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低头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溅血、暗斗
    (一)
    十二点四十三分。
    张大帅枪口里的血已停止往外流。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
    不管他生前是个大老粗也好,是条老狐狸也好,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
    死人全都是一样的。
    黑豹的神情仿佛已显得很疲倦,忽然挥了挥手。
    “走吧,大家全走吧。”
    张大帅带来的人全都怔住,他们正准备拼最后一次命。
    这次不是为张大帅拼命,这次他们准备为自己拼一次命。
    他们谁也想不到黑豹居然会放他们走。
    “我并不想杀你们,从来也不想。”黑豹的声音也仿佛很疲倦。
    “你们全部都跟我一样,是被别人利用的,我只希望下次你们能选个比张大帅够义气一点的人,再为他拼命。”
    突然有人在大叫:“我们兄弟跟着你行不行?”
    黑豹笑了笑,笑得也同样疲倦:“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到明天起来时,你们的主意若是还没有改变,再来找我。”
    于是大家只好散了。
    那些用黑巾蒙面,提着大刀的人,也忽然全都消失在黑暗里。
    他们走得和来的时候同样神秘。
    黑豹看着地上张大帅和梅礼斯的尸体,看着他们扭曲可怕的脸,喃喃道:“他奶奶个熊,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地狱里的赌鬼多得很,你们不会到那里再去开赌场吗?”
    “你放心,等你到了那里时,他们一定早已开好赌场在那里等你。”
    高登居然还没有走,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黑豹突然又大笑:“等我去干什么?去捣乱?”
    高登还是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现在才看出来,你好像也跟张大帅一样,脸上也戴副面具。”
    “现在太晚了,你也许还看不清楚。”黑豹还在笑,“我劝你也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你若还想看,我一定让你看个仔细。”
    “明天早上?”
    “早上你能起得来?”
    “也许我今天晚上根本就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找个女人陪你。”黑豹淡淡的说,“这地方什么都贵,就是女人便宜。”
    高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笑得仿佛有些凄凉。
    “这地方的人命岂非也很便宜?”
    (二)
    霞飞路上那栋三层楼的洋房里,枪声也突然停止。
    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
    鲜血却还沿着楼梯慢慢的往下流。
    金二爷踏着血泊,慢慢的走上三楼,推开了一面窗子。
    外面群星灿烂,新月如钩。
    春天的晚上总是美丽的。
    金二爷吸了口雪茄,竟没有发现他嘴里衔着的雪茄早已熄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他心里仿佛有很多感慨。
    田八爷站在他身旁,感慨也好像并不比他少。
    他们似乎已完全忘了自己是踏着别人的血泊走上来的。
    “明天我们应该到郊外走走去。”金二爷忽然间又说。
    田八爷立刻同意。
    “龙华的桃花,现在想必已开了。”
    其实他们又何必去看桃花?
    他们脚底上的鲜血,那颜色岂非也和桃花完全一样?
    突然间,楼下又有枪声一响。
    金二爷皱了皱眉,向楼下呼喝:“什么事?”
    “是青胡子老六,他还没有断气,我又补了他一枪。”楼下有人在回答,青胡子老六是张大帅留在这里看家的。
    金二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知道这一枪已是这地方最后的一枪。
    他们自己人的损失虽然也不小,可是张大帅刚派回来支援的那十八个人,现在已没有一个再活着的了。
    那个日本人荒木虽然还活着,却已投降了他——武士道的精神,有时也同样比不上金钱的诱惑力大。
    金二爷微笑着说:“这地方以后我们也可以开个赌场。”
    田八爷打着了他刚从英国带回来的打火机,为他燃着了雪茄,也在微笑着:“贵宾室一定要在三楼上,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在楼上看月亮。”
    ×××
    新月如钩。
    这一场惨烈的火并,似已完全结束。
    现在正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三)
    两点零三分。
    波波突然从恶梦中醒来。
    窗外夜凉如水,她的枕头却已被冷汗湿透。
    他刚梦见罗烈,梦见罗烈手里拿着把刀,问她为什么要对不起他。她又想见她父亲,眼睛里流着泪。
    然后她忽然看见黑豹。
    这已不是恶梦。
    黑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站在床头,凝视着她。
    他看来仿佛很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亮。
    “我睡得一定很熟,连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波波笑得有点勉强。
    她还没有忘记刚才的恶梦。
    “你睡得并不熟。”黑豹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在做梦?”
    波波不能不承认…
    “我梦见了爸爸……”她忽然问:“你打听到他的消息没有?”
    黑豹摇摇头。
    波波叹口气:“我刚才也跟人打听过,他们也都没有听说过赵大爷这个人。”
    黑豹忽然沉下了脸:“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我没有出去,只不过在门口走了走,买了两份报,随便问了问那个卖报的老头子。”
    黑豹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开始在脱衣服,露出了那一身钢铁般的肌肉,身上铁钩的伤痕似已快好了。
    这个人就像是野兽一样,本身就有种治疗自己伤痛的奇异力量。
    波波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出去了一整天,也不回来看我一趟,害得我一直都在担心。”
    “我的事你以后最好都不要过问,也用不着替我担心。”
    他看见波波的脸色有点变了,声音忽又变得很温柔:“因为你若问了就一定会更担心,我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波波眨着眼:“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事,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黑豹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明天我有样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波波眼睛里发出了光。
    “当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到明天你就会看到了。”
    他掀起了薄薄的被,在她身旁躺下。
    波波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忽然发觉自己竟一直在期待着。
    期待着他回来,期待着他那又温柔,又粗暴的抚摸和拥抱。
    但黑豹却只淡淡的说了句:“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然后他竟似已真的睡着。
    波波咬着嘴唇,看着他,心里忽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心里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滋味。
    那不仅是失望。
    “他为什么不理我?难道他今天在外面已有过别的女人?”
    然后她又替自己解释。
    “他若喜欢别的女人,又何必回来?”
    这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满意,她的心越想越乱,恨不得把他叫起来,问清楚。
    可是她忽然又想起了“明天”,想起了明天的那份礼物。
    她心里立刻又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
    世界上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情人送给她的礼物呢?
    就算只不过是一朵花也好,那也已足够表现出他的情意。
    何况黑豹送的并不是一朵花。
    他送的是一辆汽车。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美丽得就像是朦朦春夜里的月亮一样。
    ×××
    “明天”已变成了今天。
    今天的阳光也好像分外灿烂辉煌。
    银灰色的汽车,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光。
    在波波眼睛里看来,它简直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月亮加起来都美丽得多。
    她跳了起来,搂住了黑豹的脖子。
    虽然还早,街上已有不少人,不少双眼睛。
    可是她不管。
    她喜欢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要去做,从来也不管别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心底里不但充满了愉快和幸福,也充满了感激。
    现在罗烈的影子距离她似已越来越遥远了。
    她觉得她并没有做错。
    黑豹也没有错。
    一个年轻健康的女人,一个年轻健康的男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就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那其中只要没有买卖和勉强,就不是罪恶。
    ×××
    阳光也同样照在黑豹的脸上,黑豹的脸,也跟着那辆银灰色的汽车一样,显得充满了光采,显得生气勃勃。
    波波看着他。
    他的确是个真正的男人,有他独特的性格,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波波下定决心,从今天起,要全心全意的爱他。
    事已过去,慢慢总会忘记的。
    罗烈既然是他们的好朋友,就应该原谅他们,为他们的未来祝福。
    波波情不自禁拉起黑豹的手,柔声道:“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黑豹的声音也仿佛特别温柔。
    看来他今天心情的确很好。
    “我们开车到郊外去玩玩好不好?”波波眼睛里闪着光,“听说龙华的桃花开得最美。”
    她又想起了那个系着黄丝巾的女孩子,现在她的梦已快要变成真的了。
    黑豹却摇摇头:“今天不行。”
    “为什么?”波波撅起了嘴,“今天你又要去看金二爷?”
