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

第八十一回深入苗疆寻爱侣误投罗网醉奇花
    谷啸风只觉浑身痕痒,好像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爬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再过片刻,那些无形的虫蚁,竟似钻进了骨头,骨头都好似酥化了。痛还好受,奇痒可是比痛更要难堪。谷啸风忍不住用力抓痒,抓得皮穿肉裂,鲜血淋漓,痕痒之感,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过一会,谷啸风已是给折磨得筋疲力竭,神智模糊。他若是完全不省人事还好,偏偏那种奇痒的感觉就似从脏腑里透出来,要睡也睡不着。只是连抓痒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他给痛苦煎熬得极度难堪,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到-阵清凉,痕痒大减,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谷啸风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个苗女正在他的身上涂抹不知什么药膏,他的上衣早已被那苗女脱下了。
    蒙赛花见他张开眼睛,柔声问道:“舒服点吗?”谷啸风哼了一声,不理睬她。心里虽然恨她助纣为虐,但得她止了痕痒,总是好过得多,是以只好既不谢她,也不骂她。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一定是恨极我了,但我实在是不知她会这样对你的。”
    谷啸风忍不住冷笑道:“是那妖妇叫你来给我卖好的,是吗?你们一个做好,一个做歹,意欲何为?”
    蒙赛花忽地眼泪滴了下来,说道:“我是早着给师父责打的危险来给你医治的,你还把我的好意当作恶意!呀,我已经向你认错,你都不能原谅我吗?”
    谷啸风看她不像做作,当下半信半疑地问她道:“你们不是串同做戏的,那妖妇为什么让你进来?”
    蒙赛花道:“师父已经出去了,她一出去,我就进来给你医治的。”
    谷啸风道:“你为什么不怕师父回来责打?”
    蒙赛花双颊晕红,半晌说道:“我对你不住,累你受苦了。给师父责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谷啸风道:“你既然不像坏人,为何听那妖妇指使?”
    蒙赛花道:“我的师父这样折磨你,难怪你要骂她。不过她对我们父女,却是曾经有过恩惠的。有一年,我们苗峒里发生瘟疫,全靠她给我们父女医治,才得保全性命。所以我就认了她做干娘,又拜她做帅父。”
    谷啸风心里想道:“俗话说的,曹操也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这话确是说得不错。不过她不知道那妖妇只是想利用他们苗人罢了。”
    蒙赛花说道:“你和干娘结有仇冤,我真的毫不知情,我只是照她的吩咐行事罢了。她出门的时候吩咐我,倘有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来找她,就要用那花香令他昏迷。唉,倘若我知道她会这样折磨你,我一定不会做的。”
    谷啸风道:“一个人的奸坏,不是看他一件、两件事情,你现在知道你是做了错事,知道辛十四姑是如此毒辣的恶妇,那就好了。”
    蒙赛花道:“我们父女曾经受过她的恩惠,所以我以前一直把她当作好人。”
    谷啸风道:“她是想利用你们父女对付汉人中的好人。”
    蒙赛花道:“那次她要我们帮她对付一个姓韩的老头儿,这老头儿是你的岳父,对吧Y事情过后,我们总峒上派来一个姓石的使者,他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呢,现在可相信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现在相信了?”
    蒙赛花道:“因为你也是这样说。”
    谷啸风不觉一怔:“我和她不过刚刚相识,为什么她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活?”
    蒙赛花道:“她和你结的什么仇冤?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刚才要你带她去找你的岳父,敢情她是因为和你的岳父结了冤仇因而迁怒于你的,是不是?”
    谷啸风道:“不错,她毒死我的岳母。”
    蒙赛花道:“为什么?”
    谷啸风觉得她问得太多了,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蒙赛花笑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我们苗家女子,最是痴情。干娘的手段是毒辣了些,但在我们苗家女子看来,倒也未尝不可原谅呢。”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她竟有这个想法,真是糊涂!”
    蒙赛花忽道:“你的妻子呢?我们苘家,夫妻总是在一起的,为什么你却是独自一个人?”
    谷啸风道:“我们还未成亲,但我正是要来找我的未婚妻子的!为的就是怕她遭了你干娘的毒手!”
    蒙赛花笑道:“这么说你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了。那位韩姑娘想必是十分美貌的了,是吗?”
    谷啸风道:“一个人是美是丑,要看内心。不错,我的未婚妻子长得很美,但她心地更好!”
    谷啸风心里想道:“她若是心地善良,听了我这番言语,纵然对我有甚痴心妄想,也该断了念头了。但若是她心肠恶毒,像她干娘那样,那也就可能因妒生恨,对我横加毒手。”
    此言一出,只见蒙赛花脸上变色,双手颤抖,捧着的药瓶跌了下来。幸而那是玉瓶,没有跌破。
    蒙赛花拾起药瓶,苦笑说道:“那位韩姑娘真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位深爱她的丈夫。”
    看样子她好像还要说下去的,但刚刚说到这里,已是隐隐听得外面有脚步声。
    蒙赛花吃了一惊,说道:“干娘回来啦,咦,她是和谁一起回来呢,我可得出去看看了。你要装作仍是神智昏迷,痛苦难熬,不可给她识破。”
    蒙赛花匆匆出去,那两个人的脚步声也到了门前了。
    谷啸风知道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个人是什么人呢?谷啸风也不禁好生奇怪了。
    这个人是什么人?谷啸风将有什么遭遇?请恕作者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回过头来,先表辛龙生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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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龙生不懂水性,那日在水底扼毙了两个海盗之后,力竭精疲,浮不起来,给波浪一冲,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知觉,首先感觉到的是身子仍然随波起伏,辛龙生心里想道:“难道我已是被带到了海龙王那里?”
    慢慢张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只小舟之中。旁边坐着个人,他张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在微笑的看着他。
    辛龙生看清楚了那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人也登时清醒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在荒谷里曾经与他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宇文冲。
    宇文冲微笑道:“龙兄,你醒来了,你想不到是我救你吧?”
    辛龙生心中苦笑:“想不到我第二次落在他的手中。”却不能不装作欣悦而又感激他的样子说道:“宇文兄,多谢你救命之恩。嘿,嘿,我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宇文冲笑道:“咱们是曾经同过患难的好朋友,你帮过我的大忙,我怎能不来救你呢?”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何以知道我会有今日之难?”
    宇文冲笑道:“并非我有未卜先知之明,不过却也并非全然巧合。我是知道你到了太湖的。官军的水师开入太湖,我这条小船是跟着官军的船只来的。”
    辛龙生道:“哦!官军的船只开入太湖,那是为了什么?你又怎能混在官军的水师之中?”
    宇文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在王宇庭的山寨,已经见过了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了,是不是?你见了他们两个,当然也知道了我的来历了,是么?”
    辛龙生其实还没有在王宇庭的山寨见过那两个人,不过宇文冲的来历他却确实是知道了的。那日在那荒谷之中,宇文冲负伤走了之后,他与一鸣道入和解,一鸣道人已经把宇文冲的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后来在王宇庭的山寨,又曾听得王宇庭与属下的一个老寨主韩成德,谈论过宇文冲这个人,他知道得更加洋细了。
    辛龙生苦笑道:“扬州那次事情,我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现在虽然稍为知道一点内情,却并无与一鸣、百悔二人图谋你的心意。”
    宇文冲道:“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再来救你了。”
    揭明自己的来历之后,宇文冲方始回答辛龙生所问的问题:“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当然知道扬州知府的夫人是我的姑母了。宋国如今在向金国求和,这次率领水师开入太湖的飞虎军总兵也正是要讨好金回的扬州知府岳良骏。我能够混在宋国的水师之中,你还觉得有什么奇怪么?”
    辛龙生心里想道:“一错不应再错,我已经上过完颜豪一次当了,这个奸贼,我实是不该和他结交。但我现在气力都还未曾恢复,本领也是远不如他,只好暂且敷衍他吧。”
    宇主帅接着说道:“宋国的水师是来追击史灭泽、乔拓疆的残部的。我恐怕他们很可能和王宇庭也打起来,嘿嘿,他们与王宇庭打仗不打紧,我可是关心你的安危哪。”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了。”
    宇文冲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来得也是真巧。你碰上乔拓疆的海盗船,我远远的就看见了。刚好赶得上救你一命。”
    辛龙生道:“官司捉着了乔拓疆没有?”
    宇文冲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快船在水师船只前面。救起了你,立即就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啦。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呢!”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已经过了一天啦?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太湖了吧?”
    宇文冲道:“当然不是太湖了,这里已经是采石矶啦。”辛龙生道:“啊,那么咱们是进了长江了。”
    宇文冲道:“不错。你还想回去王宇庭那儿吗?我知道你是偷走出来的,为的是要躲避谷啸风。我猜得对不对?嘿、嘿,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再说,咱们曾经共过一场患难,我也实在舍不得和你分手呢。”
    辛龙生暗暗叫苦:“又落在这个魔头手上,这次恐怕是不容易摆脱他了。”当下只好假意说道:“良朋相遇,小弟也盼与吾兄多聚些时。但不知兄台要和小弟上哪儿?”
    宇文冲道:“待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吃点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稀饭了。”
    辛龙生不知宇文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宇文冲殷勤的服侍他,他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吃过稀饭,宇文冲道:“这是你那天穿的衣裳,这是你的宝剑,幸而你挂在腰问,没有失掉。唔,还有几锭银子和一个玉瓶,这都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瞧瞧还有什么失掉的没有?”
    辛龙生道:“小弟拾回一条性命,已属万幸。身外之物,失掉也不算什么。宇文兄,你这样为小弟操心,小弟实是过意不去。”
    宇义冲笑道:“好朋友嘛,这是应该的。”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只玉瓶,摇了几摇,接着说道:“这瓶坐装的是什么药?”
