏了她们的交情。好了,时候不早,娘,你回去吧。”
    谷夫人道:“听说蒙古的大军正在向洛阳进犯,你一路上也要多加小心。”
    母子分子之后,谷啸风跨上了小自龙,快马加鞭,赶往洛阳,按下不表。且说韩佩瑛在路上的遭遇。
    谷夫人猜得不错,韩佩瑛正是为了不愿与谷啸风中途相遇,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回家。谷啸风走的是官道,她走的是小路。
    韩佩瑛已经改了男装,开头几天,一路元事,投宿客店,也没人发觉她是女子。但到了第七天,她过了山东的济南之后,却碰上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晚她在一个名叫“齐河”的小镇投宿,客店的小主人对她殷勤招待,不用她吩咐,就给她备办了上好的酒菜。韩佩瑛已是有点诧异,自付自己又不是达官贵人,行头也不似殷商富贾,不解主人间以将她当作贵客。
    韩佩瑛还只道这是客店主人一种做生意的手法,虽然有点奇怪,也不怎样在意。不料在第二天临走之时,当她结帐的时候,客店主人却不收她的银子。韩佩瑛当然大为惊异,问他缘故,客店主人这才说出,原来是早已有人替她付了。
    齐河是个小地方。韩佩瑛暗自思量,她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除了奚玉瑾之外,并无他人,也没听她父亲说过在齐河有什么朋友,为何会有人替她付帐呢?既然要套交情,为何又不露面呢?韩佩瑛在大感诧异之下,仔细盘问这人是谁,店主人赔笑说道:“是个四十左右,相貌普普通通,说不出什么特征,但衣服却很华贵的汉子。他在昨日午间,便到小店定下房间,说了你的相貌,叫我们好生招待,他留下银子便即走了,却没留下姓名,这人想必是贵友吧?我以为你老早已知道了。”店主人见她盘问不休,也是好生诧异。
    韩佩瑛默察情形,情知店主是得了那人的好处,井非串通的同党,再问想必也不会问出什么来了。韩佩瑛不愿多惹猜忌,当下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哦,原来是他。这人一向是喜欢和朋友开玩笑的,这次想必也是他有心和我开开玩笑的了。”
    韩佩瑛出了这小镇,心中奇怪不已,寻思:“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要讨好我,存心与我结纳;一是意图不利于我,故此暗地跟踪。老狼窝一役,我结了不少仇家,也说不定就是那个仇家派来的人?但不管是哪一种,我的身份,只怕是已给人看破了。”
    韩佩瑛想来想去,觉得这两种推想虽然都有可能,但也部有破绽。最大的破绽是为什么要让她先知道呢?若是仇家跟踪,何必故弄玄虚?若是有心讨好,又何以连名字也不留下?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初出道的黄毛丫头,又有什么值得人家巴结的?韩佩瑾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多加小心,继续前行。心想:“讨好也罢,仇家也罢,想来他们还是要露面的,到时我随机应付就是,我总不能给他们这一吓,就吓得不敢回家?”
    这晚韩佩瑛在黄河南岸的一个小镇住宿,这个小镇有一间客店。韩佩瑾投宿之时,店主人早已站在门前迎接,韩佩瑛一问,果然又是有人给她定了房间,吩咐店主人的说话和齐河镇的那人一样。不过这个人却是个秃头的汉子,又不是齐河镇主所描绘的那个人了。
    韩佩瑛提心吊胆了一晚,一点事情也没发生,倒是颇出她的意料之外。正是:谁为东道主,何故弄玄虚?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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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逝水移川怀禹绩醇缪结客感朋谊
    韩佩瑛不禁又是好恼,又是好笑,心里想道:“这人还未露面,我已给他弄得寝食不安。”她自我嘲笑一番,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便即离开客店,觅船渡河。
    其时黄河以北风声己紧,连口都有难民逃过河来,往北走的客人却是少见。韩佩淇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船,许以重赏才肯渡她过河。
    这日天气不大好,虽是晴天,却刮着不大不小的风,韩佩瑛站在船头,只见大河上下,浊流滔滔,不禁心头怅触,想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乱世中做人可不能随流浮沉。”又想:“黄河浪滚波翻,正好像当前的时局一样,却不知鞑子兵打到了洛阳没有?爹爹身处危城,一定是很挂念我了。”
    正自浮想联翩,忽见一条小船,从后面追L来,疾如奔马,转瞬间已越过她的前头,撑船的是个大约十**岁的少年,相貌颇为清秀,身上穿的衣裳也很整洁,不像是个舟子。韩佩瑛觉得有点奇怪,当他这条小船在旁边经过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一眼。这少年似乎也发觉了韩佩瑛在注视他,越过了她的前头,忽地回眸一笑。
    韩佩瑛心头一动,问舟子道:“这人是谁,好俊的驶舟本领!”舟子道:“我以前也没见过这人,恐怕是新来的船家吧?近日也有不少难民雇了船逃难的。”韩佩瑛道:“看来他不像是个船家,而且逃难应该逃向南方,他却是往北走的。”舟子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虽然不似船家,驾船的本领却实在高明,我撑了大半辈子的船,还没有见过这样熟练的舟子!”