    黑豹点点头,目中露出了歉意。
    “我一定要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波波显得有点儿不开心,她不喜欢黑豹将别人看得比她还重要。
    对金二爷她甚至有点嫉妒。
    黑豹忽然笑了笑说:“你迟早总会有一天会看见他的……”
    ×××
    从楼上看下来,停在路旁的那辆银灰色汽车,光采显得更迷人。
    波波伏在窗口,又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开车,而且还要买一条鲜艳的黄丝巾。
    (四)
    金二爷开始点燃他今天的第一支雪茄。
    黑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金二爷很不喜欢他的手下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样子来。
    他喷出口烟雾:“昨天晚上你又没有回来。”
    黑豹在听着。
    “我虽然知道你一定得手,但你也应该回来把经过情形说给我听听。”金二爷显得有点不满意,“你本来不是这么散漫的人。”
    黑豹闭着嘴。
    “你不回来当然也有你的原因,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金二爷还是不放松。
    黑豹忽然道:“我很累。”
    “很累?”金二爷皱起眉,“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想回家去,安安静静的住一段时候,”黑豹的表情很冷淡,“目前这里反正已没什么要我做的事了。”
    金二爷好像突然怔住,过了很久,才将吸进去的一口烟喷出来。
    他脸色立刻显得好看多了,声音也立刻变得柔和得多。
    “你以为我是在责备你,所以不开心?”
    “我不是这意思。”黑豹的表情还是很冷淡,“我只不过真的觉得很累。”
    “现在大功已告成,这地方已经是我们的天下。”金二爷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过去轻拍着黑豹的肩,“你是我的大功臣,也是我兄弟,我的事业,将来说不定全都是你的,我怎么能让你回去啃老米饭?”
    “过一阵子,我说不定还会再回来。”黑豹的意思似已有些活动了。
    “但现在我就有件大事非你不可。”金二爷的神色很慎重。
    黑豹忍不住问:“什么事?”
    “张三爷一走,挡我们路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田八爷?”
    金二爷笑了笑:“老八是个很随和的人,我从来不担心他。”
    “你是说喜鹊?”黑豹终于明白。
    “不错,喜鹊。”
    说到“喜鹊”两个字,金二爷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杀机:“我不想再看到这只‘喜鹊’在我面前飞来飞去。”
    “可是我们一直找不到他。”
    这只喜鹊的行踪实在太神秘,几乎从来都没有露过面。
    有一次金二爷活捉到他一个兄弟,拷问了七个小时,才问出他是个长着满脸大麻子的江北人,平常总是喜欢带着副黑眼镜。
    但这个人究竟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本事?就连他自己的兄弟都不知道。
    “这只喜鹊的确不好找,”金二爷恨恨道,“但我们现在却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这张条子,是田老八昨天晚上回家去之后才发现的。”
    金二爷从身上掏出一张已揉得很皱了的纸。
    纸上很简单写着:“你等着,二十四个小时内,喜鹊就会有好消息告诉你。”
    黑豹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老八回家的时候,这张条子就已在那里,他的三姨太却不见了。”
    “喜鹊绑走了田八爷的三姨太?”
    金二爷叹了口气:“喜鹊想必也知道这位三姨太是老八最喜欢的人,所以想借此来要胁他,我想老八昨天晚上一定是睡不着的。”
    他叹息着,好像很同情,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所以喜鹊今天一定会跟田八爷联络。”黑豹的眼睛似也亮了。
    “我已关照老八,无论喜鹊提出什么条件来,都不妨答应。”
    “我们当然也有条件。”黑豹试探着。
    “只有一个条件。”金二爷的眼睛又露出杀机,“无论什么事,都得要喜鹊本人亲自出来跟我们谈,因为我们只相信他。”
    “他肯?”
    “不由得他不肯。”金二爷冷笑,“他这样做,当然一定有事来找我们,莫忘记这地方到底还是我们的天下。”
    黑豹承认。
    “何况我们所提出来的条件并不算苛刻,并没有要他吃亏。”金二爷又说道,“见面的地方由他选,时间也随他挑,我自己亲自出面跟他谈,每边都只能去三个人。”
    “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当然是你。”金二爷又在拍着他的肩,微笑着。
    “还有一个是谁?”
    “荒木。”
    “张三爷请来的那个日本人?”黑豹又皱了眉。
    “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却是柔道的高段,比野村还要高两段。”
    “他能出卖张三爷,也能出卖你。”黑豹对这日本人的印象显然不好。
    “所以我一定要你跟着我。”金二爷微笑着,“何况,荒木也不是不知道,他当然明白我能出的价钱一定比喜鹊高。”
    黑豹不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都千万不能走远,随时都说不定会有消息。”
    黑豹点点头,忽然道:“梅律师那辆汽车,我已经送了人。”
    “那本来就该算是你的,”金二爷微笑着坐回沙发上,“你如果喜欢张老三那栋房子,也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这句话无异已告诉黑豹,他在帮里已取代了张三爷的地位。
    这连黑豹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感动的表情,但在嘴里并没有说什么,微微一躬身,就转身走了出去。
    金二爷吸了口雪茄,忽然又笑道:“那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叫你一连陪着她两个晚上?”
    黑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了句:“她当然也是个婊子,只有婊子才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
    门外是条很长的走廊。
    走廊上几条穿短打的魁梧大汉,看见黑豹都含笑鞠躬敬礼。
    黑豹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慢慢的走出去,忽然发现有个人在前面挡住了他的路。
    一个日本人,四四方方的身材,四四方方的脸。
    但他的眼睛却是三角形的,正狠狠的瞪着黑豹。
    黑豹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喜欢别人挡我的路。”
    荒木的拳头已握紧,还是狠狠的瞪着他,眼睛里闪着凶光。
    但他还是让开路。
    “你的朋友野村是我杀的。”黑豹从他面前走过去,冷笑道,“你若不服气,随时都可以来找。”
    他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
    这时,范鄂公正从楼梯口走上来,这次让路的是黑豹。
    他对这位湖北才子一向很尊敬。
    他一向尊敬动笔的人,不是动刀的。
    ×××
    “这小子,竟想用走来要胁我。”金二爷在烟缸里重重的按熄了他的雪茄烟,正在对范鄂公发牢骚,“梅律师那辆汽车我本来是想送给你的,但他却送给了个婊子。”
    范鄂公正从茶几上的金烟匣里取出了一只茄力克,开始点着。
    “我刚从烂泥里把他提拔上来,他居然就想上天了。”
    金二爷的火气还是大得很:“照这样下去,将来他岂非要骑到我头上来。”
    “不错,这小子可恶。”范鄂公闭着眼吸了口烟,“不但可恶,而且该杀。”
    金二爷冷笑:“说不定迟早总有一无……”
    “要杀,就应该快杀。”范鄂公悠然道,“也好让别人知道,在金二爷面前做事,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否则脑袋就得搬家。”
    金二爷看着他:“你是说……”
    “这就叫杀鸡儆猴,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警戒,”范鄂公神情很悠然,“以前梁山上的大头领王伦做法就是这样子的。”
    金二爷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二爷虽然不懂得历史考据,但水浒传的故事总是知道的。
    他当然也知道王伦最后的结果,是被林冲一刀砍掉了脑袋。
    范鄂公也开始在闭目养神,这问题他似已不愿再讨论下去。
    金二爷沉思着,忽然站起来,走出门外。
    “黑豹呢?”
    “到奎元馆去吃早点了。”
    “他回来时立刻请他进来。”金二爷道,“他昨天晚上立下大功一件,我有样东西刚才忘记送给他。”
    现在他已明白要让别人知道,替金二爷做事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再派人送五十支茄力克,半打白兰地到范老先生府上去。”金二爷又吩咐,“要选最好的陈年白兰地,范老先生是最懂得品酒的人。”
    范鄂公闭着眼睛,好像并没有注意听他的话,但嘴角却已露出了微笑。
    (五)
    黑豹坐在奎元馆最角落里的一个位子上,面对着大门。
    他总是希望能在别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这个人。
    现在他正开始吃他第二笼蟹黄包子,他已经吃完了一大碗鸡火干丝,一大碗虾爆鳝面。
    他喜欢丰盛的早点,这往往能使他一天都保持精力充沛。
    何况,这杭州奎元馆的分馆里,包子和面都是久享盛名的。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高登。
    ×××
    八点三十九分。
    高登刚从外面耀眼的阳光下走进这光线阴暗的老式面馆。
    他眼睛显然还有点不习惯这种光线,但还是很快就看见了黑豹。
    他立刻直接走了过来。
    黑豹看着他:“昨天晚上你没有找女人?”
    “我找不到。”
    “我认得你住的那层楼的茶房小赵,找女人她是专家。”
    高登淡淡的笑了笑:“我要找的女人,但是他却给我找来了条俄国母猪。”
    “你也错过机会了。”黑豹也在笑,道,“那女人说不定是位俄国贵族,甚至说不定就是沙皇的公主,你至少应该对她客气些。”
    “我不是个慈善家。”高登搬开椅子坐下,“我是个嫖客。”
    “是不是个吃客?”
