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老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步步杀机
    狮子林(一)
    四月初三,黄昏。
    黄昏的天气,还是和晨午同样晴朗,太阳刚刚开始西沉。一碧如洗的晴空,多彩多姿的夕阳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轩辕一光的心情却不太愉快。
    他在那两条据说是“附近三百里内最繁华”的街道上,像呆子一样闲逛了半个多时辰,看着一些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为了买点便宜货,和花粉店里年轻的伙计们抛着媚眼,吃吃的傻笑。
    因为,除此之外,别的事便引不起他的兴趣。
    然后他又在一家古玩字画店里逗留了很久,尽力装出很有鉴赏力的样子。
    他甚至还去买了一包粽子糖,然后又偷偷的丢进阴沟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赵无忌和唐家之间的恩怨,本来跟他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他喜欢赵无忌。
    每个人都常常会为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去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做的事。
    ×××
    现在他总算已坐下来,叫了壶他喜欢喝的香片。
    小河里的流水很清,花圃里的鲜花芬芳而美丽,他背后靠着根很大的柱子,用不着担心唐家的毒药暗器,会从后面打过来。
    他的手距离桌子很近,随时都可把桌子掀起来当盾牌。
    他总算觉得舒服了一点。
    ──唐家的那三个人是不是已看见了他?会不会跟到这里来?
    各式各样的小贩,在茶座里走来走去,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新鲜瓜果,甜咸茶食,蜜饯糕饼。
    八九个瘦弱衰老的乞丐,默默的坐在栏杆旁,等着别人施舍。
    他们并没有装出那种令人憎恶的卑贱谄媚的表情,却显得说不出的疲倦,一种已深入骨髓,对自己完全绝望的疲倦。
    ──在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唐家的人?
    三十多个茶座,只有十多个客人。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正在用一块山楂饼哄着她一个哭闹不停的小孙子。
    三个肥肥胖胖的生意人,正在为了价目争得面红耳赤。
    两个老头子在下棋。
    一对年轻的夫妇,远远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喁喁细语。
    另外一对中年夫妻,却好像陌生人一样坐在那里,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丈夫正在专心对付一个肉包子,妻子却在看着那对年轻的夫妻痴痴的出神。
    她想到他们曾经有过恩爱的时候,可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那种时候早已过去,她的丈夫还可以到外面寻花问柳,她却只有在脏衣服和油腻的锅中度过枯燥的下半生。
    还有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男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后面的栏杆外,面对着那弯小河,仿佛正在欣赏着这暮春黄昏。
    ──这些人里面不会有唐家的人,也没有赵无忌。
    他一直没有看见无忌,他也不想认真的去找,反正无忌一定会在附近的。
    一壶茶已经快喝完了,走了那么多路,总难免会口渴的。
    他正想叫人来加水。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三个人从外面那条碎石小径上走了过来。
    (三)
    三个人都穿着青衣衫,白布裤,一个肥胖臃肿,一个猴头猴脑。
    另外一个高瘦老人,手里托着管烟杆,腰身很长,腰杆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上半身纹风不动,冷峻严肃的脸上,全无表情。
    看见这三个人,轩辕一光的瞳孔立刻收缩。
    他已看出这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是从川中一路盯着他下来的。
    尤其那猴头猴脑的年轻人,就算扮成个大肚子孕妇,他也能一眼认得出来。
    现在他们果然来了。
    这年轻人和那胖子都不足虑,最难对付的无疑是那抽旱烟的老头子。
    轩辕一光甚至有点担心。
    因为他怀疑这个老头子很可能就是名震江湖的唐二先生。
    ×××
    这老头子当然不是唐二先生,而是唐紫檀。
    他心里正在冷笑。
    因为唐玉虽然决心不让他们认出来,他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他一眼就看出了两点破绽。
    ──那个一直在哭的小孩,只穿了袜子,没有穿鞋。
    ──这小孩哭得太厉害。
    一个跟着老祖母出来的小孩,本来绝不应该哭得这么凶。
    一个慈祥细心的老祖母,带着小孙子出来玩,也不该忘了替他穿鞋。
    唐紫檀立刻断定这老祖母就是唐玉。
    ──这个小孩是在熟睡中,被唐玉“借”来用的。
    唐紫檀很想走过去,给这年轻人一点教训,教给他一点礼貌,让他知道老年人还是应该受到尊敬的。
    这种事当然不会真的做出来,他们毕竟都是唐家的人。
    唐家内部虽然也像其他的家庭一样,难免会有些争执。
    但是他们在对付外人时,却绝对联合一致。
    现在他们要对付的是赵无忌。
    不管怎么样,能够想到“借用”别人家的一个小孩,来掩护自己,总是件很聪明的事。
    唐紫檀相信赵无忌和轩辕一光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一点。
    所以他对这次行动更有信心。
    ×××
    但是他看不出谁是赵无忌。
    谈生意的三个人太肥胖,下棋的两个老头子太衰老。
    这些都不是可以伪装的。
    那两对夫妻也不像。
    两个妻子的确都是女人,两个丈夫,年轻的一个眼神虚弱,显然是因新婚房事过度,年长的一个目光迟钝呆板,都绝不是有武功的人。
    剩下的就是两个卖零食的小贩,和一个提着大水壶的堂倌。
    这三个人一个缺了半边耳朵,一个满脸麻子,正准备替轩辕一光去加水冲茶的那个堂倌,粗手大脚,显然是劳苦出身。
    赵无忌并不是劳苦出身,也没有缺半边耳朵,更不是麻子。
    究竟谁是赵无忌?