    辛龙生道:“这是王大夫给我的补药。”
    宇文冲冷冷说道:“不对吧,我认得这玉瓶是车卫的东西。龙兄,咱们是性命之交,我想你也应该对我说实话吧。”
    辛龙牛见他神色不善,连忙说道:“是,是,我记起来了。这是车卫给我的药丸,他要我每隔一个月服一颗的,我也不知有什么功用。”
    宇文冲而色稍稍缓和,说道:“总算你说了一半真话!”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我当真不知有什么用。”
    宇义冲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这是你练了他的内功心法之后,必须服的解药。否则就痛苦难熬,功夫练得深了,还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道:“是吗?车卫没有告诉我,他只是要我按月服食。”
    宇文冲道:“车卫限你半年回山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为什么玉瓶里近有三颗药丸?应该只剩两颗才对。”辛龙生只好设法圆谎,说道:“王大夫给我治病,他叫我只能吃他的药,不能吃别的药。”
    宇文冲也知道他是说谎,心里想道:“这小子本来奸诈,但我还要用他,也就不必揭破他了。”当下笑道:“好,你既然用不着它,那就给我好了。龙兄,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你把车卫的内功心法告诉我,这个月来,我依法行功,颇有进益,证明你告诉我的内功心法,一点不假。”辛龙生道:“我怎敢拿假的来骗你,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呀!”
    (原书缺段)
    说话间,已见上得来。
    此时正有乔拓疆的手下走来,辛龙生从他们交谈的话中骗得了辛十四姑的消息。
    那两人知道是上了辛龙生的当,惊怒之下,不约而同的向他扑来。
    辛龙生积压了多口的满肚皮闷气正自无处发泄,大喝一声:“来得好,我正要把你这两个强盗消遣消遣!”一招“双龙出海”,双掌齐飞,向那两人斩下。他在那两人中间硬插进去,那两个人的拳头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两臂平伸,双掌斩下,却也刚好“斩”着了那两人的颈项。一招奏效,登时变“斩”为抓,抓着了那两人的后颈一扭。
    他本来要抓着那两个人,慢慢“消遣”一番,发泄闷气的。不料用力之大,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只听得“喀嚓”一声响,两个人的颈骨同时给他扭断,叫也叫不出来,便似两根木头倒了下去,死了。
    宇文冲冷眼旁观,心头一凛,阴侧侧地笑道:“辛兄,恭喜,恭喜,喜事不只一桩,你是双喜临门啦!”
    这几天来,他一直是称辛龙生为“龙”兄的,此时突然改门称呼,辛龙生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反正他早已知道我的来历,如今让他知道多些,那也没有什么。”当下淡淡说道:“喜从何来?小弟的祸福都是操在老兄手上,你说这话,倒是消遣我了。”
    宇文冲笑道:“辛兄,不用害怕。不错,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和完颜豪结有粱子。但咱们不是早在荒谷里击过掌立誓的吗?咱们的秘密彼此知道,也相互遮瞒。我为你向车卫遮瞒,也当然不会向完颜豪告发你的。以后我还是把你当作龙新,免得叫‘辛兄’叫惯了,在人前一时改不了口泄漏你的秘密。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辛龙生道:“多谢吾兄细心,但你说的什么两桩喜事,小弟可是还不明白。”
    宇文冲笑道:“龙兄,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方才从乔拓疆的手下得到了你姑姑的消息,这是第一桩喜事。第二桩喜事,你的功力不但已经恢复,而且似乎更胜从前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么?”
    辛龙生刚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打死了那两个人,此际亦已明白了原因,心里想道:“赛华佗王大夫教我的吐纳功夫和车卫的内功心法配合,果然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只怕我现在还不是宇文冲的对手,可不要给他看破才好。”当下暗暗运一口气,脸色涨红,青筋暴露,连连咳嗽。宇文冲冷冷说道;“龙兄,你怎么啦?”
    辛龙生道:“胸口发闷,有点不大舒服。敢情是刚才用力过度,一口气走入岔道。”宇文冲心中一喜,说道:“那你歇-会儿吧,让我给你看看。”辛龙生道:“不用费神,我自己打坐一会,调匀气息,就会好的。宇文兄,请你在旁护持,别让外人来骚扰小弟,那就行啦。”宇文冲道:“你我兄弟,何用客气,当得效劳。”
    辛龙生走入密林深处,盘膝坐下,当真就做起吐纳的功夫。“赛华佗”王大夫传他这内息运行之法,必须心无二用。练到紧要关头,对外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制他死命。故此行功之际,必须有人在旁保护。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辛龙生知道宇文冲还要利用他,料想他不至于在未悉自己底蕴之前便行加害。他要摆脱宇文冲的魔掌,只能博一博这个险了。
    宇文冲果然不疑有他,心里想道:“看来他倒还是真心的相信我呢。他只是杀了两个人,就累成这个样子,以此看来,即使他的病完全好了,也不是我的对手,何用惧他。”于是守候在辛龙生身边,当真的尽了保护之责。
    过了半个时辰,辛龙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双目张开,笑道:“好啦。宇文兄,多谢你了。”此时他但觉精力弥漫,心里想道:“虽然还没把握,也大可试它一试了。”
    宇文冲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辛龙生道:“喂,你走的方向不对。”
    宇文冲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
    辛龙生道:“咱们是上哪儿?”
    宇文冲眉头一皱,说道:“你还未清醒吧,当然是上舜耕山找车卫这老儿啦。”
    辛龙生道:“不是小弟糊涂,恐怕是老兄糊涂吧?”
    宇文冲道:“我怎样糊涂了?”
    辛龙牛道:“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小弟,陪我到湘四找我的姑姑吗?”
    宇文冲道:“这是我帮你骗骗那两个家伙,好让他们相信你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辛龙生道:“你不认真,我却认真。好吧,你不陪我去湘西,我一个人去算啦。”
    宇文冲道:“先上舜耕山,再陪你去湘西!”辛龙生冷笑道:“我的亲姑姑在湘西,我可没工夫陪你上舜耕山,理你的闲事!”
    宇文冲哼了声,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反悔?”辛龙生打了个哈哈,说道:“算了吧,你和我都不是大丈夫,咱们彼此彼此,只是一对小人!”
    宇文冲强抑怒气,冷笑说道:“你别忘了,你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我可以叫你身败名裂,也可以使得车卫杀你!”
    辛龙生淡淡说道:“反正我已经是身败名裂了,随便你用什么阴毒的手段来对付我吧。我宁可让别人杀掉,也胜于任你摆布。”
    宇文冲道:“好,你莫后悔!”
    辛龙生冷笑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但只怕你如今已是杀不了找了!”宇文冲人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恃着什么。凭你这点本领,我杀你易于反掌,可我偏不杀你,我有一十八种毒刑,让你慢慢享受。”
    辛龙生道:“三十六种找也不怕。”
    恐吓不成,宇文冲动了真怒,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好,老子就成全你吧!”身形一晃,挡住了辛龙生的去路。左竹横伸,右手翻成阴掌,暗伏一招“倒曳蛮牛”的大擒拿手法。辛龙生早有准备,侧身一闪,长拳打出。
    宇文冲喝道:“给我倒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辛龙生的手腕。
    宇文冲的擒拿手法擅于分筋错骨,只道一抓着辛龙生的手腕,就可以令他无法动弹。不料抓着了才知不妙。
    陡然间只觉辛龙生的腕骨坚硬如铁,宇文冲顺势一拖,辛龙生亦已顺势反推。若在从前,双方功力相差甚远,即使辛龙生化解得宜,也非跌倒不可。如今相差不远,宇文冲倒曳的力道刚好给他反推的这股力道借用上了。等于两股力道加在一起,向宇文冲重重还击。饶是宇文冲见叽得快,急忙松手,亦已踉踉跄跄的倒退两步。
    辛龙生不容时机错大,飞身扑上,一招“双龙出诲”,左掌打出“勾拳”,右拳直捣敌手前胸。宇文冲武功确是非同泛泛,身形未稳,随势便用上了“乱八仙”的拳路,一招“锁手钻拳”,向他脉门斩下。辛龙生化成阳掌避招还招,这一次双方是以硬碰硬,“乓”的一声,辛龙生跌倒一丈开外!
    宇文冲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敢逞强!”话犹未了,只见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喝道:“这一拳我记下了,马上就要向你讨还!”
    宇文冲道:“好,你的苦头吃得不够,那就让你多挨几拳!”口气虽然狂傲,心里已是有点发毛:“这小子的武功大非昔比,我打不死他,久战下去,只怕要弄个两败俱伤。”
    辛龙生挨了这拳,虽然觉得很痛,却并不如想象那样厉害,信心大长!