    韩佩瑛心道:“莫非故弄玄虚的就是此人?”随即又在心里暗笑:“这人看来年纪比我还小,哪有这样的神通?”要知这两日给她预先打点宿处的,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那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显然是一帮有组织的江湖人物已经跟踪上她,这少年看来还不满二十岁,依常理推测,决不可能是一个帮会的头子。
    韩佩瑛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疑,转眼间那条小船已是人得远了,韩佩瑛也不怎样放在心上。过了黄河,舍舟登陆,骑着马走,日头未落,便到了禹城。
    禹城是黄河北岸一个比较大的县城,相传是大禹治水时所建的城池,禹城又以产酒著名,城中有座酒搂,脍炙人口,名为“仪谬楼”,高出城中的民居之上,便于客人眺望黄河。韩佩瑛虽然未到过禹城,也知道禹城有这座著名的酒楼,原来据说最先发明酿酒的人是大禹的臣子仪狄,他制作酒醒,“禹赏之而美,遂疏仪狄。”禹城中的这座“仪谬楼”自是含有纪念仪狄之意,久而久之也就成为禹城的一个名胜了。
    韩佩瑛因为禹城是个比较大的县城,倘若错过宿头,又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找得到一个有客店的小市镇,而且禹城的佳肴美酒脍炙人口,韩佩瑛连日奔波,也想在禹城享受一下,因此天色虽然未晚,便进禹城找寻住处。
    韩佩瑛有了前两日的经验,心里想道:“我且找一间比较小的客店,看看船帮人是不是也预先给我订了房间?”当下牵了坐骑,便往横街小巷里寻找。
    正行走间,忽地有个背着一篓煤球的小厮与她擦肩而过,韩佩瑛怕他腌-,侧身闪避。但小巷街道狭窄,韩佩瑛牵着坐骑,闪身不便,还是给那小厮揩了一下。
    那小厮“哎哟”一声叫道:“对不起,对不起!”弯下腰伸出手替韩佩瑛拂拭。这小厮的头面手脚沾满煤灰,不拂拭也还罢了,一拂试韩佩瑛的衣裳更脏,韩佩瑛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赶忙推开了他,说道:“你走你的吧,我不怪你就是。”
    这小厮钻进了一条小巷,韩佩瑛才蓦地想起,这小厮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他脸上虽然肮脏,但眉清目秀,仍是掩饰不了的。韩佩玫终于想了起来,这小厮正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那舟了本来是穿着一身整洁的衣裳,相隔不过半天,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厮,是以韩佩瑛想了许久方才想起。韩佩瑛心想:“这小子只怕是当真有点邪门。”
    转了几条横街小巷,韩佩瑛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客栈前面停下脚步,门口连招牌也没有,只从檐角伸出一枝竹竿,桂有“客栈”的布招。墙壁黑黝黝的,显然是许久未加粉饰的了。
    韩佩瑛暗自想道:“那帮人总想不到我会找到这个地方投宿吧?”不料心念未己,只见掌柜的已是走了出来,弓腰哈背他说道“难得你老光临,小店深感荣宠。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老看看合不吾意。”说罢,就要替韩佩瑛牵马。
    韩佩瑛道:“旦慢。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颁先替我准备了房间?”
    掌柜的怔了一怔,说道:“有位大爷告诉我的,你老的相貌和坐倚的毛色他都说得很清楚,吩咐小的好生伺候你老。房间也是那位大爷订下的。”心想:“该不会是我接错了人吧?”
    韩佩瑛不想多费唇舌,说道:“你错了。我只是路过,并不想在你这儿住宿。”说罢,便即牵了坐骑走开。掌柜的睁大了眼睛,寻思:“分明是那个人说的模样,怎会错了?但管他是对是错,反正我已经收了房钱。”
    韩佩瑛多少有点江湖经验了,试了一次,心中已是明白,想必禹城中的大小客店,那帮人都已给她订下一个房间!