    唐紫檀很想把这些人,再仔细观察一遍,可惜,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轩辕一光面前。
    ×××
    如果他知道事实的真相,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时候赵无忌根本不在花月轩。
    (三)
    轩辕一光一直在注意唐紫檀。
    这老人脚步轻健,两边太阳穴微微凸起,走路时双肩纹风不动。
    这些都是武功高手的特征。
    一个有经验的武林高手,准备要对付一个人时,当然会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现在他的目标是轩辕一光,但是他没有太注意轩辕一光,反而对那个一直在逗着孙子的老太婆显得很有兴趣。
    不管多老的老头子,都不会对一个老太婆感兴趣的。
    能够让老头子感兴趣的,通常也是年轻的小女孩。
    难道这老太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轩辕一光也来不及仔细观察了,因为这时候唐紫檀他们已经到了他面前。
    ×××
    正在往茶壶冲水的堂倌,仿佛也感觉到这三个人的来意不善,吃惊的向后退了出去。
    轩辕一光却很沉得住气,居然对他们笑了笑,道:“请坐。”
    他们当然不会坐下去。
    唐紫檀冷冷道:“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轩辕一光道:“不知道!”
    他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个小姑娘,我一定会以为你看上了我,所以才一直盯着我,只可惜你比我还老还丑。”
    唐紫檀棺材板一样的脸上,还是丝毫无表情,他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也不想斗嘴。
    唐猴却忍不住道:“我们的确看上了你一样东西,准备把它带回去。”
    轩辕一光道:“你们是不是看上了我的脑袋?”
    唐猴道:“对了。”
    轩辕一光大笑:“这颗脑袋我早就不想要了,你们赶快拿去,越快越好!”
    可是他们并没有动手。
    三个人忽然解开了外面的青布衫,露出了腰边的一个革囊。
    革囊旁边还挂着一只鹿皮手套,唐紫檀的一只已磨得发光。
    这正是唐门子弟的标布,江湖中大多数人只要一看见,就已魂飞魄散。
    轩辕一光却笑了。
    无忌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赵无忌。
    现在他们跟他一样,也在故意拖延,等着赵无忌露面。
    ──无忌为什么还不出手,他还在等什么?
    轩辕一光笑道:“你们这个袋里装的是啥子?是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他的心却沉了下来。
    他终于看到了赵无忌。
    赵无忌居然不在这花月轩里,居然还远远的站在一座假山上,好像准备隔岸观火。
    他想不通无忌这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三个人迟早总是会出手的。
    只要他们一出手,他就死定了!
    (四)
    夕阳满天。
    小河里水波闪动,花园里有个女孩子偷偷的摘下了一朵红牡丹。
    这时胡跛子也在附近,在一个很奇怪,很特别,绝对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
    他相信绝对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但是他却可以看到别人。
    每个人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他看见唐紫檀他们三个人走进花月轩,看到唐紫檀对老太婆的那种奇怪眼神。
    他心里觉得很好笑。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赵无忌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现在唐紫檀他们都已把鹿皮手套戴上,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管赵无忌是不是出手,他们都要出手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件奇怪的事发生了,一件胡跛子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样吃惊过。
    他几乎忍不住想逃走。
    但是他绝对不能动,绝不能露出一点吃惊的样子来。
    否则他也死定了。
    (五)
    唐紫檀慢慢的戴上了他的鹿皮手套。陈旧的皮革,温暖而柔软。
    这是只小鹿的皮。
    他十七岁的时候,捕杀了这只小鹿,一个辫子上总喜欢扎着个红蝴蝶的小姑娘,亲手为他缝成了这只手套。
    他和他二哥都很喜欢她。
    后来他虽然得到了她,他的二哥却得到了江湖的声名和荣耀。
    现在那个辫子上扎红蝴蝶的小姑娘已在地下,唐二先生的声名和荣耀却仍如日中天。
    当时那个小姑娘如果嫁给了他的二哥,情形会变得怎么样?
    人生就是这样子的,你得到某些东西时,往往就会失去另外一些。
    所以他从不后悔。
    每当他戴起这只手套时,他心里就会泛起种异样的感觉,总会想起那些难忘的事,想起那辫子上扎红蝴蝶的小姑娘,在灯下为他缝手套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没有杀人的心情。
    可是每当他戴起这只手套时,总是非杀人不可!
    ×××
    就在这个时候,惊人的变化,忽然发生了!