    双方再度交手,宇文冲不敢轻敌,已是颇有戒心,辛龙生则是越战越勇。数十招之后,宇文冲觅得对方破绽,“乓”的又打了他一拳。这一次辛龙生只是退了两步,竟没跌倒了。
    宇文冲几次击不倒他,又惊又气,喝道:“好呀,看你还能挨得几拳!”此时他已是当真动了杀机,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为我所用,索性就杀了他,也好向完颜豪领功。”起了杀机,痛下杀手。
    可是双方气力都已经消耗了六七分,宇文冲痛下杀手,依然是杀不了辛龙生。辛龙生苦斗之下,吃了几次亏,浑身骨节作痛。胸中浊气一涌,亦是豁出了性命。剧斗中拼着挨对方几下,狠狠猛扑。一连几招进手招敷,打得宇文冲暗暗吃惊,连连后退。
    辛龙生陡地喝道:“长债短还,先向你讨个利钱!”倏地欺身直进,一指点向他的“肩井穴”,宇文冲沉肩缩肘拆解这招,辛龙生突然反指为掌,一掌把宇文冲打翻。
    宇文冲喘着气站起来,喝道:“好小子,今日有你没我!”三度交手,矫捷已是大不如前。辛龙生第一次将他击倒,心头大乐。不料乐极生悲,才出了几招,便觉浑身作痛,呼吸不舒,脚步虚浮,出拳无力。原来他的功力虽然大进,毕竟还是略输宇文冲一筹,他挨打了二三十拳之后,才打了宇文冲一掌。这一掌也是凭着一股勇气方能将他打翻的,打翻了对方,心中大喜,这口气一松,已是难以支持了。
    双方都是疲态毕逞,十数招过后,宇文冲一招“双打奇门”,左右臂交叉打出,“蓬蓬”两声,双拳都击着辛龙生。辛龙生一个“鹞子翻身”,一招“五丁开山”,重重的一掌。也是把宇文冲打个正着。
    两人同时给对方打个正着,各自晃了几晃,都倒下去。
    辛龙生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要拼命也不行啦。唉,想不到终于还是要丧在他的手里。”他极力挣扎,未能爬得起来,但宇文冲却已坐起来了。
    殊不知宇文冲比他更为吃惊,心中同样叫苦。原来宇文冲新近练车卫的内功心法,虽说他有法克制练功的灾祸,前几天又服了从辛龙生手中取得的解药,但新练的内功和他原来的内功未能配合,平时不觉怎样,如今在剧斗之后就发作了。此时他必须调匀气息,引导散乱的真气归入丹田,否则便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见对方没有向他扑来,好生奇怪。趋这时机,乐得歇息一会。两人都如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宇文冲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你的性命,咱们本来应该是患难之交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成了仇人。好,我不强迫你依从我了,你要找你的姑姑你就去吧。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明知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却也不知他此际已是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暗自思量:“他绝没有这样好心,定然也是像我一样,业已筋疲力竭,害怕两败俱伤。”
    双方都怕两败俱伤,辛龙生本来但求能够挣脱宇文冲的魔掌于愿已足,自忖胜他毫无把握,听他这么说,便站起来,冷笑说道:“好,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恩仇两结,各不相关!”宇文冲只盼他赶快走开,故意叹口气道:“你不愿把我当作朋友,那也算了。找还是决意遵守诺言,不泄漏你的秘密。”
    辛龙生以剑鞘当作拐杖,缓缓走出树林,看见宇文冲并没追来,这才放下了心。
    他已经知道姑姑的所在,湘西邵刚县的邵家乃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他到了邵阳,一打听便打听到了。
    不过由于他还没有知道详情,踏进邵家所在的那山村之时,心中仍是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想道:“邵家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姑姑跑到他们家里生事,不知结果如何。万一她早已给邵家的人打败,我到邵家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他患得患失,徘徊道上之际,忽地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妇可不正是他的姑姑。
    原来这一天正是辛十四姑擒获了谷啸风的那一天。她把谷啸风交给蒙赛花看管之后,便独自出来散步了。
    蒙赛花对谷啸风有意,她是早已知道的,她把蒙赛花留在邵家陪谷啸风,正是要给蒙赛花一个机会。她的计划甚至是准备蒙赛花把谷啸风放走的,他们两人若是私逃,谷啸风逃出去自必是去找他的岳父,她就可以暗地跟踪了。但这一设计,必须谷啸风相信蒙赛花是出自真情,背她干的,这样他才会和蒙赛花去找他的岳父。是以这一设计,她也不让蒙赛花知道,免得她知道了反而做得不自然了。
    她守在路口,遥遥监视,观察动静,忽见-个丑陋的汉子走来,不觉也是大为诧异,蓦地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不是龙生吗?”
    辛龙生道:“是呀,姑姑,你不认识我了?”
    辛十四姑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是谁害你的,快告诉我!”
    辛龙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侄儿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谁。”
    辛十四姑双眼望着他,心中颇觉奇怪,说道:“隔别一年,你不但面貌变了,性情也好像变了。听说你和百花谷的奚玉瑾成了亲,新妇呢?”
    辛龙生道:“她在金鸡岭。”辛十四姑道:“什么,你们分手了吗?”辛龙生道:“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但是她,我的师父,我的朋友,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唉,侄儿如今等于是再世为人,过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辛十四姑道:“苦命的侄儿,这一年来,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样,经过许多劫难了。你有什么伤心事,难道和姑姑也不能说吗?”
    辛龙生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姑姑,咱们难得重逢,快快活活的过几天再说好不好?”
    辛十四站道:“也好,你和我先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这家人家。这本是邵元化的家,如今给我占了。”辛龙生道:“我知道。”辛十四姑不禁又是一惊,说道:“哦,那么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辛龙生道:“是从乔拓疆手下一个小头目的口中获悉的。姑姑放心,这小头目已经给我杀了,他还没有见着乔拓疆呢。”
    辛十四姑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乔拓疆找我寻仇,我也不怕。不过我住在这里的秘密能够不让外人知道,当然更好。”
    辛龙生道:“邵家的人呢?他们是给你杀了?还是都给你赶跑了?”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不是惦记着邵家的一个人?放心,邵家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杀。对啦,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你知道了一定欢喜的。”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有一个你所讨厌的人,如今正给我关在邵家。嘿嘿,我也暂时不告诉你,待会儿让你惊喜一番。让你喜欢怎么样折磨他就怎么样折磨他!”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说的可是侍悔?”
    辛十四姑笑道:“怎么,这丫头下毒手害了你,你非但不思报复,还要护着她么?”
    辛龙生道:“以前的事,我本来对她不住。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的‘病’也已经好了,还报复什么?姑姑,我劝你也看开一些,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何苦到处结下冤家呢?”
    辛十四姑又一次深沉地看着他,半晌说道:“龙生,你真的变了。变得不像我的侄儿了。”辛龙生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姑姑,你不喜欢我这样变么?”
    辛十四姑默然半晌,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可不能做到。但你也不用担心,落在我手上的那个人不是侍梅。”
    辛龙生道:“不是侍梅,那又是谁?”
    辛十四姑笑道:“何必心急,过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你十分讨厌的一个人,相信你心底里会恨他比恨侍梅更多。”心里暗自想道:“待会儿让你见着了谷啸风,且看你还说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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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啸风和蒙赛花在房间里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回来,心里都是暗暗奇怪。要知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是谁呢?”
    蒙赛花吩咐谷啸风仍然装作昏迷之后,匆匆跑出去迎接干娘。见辛十四姑和一个丑陋的汉子一同回来,不禁吓了一跳。
    辛十四姑道:“他是我的侄儿,你可以叫他做大哥。”蒙赛花这一惊更甚,颤声说道:“是,大哥。”
    辛十四姑笑道:“她是我在苗疆所收的干女儿。那个人就是交给她看管的。赛花,那人醒了没有?”
    蒙赛花面色发青,说道:“不,不,还、还没有醒来。”
    辛十四姑一听就知她说谎话,笑道:“你尽心服侍他,我不会怪你的。醒了也不打紧,你的大哥正要和他说话呢。”
    谷啸风躺在床上听见她们的谈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她的侄儿?她的侄儿不是只有一个辛龙生吗?辛龙生早已死了,哪里又跳出一个侄儿?”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和辛龙生已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谷啸风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谷啸风一呆之后,蓦地失声叫道:“龙大哥,是你!你还活着,这可好啦!”
    这刹那间,辛十四姑给他们两人奇怪的表情也是不禁吓得呆了一呆,不解她的侄儿何以在谷啸风口中变成了“龙大哥”?
    辛龙生呆了一呆,忽地以手掩面,发足疾奔,辛十四姑未来得及阻拦,他已经跑出大门去了。
    辛十四姑只道侄儿见着了谷啸风,定要将他折磨的,不料他竟然不敢和谷啸风会面,赶快躲开,这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莫名其妙,急切之间,无暇思索,只好赶紧去追侄儿。
    谷啸风茫然如梦,只听得蒙赛花在旁说道:“这可槽了,这可糟了!”
    谷啸风瞿然一省,定下心神,问蒙赛花道:“什么糟了?”
    蒙赛花搓着双手,一脸孔惶恐的神情说道:“她的侄儿回来了啦。大祸临头,你还不知?”
    谷啸风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说是灾祸?”
    蒙赛花叹道:“对我的帅父来说,这是好事,对你来说,就是灾祸了。”
    谷啸风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她的侄儿也是我的好友。”
    蒙赛花道:“纵然是你好友,也是灾祸一桩。”
    谷啸风道:“为什么?”
    蒙赛花道:“她的侄儿回来,就用不着你了。你又不肯带她去找你的岳父,她的仇人,你对她还有什么好处?”
    谷啸风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暗自想道:“她这话说得倒也有理,以辛十四姑这样的蛇蝎心肠,我对她既然没有丝毫用处,她还何须留下我来?不过‘龙新’原来就是她的侄儿,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但纵然辛龙生要想维护我,只怕也是维护不了。”
    蒙赛花喃喃自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谷啸风苦笑道:“大不了她把我杀掉,你还是她要倚仗的人,她不会对休也下毒手的。”
    蒙赛花道:“不,我不能让你死掉。”忽地眼睛放出光芒,看神情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来:“我和你走!”
    谷啸风苦笑道:“我走不动。”
    蒙赛花道:“我有解药,快,你快服下。”
    谷啸风道:“你为我背叛师父,这岂非连累了你?”
    蒙赛花托着谷啸风的下巴,谷啸风嘴一张开,蒙赛花的一颗药丸立即塞进他的嘴巴。谷啸风说不出话来,那颗药丸是咽下去了。
    蒙赛花给他推血过宫,过了一会,说道:“好了点吧?”谷啸风道:“可以走了,不过……”
    蒙赛花道:“别什么不过不过的了,快走!她-回来,咱们就走不了啦。”
    谷啸风无暇思索,只好和她一同逃走。蒙赛花前头引路,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没有看见辛十四姑追来,两人方始松下口气。
    谷啸风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谷某容后图报。”
    蒙赛花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撇下我了?”
    谷啸风好生为难,讷讷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连累姑娘。”
    蒙赛花道:“你不连累也已经连累了,你想找还能回去跟我师父么?”
    谷啸风道:“你不能回家去么?”
    蒙赛花道:“她也会找来的呀。假使我还没有回到家中,她就找着了我,这怎么办?”
    谷啸风大感为堆,心里想道:“她救了我的性命,我是不该不理她的,但我可也不能永远陪着她呀。”当下牙龈一咬,说道:“好吧,咱们有祸同当,找先送你回家。”
    蒙赛花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其实咱们现在就像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我帮忙你就帮忙到底,你用不着先行送我回家。”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那你想上哪儿?”
    蒙赛花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要到我们苗疆去找你的岳父的吗?”
    谷啸风道:“不错。这又怎样?”