    韩佩瑛没有工夫再试,心里暗笑,想道:“既然有人作东道主,我乐得住舒服些。”当下转出小巷,走上大街,找寻禹城最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走了一会,暗地留神,韩佩瑛发觉似乎又有两个人跟踪着她,一个是有着三络长须的老头儿,一个是秃顶的中年汉子。这两个人傍着一边商店的檐阶走,并非是在街道当中,韩佩瑛初时以为他们是购买货物的,但走过了一条长街、回头看时,这两个人仍然没有走进那一间商店。
    这两个人也似乎发觉了韩佩瑛在注视他们,此时他们正好走到禹城最著名的酒楼“仪谬楼”前面,老者说道,”这儿的汾酒听说比山西的汾酒还要好,咱们哥儿俩喝一杯。”秃头的中年汉于笑道:“难得老哥有此雅兴,小弟自当奉陪。”两人遂相偕上楼去了。
    韩佩瑛想起前晚在黄河边上的那个小镇投宿,据客店主人所说,结她订下房间的正是一个秃头的汉子,心里想道:“莫非就是此人?好,待会我也上仪谬搂去,看看他们对我如何,就可以知道是或不是了。”
    韩佩瑛找到了最大的一家客店,进去投宿,客店的主人亲自出束迎接,一问之下,果然又是有人给她订下了房间,但这一次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韩佩瑛听了,暗自寻思:“这帮人出来办事的每日不同,看来人数还似乎当真不少呢。”
    韩佩瑛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客店主人说道:“酒菜已备好了,也是那位大爷给你订下的。”韩佩瑛道:“不,我想到仪谬楼喝酒去,不在这儿吃饭了。”客店主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仪谬楼的酒菜是禹城最出名的,那么那桌酒席——”韩佩瑛道:“你们吃了吧,不必留给我了。”
    韩佩瑛上了酒楼,游目四顾,只见有十多桌客人,她怀疑是跟踪她的那两个汉子,也在这酒楼上还没有走,韩佩瑛留意他们的动静,只见他们的目光似乎是在向自己投来,但随即就把目光移开,只顾喝洒。
    韩佩瑛怀疑不定,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坐下,招手叫伙计过来。恰好此时那个三络长须的老者也在叫一个伙计到他们那桌,低声的吩咐了那伙计几句,韩佩瑛坐得远,满楼客人划拳猜酒,嘈嘈杂杂,听不清楚那老者说些什么。
    韩佩瑛道:“我要一壶汾酒,半只烧鸡,一碟卤肉。”伙计应了一个“是”字,便即走了。
    韩佩瑛看了看楼上的客人,除了那两个汉子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人物。但这“仪谬楼”因是一处名胜之地、楼中倒是悬有几副槛联,还挂有一幅草书。韩佩瑛等候酒菜,闲着无事,遂抬头观赏这幅草书。
    这幅草书写得龙飞凤舞,笔力甚是遭劲,写的是南宋词人臭梦窗的一首同,词牌名《齐天牙》,同道:“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寂寥西窗久坐,故人铿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这是吴梦窗登禹陵所作的词,禹陵在浙江绍兴的会稽山,与山东的禹城相去不止千里,但因是歌颂大禹功业的词章,故此放在这座“仪谬楼”上也是甚为恰当。在这座酒楼上远眺黄河,就正是大禹当年治水之处。
    上半阕写的是大禹的功绩。大禹治水是三千年以前的往事了,三千年沧桑变化,在事如烟,早已杳不可寻,消逝在“寒鸦影外”。当年水道不知已经几度迁移,耸扳的高山也许已沦为深谷了,大禹治水的往迹如今已是不可复识,但他的功业谁能忘记呢?吴梦窗当年登禹陵之时,是和好友冯深居同去的,下半阕:“寂寥西窗坐久,故人铿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这几句写的就是他游罢禹陵,回家之后,和好友剪灯夜话,抒发日间所见所触的感慨。最后几句写的则是承平景象,山于大禹治了水患,后世的百姓得以安居,因此每到春口,在山前就可见到岸锁舟船,画旗招展,赛鼓声喧。“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描画了太平年月百姓祭祀大禹时的欢乐。
    韩佩瑛读了这一首词,心中也是甚多感触,想道:“为百姓做了好事的人,百姓是不会忘记他的。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我虽然比不上大禹,也应该将他当作榜样。”义想:“如今战乱已起,眼看胡骑来到,就将饮马黄河,太平的年月,不知间时方可重睹?”“吴梦窗与这首词的时候,有好友与他剪灯夜话,如今我却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里远眺黄河,独自帐触,可以倾诉胸臆的知已不知到何处找寻?”