    那个粗手大脚的堂倌,忽然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壶滚水,往朱掌柜的头上淋了下去。
    卖瓜菜的麻子,忽然从篮子抽出把尖刀,一刀刺入了朱掌柜的腰。
    缺耳朵的人把一篮子芝麻糖往唐猴脸上洒过去,芝麻糖下面竟是藏着石灰。
    唐猴大吼,冲天拔起,手里已抓了把毒砂。
    他的毒砂还未发出,那三个肥肥胖胖的生意人已扑过来。
    三个人身手居然都极矫健,行动配合得更好,一个人以桌子作盾牌,一个人撒出个绳圈,套住了唐猴的腿,另外一个人吐气开声,“砰”的一拳打在唐猴背脊上,力量猛烈惊人。
    唐猴的背脊立刻被拍断,落在地上时,整个人都已软瘫如泥。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下棋的两个老头子也已出手,竟以江湖少见的打穴手法,用三十二枚棋子打唐紫檀的穴道,手法又快、又重、又准、又狠,竟是一流的暗器高手!
    唐紫檀一个肘拳打倒麻子,骨头碎裂声响起。
    他的身子已箭一般地窜出,一片黑蒙蒙的毒砂,夹带着四枚毒蒺藜,也同时洒了出去。
    这一击是否能得手,他已顾不得了,他的目的并不是伤人,而是自救。
    老人的筋骨,虽然已经硬化,可是历久不懈的锻炼,使得他的身手仍然保持敏捷。
    他的腰在空中鱼尾般一掠,身子已飞鸟般掠出栏杆外。
    他早已算准,只有后面的这条小河,是他唯一的退路。
    他相信他在水里的功夫,也仍然和他的轻功提纵术一样,绝不比任何年轻人差,只要他能跃入水里,就绝对安全了。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叱!
    “回去!”
    那一直背负着双手,临河远眺的华衣人,忽然转身,挥手,宽大的袍袖卷起一股劲风。
    他的气力本已将竭,整个人都被这股劲风带动,身不由主,退了回去,落下地时连脚步都已拿不稳。
    被他打断肋骨的麻子还倒在那里,痛得满脸都是黄豆般大的冷汗,这时忽然咬了咬牙,就地一滚,手里的尖刀毒蛇般刺出,刺入了他的腰。
    冰冷的刀锋,就像是情人的舌尖般轻轻滑入了他的肌肉。
    他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
    可是他的心已冷了。
    以他多年的经验,当然知道什么地方是致命的要害,这一刀实在比毒蛇还毒。
    这麻子的出手好狠。
    麻子一击命中,刀已撒手,原地滚了出去。
    他知道这老人绝不会放过他的,却没有想到暗器来得这么快,光芒一闪间,两枚毒蒺藜已打在他的左颈后。
    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可是他的心也已冷了。
    中了这种毒药暗器的人,会有多么悲惨的结果,他也听说过。
    他的身子突然扑起,夺过那缺耳人手里的刀,一刀就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
    唐紫檀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只要不拔出这把刀,他就不会倒。
    他只要还能够站着,他就绝不肯倒下去。
    没有人再出手。
    骨头硬的人,无论成败死活,都同样会受到别人的尊敬。
    那高大的华衣人忽然叹息,道:“你是条硬汉,不管你是死是活,我的人都绝不会再动你。”
    唐紫檀盯着他,道:“你是谁?”
    这人道:“我姓张,张有雄。”
    唐紫檀哑声道:“南海七兄弟的张有雄?”
    张有雄道:“是的。”
    唐紫檀道:“我们有仇?”
    张有雄道:“没有。”
    唐紫檀道:“你是为了赵无忌?”
    张有雄道:“是的。”
    唐紫檀道:“你为什么要替他做这种事?你不怕唐家报仇?”
    张有雄道:“因为他拿我当朋友,为了朋友,我什么事都做。”
    对江湖男儿来说,这理由已足够。
    唐紫檀忽然长长叹息:“只可惜我没有交到你这种朋友。”
    他已将死在这个人手里,奇怪的是,他对这个人并没有怨恨。
    他恨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临阵退缩,出卖了他的人。
    那小孙子早已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老祖母”仿佛也吓得缩成了一团。
    唐紫檀本来连看都不想看他的,刚才他如果出手,他们并不是绝对没有机会。
    唐紫檀本来还对他抱着希望,想不到他竟是这种懦夫。
    现在唐紫檀已完全绝望了,却还是不想出卖他。
    他们毕竟都是唐家的人,既然他这么怕死,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他?
    但是,他看见他们因他而惨死,心里有什么感觉?以后他活着是否能问心无愧?
    唐紫檀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气愤和怨恨,也包含着惋惜和怜悯。
    这时候他已感觉到内部在大量出血,血并没有从他刀,口里流出来,却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他忽然笑了。
    因为有个他一直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绝不会有一口用紫檀木做的棺材。
    ×××
    于是他拔出腰上的刀!
    (六)
    刀锋拔起,刀口里标出来的鲜血,几乎溅到无忌衣服上。
    轩辕一光看着他进来的,虽然他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的理由,可是轩辕一光知道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现在唐家的三个人都已倒下去,这件可怕的事终于已结束。
    年轻的妻子缩在她丈夫怀里,苍白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她又怕、又羞、又急,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裤裆已湿透。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丈夫情况更糟,几乎每个人都能嗅到他屁股下发出的恶臭。
    他的妻子反而比他镇静得多,正在想法子,应该用什么法子,让她的丈夫站起来。
    那个老祖母已抱起她的孙子,一拐一拐的往外走。
    无忌忽然道:“请等一等。”
    老祖母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无忌却已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吃惊的抬起头,看着无忌。
    无忌却笑了笑,道:“老太太,你贵姓?”