    蒙赛花道:“你是汉人,又不会说我们苗家的话,一个人跑进苗疆,只们处处难行。有我和你一道,那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有理,暗自想道:“有她带路,自是方便得多。但只怕她是怀着别的念头,并非纯粹出于帮忙朋友。”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放心,找着了你的岳父,我立刻就走,决不令你为难。谷大哥,我只想多陪你几天,我就于愿已足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如此痴情,心中于是不觉有点感动,说道:“好,你把我当作大哥,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就把你当作妹子吧。我想佩瑛见着了你,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蒙赛花凄然一笑,说道:“我也是十分想见你那美丽的妻子,咱们走吧。”正是: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怜蛮女动真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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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无义亲姑萌恶念有情蛮女护檀郎
    且说辛十四姑想不到辛龙生忽然逃走,当下顾不得再去理会谷、蒙二人,连忙跑出去追赶侄儿。这个山村只有一条山路,没多久就给她追上了。
    辛龙生叫道:“姑姑,你别逼我回去!你让我走吧!”
    辛十四姑道:“你为什么要害怕谷啸风?他已经是毫无反抗之力,你喜欢怎么折磨他就可以怎么折磨他?”
    辛龙生道:“姑姑,我求你一件事情。”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辛龙生道:“你放他走!”
    辛十四姑道:“我好不容易才捉着了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辛龙土道:“姑姑,你结的仇家还不够多吗,何必还要害谷啸风?姑姑,你就为了我的缘故,放他走吧。”口中说话,眼泪已是不禁滴了下来,说得十分诚恳。
    辛十四站看着侄儿,好像侄儿是个陌生人似的,半晌说道:“这倒奇了,你竟然为这小子求情!龙侄,你虽然没有和我说过,你们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谷啸风这小子本来是奚玉瑾的旧情人,你一直就是从心底里妒忌他、讨厌他、痛恨他,这可瞒不过我。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杀掉他?只要我不泄露山去,就没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辛龙生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杀他!”
    辛十四姑深沉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痛恨他也不妒忌他了么?这是什么原因?”
    辛龙生道:“不错,我从前是妒忌他恨他的,但现在却是从心底里感激他。姑姑,你刚才可曾听见他叫我做‘龙大哥’么?你可曾看见他惊喜的神情么?他是为了我仍然活在人间而欢喜的,他对我的这份关心决不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辛十四姑道:“我正要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龙牛道:“姑姑,你不知道,我已经是再世为人的了。当我是‘辛龙生’的时候,谷啸风明知我妒恨他,他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当我改名换姓,叫做‘龙新’的时候,他也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他曾经费尽心力要救我的性命,虽然我的性命不是他救的,找也不能不感激他啊!”
    辛十四姑道:“何以你要改名换姓?还有,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你也未曾说呢。”
    辛龙生涩声说道:“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我无颜再见旧时相识,我若然还以辛龙生的面目出现,师父不会认我做徒弟,妻子也不会认我做丈夫的。好在我的面目已经毁了,因此,我就索性当作‘辛龙生’已经死掉,改名易姓,唤作‘龙新’了。”
    辛十四站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辛龙生神情苫恼之极,不由自己的眼角又渗出泪珠,说道:“姑姑,这件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自己死掉,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提它了。”
    辛十四姑道:“好,那你现在打算怎样?”
    辛龙生道:“本来我还可以‘龙新’的面目出现的,如今已经给谷啸风识破我是‘辛龙生’了,我只能从此隐姓埋名,在深山幽谷之中过这一生了。姑姑,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情么?”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刚才求我一件事情,如今又加一件。好吧,你说来听听,我能够依从的就依从你。”
    辛龙生道:“这两件事情?都是为了姑姑的好,也是为了我好的。”
    辛十四姑道:“对我是好是坏,我自己会下判断。你说吧。”
    辛龙生道:“第一件是把谷啸风放了。姑姑,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谷啸风与你并没冤仇。”
    辛十四姑不置可否,说道:“第二件呢?”
    辛龙牛道:“姑姑,咱们回老家去,从此不问外事。你免了与仇人勾心斗角,不是可以少了许多烦恼?姑姑,你本来可以成为一派武学宗师的,闭门潜修武学,大可名垂后世,这对你不也是更好吗?”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还有没有第三件?”
    辛龙生道:“姑姑,你依得这两件事情,咱们姑侄就可以安安静静、快快活活过这一生,侄儿还有何求?”
    辛十四姑听他说得诚恳,心里踌躇难决,暗自想道:“我只有这个侄儿,他若也背弃了我,我当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但叫我从此闭门封刀,我又岂能甘心?”
    姑侄二人面面相对,过了好一会子,辛十四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两件事情,第一件我依了你,第二件事我也依你一半。”
    辛龙生喜道:“真的,你答应放谷啸风了?”
    辛十四姑笑道:“其实我早已放了他了。我是在刚才出门的时候,就悄悄吩咐我的干女儿放走他的,不信我和你回去看看。”
    原来蒙赛花会把解药给谷啸风与他私逃之事,早已在辛十四姑意料之中。当下和辛龙生回去察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屋内已是杳无人迹。
    辛十四姑道:“如何,这你可该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吧?”
    辛龙生暗地留神,看见姑姑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笑容一现即隐,好似怕他窥破内心的秘密似的。辛龙生心头微凛,他是深知姑姑的为人的,想道:“莫非其中有诈?”随即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怎样叫做只依一半?”
    辛十四姑道:“我有一桩事情未曾办妥,不能现在和你一同回去。”
    辛龙生道:“那是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每一个人,总是有些秘密不愿意说的。你做了什么错事,不也是不肯告沂我么?不过,你若想要知道,我也可以让你知道。你跟我一同去办这件事。”
    辛龙生道:“我做了错事,就不想再错下去了。姑姑,你那件事是否也是曾经做错了的,是的话,那我要劝你切莫错上加错了。”
    辛十四姑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侄儿的逆耳之言,她哪里还能够再听得进去?辛龙生话犹未了,她已是气了起来,说道:“龙生,你是要教训我么?”
    辛龙生道:“侄儿不敢。侄儿只是在想,一个人倘能心境平和,日子岂不是过得快活得多?”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是我的侄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一向就是有仇必报,绝不能容忍别人的人!我做的事,错也好,不错也好,谁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纵然你是我的侄儿!”
    辛龙生一声长叹,说道;“姑姑,你不肯听从我的劝告,我也没有办法,请恕我不能陪伴姑姑了。”
    辛十四姑道:“小时候你从来都是听站姑的话的,如今我已依从了你一半,你还不满意,一定要弃我而去么?”
    辛龙生道:“姑姑,你是不是还想去害人?”
    辛十四姑怒道:“不许你这样无礼!别人害我一生,我为何不可报复?你什么也不知道,却怪责我!”
    辛龙生道:“姑姑,我知道你是要去对付韩佩瑛的爹爹!他可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呀!”
    辛十四帖更是发怒,说道:“知道又怎么样?你是不是要去帮他?”
    辛龙生道:“我已经做了许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姑姑,我劝你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肯听从,咱们只好各行其是了。我不会和你作对的,但也不会跟从你了。”
    辛十四姑一阵难过,心里想道:“小时候我把他当作儿子抚养,他如今却不肯听我的话了。唉,侄儿虽亲,到底是隔着肚皮。如果我有一个亲生的儿子,那就好了。”想起自己为了韩大维终身不嫁,如今落得这般孤独,不禁好生后悔。不觉又再想道:“大维害了我一生,我对他如此痴情,他还要把我当作仇人,那次若不是黑风岛主调停,我的命都儿乎丧在他的手上。”她不知责怪自己,只知责怪别人,思念及此,不禁浊气上涌,暴怒喝道:“好,你走,你马上走!别在这里惹我生气!”生怕自己忍不住气,疯狂起来,伤了侄儿。
    辛龙生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只好一言不发,怏怏离开。
    暮色苍茫,辛龙生怅怅惘惘,独自前行,回头已经看不见姑姑的影子了。辛龙生心里苦笑,想道:“其实我也早应该知道姑姑是劝不转的了,不过,如今我可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
    真的没有个亲人了么?忽地他的脑海中浮起车淇的情影。
    “我不管你的容貌是俊是丑,只要你的心地好,待我好,我这一生已是无复他求。我会加倍的好来对待你。”这是多么真诚的话啊!想起了车淇的痴情,辛龙生不由得深探抱愧了。
    “不,最少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这个亲人就是车淇。”辛龙生想道。
    当然,奚玉瑾更是他忘怀不了的。可是在他们做了名义上的夫妻之后,却一起是同床异梦,甚至很多时候,两人无言相对,大家都觉得难受。不错,他是曾经深深地爱过奚玉瑾的,现在也还是这样。但他却从未有过“心心相印”的感受。
    突然从他内心深处发出问话:“我是深爱玉瑾的,但我是真的毫无杂念地爱她的吗?”他一直以为是的,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觉在心里自问自答道:“我爱她的美貌,我爱她的能干聪明,我爱她的门第,她是有名的武学业家,我娶了她做妻子,可以夸耀人前,我想她帮忙我做将来的武林盟主。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的要得到她,甚至不惜捏造谷啸风的死信。是的,我是爱她,但却是掺杂了太多的杂念了。这又怎能怪得夫妻之间,没有心心相印的感觉呢?”再又想道:“玉瑾当初嫁给我,其实也是很勉强的,她以为谷啸风已经死了,我用未来盟主夫人的地位来引诱她,她这才愿意嫁给我的。不错,她嫁了给我,的确待我很好,她希望我做一个可以令她感到光彩的丈夫。唉,可惜我却做出了那样卑鄙的事情,她即使知道我还活在人间,定也是十分鄙弃我了。不过她对我的‘爱’,不也是掺杂有许多杂念吗?”
    奚玉瑾和车淇的影子相继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对于她们,他都有着一份深深的内疚。但忽地他却觉得车淇和他亲近得多,而他对车淇也有着更多忏罪心情。
    “她是这么纯真的少女,在她的生命之中,从未有过第二个男子,我怎能欺骗她,抛弃她呢?”