    韩佩瑛正自浮想联翩之际,只见两个伙计,已经把酒菜端来。一个端来的是她原来所点的卤牛肉和半只烧鸡与一壶汾酒,另一个端的却是一尾鲤鱼和四式精致的小菜。这四式小菜是樱桃乳酪、凤肝鹿脯、獐腿拌鸡丝和翡翠羹。四式小菜色香味样样俱全,韩佩瑛家里是讲究饮食的,一见这四式小菜,就知道不知费了厨子多少心思!
    可是这都并不是韩佩瑛所点的莱,如今给她端来,韩佩瑛当然大为诧异!
    伙计把酒菜一一摆上桌子,一面说道:“翡翠羹要趁热喝的好,凤肝鹿脯和獐腿拌鸡丝是送酒的小菜,但做起来可是很费功夫,是小店的大司务特地为你老动手做的,樱桃乳酪留到喝完了酒才吃,有解腻醒酒之功,这尾鲤鱼是刚从黄河打上来的,嘿嘿,我们这儿的黄河鲤鱼也还有点小小的名气,你老尝尝,看满意不满意?”这伙计唠唠叨叨他说了一大篇,就像献宝似的,生怕韩佩瑛不懂这几样名贵的食物,辜负了他们的苦心烹调,另一个伙计笑道:“三哥,你这不变成了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吗?别叫客人笑甩了牙啦!”
    韩佩瑛道:“可是这几样菜都不是我点的呀!”伙计一瞧,客人非但没有笑,反而是板起脸了。
    伙计怔了一怔,抬眼向那三络长须老者望去,老者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暗示,叫他但说无妨,伙计得了暗示,躬腰说道:“这几式小菜是两座这位老先生吩咐小店孝敬你老的。”
    韩佩瑛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受你们的孝敬,拿回去!”伙计吃了一惊,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这是付了钱的,我们怎好拿回去?”看他的神气,似乎不仅是为了酒店的规矩,而是恐怕韩佩瑛不受,那老者会责怪他。
    那老者站了起来,说道:“兄台初到此地,恐怕不大熟悉这间酒楼的名菜,是以小老儿不揣冒昧,越俎代庖,替兄台点菜。
    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请兄台赏面。”
    韩佩瑛道:“我与老先生素不相识,老先生因何请客?”
    老者笑道:“萍水相蓬,尽是他乡之客。难得与兄台相遇,又何必曾相识呢?嘿,嘿,小老儿借花献佛,敬兄台一杯。”他偌大一把年纪,却口口声声尊韩佩瑛为“兄台”,听来很是有点滑稽,但也显出了他对韩佩瑛的尊敬。韩佩瑛心想:“真非他还未知道我是个女子?看他的神气,倒不像是对我含有恶意。”
    心念未己,那老者已经把酒杯端了起来,韩佩瑛只道他是要“先干为敬”,正自踌躇与不与他干杯,不料那老者把一杯勘得满满的酒,忽地向韩佩瑾这张桌子飞来,韩佩瑛这才知道他是借敬酒为名,炫耀功夫。
    韩佩瑛不动声色,看他功夫怎样,只见那杯酒缓缓飞来,刚好落在她的面前,平平稳稳的就像旁边的伙计端上桌子似的,满满的一杯酒,一滴也没溅出。
    韩佩瑛暗吃一惊,心想:“这百步传杯的功夫确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视他了。”当卜拿起酒杯,说道:“不敢当。长有为尊,应该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对。”说罢,伸出左手食指在洒杯上一弹,酒杯又向那老者飞了过去。
    韩佩瑛用上了家传的“弹指神通”功夫,酒杯宛似离弦之箭,去势甚急。老者一看来势,就知这酒杯是向他面门飞来,不会落在桌子上的。
    洒杯是盛满酒的,老者要接下这一杯酒下难,难的是在接杯之时,不能让怀中的酒溅出,否则就是输了招了。
    老者见韩佩瑛使出这手功夫,心里又惊又喜,想道:“这一定是我们帮主所要巴结的那个女娃儿了。”他喜的是没认错了人,但却有点害怕不能滴洒不溅地接下这一杯酒,失了面子。
    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准备接下这一杯酒,忽地有个人刚好走上来,一伸手就把这一杯酒接了过去,说道:“你们推来让去,都不肯喝,那就让我喝了吧。”一张口把这杯酒喝得干干净净,没有溅出半点。
    这一下两张桌子上的人都是大吃一惊,韩佩瑛尤其惊诧。原来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小巷里那个背着煤篓,碰了她一下的那个小厮,也即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
    这小厮仍然是穿着那身肮脏的衣服,脸上的煤炭也没有洗擦干净。
    和三络长须的老者同坐一桌的那个秃头汉子怔了一怔。满面怒容地站了起来,喝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话犹未了,就使劲的向那小厮一推。
    那小厮一个乌龟缩颈。闪开了秃头汉子一推,躲到了韩佩瑛的身边,说道:“岂有此理,这里是酒楼,谁都可以来喝酒的,你管得着我是什么人?”