    老祖母的嘴,一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无忌又问:“这孩子是你的孙子?”
    老祖母点点头,把孩子抱得更紧。
    无忌道:“晚上天气已渐渐凉了,你为什么不替他穿上鞋子?”
    老祖母好像吃了一惊,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孙子没有穿鞋。
    孩子又在她怀里哭起来,无忌脸上虽然在笑,眼睛却冷如刀锋。
    老祖母弯下腰,忽然把这孩子拎起,用力往无忌脸上砸过去。
    无忌只有伸手接住,这个弯腰驼背的老祖母,却已箭一般窜出了栏杆。
    孩子在无忌的手里又哭又叫,又踢又打。
    老祖母身形展动,竟施展出“蜻蜓三抄水”的轻功身法,在花圃间接连三个起落,已掠出六七丈外。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叱:“漏网之鱼,你想往哪里逃?”
    叱声中,一条人影从花圃间飞起,迎上这个老祖母,一拳击出。
    看见了这个人,老祖母竟似已吓得完全没有招架闪避之力,一声惊呼还没有发出,咽喉下的软骨和喉结已经被打碎了。
    无论他知道什么秘密,都已永远没法子说出来。
    他倒下去时,眼泪也已涌出。
    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
    谁也想不到这个人的出手这么狠!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不但年轻,斯文,秀气,而且脸上总是带着温柔动人的微笑。
    那个刚才偷偷摘了朵玫瑰的小姑娘,一直在偷偷的看着他,仿佛已看得痴了。
    他也看着她,笑了笑,才向无忌这边招呼,叫道:“你们谁过来,把这位老祖母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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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虎山行
    送入虎口
    四月十一,晴。
    中原的四月,正如三月的江南,莺飞草长,正是春光最艳,春色最浓的时候,只可惜这时候春又偏偏已将去了。
    夕阳最美时,也总是将近黄昏。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尤其是一些特别辉煌美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伤感,也不用惋惜,纵然到江湖去赶上了春,也不必留住它。
    因为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你一定要先学会忍受它的无情,才会懂得享受它的温柔。
    车窗是开着的,春风从垂帘间吹进来,把远山的芬芳也带进车厢里来了。
    唐玉斜倚在车厢里,春风刚好吹上他的脸。
    他心情愉快,容光焕发,看起来实在比大多数女人都像女人。
    风吹垂帘,刚好能看见骑在马上,跟在车旁的赵无忌。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如果他高兴,赵无忌现在已是个死人。
    这四五天里他至少已经有过十次机会可以下手,就连现在都是个很好的机会。
    从车窗里看过去,赵无忌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从后脑,到后腰,从颈子后面的大血管,到脊骨下的关节,每个地方都在他的暗器威力范围之内,只要他出手,要打哪里,就可以打哪里。
    他没有出手,只因为他还没有十分把握。
    赵无忌不但武功高,反应快,而且并不笨,要对付这种人,绝不能有一点疏忽,更不能犯一点错。
    因为,这种人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到绝对有十分把握,可以一击命中的时候再出手。
    唐玉一点都不急。
    他相信这种机会随时都会出现的,他也相信自己绝不会错过。
    他并没有低估赵无忌。
    经过了狮子林,花月轩那一次事之后,他当然也看得出赵无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当然也不会低估自己。
    这次他的计划能进行得这么顺利,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他的运气不错,
    所以才会有此机缘巧合,赵无忌才会自投罗网。
    可是他并不认为他是靠运气成事的。
    他认为“运气好”的意思,只不过是“能够把握机会”而已。
    一个能够把握机会的人,就一定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他的确没有错过一次机会。
    花月轩的那次行动已经功败垂成,而且败得很惨。
    可是他立刻把握住机会,出卖了胡跛子,所以他才有机会和赵无忌交朋友,才能让赵无忌信任他,愿意跟他交朋友。
    对他来说,出卖一个人,简直比吃块豆腐还简单,是不是能把握住那次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把握住那次机会,他甚至不惜出卖他的老子。
    因为那的确是成败的关键。
    他相信那天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跟胡跛子是一路,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就是唐玉。
    如果有人一定要认为这是运气,这运气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对自己很满意。
    无忌骑的马,当然是匹千中选一的好马。
    千中选一的意思,就是说你从一千匹马中,最多只能选出这么样一匹马。
    大风堂的马厩也和大多数城市里的妓院一样,分成“上,中,下”三等。
    上等妓院的女人,绝不是普通人能够“骑”得上去的。
    上等马厩里的马也一样。
    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如果不是有极重要,极危险的任务,也休想能骑上“上厩”中的马。
    无忌不是普通人。
    无忌是赵简赵二爷的独生子,赵二爷是大风堂的创始人,也是大风堂的支柱。
    如果没有赵二爷,大风堂说不定早就垮了,如果没有赵二爷,也许根本就没有大风堂。
    无忌也许还不懂怎么去选择朋友,可是他对马一向很有研究,也很有眼光。
    他选择一匹马,甚至比一个精明的嫖客选妓女更挑剔。
    这匹马他是从三十二匹千中选一的马里选出来的。
    唐玉也看得出这是匹好马,可是他的兴趣并不在这匹马身上。
    他好像对这匹马的皮鞍很感兴趣。