    “不是。”高登一点也不想隐瞒,“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你知道我在这里?”
    “每一天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你通常都在这里。”
    黑豹又笑了:“原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才能活得比较长些。”高登很快的就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你还知道些什么?”黑豹问。
    “你是个孤儿,是在石头乡长大的,以前别人叫你小黑,后来又有人叫你傻小子,因为你曾经用脑袋去撞过石头。”
    黑豹笑得已有勉强:“你知道的事确实不少。”
    “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你特别客气?”高登反问。
    “我只知道你昨天晚上若杀了我,你自己也休想活着走出去。”
    “我若能杀了你,你手下那些人在我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一排枪靶子而已。”高登冷笑着,“何况那地方还有张大帅的人。”
    黑豹不说话了。
    当时的情况,他当然也了解得很清楚。
    高登虽然未必能杀得了他,但也不能不承认高登并没有真的想杀他。
    至少高登连试都没有试。
    高登已冷冷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现在还活着,也许只因为你有个好朋友。”
    “谁?”黑豹立刻追问。
    “法官!”
    “罗烈?”
    高登点点头。
    “你认得他?”黑豹好像几乎忍不住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在哪里?”
    “在汉堡,德国的汉堡。”
    “在干什么?”黑豹显然很关心。
    高登迟疑着,终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在汉堡的监牢里。”
    黑豹怔住,过了很久,忽又摇头。
    “不会的,他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会犯法的人。”
    “就因为他不愿犯法,所以才会在监牢里。”
    “为什么?”
    “他杀了一个人,一个早就该杀了的人。”
    “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黑豹又问道。
    “因为这个人要杀他。”
    “这是自卫,不算犯法。”
    “这当然不算犯,只可惜他是在德国,杀的又是德国人。”
    黑豹用力握紧拳头:“他杀了这个人后,难道没有机会逃走?”
    “他当然有机会,可是他却去自首了,他认为别人也会跟他一样正直公平。”
    黑豹又怔了很久,才叹息着,苦笑说道:“他的确从小就是这种脾气,所以别人才会叫他做小法官。”
    “只可惜法官也并不是每个都很公平的,同样的,法律,也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高登也在叹息着,“在德国,一个中国人杀了德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算自卫。”
    “难道他已被判罪?”
    高登点点头:“十年。”
    黑豹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问:“有没有法子救他?”
    “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去跟那德国法官说,请他对德国的法律作另外一种解释,让他明白中国人杀德国人有时一样也是为了自卫。”
    “要怎么去跟他说?”
    高登淡淡道:“世界上只有一种话是在每个国家都说得通的,那就是钱说话。”
    黑豹的眼睛亮了。
    “中国的银洋,有时也跟德国的马克同样有用,”高登继续说道,“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想要多少才有用?”
    “当然越多越好。”高登笑了笑,“张大帅付给我的酬劳是五万,我又赢了十万,我算算本来已经够了,只可惜……”
    “只可惜怎么样?”
    高登笑容中带着种凄凉的讥讽之意:“只可惜应该付我钱的人已经死了。”
    黑豹恍然:“你昨天晚上要带张大帅走,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救罗烈?”
    高登由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这种回答的方式。通常就是默认。
    “你赢的十万应该是付现的。”
    “他们付的是即期支票,但张大帅一死,这张支票就变成了废纸。”
    高登淡淡道:“我已打听出来,金二爷已经叫银行冻结了他的存款,他开出的所有支票都已不能兑现。”
    黑豹也不禁叹了口气:“十万,这数目的确不能算小。”
    “在你说来也不算小?”
    黑豹苦笑,他当然已明白高登来找他的意思。
    “罗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你更想救他,可是现在……”他握紧双拳,“现在我身上的钱连一条俄国母猪都嫖不起。”
    “你不能去借?”高登还在作最后努力,“昨天你立下的功劳并不算小。”
    “你也许还不了解金二爷这个人,他虽然不会让你饿死,但也绝不会让你吃得太饱。”
    高登已了解。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慢慢的站了起来,凝视着黑豹。
    然后他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讽的微笑:“也许我昨天晚上应该杀了你的。”
    “但你也用不着后悔。”
    黑豹的眼睛里忽又发出了光:“也许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我到一个能赚十万块的机会。”
    “这机会当然并不坏,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黑豹在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高登的脸上却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却说:“只要能赚得到十万元,我甚至可以去认那条俄国母猪作干妈。”
    ×××
    金公馆客厅里的大钟刚敲过一响,九点半。
    黑豹带着高登走进了铁栅大门。
    然后他就吩咐站在楼梯口的打手老宁:“去找荒木下来,我有件很机密的事要告诉他。”
    (六)
    九点三十四分。
    荒木走下楼,走到院子,站在阳光下,他一看见黑豹,那双三角眼里就立刻露出了刀锋般杀机。
    黑豹却在微笑着。
    “听说你有机密要告诉我。”
    荒木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问黑豹,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会说中国话。
    他只不过觉得装作不会说中国话,非但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而且可以占不少便宜。
    “我的确有样很大的秘密要告诉你。”黑豹缓缓道,“却不知你能不能完全听懂。”
    “我懂。”
    黑豹还是在微笑着,雪白牙齿在太阳下闪光:“你父亲是个杂种,你八十个父亲每个都是杂种,你母亲却是个婊子,为了二毛钱,她甚至可以陪一条公狗上床睡觉。”
    黑豹笑得更愉快:“所以你说不定就是狗养的,这秘密你自己一定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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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喜鹊
    (一)
    太阳刚刚升高,温度也渐渐升高。
    但荒木却好像在冷得发抖,那张四四方方的脸,除了鼻尖上一点汗珠外,似已完全干瘪。
    但荒木却好像是条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拳狮狗。
    这日本人实在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物。
    黑豹微笑道:“现在我已说出了你的秘密,你完全听懂了么?”
    荒木忽然狂吼一声,扑了过去。
    拳狮狗似已突然变成疯狗。
    但疯狗咬起人却是很可怕的,何况一个柔道高段,就算在真的疯狂时,也同样很难对付。
    黑豹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目中充满了自信。
    柔道的真义本来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现在荒木已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他主动采取攻击,一双手鹰爪般去抓黑豹的臂和肩。
    他的出手当然很快,却还不够快。
    黑豹一翻身,右腿反踢他的下腹,荒木狞笑,正想去抓黑豹的足踝。谁知黑豹的身子突又的溜溜一转,一个肘拳,重重的打在他肋骨上。
    他立刻听到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他的人也被打得飞了出去。
    黑豹的双足已连环踢出,踢他的咽喉。
    他乘胜追击,绝不容对方有半分钟喘息的机会。
    但这次他却也犯了个错误。
    他低估了荒木。
    荒木的身子本来已被打得踉跄倒退,好像再也站不稳的样子。
    可是突然间他已站稳,他的手突然间已抓住了黑豹的脚。
    对一个像荒木这样柔道高段来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被他搭上一点,就好像已被条疯狗一口咬牢。
    他反手一拧。
    黑豹立刻就身不由主在空中翻了个身,接着,就“叭”的被摔在地上。
    他似已被摔得发晕,连站都站不起来。
    荒木狞笑着,一脚踏上他背脊,似乎想将他的脊椎骨踩断。
    谁知就在这时,黑豹突又翻身出手,闪电般拧住了他的足踝。
    就像他刚才对付黑豹的法子一样。
    黑豹的手将他足踝向左一摔,他整个人就跟着向左边翻了过去。
    但黑豹并没有将他摔在地上。
    黑豹自己还躺在地上,突然一脚踢出,就在他身子翻转的一瞬间,踢中了他的阴囊。
    荒木狂吼,身子突然缩成一团,全身上下所有能够流出来的东西,立刻全都流了出来。
    高登皱了皱眉,后退了两步,用口袋里斜插着的丝巾掩住鼻子。
    除了荒木自己外,每个人都嗅到了他的排泄物的臭气。
    黑豹刚放开了他的足踝,他就已倒下去,像虾米般蜷曲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痉挛。
    忽然间,他蜷曲着的身子又一缩一伸,然后就完全不动了。
    黑豹的那一脚不但是迅速准确,而且力量也大得可怕。
    在旁边看着的打手们目中都不禁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打过人,也挨过打。
    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过如此狠毒的手脚,心里都不禁在暗中庆幸,自己没有遇见过黑豹这样的对手。
    黑豹已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这日本人的确有两下子。”
    高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
    “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黑豹笑了笑,“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是挨打!”
    “挨打?”