    “我会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啊,你可别忘了半年之约!”想起了车淇临别的叮咛,辛龙生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了,终于想道:“姑姑的行为固然不对,但她有一句话倒是对的,做人应该恩怨分明。当然这句话还要看是对什么人,但是对车淇这样纯真的少女来说,我受了她的救命大恩,岂能不报?宇文冲如今正要去暗算他们父女,车卫武功虽高,只怕也是暗箭难防。我即使不想娶她为妻,也应该向她报一个信呀!宇文冲那天和我斗得两败俱伤,他必须等到元气复原才会去找他们父女。我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辛龙生抬头一看,只见遍地阳光,突然心胸也好似开朗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轻快许多了。
    □□□□□□
    阳光满地,谷啸风和蒙赛花正在通往苗疆的路上,心头却是有着沉重的感觉。
    他挂念着韩佩瑛,不知她会不会途中遭遇意外,对于蒙赛花,他是无须负疚的,但却也感到欠着她的一份人情,不知如何报答。
    谷啸风忙于赶路,他们走的是一条杳无人烟的山间僻路,不怕受人注目,他就在路上施展轻功。起初他还怕蒙赛花追不上他,走了一程,蒙赛花不但始终与他并肩同行,而且还似乎比他走得更为轻快。原来蒙赛花自小在山区长大,经常和族人追捕野兽,虽没练过上乘的轻功,却也走得很快。
    不知不觉之叫,谷啸风渐渐落后下来,想要加快脚步,双脚却是不听使唤,人也像飘在云里雾里似的,软绵绵的感到脚步轻浮、浑身乏力了。
    蒙赛花回过头来,蓦然惊觉,说道:“谷大哥,你今天只吃了一碗稀饭,病才刚好,就要赶路,想必是是饿坏了。”
    给她一说,谷啸风果然觉得腹内一虚,十分难受。他放慢脚步,笑道:“不错,是有些饿了。咱们没带干粮,这怎么办?”
    蒙赛花道:“不用担忧,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有办法找寻食物。”谷啸风道:“也好,反正天也快要黑了。附近有人家吗?”蒙赛花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座药王庙,咱们可以在庙里过夜。”
    那座药王庙年久失修,两扇门的门板也都倒了。蒙赛花折下一束带叶的树枝,权当扫把,扫干净了地面的污秽,笑道:“谷大哥,你会不会生火?”
    谷啸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公子少爷,生火还能不会?”
    蒙赛花道:“好,那么你烧一堆篝火,我去找可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蒙赛花捧着一兜的山芋回来,谷啸风道:“咦,你偷人家的芋头?”
    蒙赛花笑道:“这是山里野生的山芋,没主人的,你烧来尝尝,尝尝它的味道比不比得上你们汉人种的香芋?”
    谷啸风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芋头。你们苗家的物产真是丰富。”
    蒙赛花道:“所以我们苗家非常提防你们汉人,以前一见有汉人踏入苗区,我们就赶他出去,甚至把他杀了。”谷啸风道:“为什么这样残忍?”
    蒙赛花道:“残忍?你们汉人对我们苗家还残忍得多呢!我听族中的父老说,我们本来是住在平地的,湘西是我们苗人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给你们的官兵赶到山里去,抢了我们的耕地,占了我们的房屋,掳掠我们的女人,更杀了不知多少我们的男人。我们躲到深山,你们的官府还不肯放过我们呢,以前每隔十年八年,官兵总要来打我们一次。后来我爹做了峒主,叫我们苗人,不分男女,人人练武,汉人官兵吃了几次亏,近年才不敢来骚扰。”
    谷啸风道:“汉人也是受官府欺压的,欺压你们的官兵和善良的百姓,可不能混为一谈。当然,汉人的官府这样残酷的对待你们,我听了也是十分难过的。”
    蒙赛花道:“但跑进我们苗区的汉人,也都是十分狡诈,总想占我们苗家的便宜的。比如说,汉人卖给我们一块盐巴,就要换我们十斤的香菇。我们不知道价钱,后来有到过汉人地方做生意的人回来说,在汉人的地方,一斤香菇,可以换五斤盐巴。这些叫我们苗人吃亏的地方不说了,还有些汉人跑来拐卖我们的孩子和姑娘,也有给你们官府做细作的坏蛋。你说我们苗家怎能不对你们汉人深怀戒惧,要提防你们汉人呢?”
    谷啸风道:“那你们就没有碰过一个好的汉人吗?”
    蒙赛花道:“有是有的,好像张大巅和石棱这两个汉人,就曾经帮过我们苗人抵抗官兵。他们的武功很好,你知道他们吗?”
    谷啸风道:“这两个人我都是认识的。如此说来,汉人中不也是有好人吗?”
    蒙赛花道:“但却太少太少了。不过我知道你是汉人中的好人。”说至此处,面上一红,半晌,继续说道:“还有我的干娘,她曾经给我们苗人医过病,所以我爹也把她当作好人。但她却又是要我们和张、石二人作对的,所以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汉人中的‘好人’也互相敌对呢?但你说她是坏人,我相信你的话。”
    谷啸风道:“她是施点小惠,要利用你们苗人来反对汉人中的‘侠义道’的,并不是真正好人。蒙姑娘,世上有各种各类的人,十分复杂,有的汉人挑拨苗汉两族互相仇视,那是为了他们便于从中取利。跑进苗区的汉人大都是奸商和靠近官府的坏蛋,所以你们就觉得汉人中的好人太少了。其实汉族、苗族都是一样,好人永远是比坏人多的。”
    蒙赛花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多了。我们总峒主的说法和你也差不多一样,所以最近两年,我爹爹也不似以前那样仇恨汉人了。”
    谷啸风道:“我们汉人有句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蒙赛花道:“是个是说各地方的人,都应该像兄弟一样和好?”
    谷啸风道:“不错,肤色不同是天生的。种族不同,是千百年来,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可不论什么人,血管里流出的血都是红的。所以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要更进一步的帮忙你的爹爹。慢性改变你们苗家的看法,与汉人和好。当然,要使得两族和好,汉人的责任更大。我回到汉人的地方,也要和汉族的百姓多多说明这个道理。”
    蒙赛花道:“那么坏人也要和他和好吗?”
    谷啸风道:“当然除了坏人!”
    蒙赛花道:“但好人坏人,有时也很堆分别啊!”
    谷啸风道:“不错,所以好坏之分,不能只看他做的一两桩事情。俗语说日久见人心,听他说什么话,看他做什么事情,日子久了,是好是坏,总可以分别出来。”
    蒙赛花低首沉思,如有所悟,忽地跳起来道:“咦,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原来她是在深山里打猎惯了的,听觉特别灵敏。
    果然话犹未了,便听得一个阴恻侧的声音说道:“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嘿嘿,姓谷的小子,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老大吧?”
    声到人到,来的乃是和西门牧野、黑风岛主等人齐名的朱九穆。
    这个朱儿穆也正是谷啸风的岳父韩大维的大仇人,韩大维曾经为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以致在病榻上卧了多年的。谷啸风那年跑去韩家想要和韩佩瑛解除婚约之时和他第一次碰上,想不到时隔两年,地隔千里,如今又在这里碰上了。
    蒙赛花道:“这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这是一个坏人,我打不过他,你快跑吧!”说话之际,唰的拔出剑来,扑上去便刺朱九穆,意欲掩护蒙赛花逃跑。
    可是蒙赛花却动也不动,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吃山芋,好像没事人似的。
    朱九穆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了谷啸风的长剑。谷啸风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跌足叫道:“赛花,你怎么还不跑呀!”
    朱九穆哈哈笑道:“谷啸风,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我。不过,你说我是坏人,那就没有自知之明。不错,我是坏人,你又何尝不是坏人?”
    蒙赛花骂道:“胡说八道,他不是坏人!”
    朱九穆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有了妻子的?他有了妻子,还勾引你,你说他还不是坏人?”
    谷啸风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剑!赛花,快跑!”一招“银汉浮槎”使出,抖起了七朵剑花。
    朱九穆识得他这七修剑法的厉害,倒也不敢太过轻敌,当下接连拍出三掌,把修罗阴煞功加到了第七重,掌风奇冷,刺骨侵肤,谷啸风的手足都有麻木之感。本来是凌厉的剑招,使出去竟然力不从心,连忙吸一口气,退后三步,横剑守着门户,心里暗暗吃惊:“我怎的如此不济?”
    朱九穆哈哈笑道:“谷啸风,你以为你有少阳神功就可以抵敌我吗?嘿嘿,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厉害了?你乖乖听我的活,我可以饶你一命。”
    谷啸风家传绝学,一是七修剑法,一是少刚神功,这两齐本来都是修罗阴煞功的克星。但一来因为彼此的功力相差尚远,二来他的精神刚刚恢复,少阳神功自也打了折扣。
    蒙赛花坐在火堆旁边,亦是感到冷得难受,牙齿叩击。格格作响。此时她想跑也是没有气力了。
    朱九穆笑道:“你们两个都跑不了啦,嗯,你这苗女倒是痴情得很,你想不想救你的情郎?我向你打听两个人,你说实话,我饶你的情郎一命。”
    谷啸风道:“赛花,别上他的当!”
    蒙赛花心里想道:“这老坏蛋果然厉害,谷大哥说打不过他,看来不是假的了。我得想个办法帮他才是。”
    思念及此,蒙赛花忽地站了起来,说道:“谅你也不敢把我们怎样,谷大哥打不过你,我的师父却可以要了你的命!”
    朱九穆怔了一怔,蓦地想起一桩事情,连忙说道:“你的名字叫做什么花?”原来谷啸风的乡音,那个“赛”字他听得不大清楚。
    蒙赛花缓缓说道:“我姓蒙,叫做赛花。告诉你我也不怕。”
    朱几穆这回听清楚了,心里又惊又喜,说道:“你是苗峒三公主,对不对?”
    蒙赛花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是爹爹的第三个女儿,我爹是苗峒峒主。”
    朱九穆心道:“果然是她!”忙再问道:“你师父是谁?”
    蒙赛花道:“我师父是辛十四姑,你问她故什么?”
    朱九穆哈哈笑道:“这正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人!我和你的师父是好朋友,正要找她。你是背了师父和这小子偷跑的吧?”