    那是用上好的小牛皮做成的,手工也很考究精致,针脚缝得很密,如果不仔细去看,很难看得出上面有针眼。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马鞍都一定要用皮线缝边,再把蜡打在针脚上,磨平打光,让人看不出上面的线脚和针眼来。
    唐玉看着骑在马鞍上的赵无忌,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如果制造这副马鞍的皮匠在缝边的时候,曾经不小心弄断过一根针。
    ──如果他一时大意,没有把弄断了的针尖从针脚里拿出去,就开始打蜡上光,把这半截针尖也打进针眼,看不见了。
    ──如果这半截针尖有一天忽然又从针脚里冒了出来。
    ──如果这时候正好有个人坐在这副马鞍上。
    ──如果这时候正好是暮春,衣裤都不会穿得太厚。
    ──那么这半截针尖冒出来的时候,就会刺穿他的裤子,刺到他的肉。
    ──被针尖刺了一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他也许连痛都不会觉得痛,就算觉得有点痛,也绝不会在意。
    ──可是这半截针尖上如果碰巧有毒,而且碰巧刚好是唐家的独门毒药,那么这个骑在马鞍上的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就会觉得被针刺过的地方开始有点痒,就会忍不住要去抓一抓。
    ──如果他去抓了一下,那么再走两三百步之后,这个倒霉的人就会
    莫名其妙的从马上摔下来,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
    ──如果,这个倒霉人,就是赵无忌……
    唐玉笑了。
    这些“如果”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那个皮匠的针没有断,唐玉也可以替他弄断一根,那绝不是太困难的事。
    唐玉实在忍不住要笑,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很有趣。
    无忌忽然回过头,看着他,道:“你在笑什么?”
    唐玉道:“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无忌道:“什么笑话?”
    唐玉道:“一个呆子的笑话。”
    无忌道:“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唐玉道:“不能!”
    无忌道:“为什么?”
    唐玉道:“因为这个笑话太好笑了,上次我说给一个人听的时候,那个人笑得把肚子都笑破了一个大洞,好大好大的一个洞。”
    无忌也笑了:“真的有人会笑破了肚子?”
    唐玉道:“只有他这种人才会。”
    无忌道:“他是哪种人?”
    唐玉道:“他也是个呆子。”
    他又道:“只有呆子才爱听呆子的笑话,也只有呆子才喜欢说呆子的笑话。”
    唐玉还在笑,无忌却笑不出了。
    一个呆子,听另外一个呆子说“一个呆子的笑话”。
    这件事本来就是个笑话
    可是,你若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了。因为这个笑话里不但充满了讽刺,而且还充满了悲哀。
    一种人类共同的悲哀。
    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如果你仔细想一想,非但笑不出,也许连哭都哭不出来。
    无忌道:“这不是笑话。”
    唐玉道:“本来就不是。”
    无忌道:“我还是想听一听你那个笑话。”
    唐玉道:“好,我说。”
    他想了想,才说出来。
    “从前有个呆子,带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走到大街上,大姑娘忽然跌了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
    无忌道:“下面呢?”
    唐玉道:“下面没有了。”
    无忌道:“这就是你的笑话?”
    唐玉道:“是的。”
    无忌道:“这个笑话不好笑。”
    唐玉道:“如果你真见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的跟一个呆子走在大街上,呆子没有跌跤,大姑娘却跌了一跤,你会不会觉得好笑?”
    无忌道:“如果我真的看见了,我也会觉得好笑。”
    唐玉道:“我的笑话都是这样子的,听起来虽然没什么好笑,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把这个笑话做出来,那就很好笑了。”
    他已经开始笑,笑得很愉快:“那时候你的肚子说不定也会被笑出一个洞来的,也许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洞。”
    无忌道:“不管是大洞,还是小洞,总是个洞。”
    唐玉道:“完全正确。”
    夜。
    今天下午在路上,和赵无忌那段有关“一个笑话”的谈话,直到现在还是令唐玉觉得很愉快。
    猫捉住老鼠后,定不会马上吞下去的。
    唐玉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一只猫,赵无忌现在已经像是只老鼠一样落入他的掌握,他也不妨把这只老鼠先捉弄个够,然后才吞下去。
    这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这是家很不错的客栈,每间客房的门窗都严密合缝,窗纸上也绝没有破洞。
    隔壁那间房里的赵无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仿佛已睡着。
    唐玉坐下来,从头上拔下根金钗,再从贴身的小衣袋里拿出个绣花荷包。
    现在他还是穿着红裙,扮做女装,这两样东西正是每个大姑娘身上都会经常带着的,谁也看不出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每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时,他都要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甚至比守财奴算账时还要谨慎小心。
    每次他都要先关好门窗,用温水洗手,再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把手擦干。
    然后他才会坐在灯下,拔起这根金钗,用两根长而灵巧的手指,捏住钗头,轻轻一转。原来金钗是空心的,里面装满了金粉一样的细砂,正是唐家名震天下的断魂砂,细小如粉末,分量却特别重。
    暗器的体积越小,越不易躲避,分量越重,越打得远。
    他用的无疑是唐门暗器中的极品。
    钗头也是空的,里面装的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油蜡,见风就干。