    “我在没有学会打人之前,就已学会挨打。”
    “你学的时候那种滋味一定不太好受。”高登也笑了。
    “不肯学挨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学打人。”黑豹淡淡道,“你想打人,就得准备挨打。”
    这道理本来很简单,只可惜越简单的道理,有很多人反而越不能明白。
    高登的笑容中又露出那种残酷的讥讽之意:“我从来不打人的,我只杀人!”
    ×××
    想杀人的人,是不是也应该随时准备被杀呢?
    (二)
    九点五十分。
    黑豹带着高登走入了金二爷私人用的小客厅。
    范鄂公还靠在沙发上养神。
    “听说你有样秘密告诉荒木。”这小客厅的隔音设备很好,楼下的动静,楼上并没有听到。
    “是什么秘密?”金二爷又问。
    黑豹淡淡的回答:“我告诉他,他父亲是个杂种,他母亲是个婊子。”
    金二爷皱起了眉:“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黑豹的声音更冷淡,“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金二爷似也怔住,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吸了口雪茄,再慢慢的喷出了口烟。
    他的脸又隐藏在烟雾里。
    “你就算要杀他,也应该等到明天。”
    “哦。”
    “你应该知道今天他还有用。”
    “他早已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我已找到了个更有用的人。”
    “是他?”金二爷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站在黑豹的身后的高登。
    高登穿着套薄花呢的双排扣西装,显然是上等手工剪裁的。
    他用的领带和手帕也全都是纯丝的,脚上穿着意大利皮匠做的小牛皮鞋子。
    金二爷看着他冷笑:“就是这个花花公子。”
    “不错,”高登抢着替自己回答,“就是我这个花花公子。”
    “我要我的是个懂得怎么样杀人的人,不是个夜总会领班。”
    “夜总会领班有时也会杀人的。”
    “你能杀得了谁?”
    “只要是人,我就能杀。”高登的声音也同样的冷漠。
    “譬如说……”
    “譬如说你,”高登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他的手一抬,手里已多了柄枪。
    金二爷的脸色似已有些变了,但神态却还是很镇定:“你为什么不往后面看看?”
    门口已出现了两个人,两个人手里都有枪,枪口都对着高登。
    “他们就算杀了我,我临死前还是一样可以杀你。”高登的声音还是很冷淡,“想杀你这种人,当然要付出点代价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转身。
    只听枪声两响,门口两个人手里的枪已跌了下去,高登这两枪正打在他们的枪管上。
    金二爷突然大笑。
    “好,好得很,神枪高登果然名不虚传。”他忽然站起来,就像对黑豹一样,拍着高登的肩,“其实你一进门,我就已知道你是谁了。”
    “但你却不该冒险的。”
    “冒险?”
    “你本不该让我这种人带着枪走到你面前来。”
    “但你是黑豹的朋友。”金二爷的态度和平而诚恳,“他的朋友随便身上带着些什么,都随时可以来找我的。”
    “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你不是?”金二爷皱起眉。
    “我没有朋友,我从来也不信任任何人。”高登说的话就像是他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这世界上我只信任一件事。”
    “你信任什么?”这句话金二爷其实根本就不必问的。
    “钱。”高登的回答直接而扼要,“无论是金币,是银币?还是印刷在纸上的钞票,我都同样信任。”
    金二爷笑了。
    他微笑着吸了口雪茄,再喷出来,忽然问道:“你要多少?”
    这句话也同样问得直接而扼要。
    “十万。”
    高登拿出了那张支票:“这本是我应该拿到的,我井没有多要。”
    “你的确没有多要。”金二爷连想都没有想,“只要事成,这张支票随时都可以兑现。”
    高登不再说话。
    他很小心的折起了这张支票,放进他左上方插线中的衣袋里。
    金二爷已转过身,面对黑豹,微笑道:“我说过我有样礼物送给你。”
    黑豹也笑了笑:“我刚听说。”
    “你现在想不想看看?”
    黑豹点点头。
    金二爷微笑着拍了拍手,左面的门后面,立刻就有个人被推了出来。
    一个穿着白缎子低胸礼服的欧亚混血种女人,有一双浅蓝色的美丽眼睛。
    只不过现在她眼角已因悲愤、恐惧、和疲倦而露出了皱纹。
    梅子夫人。
    “她并没有准备等着去参加她女儿和丈夫的葬礼,天还没有亮,就已想带着梅律师的全部家当走了。”金二爷笑得很得意。
    “她的动作的确已够快,不幸我比她还快了一步,我知道你对她有兴趣。”
    黑豹冷冷的看着这个女人,脸上连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金二爷却在看着他,已皱起了眉:“也许我想错了,你如对她并没有兴趣,我就只好叫她到棺材里去陪她的女儿和丈夫。”
    梅子夫人抬起头,乞怜的看着黑豹,好像恨不得能跪下来,求黑豹要了她。
    现在,她的白种人优越感已完全不见了,现在她才明白中国人并不是她想像中那种懦弱无能的民族。
    只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
    “她本来的确不能算是个难看的女人,只可惜现在已太老。”黑豹的声音和他的眼睛同样冷酷,“现在我对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在她小肚子上踢一脚。”
    梅子夫人整个人都软了,好像真的被人在小肚子上踢了一脚。
    “但是我对她还有别的兴趣。”高登忽然道。
    “你?”黑豹在皱眉。
    “只要你不反对,这份礼物我可以替你接受。”
    黑豹忽又笑了:“我知道这两天你很需要女人,老女人也总比没有女人好。”
    “我可以带她走?”
    “随时都可以带走。”
    高登立刻走过去,拉住梅子夫人的臂。
    “我现在就带她回旅馆。”这句话没说完全,已拉着梅子夫人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时候,田八爷恰巧上楼。
    (三)
    田八爷的脸色苍白,一双手不停的微微发抖,连香烟都拿不稳。
    “喜鹊已派人来跟我联络过,他也正想跟我们当面谈条件。”
    “好极了。”金二爷的眼睛里又发出光,“你们是不是已约好了时间和地方?”
    田八爷点点头:“时间就在今天晚上七点,地方是元帅路的那家罗宋饭店。”
    “他准备请我们吃晚饭?”金二爷在微笑着问田八爷,“难道他还不知道元帅路那边是你的地盘?”
    “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带的兄弟全撤走之后,才肯露面。”田八爷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笑,“但他却不知道,那间罗宋饭店碰巧也是我开的。”
    金二爷突然大笑,弯下去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几乎快要流了出来。
    “喜鹊是吉鸟,杀之不祥。”范鄂公忽然张开眼睛,微笑着道,“所以你们在杀了他之后,千万莫要忘记洗洗手。”
    “只要洗洗手就够了!”金二爷笑得更愉快。
    “除非你们是用脚踢死他的。”范鄂公悠然道,“那就得洗脚了。”
    金二爷又大笑。
    他很少笑得这么开心过。
    (四)
    十二点五分。
    黑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条壁虎,突然掉下来,掉在他身上,很快的爬过他赤裸的胸膛。
    他连动都没动。
    壁虎沿着他的臂往下爬,他还是静静的看着。
    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紧——他一向是个很能等待的人。
    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现在他已等了一个小时。
    波波不知在什么时候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直到他将这条死壁虎掷出窗外时,波波才推开门,看见了他。
    她立刻笑了:“你在等我?”
    黑豹没有开心。
    “你生气了,你一定等了很久。”
    波波关上门跑回来,坐在他床边,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带着歉意。
    她脖子上已围起了一条鲜艳的黄丝巾——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
    “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实在闷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开口,“你看我这条围巾漂不漂亮?”
    “不漂亮。”
    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点笑不出来。
    黑豹却又慢慢的接着说了下去:“我看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的人漂亮。”
    波波又笑了,眸子里闪起了春光般明媚,阳光灿烂的光。
    她的人已伏在黑豹胸膛上,她的手正在轻抚着黑豹赤裸的胸膛。
    那种感觉就好像壁虎爬过他胸膛时一样。
    黑豹看着她,也没有动。
    “你好像已经有点不喜欢我了。”波波燕子般呢喃着,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连碰都没有碰我。”
    她的确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
    “今天晚上七点钟之前,我实在不敢碰你。”黑豹仿佛也觉得很遗憾。
    “为什么?”
    “七点钟我有事。”
    “又是那位金二爷的事?”
    “嗯。”
    “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波波的小嘴又噘起来。
    “也没什么了不起。”黑豹淡淡道,“只不过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波波跳了起来,“难道有人想杀你吗?”