    原来朱九穆这次之所以到苗疆,正是因为得到了韩大维躲在苗疆的消息,故而来找辛十四姑与他联手一同来对付韩大维的。辛十四姑收了一个苗峒的“公主”做干女儿,这件事情他也早有风闻的了。
    蒙赛花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十四姑曾经和她说过朱九穆这个人,她只知道朱九穆要巴结她的师父,而师父则对这个人甚为不满,却不知道朱九穆与她师父曾经有过一段貌合神离的合作。而朱九穆也知道谷啸风是辛十四姑所仇视的人,她把师父抬出来,想吓一吓朱九穆,要他放走谷啸风,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了。
    朱儿穆对辛十四姑或许还有点顾忌,对蒙赛花这个苗峒“三公主”的身份却是无须顾忌的,弄清楚了他们的底细之后,心里大为欢喜,想道:“我捉了这个小子,正好献给辛十四姑作见面礼。这苗女我迫她带我去找辛十四姑,谅她也不敢不从。”
    蒙赛花不知就里,还在说道:“谁说我是和他私逃的?我是奉了师父之命带他回去见我爹爹。你敢对他无礼?”
    朱九穆大笑道:“你这野丫头还要骗我?嘿嘿,我非但对他无礼。我还要杀他呢!看你说不说真话!”
    说话之际,接连又是拍出三掌,只听得当啷一声,谷啸风掌握不牢,长剑脱手坠地。
    蒙赛花叫道:“你杀了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师父。在这苗疆里我也能叫你寸步难行!”
    朱九穆听了这活,倒是不能不有点儿顾忌了。当下手掌停在半空,说道:“韩大维躲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蒙赛花道:“知道!”其实她是不知道的。谷啸风也只是知道他在某一个地方,确实的住址并不知道。故而才要蒙赛花带他到那个地方,再行仔细寻找。
    谷啸风怕她说出那个地方,忙道:“赛花,别告诉他!”
    朱九穆说道:“你把韩大维的住址和你师父所在都告诉我,我放他走!”他知道这苗女无其心机,只待她一说出来,还不是任凭他的处置。
    谷啸风叫道:“别上他的当!”
    蒙赛花笑嘻嘻地说道:“好,我不但告诉你,我还可以带你去找我的师父。”
    朱九穆笑道:“对啦,你这样做才是我的好朋友的好徒弟呢。我一定替你们遮瞒的。”
    蒙赛花道:“告诉你实话,师父叫我带了这人去骗韩大维的,我才不是和他私逃呢。韩大维的住址她画了一个地图给我,在这儿呢,你看。”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了一团东西捉在掌心。
    谷啸风正在大为惶惑,不知蒙赛花说的是真是假。蒙赛花已经走到朱九穆的而前,笑嘻嘻地说道:“给你!”
    陡然问把手一扬,只见一团烟雾,从她掌心飞出,朱九穆大吼一声,喝道:“好丫头,竟敢暗算老夫!”一抓把蒙赛花抓住,但他也好像喝醉了酒一般,脚步踉跄,摇摇欲坠。
    蒙赛花叫道:“快跑!快跑!谷大哥,你快跑呀!”
    原来地掌心里那团东西,乃是包着一撮药粉的。这药粉正是用“千门醉兰”的花瓣研碎制成,能够令人昏迷不醒,比普通的蒙汗药厉害得多。
    朱九穆仗着功力深湛,一觉不妙,立即闭了呼吸,但饶是如此,亦已着了道儿了。
    谷啸风大为欣慰,心里想道:“原来她是骗这老鹰头的,但她舍身救我,我岂能弃她而去。”当下便即唰的一剑向朱九穆刺去,喝道:“把她放下,饶你性命!”
    朱九穆只觉昏昏欲睡,急忙一咬舌头,疼痛的感觉令他清醒了些。谷啸风一剑刺将过去,嗤的一声,在他衣裳穿了一洞,说时迟,那时陕,朱九穆已是把蒙赛花的身子当作盾牌,转将过来,迎着谷啸风的剑尖,喝道:“你刺!”
    谷啸风连忙缩手,朱九穆哈哈笑道:“多谢你提醒我,你要杀这丫头,那就来吧。对不起,我可要走啦。”
    谷啸风投鼠忌器,但又不甘蒙赛花被他掳去,只好跟着追去。只盼朱九穆支持不住,蒙赛花能够挣脱他的魔掌,自己就可以过去帮忙她了。
    哪知朱九穆的功力确是不凡,此时虽然昏昏欲睡,但他抓着了蒙赛花的穴道要害,蒙赛花仍是动弹不得。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你现在可以打得过他了,是么?那你就不必顾我了,快快把他杀掉吧!”
    谷啸风再次喝道:“朱九穆,你把她放下,我饶你一命!否则——”
    朱九穆冷笑道:“否则怎样?”
    谷啸风本来是想恫吓他的,转念一想:“倘若我说,我拼了不顾赛花的性命,只怕她听了当以为真,能不伤心?”心意踌躇,恐吓的说话,竟是讷讷不能出之于口。
    蒙赛花却似知他心意,叫道:“对,谷大哥,你不必理我。大不了拿我的一条性命换他的一条性命。只要你真的敢杀他,他就不敢杀我!”
    朱几穆忽地笑道:“谷啸风,你现在要杀我也不成啦!”正是:
    忍见娇娃陷魔掌,相逢陌路斗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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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痴男怨女成佳偶异丐奇人逐恶魔
    谷啸风堪堪迫上,距离只有数尺之遥,朱九穆反手一掌拍出,谷啸风顿觉寒风扑面、冷气侵肤,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朱九穆仗着深厚的内功,运行气血,“千日醉””的药力渐渐消散,此时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三四分了。
    他以三四分功力发出的修罗阴煞掌,谷啸风还能禁受得起,当下仍然紧追不舍。朱九穆冷笑说道:“谷啸风,你再不知好歹,这可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啦!”
    谷啸风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心头一凛,想道:“现在趁他功力未曾完全恢复,我大概还可以胜得了他,再过一些时候,可就难说了。但我可怎能不顾赛花的性命。”
    朱九穆反手接连劈出三掌,趁着谷啸风脚步稍慢之际,飞速前奔。谷啸风未能当机立断,转瞬之间,两人的距离又已拉开数丈。
    追了一会,忽听得轰轰隆隆之声,原来是侧面山峰挂下一条潭布,山泉飞瀑,在月光下如珍珠四溅。朱九穆挟着蒙赛花,本来可以从瀑布侧边绕过的,他却突然穿过了瀑布的水帘,这样一来,与谷啸风的距离又再拉开,有十数丈之遥了。
    谷啸风发力急追,正愁追他不上,朱九穆忽地停下脚步,喝道:“好小子,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吗?来呀,咱们斗斗!”呼的一掌拍出,登时寒飘卷地,谷啸风冷得难受,只能斜跃数步,避开风头,心中暗暗吃惊:“他的功力倒是恢复得好快呀!”
    原来朱九穆冲过水帘,乃是特地要给冷水浇头的。这么一浇,他的睡意,已经全消,“千日醉兰”的药力也差不多完全消散了。
    蒙赛花冷得发抖,颤声叫道:“谷大哥,你回去吧,不要为我和这老贼拼了。”她的武学虽然不精,此时亦已知道,时间拖得越长,谷啸风就越是不利。如今交手,胜负已是难知。
    朱九穆哈哈笑道:“姓谷的小子,有胆的你追来!”
    谷啸风横了心,喝追:“好,有胆的你放了她,咱们决一死战。”
    朱九穆道:“好,咱们到前面平坦的地方去再斗一场,我答应放她,你敢不敢?”
    谷啸风道:“我为什么不敢,你说的话可得算数。”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别中他的缓兵之计!”
    蒙赛花都能看出他的居心,谷啸风焉有看不出之理。不过他此际亦是没有别的办法好想,要救蒙赛花,只能锲而不舍了。
    夜幕揭开,东方吐出了鱼肚白。他们从邵家出来,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朱九穆迎着清晨的爽气,精神一振,自忖功力已经恢复了**分,要活捉谷啸风也是有绝对的把握了,当下笑道:“转过这个山坳,就是一块平坦的草地。你只要能够接得我的十招,你们两人我都可以放上。”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你不是他的对手的,走吧!”
    谷啸风道:“不是他的对手,也要和他决一死战。我绝不能让你独自受祸。”
    朱九穆哈哈笑道:“瞧你不出,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呢。那就来吧!”
    说话之际,他已经转过那个山坳,忽地发现有个老叫化睡在地上,挡住去路。
    山坳的出口形如喇叭,极为狭窄。这老叫化横过路口,枕着一个大红葫芦,呼呼噜噜的睡得正香。这情形,老叫化只要一个侧身,就会跌下深不可测的幽谷的,可是他却睡得毫无顾忌,好像没事人似的。
    朱九穆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见这个情形,当然知道这老叫化乃是异丐无疑。但因他是飞快地跑出山坳的,突然发觉这异丐,已是收势不及。
    朱九穆心念电转:“管他是什么人,且把他踢下去再说!”
    心念末已,那老叫化忽地坐了起来,伸手一抓,喝道:“要想谋财害命么?”
    这一抓是对准了朱九穆脚躁的“阳谷穴”抓来的。幸而朱九穆武功已经恢复,急忙一侧身形,斜踢一脚,这才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老叫化的一抓。
    朱九穆叫道:“谁叫你挡在路口,我可瞧不见你,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让路吧!”
    那老叫化冷冷说道:“好呀,这还算你有理呀?老叫化睡得正欢,你扰醒了我的清梦,纵然不是谋财害命,我也不能饶你了!”