    他只要把钗头捏碎,这种油蜡就会流到他手上,保护他的手。
    他从来不喜欢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把暗器装在那种像活招牌一样的革囊里,耀武扬威的挂在身上,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唐家的子弟。
    他也不喜欢用那种又厚又笨的鹿皮手套,他认为戴着手套发暗器,就好像戴着手套摸女人一样,非但有欠灵敏,而且无趣已极。这种事他是绝不肯做的。
    荷包里装着一团线一包针,两个“吉祥如意”金锞子和一块透明发亮的石头。
    线是用暹罗乌金炼成的,极细,极韧,不但随时都可以扼断一个人的脖子,而且可以吊得起一个人,如果他万一被困在危崖上,就可以用这团线吊下去,这根线绝不会断。透明的石头,是一种叫做“金刚石”的名贵宝石,据说比最纯的汉玉都珍贵,连最不贪心的人都可以买动。
    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必要时,也许只有这块石头才能救他的命。
    可惜议价的人并不多,这种东西的名贵,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
    所以他定还要带上两个金锞子应急。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细节,他都想得很周到。
    荷包是缎子做的,正反两面都用发亮的金线和珠片绣了朵牡丹花。
    花心居然是活动的,随时都可以摘下来。
    唐玉脸上忽然露出种神秘而得意的微笑,这两朵牡丹的花心,才是他最秘密,最得意的暗器。
    这种暗器的威力,江湖中非但还没有人亲眼见过,甚至连做梦都想不到。
    赵无忌纵然能揭穿他的身份,就凭这两枚暗器,他也可以让赵无忌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只不过,不到绝对必要时,他是绝不会动用这两枚暗器的。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到制造这种暗器的秘诀。
    他们在这种暗器上投下的资本,数目已非常惊人,甚至还牺牲了七八位专家的性命,连唐家专门负责制造暗器的第一位好手,都几乎因此惨死。
    可是直到他离开唐家堡时,这种暗器一共才制造出三十八件,经过检验,保证能够使用的,还不到二十件。
    根据他们自己的计算,每一件的价值都绝对在千金以上。
    幸好他们对这种暗器的性能,已渐渐有把握可以控制,制造的技术也在渐渐改进。
    等到他们能够大量制造这种暗器的时候,大风堂就要被彻底摧毁。
    他对这一点绝对有信心。
    现在唐玉已经把每样东西都检查过一遍,每样东西都仍然保持完整良好。
    他认为完全满意之后,他就把烛台上的溶蜡,涂在他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用这三根手指,从那包绣花针中抽出一根针来。
    这根针看起来和普通的绣花针也没什么不同,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碰它。
    他一定要先用蜡封住皮肤上的毛孔,否则就算皮肤不破,毒气也会从毛孔中渗入,这三根手指就非要剁下来不可了。
    既然做马鞍的那个皮匠并没把一根针留在线脚里,唐玉就决心帮他这个忙。
    这计划虽然并不十分巧妙,也未必有绝对可以成功的把握,可是这计划有一点好处──这次就算不成功,赵无忌也绝不会怀疑到他。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半夜溜到那马厩里去,把一根毒针插入马鞍上的针眼里,再用蜡把针眼封住。
    这些事赵无忌的每一个对头都能做得到。他的对头实在不少,他怎么会怀疑到他的朋友?何况,这个“朋友”还帮过他的忙,替他抓住了一个眼看就要逃走了的对头。
    唐玉甚至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就算赵无忌怀疑到他,他也有很好的理由反驳!
    “我们天天在一起,如果我要害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机会,我为什么要用这法子,这法子又不能算很好。”
    这理由无论对谁来说,都够好了,唐玉实在想得很周到。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细节,他都仔细想过,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居然另外还有一只羊,一定要来送入他的虎口。
    有了周密的计划之后,做起来就不难了。
    你走遍天下,所有客栈里的马厩,都绝不会是个防卫森严的地方。
    赵无忌的马鞍,也像别人的马鞍一样,随随便便的摆在一个角落里。
    对唐玉这种人来说,做这种事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夜已深。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行路的旅客们,当然早已睡了。
    唐玉从马厩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有闲情来欣赏这四月暮春的夜色,
    月已将圆,繁星满天,夜色实在很美,他心里居然仿佛有了点诗意。
    一种和他这个杀人的计划完全格格不入的诗意。
    可是等他走回他那间客房外的院子里时,这点诗意又变成了杀机!
    房里有灯。
    他出来的时候,明明已将灯烛吹灭,这种事他是绝不会疏忽的。
    是谁点燃了他房里的灯?
    三更半夜,谁会到他房里去?
    如果这个人是他的仇敌,为什么要把灯点起来,让他警惕?
    难道这个人是他的朋友?
    这里他只有一个“朋友”,也只有这个朋友知道他在哪里。
    三更半夜,赵无忌为什么要到他房里去?是不是已经对他有点怀疑?
    他的脚步没有停,而且还故意让房里的人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所以他也立刻听到房里有人说:“三更半夜,你跑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赵无忌的声音。
    唐玉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可是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人会来的。
    谁也想不到连一莲会到这里来,更想不到她不找赵无忌,却来找唐玉。
    可是她偏偏来了,偏偏就在唐玉的房里。
    看见这个穿红裙的姑娘走进来,她就开始摇头,叹气,道:“三更半夜,一个大姑娘还要到外面去乱跑,难道不怕别人强奸你?”