    “以前也曾经有很多人想杀我,现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进了棺材。”
    “这次呢?”
    黑豹笑了笑:“这次进棺材的人,很可能是我。”
    波波眼睛里充满了忧虑:“这次究竟是什么人想杀你?”
    “不是他想杀我,是我一定要杀他。”黑豹的表情又变得很冷酷,“但是我却未必能够杀得了他。”
    “他究竟是谁?”
    “喜鹊。”黑豹目光遥望着窗外一朵自云:“今天晚上我跟喜鹊有约会。”
    ×××
    “喜鹊!”波波显得更加忧虑,“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黑豹叹了口气:“也许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可怕。”
    “你不能不去会他?”
    “不能。”
    “为什么?又为了那金二爷。”波波咬着嘴唇,“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总是喜欢叫人去杀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叫别人去替他拼命。”
    黑豹淡淡道:“说不定你以后会有机会的。”
    ×××
    黑豹已睡着。
    波波不敢惊动他,她知道他要保存体力。
    屋子里静得很。
    她坐在那里发着怔,忽然间,她已懂得忧愁和烦恼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会死。
    她的父亲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汽车虽然就停在楼下,黄丝巾虽然已围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她现在已全都不想要。
    现在她只求能过一种平静快乐的生活,只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险和不幸。
    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远比一万辆汽车加起来还要珍贵得多。
    她好像忽然已长大了很多。
    但现在距离她第一步踏上这大都市时,还不到四十个小时。
    (五)
    十二点十分。
    梅子夫人垂着头,坐在高登的套房里,脸上显得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高登已出去了很久,一带她回到这里来,立刻就出去了。
    他根本也连碰都没有碰她。
    她不懂这男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为她的女儿和丈夫悲痛,只不过她从小就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对已经过去的事她从来不愿想得太多。
    因为她不能不现实。
    现在她心里只在想着这间套房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
    她的命运已被握在这男人手里。
    但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当面羞侮过她,他要她来,是不是为了要继续羞侮她?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为这时高登已推开门走了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很厚的信封抛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信封里是你的护照、船票、和旅费。”高登的声音还是很冷淡,“护照虽然是假的,但却绝不会有人看得出来,旅费虽然不多、但却足够让你到得了汉堡。”
    梅子夫人已怔住。
    她看着这个男人,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你……你真的肯放我走?”
    高登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你当然并不一定要到汉堡去,但汉堡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可以照顾你,信封里也有他们的姓名和地址。”
    梅子夫人看着他,实在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他这么样的人。
    她对男人本来早已失去信心。
    “船四点半就要开了,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走。”高登接着说道,“你若到了汉堡,我只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
    梅子夫人在听着。
    “到汉堡监狱去看看我一个叫罗烈的朋友,告诉他叫他放心,就说我的计划已接近成功,而且还替他找到那个傻小子了。”
    “傻小子?”梅子夫人眨着眼。
    “不错,傻小子。”高登嘴角有了笑意,“你告诉他,他就会明白的。”
    “我一定会去告诉他,可是你……你对我……”梅子夫人垂着头,欲语还休。
    “我并不想要你陪我上床。”高登的声音又变得很冷淡,“现在金二爷也正好没有心思注意到别的事,所以你最好还是快走。”
    梅子夫人眼睛忽然充满了泪水。
    那是感激的眼泪。
    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感激过一个男人。
    以前虽然也有很多男人对她不错,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有野心的。
    她忽然站起来,轻轻的吻了这个奇特的男人,她眼睛里的泪水就流到了他苍白的脸上……
    ×××
    高登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平静和安慰。
    有力量能帮助一些苦难中的人,的确是种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
    他希望能安安静静的睡一觉。
    现在还不到一点,距离他们约会的时候还有整整六个小时。
    (六)
    六点二十分。
    黑豹和高登都已到了金二爷私人用的那小客厅。
    高登已换了件比较深色的哗叽西装,雪白的衬衫配着鲜红的领带,皮鞋漆亮。
    他的确是个很讲究衣着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他都像是个正准备赴宴的花花公子。
    黑豹还是穿着一身黑短褂。
    薄薄的衣衫贴在他坚实健壮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满了一种野兽般矫健剽悍的力量。
    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你的确不必花钱在衣服上。”
    “为什么?”
    “像你这种身材的人,最好的装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
    黑豹也笑了。
    金二爷看着他们,脸上也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他希望他们密切合作。
    假如他们能永远在他身旁保护他,他也许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
    “时候快到了吧。”田八爷一直在不停的踱着方步,现在却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显得焦躁而且不安。
    金二爷却还在微笑着,对这件事,几乎已有十成把握。
    “我们六点三刻走,六点五十五分就可以到那里,我们不必去得太早。”
    田八爷只好点点头,又燃起了一根香烟。
    “你能不能把那边已布置好的人再说一次。”金二爷希望他的神经松弛些。
    “饭馆里四个厨子,六个茶房,都是我们的人。”田八爷道,“外面街角上的黄包车夫,摆香烟摊的,卖花的,也全都是,连十字路口上那个法国巡捕房的巡警,也已被我买通了。”
    “里里外外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个左右。”
    “真能打的有多少?”金二爷再问。
    “个个都能打。”田八爷回答,“但为了小心起见,他们身上大多都没有带家伙。”
    “不要紧。”田八爷道,“我这么样做只不过防备他们那边的人混进来,到时候真正动手的,还是高登和黑豹。”
    他声音里充满自信,因为他对这两个人手底下的功夫极有信心。
    这大都市里,绝对找不出比他们功夫更强的人。
    “你想喜鹊会带哪两个人去?”田八爷还是显得有点不放心。
    “想必是胡彪胡老四,和他们的红旗老幺。”
    “听说这红旗老幺练过好几种功夫,是他们帮里的第一把好手。”田八爷转向黑豹,“你以前跟他交过手没有?”
    “没有”,”黑豹淡淡的笑了笑,“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田八爷不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已听到敲门声,有人报告:“外面有人送了样东西来。”
    “是什么?”
    “好像是一只喜鹊。”
    ×××
    喜鹊在笼子里。
    漆黑的鸟,漆黑的笼子。
    鸟爪上却系着卷自纸,纸上写着:“不醉无归小酒家,准七点见面。”
    田八爷重重的一跺脚:“这怎么办?他怎么会忽然又改变了约会的地方?”
    金二爷还是在凝视着手里的纸条子,就好像还看不懂这两句话的意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要不要我先把罗宋饭店那人调过去,”田八爷道,“两个地方的距离并不远。”
    “不行,”金二爷立刻摇头,“那边的人绝对不能动。”
    “为什么?”
    “他突然改变地方,也许就是要我们这么样做,来探听我们的虚实。”
    金二爷沉思着,慢慢的接下去:“何况这只鸟的确狡猾得很,事情也许还有变化,我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那么你的意思是……”
    金二爷冷冷的笑了笑:“不醉无归小酒家那边,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又何必怕他?”
    “但那地方以前是老三的。”
    “老三的人,现在就是我的人,那里的黄包车夫领班王阿四,从三年前就开始拿我的钱了。”金二爷冷笑着,忽然转头吩咐站在门口的打手头目金克,“你先带几个平常比较少露面的兄弟,扮成从外地来的客人,到不醉无归小酒家去喝酒,衣裳要穿得光鲜点。”
    “是。”
    “还有,”金二爷又吩咐,“再去问王阿四,附近地面上有没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
    “是。”金克立刻就匆匆赶了出去。
    他也姓金,对金二爷一向忠心耿耿,金二爷交待他的事,他从没有出过漏子。
    金二爷又喷出口烟:“我们还是照原来计划,六点三刻动身,老八你就留守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
    六点五十五分。
    不醉无归小酒家和平时一样,又卖了个满堂,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
    “我们已调查过所有在附近闲逛的人,绝没有一个喜鹊那边的。”王阿四在金二爷的汽车窗口报告。
    “里面的十一桌客人,除金克带来的两桌外,也都是老客人,他们的来历我都知道。”不醉无归小酒家的茶房领班小无锡,人头一向最熟,他也是跟金二爷磕过头的。
    于是金二爷就衔着他的雪茄,带着高登和黑豹下了汽车。
    ×××
    七点正。
    不醉无归小酒家里那张空桌子,忽然出现了一只鸟笼子。
    漆黑的鸟笼,漆黑的鸟。
    满屋子客人突然全都闭上了嘴,看着金二爷大步走了进来。
    本来乱糟糟的地方突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笼子里的喜鹊“刮刮刮”的叫声,好像在向人报告。
    喜鹊的爪上,也系着张纸条子,上面写着:“还是老地方,七点十分。”
    金二爷冷笑,看着笼子里的喜鹊:“不管你有多滑头,现在你反正已在笼子里,看你还能往哪里呢?”