    酒店的伙计肉眼不识高人,见这小厮一身肮脏的衣裳,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话说得不错,可是也得有钱才能喝酒的。”
    小厮叫道:“哈,原来你是看不起我,你谁知道我是没钱么?”一面说一面作出赌气掏钱的模样,忽地哎哟一声说道:“糟糕,糟糕,我当真是忘记带钱了。”
    伙计冷笑道:“没钱就请你老让开。”小厮苦着脸说道,“别忙,别忙!我虽没钱,你怎知没人请我的客?嗯,哪位客人帮忙?”酒楼上的客人哄堂大笑。
    韩佩瑛道:“这位小哥是我的客人,伙计,摆副座头。”伙计愕了一愕,只好应道:“是。”当下拿来杯筷羹碗,端端正正的给那小厮摆好,又故意拂拭了一下座位,说道:“你老坐好。”
    小厮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你怕我弄脏你的椅子吗?弄脏了也不打紧,大不了也有这位相公替我赔你。喂,这位相公,你肯替我赔吗?”韩佩瑛道:“小哥说笑了,请喝酒。”
    老者与那秃头汉子本来是要和韩佩瑛说话的,给这小厮插进来一闹,倒是不由得僵在一旁。秃头汉子满面怒容想要发作,老者悄悄的把他按住,示意叫他不可节外生枝,待那小厮坐好之后,老者走过去道:“小老儿这厢有札了。”
    韩佩瑛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当,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因何赐我佳肴美酒?”那小厮插嘴笑道:“原来你也是别人请的客么?嘿,嘿,那么我吃了你的也不用你破钞了,哈哈,那还客气什么?”
    那老者道:“这只是一点小意思,不值一提再提。小老儿楚大鹏对令尊钦仰已久,虽然不配高攀,但提起贱名,令尊或许还会知道。”
    韩佩瑛心道:“原来他是要巴结爹爹的。但这楚大鹏的名字,我却从未听见爹爹说过。”当下说道:“晚辈这见日来,一路上都有人招待,不知可也是出于老先生所赐?”
    楚大鹏道:“这是我们黄河南北几个帮会对贤乔样略表一点敬意,但求兄台他日在令尊跟前给我们问候一声,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这次说到“兄台”二字,却似漫不经意的对韩佩瑛斜睐一服,似笑非笑。韩佩瑛七窍玲琉,登时明白这个楚大鹏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楚大鹏说了这段“引子”,随即把曾作东道主的那几个帮会以及首领的名字向韩佩瑛一一报道。那小厮似乎听得很不耐烦,说道:“你们说完了没有?我可不客气了,这翡翠羹是要趁热喝的才好呀?”说罢拿起匙羹就喝。韩佩瑾笑道:“小哥请先用菜,恕我失陪。”小厮道:“我是最不懂客气的了,你请我吃我就吃,你‘失陪’只是你自己吃亏。”当下果然斟酒就饮,举筷就食,一面吃喝,一面喷喷称赏。
    韩佩瑛听楚大鹏说了那几个帮会的名字,不觉起了一点疑心,暗自想道:“爹爹的朋友我虽然未必全都知道,但爹爹一向崖岸自高,尤其对邪派中人不屑一顾,这几个帮会在江湖上的名声都似乎不大好,爹爹却是几时和他们有过来往的呢?”
    韩佩瑛心有所疑,问道:“不知这几位舵主有何事要我代禀家父?楚老前辈和家父以前见过面么?”