    说出“强奸”这两个字,她的脸居然没有红,她自己实在很得意。
    她的脸皮,实在厚了不少,也老了不少。
    只可惜她别的地方还是很嫩,非但还是认为别人看不出她女扮男装,也看不出别人是男是女?
    她还是相信这个穿红裙的大姑娘是个大姑娘。
    唐玉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老虎看到了一只羊自动送入他的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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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虎穴
    最后一着杀手
    唐玉在笑。
    无忌居然也在笑。
    唐玉笑得很开心,因为他本来就是真正很开心。
    无忌笑得居然也像是真的很开心。
    唐玉不笑了。
    他忽然问樊云山:“你看不看得出你们赵公子在干什么?”
    樊云山道:“他好像是在笑。”
    唐玉道:“现在他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樊云山道:“我不知道。”
    唐玉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别人也认为我很聪明,可是我也想不通他怎么能笑得出来?”
    无忌道:“我本来也不想笑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要笑。”
    唐玉道:“有什么事,让你觉得这么好笑?”
    无忌道:“有很多很多事。”
    唐玉道:“你能不能说一两件给我听听?”
    无忌道:“能。”
    唐玉道:“你说,我听。”
    无忌道:“我觉得很好笑的事,你未必会觉得好笑的。”
    唐玉道:“没关系。”
    无忌道:“你还是想听?”
    唐玉道:“嗯。”
    无忌道:“如果我说,有个明明已被人点住穴道,而且还被绳子绑住了的人,随时都可以站起来,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好笑?”
    唐玉道:“哈哈。”
    无忌道:“如果我说有个明明已被杀死了的人,随时都会从外面走进来,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好笑?”
    唐玉道:“哈哈哈。”
    他发出的是笑声,可是他脸上那种温柔动人的笑容却不见了。
    无忌道:“我记得你说过,有些事情听起来虽然不好笑,可是你若亲眼看见,就会笑破肚子。”
    唐玉当然也记得那个笑话
    无忌道:“有些事却刚好相反,听起来虽然很好笑,等你真的亲眼看见时,就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站起来。
    他明明已被点住穴道,而且还被绳子绑住,可是他居然真的站了起来。
    唐玉亲眼看见他站了起来。
    唐玉笑不出来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明明已被杀死的人走了进来。
    他看见了丁弃。
    从外面走进来的这个人居然是丁弃。
    那把刀的刀柄还在他腰上,刀柄下的那块血渍还是和刚才同样的明显。
    可是他却活生生的走了进来。
    无忌道:“你还没有死?”
    丁弃道:“我看起来,像不像个死人?”
    他不像。
    他的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看起来不但愉快,而且健康。
    无忌道:“那一刀没有把你杀死?”
    丁弃道:“那一刀,根本就是杀不死人的。”
    他忽然从腰上拔出了那把刀,刀锋立即弹出,他再用手指一按,刀锋就缩了进去。
    无忌道:“原来这只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丁弃道:“可是这种把戏非但骗不倒小孩,连呆子都骗不倒。”
    无忌道:“这种把戏,只能骗倒些什么人?”
    丁弃道:“只能骗聪明人,有时候越聪明的人反而越容易上当。”
    无忌在微笑,道:“原来聪明人也一样可以骗得倒的。”
    丁弃道:“而且要用笨把戏才骗得倒,有时候越笨反而越好。”
    其实这绝不是笨把戏。
    这是个完全的计划,复杂、周密、精巧。
    就算唐玉这样绝顶聪明的人,也是想过很久之后才能想通其中的巧妙。
    但是他居然还能保持镇静。
    这不仅是因为他天生沉得住气,也因为他还有最后一着杀手没有使出来。
    他对缀在他荷包上的那两枚暗器绝对有信心。
    他相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把那种暗器使出来,立即就可以扭转局势,反败为胜,无论什么人遇到他那种暗器,都会变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他绝对有把握。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反应的──惊慌、愤怒、恐惧、轻蔑、辩白、争论、乞怜、讪笑、冲动。
    这些反应他完全都没有。
    就因为他没有反应,所以别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但是无忌却决心要把他彻底摧毁。
    无忌看着他,微笑道:“也许你已经想到,我们这把戏中,只有一点关键是最重要的。”
    唐玉居然又笑了笑,道:“你说出来,我还是听。”
    无忌道:“其实,我早已知道你就是唐玉!”
    唐玉道:“哦?”
    无忌道:“你击倒胡跛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把握能确定!”
    ──胡跛子的武功并不弱,你一出手就能把他击倒,只因为他认出了你是唐玉,他连做梦也想不到唐玉会出卖他。
    ──你出卖了胡跛子,带走了那小孩,只因为你要让我相信你绝对不是唐家的人。
    ──你要交我这个朋友,只因为你要找机会杀我。
    ──你说你到和风山庄去,为的是避仇,只不过是在掩饰你真正的目的。
    无忌道:“这计划本来的确很巧妙,只可惜其中还是有一点最大的漏洞。”
    唐玉道:“哦?”