    (七)
    七点十二分。
    本来生意也很好的罗宋饭店,现在店里却只有三个客人。
    因为门口早已贴上了“休业一天”的大红纸条,今天来的客人们全都吃了闭门羹。
    但店里的八个侍役还是全部到齐了,都穿着雪白的号衣,屏着呼吸,站在墙角等。
    金二爷也在等。
    他已到了四分钟,喜鹊还是连人影都不见。
    金二爷还是纹风不动的坐着,嘴里的雪茄烟灰又积了一寸长。
    高登看着他,目中早已露出赞佩之色,就凭他这份镇定功夫,已无怪他能做这大都市里的第一号大亨。
    那喜鹊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七点十四分。
    罗宋饭店的门突然开了,两个人门身走了进来,果然是胡彪胡老四和他们的红旗老幺。
    胡彪的脸色看来还青里发白,白里发青,一看见黑豹,就立刻瞪起了眼睛。
    红旗老幺却比较镇定得多。
    他也是很精壮,很结实的小伙子,剃着平头,穿着短褂,一双手又粗又短,指甲发秃,一看就知道是练过铁沙掌这一类功夫的。
    他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正在的溜溜的四下打转。
    只看他这双眼睛,就可以发现他不但功夫好,而且还是个很精明的人。
    胡彪的眼睛却还是盯着黑豹,突然冷笑:“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
    黑豹冷冷道:“想不到你的伤倒好得很快。”
    胡彪冷笑道:“那只不过因为你的手太软。”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金二爷皱着眉。打断了他们的话,“喜鹊呢?”
    “你先叫这些茶房退下去。”红旗老幺做事显然也很仔细。
    “他们都是这饭店里的人。”金二爷淡淡道,“我又不是这饭店的老板。”
    红旗老幺道:“他们不走,我们就没有生意谈。”
    金二爷还没有开口,侍役们已全都知趣的走开了,走得很快,好像谁都不愿意惹上这场是非。
    红旗老幺这才觉得满意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巾,向门外扬了扬。
    三分钟之后,门外就有个穿着黑长衫,戴着黑墨镜的彪形大汉一闪身就走了进来。
    他看来比别人至少要高一个头,但行动还是很敏捷,很矫健。
    他的年纪并不大,脸上果然长满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张特别大的嘴,使得他这张嘴看来好像总是带着种威严和杀气。
    喜鹊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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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报复
    (一)
    七点十六分。
    喜鹊已经和金二爷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他坐着的时候,还是比金二爷高了一个头,这好像使金二爷觉得有点不安。
    金二爷一向不喜欢仰着脸跟别人说话。
    喜鹊当然也在盯着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田八爷的三姨太?”
    金二爷笑了:“你真的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冒险到这里跟你谈条件?”
    “你还要什么?”
    “是你约我来的。”金二爷又点燃一根雪茄:“你要什么?”
    “这地方你已霸占了很久,钱你也捞够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应该退休?”
    “不错,”喜鹊挺起了胸,“只要你肯答应,我非但可以把我们之间的那笔帐一笔勾销,还可以让你把家当都带走,那已经足够你抽一辈子雪茄,玩一辈子女人了。”
    金二爷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说的话非但粗俗无味,而且幼稚得可笑。
    这个人简直和他以前想象中那个阴沉、机智、残酷的喜鹊完全是两回事。
    这个人简直连一点做首领的气质和才能都没有。
    金二爷实在想不通像胡彪和红旗老幺这种人,怎么会服从他的。
    喜鹊居然完全看不出金二爷脸上露出的轻蔑之色,还在洋洋得意:“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你应该答应的。”
    金二爷又笑了:“这条件实在不错,我实在很感激,只不过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你可以问。”金二爷微笑着,看着他,“我实在看不出你究竟是个人,还是猪?”
    喜鹊的脸色变了。
    金二爷淡淡道:“你难道从未想到过,这地方是我的地盘,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五倍,我为什么要让你?何况,现在我就可以杀了你。”
    喜鹊的神情反而变得镇定了下来,冷笑道:“你既然可以杀我,为什么还不动手?”
    金二爷咬了咬牙:“你们就算杀了我,你们自己也逃不了的。”
    “哦?”
    “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黑豹忽然也笑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小无锡立刻带着那八个穿白号衣的茶房走出来,脸上也全都带着微笑。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地方的老板!”黑豹看着小无锡,“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小无锡弯腰鞠躬。
    他身后的八个人也跟着弯腰鞠躬。
    “去告诉外面的王阿四,他已经可以带他的兄弟去喝酒了。”黑豹又吩咐,“今天这里已不会有事。”
    “是。”小无锡鞠躬而退,从头到尾,再也没有看金二爷一眼。
    金二爷沉下了脸,忽然在烟缸里揿灭了他手上那根刚点燃的雪茄。
    这是他们早已约定了的暗号。
    一看到这暗号,黑豹和高登本就该立刻动手的。
    但现在他们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金二爷已开始发现有点不对了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黑豹。
    黑豹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就跟他眼看着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时的表情一样。
    金二爷忽然觉得手脚冰冷。
    他看着黑豹黝黑的脸,漆黑的眸子,黑的衣裳。
    喜鹊岂非也是黑的?
    金二爷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脸立刻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你……你才是真的喜鹊!”
    黑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金二爷忽然伸手入怀,想掏他的枪。
    但他立刻发现已有一根冰冷的枪管贴在他后脑上。
    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冷汗已从他宽阔的前额上流了下来。
    对面的三个人全都笑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笑。
    这不可一世的首号大亨,在他们眼中,竟似已变成了个死人。
    金二爷身上的冷汗已湿透衣服。
    “现在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那穿着黑衫的大汉眯起眼睛看着他,道:“你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猪?”
    ×××
    七点二十二分。
    金二爷流血流汗,苦干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已在这十五分钟内完全崩溃!
    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黑豹突然一掌切下,正劈在他左颈的大动脉上。
    (二)
    七点三十四分。
    黑豹和高登已带着昏迷不醒的金二爷回到金公馆。
    田八爷正在客厅里踩着方步。
    黑豹一走进来,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的凝视着黑豹。
    黑豹也在冷冷的看着他。
    两个动也不动的对面站着,脸上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然后田八爷忽然问道:“一切都很顺利?”
    黑豹点点头。
    “我已吩咐过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田八爷道。
    “他们都很合作。”
    田八爷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显然在为自己的命令能执行而骄傲。
    他微笑着走过来拍黑豹的肩:“我们这次合作得也很好。”
    “好极了。”
    “金老二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你就是喜鹊,更想不到我会跟你合作。”
    黑豹也开始微笑:“他一向认为你是个很随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烟好酒,再找个女人来陪着,你就不会想别的事了。”
    “提起酒,我的确应该敬你一杯。”田八爷大笑着,“你虽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总应该破例一次的。”
    后面立刻有人倒了两杯酒。
    田八爷拉着黑豹走过去,对面坐下来,微笑着举杯,道:“现在这地方已经是我们两个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什么事老弟都应该听大哥的。”
    田八爷又大笑,忽又问道:“小姗呢?”
    小姗就是他三姨太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接她。”黑豹回答,“现在她必已经快到了。”
    他并没有说错。
    这句话刚说完,小姗已扭动着腰肢,媚笑着走了进来。
    田八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小宝贝,快过来让你老公亲一亲。”
    小姗的确走了过来,但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屁股就坐在黑豹身上,勾起了黑豹的脖子,媚笑着:“你才是我的老公,这老王八蛋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田八爷的脸也突然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然后他全身都开始发抖,冷汗也立刻开始不停的流下来。
    他忽然发现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亲信都已被派到罗宋饭店去,而且他还再三吩咐他们:“黑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黑豹是个多么冷酷,多么可怖的人。
    现在当然已太迟了。
    “我若早知道小姗喜欢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里去了。”田八爷又大笑,“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为了个女人伤和气。”
    黑豹冷冷的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是个懒人,年纪也有一大把了,早就应该躺在家里享享福。”田八爷笑得实在很勉强,“这里的大事,当然都要偏劳你来做主。”
    黑豹还是冷冷的看着他,忽然推开小姗,走过去挟起了金二爷,用一杯冷水淋在他头上。
    金二爷突然清醒,吃惊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田八爷。
    黑豹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王阿四他们怎么会听我的话了”
    金二爷咬着牙,全身都已因愤怒而发抖:“原来你们早已串通好了来卖我。”
    “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却是的,但他却安排要你的命。”黑豹冷冷道,“你呢?……莫忘记你身上还有把枪。”
    金二爷的枪已在手,眼睛里已满布红丝。
    田八爷失声惊呼:“老二,你千万不能听……”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枪声已响。
    一响,两响,三响……
    田八爷流着血倒了下来,金二爷突然用力抛出手里的枪,眼睛里已流下泪来……
    ×××
    客厅里突然变得坟墓般静寂,也许这地方本就已变成了个坟墓。
    过了很久,黑豹忽然听到一阵疏落的掌声。
    “精采,精采极了。”高登慢吞吞的拍着手,“不但精采,而且伟大。”
    他忽又叹了口气:“现在我只奇怪,怎么会有你傻小子的。”
    黑豹淡淡的一笑:“那也许只因为我很会装傻。”
    “现在我应该叫你什么?”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还是喜鹊?”