    楚大鹏恭恭敬敬他说道:“我们不敢惊动令尊,只是想请令尊下次重履中原之时,能赏我们一个面子。”韩佩瑛一听这活,不禁大感奇怪。要知韩佩瑛家在洛阳,洛阳处天下之中,正是中原之地,不解楚大鹏何以会用上“重履中原”这四个字?楚大鹏以为韩佩瑛听不懂他的话,说道:“只要兄台和令尊这么一提,令尊就会明白的了。”
    韩佩瑛莫名其妙,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楚大鹏接下去说道:“前年令尊登临泰山,小老儿曾跟随敝帮帮主上山拜谒,兄台提起此事,令尊或许会记得。”
    韩佩瑛听了这话,惊诧不已。要知她的父亲韩大维早已在五年之前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行动不便,这五年来都是闭门不出与韩佩瑛朝夕相伴的,哪能在二年前登临泰山?小厮嘴嚼着鹿脯,摇了摇头,一面咀嚼,一面说道:“你们的话有说完的没有?翡翠羹都炔冷啦,你再不吃,这凤肝鹿脯也要给我吃完了。”
    楚大鹏甚是尴尬,赔笑说道:“是小老儿罗唆了,请两位不要见怪,小老儿这就告退。”当下又向韩佩瑛施了一礼,这才回转自己的座位。
    韩佩瑛心里想道:“他在泰山所会的那人,一定不是爹爹,他认错了人,我却莫名其妙的叨了那个人的光了。”
    想要过去与楚大鹏解释,但转念一想:“爹爹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这件事爹爹是不想外人知道的,而且但若加以解释,首先也要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一层,探听别人秘密,这是江湖上的一大禁忌,这些人拜托我的事情,显然内中含有秘密,我虽然不想打听,但我过去辩白,即使不加盘间,他们也会当我是来查根问柢的了。这样,岂非也要令他们为难?那时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毫不相于的人,又岂能容忍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韩佩瑛正自心里踌躇,只见楚大鹏与那秃头汉子已经离座下楼。韩佩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他们既然认错了人,我乐得吃他们一顿。”韩佩瑛已知道这些人是帮会中人,而且是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的帮会,她也实在是不大愿意和这些人再打交道。
    那小厮吁了口气,笑道:“阿弥陀佛,你们说完了,快点吃菜吧!”殷勤劝菜,好像反而把韩佩瑛当作了他的客人。
    韩佩瑛道:“小哥,你是从南岸来的吧?我看见你驾一叶轻舟,横渡黄河,驾船的本领,实是令人佩服。”
    小厮笑道:“你的眼力不错,果然还认得我。”韩佩瑛道:“却不知小哥又何以改了这副装束?”小厮道:“我们穷家的子弟,总得找活做才有饭吃是不是?上午在黄河打俩,下午跑进城未抬煤渣,我常常都是这样的,这有什么奇怪?”
    韩佩痪起初怀疑这小厮是那帮人中的一个,如今已知不是,但对他的好奇之心却没有消除。心里想道:“凭他刚才那手接下洒杯的功夫,他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看来他也好像是有心跟踪我的,却不知他又是什么来历?”
    那小厮喝了口酒,举筷说道:“黄河鲤鱼的做法与寻常不同,你尝得出来吗?”
    韩佩瑛道:“味道的确是特别鲜美,但看来也不过是清蒸鲜鱼的家常做法,却又有什么与别不同?”
    小厮笑道:“这你就外行了,看似清蒸,其实并不是清蒸的。”韩佩瑛道:“哦,那又是怎么个做法?倒要请教。”
    小厮道:“先烧一锅滚水,要用井水,不能用河水,待沸水起了鱼眼泡,大约过一寸香的时刻,把火熄掉,将鲜鱼放进滚水,盖上锅盖,再过一会,这尾鱼熟得将透未透之际,便拿出来,加上作料,这样角肉保持原味,就特别美了。”
    韩佩瑛笑道:“你倒是很在行呀。”
    小厮道:“我是常在黄河里打鱼吃的,穷人家又不能请厨子做菜,只能自己弄,不在行也得在行了。”又道:“这翡翠羹你可也别看轻了它,虽然只不过是豆腐和豆苗两样,但要弄得这样好吃却是难事,豆腐当然是要水豆腐,豆苗也只能要最嫩的叶尖,还有煮豆腐的汤最少要用三只鸡熬出来的鸡汤,掠去了鸡油之后,方才能用。”
    韩佩瑛道:“想不到小小的一碗豆腐羹也有这么讲究,这咪菜你也常做的么?”心想:“你这可露出马脚来了,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岂能用三只鸡来熬汤?”
    小厮说道:“不是豆腐羹,是翡翠羹,翡翠羹虽是豆腐和豆苗两样做的,但最紧要的还是细心挑选出来的嫩绿的豆茵,这味菜我没做过,不过在朋友家里吃过,懂得它的做法罢了。”
    小厮喝了几杯酒之后,脸上微泛红晕,他的脸本来是沾有许多煤灰的,但仍然掩盖不了本来的妩媚,尤其是在喝酒之后,现出两个酒窝,更是好看。韩佩瑛心想:“他一定是平日养尊处优的美少年,却不知何以要扮一个穷小厮的模样?”