    无忌道:“你能想到把那小孩带走,的确是很妙的一着,避仇也是种很好的借口,只可惜,你忘了谎话是一定会被揭穿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要做大事,就不该在这些小事上面说谎,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把那小孩带走,我还是会交你这个朋友,你来找我,也根本不必说是为了避仇,可惜你偏偏要自作聪明,反而弄巧成拙了。”
    唐玉沉默着,过了很久,居然也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要做大事,就不该在小事上面说谎,这句话我一定会记住。”
    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赵无忌。
    那时候他总认为这些事非但无足轻重,而且和赵无忌完全无关。
    他实在想不到赵无忌居然连这种事都会去调查追究。
    那里还是大风堂的地盘,大风堂门下什么人都有,要调查这种事当然不难。
    无忌道:“如果你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骗你,就一定要从这些不关紧要的小地方去调查,才能查得出真相。”
    因为重要的关键处别人一定会计划得很周密,算准你绝对查不出什么来,他才会开始行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百里长堤,往往会因一点缺口而崩溃。
    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无忌道:“我揭穿了你的谎话后,原来也不能断定你就是唐玉,可惜……”
    可惜唐玉又扮成了女装,扮得甚至比女人还像女人。
    只有练过“阴劲”的人,才会扮得这么逼真,因为他男性的特征已渐渐消失。
    唐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练的是阴劲?”
    无忌道:“因为,你曾经用阴劲杀了乔稳。”
    他淡淡的接着道:“这么多因素加起来,我若还不知道你就是唐玉,我就真的是个呆子。”
    破旧的财神庙,阴暗而潮湿,甚而还有种令人作呕的腐臭气。
    可是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
    唐玉看来还是很镇定,又问道:“你既然已知道我就是唐玉,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找个机会杀了我?”
    无忌道:“因为你还有用。”
    唐玉道:“你要利用我查出这里的奸细是谁?”
    无忌道:“我还要利用你,把唐家潜伏在这里的人全都找出来。”
    现在他已经从唐玉的身上,找出了小狗子,王胖子,卖橘子的小贩,武夷春的堂倌。
    从这些人身上,他一定还可以找出更多别的人来。
    无忌道:“我们早已怀疑樊云山,但是我们不能确定。”
    所以他就和丁弃安排好圈套。
    无忌道:“真正的奸细,反而不会想要杀你灭口的,因为只有真正的奸细才知道你的身份和秘密。”
    他也算准了他们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杀了另外一个不是奸细的人,才好把奸细的罪名推到他的身上,让真正的奸细逍遥法外。
    所以他就安排了丁弃的“死”,而且一定要让唐玉相信丁弃真的死了。
    无忌道:“所以我除了在他左颈后那一击外,我还要再给他一刀。”
    不但这把“刀”是早已安排好的,丁弃的腰上当然也早已做了手脚。
    无忌道:“可是你若仔细去看,一定还是会看出破绽来。”
    唐玉道:“所以,当时你要赶快把我拉走。”
    无忌道:“我知道你对“财神”一定更有兴趣,一定会跟我走的。”
    他把丁弃交给了樊云山,因为丁弃绝对可以制得住樊云山。
    无忌道:“我还有另外一件事交给丁弃去做,这件事也是个很重要的关键。”
    唐玉道:“什么事?”
    无忌道:“一个明明已经被点住穴道,而且被绳子绑住了的人,怎么会忽然就站了起来?”
    唐玉道:“因为绳子绑得不紧,穴道也没有真的被点死。”
    无忌道:“绳子是谁绑的?”
    唐玉道:“是樊云山。”
    无忌道:“穴道是谁点的?”
    唐玉道:“也是樊云山。”
    无忌道:“他为什么不把绳子绑紧?为什么不把穴道点死?”
    因为樊云山还不想死。
    他还要学道,还要炼丹,还希望能够长生不老,还要继续享受那种“神仙的乐趣”。
    无忌道:“其实这一点你也就早应该想到的,他既然可以出卖大风堂,为什么不能出卖你?”
    他问丁弃:“你是怎么打动他的?”
    丁弃道:“我只不过问他,是想继续学道炼丹?还是想死?”
    无忌道:“你一共就只是给他两条路?”
    丁弃点头,说道:“他只有两条路可走!”
    无忌道:“我想他一定考虑了很久,才能决定走哪条路?”
    丁弃微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决定了。”
    樊云山选的是哪条路?就是最笨的人,也该想得出来。
    无忌道:“我看见樊云山来了,就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了。”
    因为他还活着,还可以炼丹学道。
    无忌道:“所以,我刚才故意让你拉住我的手,因为我一定要让他来点我的穴道。”
    那时候财神已经往唐玉扑过去,唐玉一定要放开无忌,去对付财神,
    只有樊云山“刚好有空”出手,出手去点无忌的穴道。
    这计划中每一个细节都算得很准。
    无忌道:“樊云山既然已是我们的人,他调到这里来的当然也是我们的人,别人是绝对没有法子混进来的。”
    ──既然没有人能混进来,当然也没有人能来救唐玉。
    ──现在唐玉才真的是已经完全孤立了。
    无忌微笑道:“这件事做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满意,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玉没有话说了。
    幸好他还有最后一着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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