    “随便你叫什么都可以,”黑豹微笑着,“但别人现在已该叫我黑大爷了。”
    高登凝视着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黑大爷,现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万块给我?”
    “你现在就要走?”
    “只要一有船开,我就回汉堡。”高登的声音很淡漠,“我既不想做你的老弟,更不敢做你的大哥。”
    “现在银行已关门,”黑豹沉吟着,“那十万块明天一早我就送到你那里去。”
    “你能办得到?”
    “我很了解朱百万,他是个很懂得见风转舵的人,现在他已应该知道谁是他的后台老板了。”
    高登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八点五分。
    一个敢用自己脑袋去撞石头的乡下傻小子,终于一头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
    从现在起,这都市里的第一号大亨也不再是别人,是黑豹!
    但是他报复的行动却刚开始。
    他很快的发出了两道命令:“到六福公寓的酒楼去,把住在六号房的那女人接来,就说我在这里等她。”
    “再送一百支茄力克,一打白兰地到范鄂公那里去,就说我已吩咐过,除了他每月的顾问费仍旧照常外,我每个月另外再送五百块大洋作他老人家的车马费。”
    他知道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亨,像范鄂公这样的清客是少不了的。
    然后他才慢慢的转过身子来,面对着金二爷:“你是不是很想看看这两天晚上迷住了我的那个婊子?”
    金二爷倒在沙发上,似已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黑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她从我手里抢走?就像你以前抢走沈春雪一样!”
    沈春雪就是那个像波斯猫一样的女人。
    一提起这个名字,黑豹眼睛里就立刻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金二爷的脸又开始扭曲,道:“你这样对我?难道只不过因为我抢走了她?难道只不过因为一个女人?”
    他实在不能了解这种事,困为他永远不能了解那时黑豹对沈春雪的感情。
    在黑豹心目中,她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她是他第一个恋人,也是他的妻子。
    他对她绝对忠实,随时随地都准备为她牺牲一切,因为他爱她甚于自己的生命。
    这种刻骨铭心,永恒不变的爱情,也正是金二爷这种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个事,黑豹心里还是像有把刀在割着一样。
    “你虽然能抢走沈春雪,但现在我这个女人,却是你永远也不能带上床的。”黑豹嘴角忽然露出一种恶毒而残酷的笑意,一个字一个字的接下去道,“因为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金二爷霍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甚至比听到黑豹就是喜鹊时更痛苦,更吃惊。
    “她本是到这里来找你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赵大爷来到这里后,就变成了金二爷。”
    金二爷突然大吼道:“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报复都没关系,但是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什么要害她?”
    “我并没有害她,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残酷,“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从喜鹊的兄弟们手里救出了她。”
    金二爷握紧双拳,突然向他扑了过来,好像想亲自用双手来活生生的扼断这个人的脖子。
    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脸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的女儿正躺在床上为黑豹担心,担心得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三)
    沈春雪蜷曲在沙发上,身子不停的在发抖。
    她那张美丽爱娇的脸,已苍白得全无血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已因恐惧和悔恨变得像白痴一样麻木呆滞。
    她的确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虚荣而出卖自己的丈夫,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都看不出黑豹这种可怕的勇气和决心。
    只可惜现在后悔也已太迟。
    黑豹坐在对面,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他在等,等着更残酷的报复。
    但世上也许已没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里的愤怒和仇恨。
    左面的门上,排着很密的竹帘子,是刚刚才挂上去的。
    门后一片漆黑。
    金二爷就坐在门后面,坐在黑暗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可以看,可以听,却已不能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手脚都已被紧紧绑住,他的嘴也被塞紧。
    外面立刻就要发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他只想死。
    只可惜现在对他说来,“死”也已跟“活”同样不容易。
    ×××
    八点三十五分。
    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车。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如此堂皇富丽的房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黑豹还活着,而且正在等她。
    波波觉得开心极了,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等她看见了客厅里那些昂贵的家具,钻石般发着光的玻璃吊灯,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伸舌头,悄悄的问那个带她来的年轻人:“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本来是金二爷的。”这年轻人垂着头,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对黑豹不忠实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现在已绝对没有人敢再冒险。
    “本来是金二爷的家,现在难道已不是了?”波波却还是在追问。
    “现在这地方已经是黑大哥的。”
    “是他的?”波波几乎兴奋得叫了起来,“是金二爷送给他的?”
    “不是,”这年轻人冷笑着,“金二爷一向只拿别人东西,从不会送东西给别人。”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并不公平,但却不能不这么样说。
    他生在这种地方,长在这种地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很多,现在他已二十。
    “既然金二爷并没有送给他,这地方怎么会变成他的?”波波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赵小姐最好还是……”这年轻人正在犹豫着,突然听见楼上有人喊他的名字。
    “小白,”喊他的这个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时也带着种很残酷的表情,“你是准备请赵小姐上楼来?还是准备在楼下陪她聊天。”
    小白的脸上突然变得全无血色,眼睛里也立刻充满惊慌和恐惧。
    波波甚至可以感觉到的手已开始发抖。
    那个笑得残酷的人已转身走上了三搂,波波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小白摇摇头。
    “你怕他?”
    “我……”小白连嘴唇都仿佛在发抖。
    “你只要没有做错事,就不必怕别人,”波波昂起了头,“我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人。”
    小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头:“赵小姐请上楼。”
    “我为什么不能在楼下,我看看再上去?”波波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让楼上的人听见,“我为什么不能先跟你聊聊?”
    小白的脸色更苍白,悄悄道:“赵小姐假如还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请快上楼。”
    “为什么?”波波觉得很惊奇。
    小白迟疑着:“黑大哥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
    “他怎么样?”波波笑了,“你在楼下陪我聊聊天,他难道就会打死你?你难道把他看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霸?”
    她觉得这年轻人的胆子实在大小,她一向觉得黑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她现在的感觉。
    十分钟之后,她的感觉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四)
    八点四十五分。
    沈春雪的腿已被她自己压得发麻,刚想改变一下坐的姿势,就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脸上连一点粉都没有擦,柔软的头发又黑又直,显然从来也没有烫过。
    沈春雪的心突然发疼。
    这女孩子几乎就和她五年前刚见到黑豹的时候完全一样。
    一样活泼,一样纯真,一样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但现在她却已像是一朵枯萎了花——刚刚开放,就立刻枯萎了。
    这五年的改变实在太大。
    波波当然也在看她,看着她卷曲的头发,看着她涂着口红的小巧的嘴,看着她大而疲倦的眼睛,成熟而诱人的身材。
    “这女人简直就像是个小妖精!”波波心里在想,她不知道这小妖精是不是准备来迷黑豹的。
    她相信自己长得绝不比这小妖精难看,身材也绝不比她差。
    “可是这小妖精一定比我会迷人,我一看她样子就知道。”波波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了。
    黑豹正在注意着她脸上有表情,终于慢慢的走过来:“你来迟了。”
    “这里反正有人在陪你。”波波噘起了嘴,“我来迟了一点了。”
    她不想掩饰她的醋意,也不想掩饰她跟黑豹的亲密关系。
    黑豹笑了,微笑着搂住了她,嘴唇已吻在她小巧玲珑的脖子上,说:“我想不到你原来是个醋罐子。”
    “正经点好不好,”波波虽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还是占上风的,所以就不如索性做得大方点。
    “你还没有跟我介绍这位小姐是谁。”
    “她姓沈。”黑豹淡淡的说,“是我的未婚妻。”
    波波的脸色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掴了一耳光。
    黑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现在她是金二爷最得宠的姨太太。”
    波波松了口气,却又不免觉得很惊讶,忍不住问道:“你的未婚妻,怎么会变成了金二爷的姨太太。”
    “因为金二爷是个又有钱、又有势的男人,沈小姐却恰巧是个又喜欢钱、又喜欢势的女人。”黑豹的声音也像是刀锋,仿佛想将沈春雪的心割碎。
    波波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包括了她对这女人的轻蔑和对黑豹的同情。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以前是不是很爱她?”