    因为两人是对面面坐,韩佩瑛看得仔细,还隐隐感觉得到这小厮的“美”美得有点异样,比如谷啸风和奚玉帆也长得很俊,说得上是美男子,但谷、奚二人的漂亮透着男子的英气,这小厮的“美”却似带有几分女子的“秀气”,这是一种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感觉。
    韩佩瑛在打量这个小厮,这小厮也是目的的的在看着她。韩佩瑛不禁面上一红,想道:“他虽然貌似女子,毕竟不是女子。
    我这样看他,别叫他误会了,不过他的年纪看来比我还小,我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看待,那也无妨。他未必看得出我是女子吧?”
    不知怎的,韩佩瑛好像和这小厮一见投缘,当她记起自己乃是“男子”身份之时,心神也就定了下来,把少女应有的羞涩掩藏了。
    忽听得楼板格登格登的响,上来了一个大汉,身披黑狐裘,头戴熊皮帽,衣装华贵,相貌却甚粗豪,一坐下来,就大声叫道:“拿一坛酒来!”
    店小二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问道:“客官,你要的是一壶还是一坛,一坛酒最小的一号也有十斤,最大的一号有一百斤。中号的有三十斤、五十斤、七十斤三种。”
    那汉子道:“别罗嗦了,就拿三十斤一坛的来吧,另外给我来两只烧鸡,五斤白肉。”店小二伸了伸舌头,说道:“客官,你是请客吧,要摆几双筷子?”
    那汉子道:“就只我一个人,怎么,你开饭店的还怕大肚皮吗?罗里罗唆,问些什么?”店小二心想:“我只怕你没银子,哪怕你大肚皮。”他看这汉子衣装华贵,料想绝不至于是霸王酒的一流人物,于是诺诺连声,退下去取酒。
    这汉子拣的座位正是刚才楚大鹏和那秃头汉子空出来的那张桌子,在韩佩瑛的斜对面。韩佩瑾暗地留神,只见那汉予的眉心隐隐似有一股青气,若非留心细察,也看不出来。
    韩佩瑛心里想到:“爹爹说过,眉心若呈现黑气、紫气或青气的定非善类,要嘛就是他中了别人的毒,要嘛就是他本身练有毒功,这人说话中气充沛,绝非中毒,如此看来,只怕定是邪派中人了。”
    店小二捧了一坛酒放在桌边,那粗豪汉子道:“不要酒杯,给我换一只海碗。”店小二道:“是。”再转一趟,把两只烧鸡、五斤白肉和海碗及筷子等物摆在桌上。
    这粗豪汉子斟了满满的一海碗酒,一饮而尽,击桌赞道:“好酒,好酒!”接着一手抓起烧鸡,撕开就吃,也不用筷于。
    韩佩瑛心道:“似这样牛饮鲸吞,可是糟蹋了这上好的汾酒了。”心念未已,和她同桌的小厮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那汉子双眼一瞪,说道:“黑小子,你笑什么?”小厮道:“我喜欢笑就笑,你管不着!”
    那汉子把海碗重重一顿,看样子就要发作,就在这时,酒楼上又来了几个客人。
    走在前面的是楚大鹏和那秃头汉子,跟在后面的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人,额角长着一个大瘸,两齿獠牙凸出唇边,最为异相。
    韩佩瑛颇感诧异,心想,“怎的这两个人去而复来?还带来了这许多人!”