    说话之际,老叫化已是提起大红葫芦,劈面打来。朱九穆横掌一挡,老叫化喝道:“岂有此理,你要打破我的宝贝葫芦。”葫芦往下一击,以朱九穆的掌力,本来一块石头也可以打碎的,被这葫芦一击,虎口竟是隐隐发麻,说时迟,那时快,老叫化转过身形,腾的飞起一脚,就踢他的屁股。
    这两记怪招,饶是朱九穆见多识广,亦是从未见过。这刹那间,他无暇思索,立即把蒙赛花一抛,双掌迎敌。因为这老叫化武功实在太高,他也只有把蒙赛花抛开,才能够全力应敌,保全自己。
    谷啸风刚刚跑山山坳,一跑出来,就看见蒙赛花被摔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
    谷啸风和她距离甚远,要救也来不及。削壁悬崖,怪石嶙岣,荆棘遍布,眼看蒙赛花这-摔下去,不是脑浆涂地,也必遍体鳞伤,焉能还有命在?
    惊呼声中,悬崖下山坡上的荆棘丛小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张开双手,刚好把蒙赛花接着。
    这个人是个上身披着兽皮的粗壮少年,他接下了蒙赛花,轻轻的抚拍她道:“蒙姑娘,别怕,醒醒,醒醒!”
    谷啸风惊魂稍定,定睛一瞧,认得这个少年原来就是张大颠的那个哑巴徒弟,心中不禁大奇:“他怎的会说话了?”
    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谷啸风移转目光,向路门那边望去,那个老叫化和朱九穆正在打得十分剧烈。这老叫化当然是张大颠了。谷啸风喜上加喜,想道:“有这位老前辈在这里,那是足可以对付这个老魔头了。”
    朱儿穆功力已经恢复,以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呼呼呼连发三掌,谷啸风距离在数十步之外,也感到寒意袭人,血液都似乎要为之冷凝,忙运少阳神功抵御。
    张大颠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不存好心,欺负老叫化衣衫单薄,想要冷死我么?好,且待我喝几口烧酒暖和暖和身子,再和你打。”
    朱九穆怎肯容他从容喝酒,扑上去接连抢攻。张大颠身法极为溜滑,朱九穆一击不中,他已经抄起一条竹棒,说道:“恶狗咬人,非用打狗棒打之不可!”竹棒一抖,幻出一片碧绿色的光华,登时就似有十数根竹棒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朱九穆打来,朱九穆大吃一惊,不敢强攻,连忙撤回双掌,紧守门户。
    张大颠一手持棒,一手拿着那个大红葫芦,仰着脖子,从容把葫芦里的酒都喝光了,打了个洒呃,哈哈笑道:“好酒,好酒,老叫化精神来了,可以陪你玩个尽兴啦!喂,这酒委实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朱儿穆不敢分神说话,呼呼呼又是连劈三掌。张大颠一皱眉头,说道:“我请你喝酒,你怎的这样没有礼貌?好,你不吃敬酒,你就吃罚酒吧!”
    陡地张开大口一喷,一股洒浪匹练似的向朱九穆射来。眼前白——一片,朱九穆急忙闭了眼睛,双掌护着央门。酒花雨点般的洒在他的身上,溅得他满头满面,竟然觉得有点火辣辣的作痛。朱九穆恐防着他暗算,连忙倒纵山数丈开外,不知不觉已是给对方迫上了悬崖。
    酒浪喷完,朱九穆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的衣裳,蜂巢般的穿了无数小洞。
    朱九穆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想道:“这老叫化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的,功力如此之高,看来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了。”心里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这时张大颠已经反守为攻,他要走谈何容易?
    张大颠好似看破了他的心思,从容不迫的把葫芦挂在腰间,笑道:“要想走么?嘿嘿,相请不如偶遇,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是你扰醒我的清梦,既然碰上了,你就非陪我玩个尽兴不可。”左杖右掌,掌风杖影,罩着了朱九穆的身形。将他迫得退无可退,朱九穆只好咬牙苦斗。
    谷啸风看见张大颠已经胜券稳握,放下了心,挂念着蒙赛花不知是否受伤,于是便走过去看她。
    蒙赛花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不觉满面通红,要想挣扎起来,却是浑身乏力。
    那少年道:“别忙,别忙,我给你解开穴道。”
    蒙赛花是给朱九穆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的,这少年学过解穴的功夫,但要解这独门手法的点穴,却还必须先探出她给封闭的是哪个穴道,然后才能以本身功力给她强行通解。
    这少年是自小在深山里长大的,丝毫不知男女避忌,为了“认穴”,只能在蒙赛花身上到处摸索。蒙赛花好在也是个并不讲究男女之嫌的苗女,不过却也羞得她藏着脸儿了。她伏在那少年的怀中,嗅得一股强烈的男子体臭,只觉这感觉十分奇妙,好像喝醉了酒一样,说个出是难受还是舒服。
    费了许多气力,这少年终于把蒙赛花的穴道解开了。蒙赛花站了起来,只见谷啸风已是笑吟吟的站在她的面前。
    蒙赛花脸上好似火烧,说道:“我没事了。那老魔头呢?”
    谷啸风笑道:“那老魔头碰上了一个更强的对手,正是这位大哥的师父,如今正是狠狠揍他。你的性命是这位大哥救的,你知道么?”
    救命之恩,蒙赛花岂有不知之理?谷啸风当然也知道她是知道的,他说这活,用意乃是给他们拉拢,要蒙赛花和他说话,别冷落了他。
    蒙赛花低下头,说道:“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那少年笑道:“一点小事,算得什么?蒙姑娘我认识你的,我在你们苗疆住过几年的呢,曾经好几次见过你山来打猎,不过那时我想和你说话也不能够。”
    蒙赛花好奇心起,说道:“为什么?”
    那少年笑道:“因为半年前我还是一个哑巴。”
    蒙赛花道:“后来你怎么会说话的?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么?”
    那少年道:“说起来你们也许不会相信,我什么药也没有吃。是一个大夫只凭着一根银针就把我医好的。”
    谷啸风不觉也是好奇心起,想道:“天下除了赛华佗王大夫,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医术?半年前那位王大夫正在扬州,当然不会是他。”于是与他握手道贺之后,便问他道:“那位大夫是谁?”
    那少年道:“是一位姓石的走方郎中。有一天我的师父带了几个客人回家,这位石大夫就是其中之一。他知道我是哑巴,当天就替我治疗,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我的耳后刺进去,经过大概一个月的光景,每隔几天给我针疗一次,我就能够说话了。”
    蒙赛花道:“才不过半年工夫,你学会了说这许多话,说得又这样流利,真不容易。”
    那少年道:“我小时候本来会说话的,后来不知生了一场什么大病,才变成哑巴的。”
    蒙赛花道:“我们苗人之中,也有一些哑巴,那位大夫医术这样高明,若是能够请得功他,那就好了。他还在你家吗?”
    那少年道:“我们现在和一位韩老先生同住,那位石大夫也在那里的。”
    谷啸风不觉心中一动,想道:“姓石的走方郎中?莫非就是邵湘华的父亲?”邵湘华乃是邵家的养子,本来姓石,父亲石棱因为避仇,隐姓埋名多年,一年前方始父子相逢的。石棱的仇人也正是乔拓疆和辛十四姑。上次谷啸风来苗疆找寻岳父,曾经和石棱见过一面。
    谷啸风道:“那位韩老先生正是我的岳父。”
    那少年道;“我早已知道了。韩老先生前几天还曾和我的师父提起你呢。啊,你的岳父为人真好,他还曾经教过我几招掌法,教我怎样运用内力呢。”
    谷啸风道:“那几位客人又是些什么人?”
    那少年正要回答,恕听得朱九穆大吼一声,似乎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少年道:“啊,上面打得不知怎么样了?咱们上去看看。”
    谷啸风道:“对,咱们只顾说话,可错过了一次眼福了。”
    话犹未了,只见悬崖上一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下来,可不正是朱九穆?
    朱九穆是给张大颠的掌力震下悬崖的,无巧不巧,正是朝着蒙赛花站立的地方跌下来。他身似流早急坠,眼看就要压在蒙赛花的头上。
    朱九穆内功深湛,虽受掌山震伤,武功尚未消失。但跌势太急,峭壁上寸草不生,想抓着一件东西也不能够,跌下幽谷,焉能还有命在?忽见蒙赛花就在他的下面,心头大喜,登时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以掌就向蒙赛花抓去。
    只听得“蓬”的一声,原来是那少年跃下前去,挡在蒙赛花身前,刚好及时的接了朱九穆的这招“鹏搏九霄”。
    双掌相交,朱九穆的身体斜飞出去,从蒙赛花侧面越过,再一抓已是抓不着蒙赛花了。那少年则是“咕咚”一声,坐在地上。
    蒙赛花连忙拉他起来,说道:“多谢大哥,你又救了我的一次性命。你怎么样了?”
    那少年道:“我没生,但只怕——”
    蒙赛花道:“怕什么,你是受了伤吗?”
    那少年道:“不是。咱们看那老魔头摔死了没有?”
    不知怎的,朱九穆的急坠之势突然慢了下来,他们俯首察看之时,正好看见他在离地面数丈之处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双脚平平稳稳的踏在地上,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那少年顿足道:“可惜可惜,我倒是帮了他的忙了。”
    蒙赛花莫名其妙,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却怎说是帮了他的忙?”
    谷啸风笑道:“你刚才这招,当真是精妙之极。化解了那老魔头的掌力,本身又不受伤。虽然也是帮了他的忙,那也值得了。”
    原来当时朱九穆凌空扑下,力道极猛,这少年虽是天生神力,倘若硬接,也是接不起的。故而他用了一招刚中寓柔的掌式,把朱九穆的掌力卸过一旁。朱九穆本是直线跌下来的,他这么一卸,朱九穆的身子也就给他的掌力带过一边了。急坠之势,经过这样一个转折,因此也就慢下来了。
    蒙赛花听了谷啸风的解释,这才明白,说道:“大哥,你这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只要你没伤,我的心就安然了。那老魔头就让他去吧。”
    那少年笑道:“谷大哥,我刚才用的这招掌法正是你岳父教给我的。”
    说活之际,张大颠已是走了下来,笑道:“可惜可惜,白白糟蹋了我一葫芦的好酒,还是未能摔死这老魔头。”
    那少年道:“这都是徒儿无能之故。”
    张大颠笑道:“你刚才使的这招,我已经看见了,我正要夸赞你呢。我不是怪人,我是怪我自己。老叫化多时未逢敌手,想和他多玩一会,是以没下杀手。想不到我的掌力少用一分他又误打误撞,迫得你用那一招,这就让他死里逃生了。”
    蒙赛花道:“老先生,我爹很喜欢喝酒,大家都说我家的酒好,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几时你到我家里去,我叫爹爹陪你喝酒,请你品评品评。”
    张大颠哈哈笑道:“你是为了我的徒弟才请我的吧?很好,我现在就去。”
    蒙赛花喜道:“真的吗?”