    黑豹点点头:“那时我还不了解她,那时我根本还不了解女人。”
    “女人并不完全是这样子的。”波波立刻抗议。
    “你当然不是。”黑豹又搂住了她。
    这次波波已不再推,就像只驯良的小鸽子,依偎在他怀里,轻抚着他轮廓突出的脸:“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金二爷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带她来了。”
    “然后呢?”
    “过了两天之后,金二爷就要我到外地去为他做一件事。”
    “一个要你去拼命的事?”
    黑豹又点点头,目中露出讥诮的冷笑:“只可惜那次我居然没有死。”
    “你回来的时候,她已变成了金二爷的姨太太?”波波声音里充满同情。
    黑豹握紧双拳,黯然道:“也许那次我根本就不该回来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四年,还差十三天就是整整四年。”黑豹慢慢的说,“自从那次我走了之后,再见到她时,她好像已完全不认得我。”
    “你……你也就这样子忍受了下来?”
    “我不能不忍受,我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又没有钱,又没有势。”
    沈春雪悄俏的流着泪,默默的听着,一直到现在才开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却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忏悔,求你原谅我。”
    波波忍不住冷冷的说道:“你大概并没有真的这样做吧。”
    “我没有。”沈春雪的眼泪泉水般流下:“因为金二爷警告过我,我若再跟黑豹说一句话,他就要我死,也要黑豹死!”
    “金二爷,这个金二爷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畜牲?”波波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你在为他去拼命的时候,他怎么忍心这么样对你?”
    黑豹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残酷的讥消之意:“因为他的确不是个人。”
    波波恨恨道:“我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来对他采取报复!”
    黑豹看着她道:“我告诉你,我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他采取报复。”
    “当然应该,”波波毫不考虑,“对这种不是人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
    “我若有机会报复时,你肯做我的帮手?”
    “当然肯。”波波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机会?”
    “你怎么知道?”
    波波的眼睛更亮:“我听说他这地方已经变成了你的。”
    黑豹突然笑了。
    波波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
    “现在还没有。”黑豹微笑着,“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他的。”
    波波也笑了:“我不但想看他,简直恨不得踢他两脚。”
    ×××
    金二爷的胃在收缩,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的踢了两脚。
    他亲眼看见他女儿走进来,亲眼看见他的女儿倒在仇人的怀里。
    他亲耳听他自己亲生的女儿在他仇人面前辱骂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呕吐,嘴却已被塞住。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却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在后悔。
    并不是为了自己做错事而后悔,而是在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杀了黑豹。
    只可惜现在无论为了什么后悔,都已太迟了。
    他情愿永远不要再见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让波波知道那个“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父亲。
    可是黑豹却已在大声吩咐:“带金二爷出来。”
    (五)
    九点正。
    楼下的自鸣钟敲到第六响的时候,波波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
    金二爷也终于已面对他的女儿。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父女在这一瞬间的感觉,也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体会。
    因为一亿个人中,也没有一个人会真的经历到这种事。
    波波整个人似已突然变成空的,仿佛一个人好不容易总算已爬上了万丈高楼,突然又一脚踏空。
    现在她的人虽然能站着,但她的心却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脚底。
    她用力咬着嘴唇,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可是她已看见她父亲面上的泪痕。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也想不到她父亲也有流泪的时候。
    他本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心目中的神。
    ×××
    黑豹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的看着他们父女。
    猎人们看着已落入自己陷阱的野兽时,脸上并不是这种表情。
    野兽看着自己爪下的猎物时,也不是这种表情。
    他的目光虽然残酷,却仿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
    金二爷忽然转过头,面对着他,冷冷道:“现在你已让她看见了我。”
    黑豹点点头。
    “这还不够?”金二爷脸上几乎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泪也干了。
    无论谁能爬到他以前爬到过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强韧的神经,还得有一颗像刚从冷冻房里拿出来的心。
    黑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女儿,忽然问道:“你们没有话说?”
    “无论什么话,现在都已不必再说。”金二爷嘴角露出一丝又苦又涩的笑容,“她本来虽然要踢我两脚,现在当然也无法踢了。”
    “你呢?”黑豹忽然问波波,“你也没有话说?”
    波波的嘴唇在发抖,却昂起了头,大声道:“我想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黑豹冷笑:“你是想痛骂我一顿,还是想替你父亲求我?”
    “求你有没有用?”波波终于忍不住问。
    黑豹沉吟着:“我问过你,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报复他的。”
    “你的确问过。”
    “现在我已照你说的话做了。”
    “你也的确做得很彻底。”波波咬紧了牙。
    “现在你是不是还认为我应该这么样做?”黑豹问出来的话就像是刀锋。
    波波挨了这一刀,她现在已完全无法抵抗,更无法还手。
    黑豹突然大笑,大笑着转过身,面对着沈春雪。
    沈春雪面上的惊讶之色已胜过恐惧,她也从未想到过这少女竟是金二爷的女儿。
    “你是不是说过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黑豹的笑声突然停顿。
    沈春雪茫然点了点头。
    “现在你为什么不报复?”黑豹的声音又冷得像刀锋。
    “我……”
    “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杀了他,你为什么不动手。”
    沈春雪终于站起来,慢慢的走到金二爷面前,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又酸又苦:“我本来的确恨过你,我总是在想,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到那时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尸被人丢在阴沟里,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金二爷静静的听着。
    “可是现在我已发现我想错了。”沈春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现在我才知道,你虽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却比你更可恨,更残酷。”
    她说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在说黑豹。
    “他要报复你,无论谁都没有话说。”沈春雪慢慢的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儿并没有错,他不该这样子伤她的心。”
    金二爷看着她,目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安慰之色,自从他倒了下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为了他说话。
    为他说话的这个人,却是他曾经伤害过的。
    “我对不起你。”金二爷突然说道,“我也连累了你。”
    “你没有。”沈春雪的声音更平静,“一开始虽然是你勉强我的,但后来你对我并不坏,何况,若不是我自己喜欢享受,我也不会依了你。”
    金二爷苦笑。
    “我本来可以死的,”沈春雪又道,“黑豹恨我,就因为我没有为他死。”
    黑豹握紧了双拳,脸色已苍白如纸。
    沈春雪突然转身,看着他:“可是我现在已准备死了,随便你想要我怎么死都没关系。”
    “我不想要你死。”黑豹忽然又露出他雪白的牙齿微笑,“我还要你们活下去,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沈春雪仿佛吃了一惊:“你……你还想怎么样折磨我们?”
    黑豹没有回答这句话,冷笑着道:“我要你们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去想以前的那些事,也许你们会越想越痛苦,但那却已和我无关了。”
    沈春雪的身子突然发抖,金二爷也突然变得面如死灰。
    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活着有时远比死还要痛苦得多。
    “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杀了我?”金二爷突然大吼。
    “我怎么能杀你?”黑豹笑得更残酷,“莫忘记有时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女婿。”
    金二爷握紧双拳,身子也已突然开始发抖。
    过了很久,他又转过头,凝视着他的女儿,目中充满了痛苦之色,忽然长长叹息。
    “你不该来的!”
    波波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发誓不哭,绝不在黑豹面前哭。
    她昂起了头,告诉自己:“我已经来了,而且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绝不后悔。”
    可是现在她终于已了解黑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也已了解这大都市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这里的确是个吃人的世界。”
    “黑豹就是个吃人的人。”
    现在她才明白,是不是太过迟了?
    ×××
    现在才九点十五分。
    她到这里来,只不过才两天,整整两天。
    这两天来她所遇到的事,却已比她这一生中加起来还多。
    ×××
    金二爷已被人夹着走了出去。
    波波看着他的背影,若是换了别的女孩,一定会跑下来,跪在黑豹面前,流着泪求他饶了她的父亲。
    可是波波没有这么样做。
    她不是别的女孩子,波波就是波波。
    她非但没有跪下来,没有流泪,反而昂起了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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