    楚大鹏经过自己刚才的座位,对那粗豪汉子看了一眼,似乎也是有点诧异,却不作声,暗自思量:“这人不知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原来他已经看出这汉子身具武功,不过却未看出他练的乃是邪派毒功。
    店小二连忙上前招呼,躬腰说道:“楚大爷、赖大爷,你们回来啦。两位大爷刚才酒未喝完就走,掌柜的还正在抱歉小店的拿乎菜式还未得有机会奉献呢。”说罢又对众人作了个罗囵揖,跟着向那额角生瘤的汉了说道:“洪老爷子,什么风把你老吹来的?难得列位大爷光临,要点什么酒菜,请吩咐小店备办。”
    楚大鹏摆了摆手,说道:“别忙,别忙。我们不是冲着你的酒莱来的,你先沏两壶茶来,别打搅我们的正事。”
    楚大鹏支开了店小二,随即带领众人走到韩佩瑾面前,说道,”这几位朋友听说公子在此,特来拜见。”
    韩佩瑛皱了皱眉,说道:“不敢当。”
    额角生瘤的那个汉子弯下粗腰,一膝着地,行了个“半跪”的参拜大礼,说道:“宫小——公子,我们都是久仰令尊的大名,难得公子驾临敝地,我们理当进谒。小人是海砂帮的副帮主洪圻,这是小人的拜帖。”
    在洪圻说话的时候,刚刚说到第二个字“小”字之时,站在他后面的楚大鹏悄悄地拉了他一把,以致他顿了一顿,方才说出后面的“公子”二字。韩佩瑛暗地留神,看在眼内,甚感奇怪。“宫”字与“公”字同音,韩佩瑛不知对方是称她的姓对方把她当作一个姓“宫”的人,“宫公子”三字是连称的。心里想道:“公子就是公子,为什么却加上一个‘小’字?楚大鹏拉他一把,但是暗中提醒他的意思,不过,这个‘小’字虽然并无加上的必要,加上了也不算是什么失敬,不知楚大鹏何以如此紧张?”韩佩瑛哪里知道,原来这些人把她错当作姓“宫”
    的,姓“宫”那个人也是一个女子,而那位“宫”小姐也正是女扮男装在江湖上行走的。洪圻本来想说的是“宫”小姐,给楚大鹏提醒,猛地想起“宫小姐”不愿让人知道她的本来身份,是以立即改口以“公子”相称,不过那个“小”字却已说了出来,收不回去了。
    不过韩佩瑛虽然不懂这层曲折,额角长瘤的汉子自报姓名之后,她却知道这个姓洪的来历,这人有个浑名,名唤“独角龙”,练有毒砂掌的功夫,虽然只是海砂帮的副帮主,武功之强却在正帮主刘坚武之上,在江猢上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的。
    跟在洪圻之后,那几个人陆续的呈上拜帖,自报姓名。韩佩瑛这才知道那秃头汉子名叫赖辉,是青龙帮的首席香主。
    和她同桌的小厮又显出了不耐烦的神气,说道:“唉,你们这些人搞些什么,老是来打扰我们,叫我喝酒也喝得不舒服!好了,好了!你们的拜帖都已递了,可以走开了吧?”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给这检煤球的黑小十一顿排揎,当然个个都是心头火起,但因他与韩佩瑛同座,这些人碍着韩佩瑛的面子,却又都是放怒而不敢言,那秃头汉子赖辉说道:“多谢公子赏收拜帖,小人告退。”退下时狠狠的瞪了那小厮一眼,邓小厮只是自管自的喝酒,当作不知。
    另几个人也跟着告退,最后只图下了楚大鹏和那颁角长瘤的汉子——海砂帮的副帮主洪圻。
    此时店小二已经拉开了一张八仙桌,摆好了座位,那些人说是“告退”,其实并未下楼,而是转过那张桌于喝茶,四个人八只眼睛仍然紧紧盯着韩佩瑛这边的动静,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就在这异乎寻常的气氛之中,又听得登楼的脚步声,上来了一个背着黄包袱,身穿蓝布衣裳的少年,看他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像是个农家子弟。
    店小二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叫他不可开口,免得触怒了这些人,随手给他拉开一张座位,招手叫他入座,给他冲了一壶茶,就不再招呼他了。在店小二的心目中,一个“乡下佬”大不了是喝壶茶,吃两碟点心,值不得他殷勤服侍,何况此时正是有书,他也无心招呼客人。
    这朴实的少年似乎有点惶恐,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做生意吗?我是来喝酒的呀!”
    秃头汉子赖辉怒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我们在这里办事,你懂不懂?别吵乱了我们,给我滚下楼去!”
    那小厮忽道:“你们怎能这样欺负人,我请这位大哥喝酒,店小二,给他烫一壶上好的汾酒,外加一只叫化鸡。”
    店小二望望赖辉,望望那个小厮,好像拿不定主意,生怕得罪了任何一边。小厮道:“你怕我没钱请客吗?好,先把银子拿去,这一锭银子总够了吧,多下的赏你!”话声未了,只听得“叮”的一声,一锭雪自的纹银从他手中抛出,端端正正的落在柜合上,说是“落”其实却“嵌”在枢台上,掌柜先生竟然拿不起来。
    赖辉冷冷一笑,走到柜台前面,一掌拍下,这锭银子跳了出来,柜台裂了一块。小厮冷笑道:“就只这么一点本领,也敢在人前现世!”原来若是功力炉火纯青的话,这一掌拍下,柜台就不致碎裂的,因此赖辉虽然把银子震得跳出,却是露底了。
    楚大鹏皱皱眉头,说道:“宫公子的朋友请客,赖二弟,你不要多事了。”赖辉悻悻的退回自己的座位,那少年站了起来,捧着酒杯,对小厮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正是:张冠李戴多奇事,山雨欲未风满楼。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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