    张大颠道:“当然是真的。就只怕你们这些少年人不喜我这个老叫化作伴。”
    蒙赛花天真无邪,听不出他话中有话,想了一想,说道:“跟你一起走,我不用担心那老魔头,也不用担心我的师父来捉我回去,岂有不喜欢之理?不过我答应了这位谷大哥,带他去找他的岳父。他的岳父不是和你住在一起的吗?咱们不如先到你家,让谷大哥见了他的岳父,再一同到我家里喝酒,好不好?”
    谷啸风初时以为张大颠是开玩笑,后来见他似平颇为认真,不像说笑的神气,心念一动,说道:“张叔叔,莫非你们师徒正是有事去找蒙峒主的?”
    张大颠笑道:“你猜对了。有一伙坏人跑到苗疆,可能在这里捣乱,是以我要赶紧去告诉峒主。如今碰上了蒙姑娘,有她带我们去,那就更好啦。”
    谷啸风道:“既然如此,我不便耽搁你们啦。大叔,请你把住址告诉我,我一个人去就行啦。”
    张大颠笑道:“也不用这样着忙,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话问我的,反正现在已经有了蒙姑娘给我们带路,路上可以减少许多盘问的麻烦,咱们多谈一会,也不碍事。”
    谷啸风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大叔。听说有几位客人来了你家,他们是谁?现在是否也和你一同搬去和敝岳同住?”
    张人颠道:“想必是我的徒儿告诉你的吧?说起来这几个客人你都是队识的,他们是石棱和邵家的全家四口:父亲邵元化,儿子邵湘华,女儿邵湘瑶和邵湘华的未婚妻子杨洁梅。”
    谷啸风大喜道:“我正是从邵家出来的,找不着他们,想不到他们已经在你那里了,找这一去,可正是一举两得。”
    张大颠道:“不过邵元化和他的女儿前几天又离开了。你只可以见得着石棱和邵湘华大妻。”
    原来邵元化是为了躲避辛十四姑向他寻仇才搬去和张大颠同住的。他见了张大颠,得知辛十四姑已被囚在黑风岛上,但她后来又逃出来的事情,他可还没有知道,因此他和张大颠、韩大维相聚几天,就带女儿离开了。邵湘华是石棱的亲生儿子,父子已经相认,邵元化也就把他交还石棱了。不过邵湘华为报养父之恩,还是姓邵。
    谷啸风人为高兴,说道:“想不到来到苗疆,竞有这样的一个意外帆缘,可以和好朋友相聚。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家岳的病好了没有?”
    张大颠道:“好叫你欢喜,你泰山大人的伤早已痊愈了。本来他已准备离开苗疆的,就恐怕你来找他,彼此错过,故而留在这里等候你来的,你又是怎样碰上这位蒙姑娘的?”
    谷啸风道:“她是辛十四站的徒弟,我在邵家碰上她们师徒的。现在她已经知道那妖妇是个坏人了,故而决意背叛本师。”当下把日前的遭遇说了出来,有些不便告诉张大颠的就略过不提。
    张大颠笑道:“令岳武功早已恢复,又有石棱和他一起,那妖妇若是找来,只有自讨苦吃。”
    谷啸风道:“就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大颇道:“说得有理,这妖妇手段阴险毒辣,确是不可不防。”说至此处,注意到谷啸风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安,于是跟着就问他道:“你在挂虑什么?有话要问我的,尽管说吧。”
    谷啸风道:“佩瑛来过没有?”他见张大颠说过那几位客人,却始终没有提到韩佩瑛,心里已知有点不妙。果然便听得张大颠说道:“佩瑛侄女也来了吗?可还没有见到她呀!”
    谷啸风道:“她动身在我之前,按说是应该到了的。”
    张大颠安慰他道:“这么远的路,或许她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那也不足为奇。而且你已经知道她没有碰上辛十四姑,想来也不至于另有什么危险的。”
    谷啸风道:“你刚才说有一伙坏人踏入苗疆,他们是谁?”
    张大颠道:“还没有知道清楚。昨日有一个和我相熟的苗人告诉我,他在深山采药,发现三个陌生的汉人,其中一个是头如巴斗,身高丈许的巨人,或许他说得有点夸大,不过像这样一个身材异乎常人的巨人,在江湖人物之中却只有一个。”
    谷啸风道:“你以为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
    张大颠道:“不错,我是猜疑是他。不过,听说乔拓疆正在江南和史大泽合伙,钟无霸又怎会到这里来呢?”
    谷啸风迫:“史天泽已经战败,乔拓疆那伙海盗和他一同遭殃,也差不多是全军覆灭了。啊,这三个人恐怕就是史天泽、乔拓疆和钟无霸了。但愿佩瑛不要碰上他们才好。”
    张大颠道:“那个发现他们的苗人,并没见到女子。”
    谷啸风忐忑不安,说道:“你没有找过他们?”
    张大颠道:“他们躲在深山密林之中,要找他们谈何容易。我只能先去通知蒙峒主,叫他加紧提防。近日又有官军要来侵犯苗疆的风声,我是怕这伙坏人特地隐藏在苗疆与官军配合的,不过,现在咱们已经知道是史天泽这伙人了,这点倒是无须顾虑了。”
    谷啸风道:“但史天汗这伙人可比官军更难对付。他的余党若然陆续来到,难免不在苗疆捣乱。”
    张大颠道:“是呀,所以我还是要按照原来的汁划,先去通知峒主。对,你也应该早点去见你的岳父了,还有什么要说么?”
    谷啸风道:“我想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现在只请大叔把地址告诉我就行啦。”
    张大颠道:“好,我画个地图给你看,比说给你听清楚得多。”
    谷啸风一直在和张大颠说话,不知不觉就忽略了蒙赛花和那少年,此时方始发觉他们早已走过一边,也正是蹲在地上,那少年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大字。
    原来蒙赛花在听到他们谈及韩佩瑛的时候,心里又是辛酸,又觉没趣,暗自想道:“他一心一意都在他的妻子身上,我在旁边,他恐怕都已忘记了。唉,那我又何必再去惹他讨厌。”
    那少年对蒙赛花甚有好感,很想逗她说话,可又不敢。蒙赛花忽地对他一笑,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可还没有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少年道:“我是个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的。跟了师父之后,师父姓张,我也就姓张了。师父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啊,蒙姑娘,你认得汉字么?”
    蒙赛花道:“识得不多,你过那边写给我看。”此时她正在黯然神伤,故此特地藉故躲过一边,以免老是听得谷啸风谈他的未婚妻子。
    那少午道:“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叫做石痴,石头的石,痴是痴心妄想的痴。”
    蒙赛花道:“石头的石字我认得,痴心妄想的痴字我可不认得啦。你写出来给我看。”
    张石痴笑道:“这个字笔划很多,我学了几天才会写的。”
    蒙赛花看他在地上写了,心中忽生感触:“他写的是个痴字,唉,我对谷大哥可不也正是痴心妄想吗?”
    张石痴抬起头来,见她一副如痴似呆的神气,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咦,蒙姑娘,你在想些什么?”
    张大颠微笑道:“他们两个倒似乎很谈得来呢。啸风,我抢了你的向导,你不怪我吧?”
    谷啸风笑道:“你给我画这地图,可比向导对我更加有用。蒙姑娘和你同行,我也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张大颠道:“哦,你在担心什么?”
    谷啸风道:“蒙姑娘放走了我,那妖妇若是追来,我可无力保护她,岂不是连累她了。”
    张大颠似笑非笑地看着谷啸风道:“如此说来,我把蒙姑娘带了上,既可以解除你的烦恼,对她又有好处,这倒是一举两得了啊!”话中有活,谷啸风听了不禁面上一红,但心里对张大颇可是好生感激。
    原来张大颠惯于游戏人间,看似疯疯癫癫,其实却是深通世故的。谷啸风乃是去见岳父的,带了一个苗峒公主同去,纵然韩大维不说什么,谷啸风自己心里也有疙瘩。是以张大颠为他着想,才找个藉口将他和蒙赛花分开,倒并不是他非要荣赛花带路不行。
    蒙赛花痴痴的看着那少年写自己的名字,忽地听得张谷二人似乎在谈沦她,抬头一看,只见张大颠正在向她止来。蒙赛花道:“张老前辈,你说我什么?”
    张大颠笑道:“没什么,你知道了我徒儿的名字了吗?”
    蒙赛花笑道:“他教我认识了一个很难写的字,现在我可以叫出他的姓名了。”
    张大颠道:“很好,你知道了他的姓名,此后就好称呼了,咱们走吧。”
    蒙赛花道:“你等一等。”解下一个绣有孔雀的荷包,递给谷啸风道:“这个绣荷包我们苗族人看见了都会知道是我的,你带在身上,倘若遇上麻烦,你可以拿给他看。”
    谷啸风接过绣荷包,心中暗暗为她祝福:“张大叔的徒弟和她倒是非常合适的一对,但愿他们能缔连理。”当下谢过了蒙赛花,便即分道扬镳。
    韩大维所住的地方是罕见人迹的荒林,谷啸风走了一天,都没有碰见一个人。幸好他记牢了张大颠画的地图,才不至于迷路。
    第二天入山更深,但见一处丛莽密青,荆棘满道,山茅野草,高逾人头。谷啸风正行走间,忽听得后面有拐杖点地的声音,他躲在茅草丛中看出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也发觉了前面有人行路,但她只是隐约听见了谷啸风走路的声音,却还没有看见他。
    辛十四站一声冷笑,飞快追来,说道:“你们没有胆量见我么?好呀,你们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了!”正是:
    深入苗疆寻爱侣,风波叠起苦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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