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大侠魂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3章英雄
    荆无命的剑,已刺入了阿飞的肩胛,但只刺入了两分。
    阿飞的剑,距离荆无命咽喉还有四寸。
    他肩上的血已开始渗出,渗入衣服,染红了衣服。
    荆无命的剑为何没有刺下去?
    荆无命的肩胛处,斜插着一柄刀!
    小李飞刀!
    是什么奇异的魔力使李寻欢能发出这柄刀来的?
    龙啸云父子的脸色苍白,手在发抖,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墙角。他父子心里都很奇怪,李寻欢是哪里来的力量发刀的。
    李寻欢已站起!
    荆无命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李寻欢,死灰色的眼睛中还是全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李寻欢笑了笑,道:“并不很好,只不过是你先对我有了轻视之心,竞全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否则我未必能伤你!”
    荆无命冷笑:“你能骗过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强。”
    李寻欢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你,也没有说我不能发刀,只不过是你自己这么想而已,是你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是,错的是我,不是你。”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很好,你虽是凶手,却不是小人。”
    荆无命眼角瞟过龙啸云父子,冷冷道:“小人还不配做凶手。”
    李寻欢道:“好,你走吧。”
    荆无命厉声道:“你为何不杀我?”
    李寻欢道:“因为你也没有要杀我的朋友。”
    荆无命垂下头,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但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李寻欢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李寻欢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李寻欢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荆无命道:“你说。”
    李寻欢道:“我虽伤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却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默然。
    李寻欢低低咳嗽了几声,接着又道:“我这一生,从未杀错过一个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李寻欢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
    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
    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入肉,直至刀柄。
    鲜血涌出!
    “当”,剑也落在地上。
    荆无命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也有人曾经替英雄下过定义,那就是:
    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飞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李寻欢道:“他还有右手。”
    阿飞道:“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
    他又叹了口气,道:“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叹息。
    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李寻欢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齐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他笑了笑,接着道:“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阿飞静静地听着,黯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
    他突然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臂,嗄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已热泪盈眶。若有第三人在旁边瞧见,一定也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可惜龙啸云父子都不是这种人,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李寻欢是背对着他们的,仿佛根本没有觉察。
    阿飞仿佛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们父子都已溜出了门,阿飞才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还是要放他们走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救过我。”
    阿飞道:“他只救过你一次,却害过你很多次。”
    李寻欢笑得有些凄凉,道:“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阿飞叹了口气,道:“那只不过因为是有些事,你根本拒绝去想而已。”
    他也许还是未经世故的少年,但对人生某些事的看法,他却比大多数人都深刻、尖锐。
    李寻欢也不禁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但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阿飞道:“你呢?你真的只记得他救过你,真的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记恨,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李寻欢道:“不公道?”
    阿飞道:“不公道,譬如说,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李寻欢默然。
    他很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意义。
    阿飞接着道:“但像龙啸云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只救过你,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
    他语声中显然有很多感慨。
    李寻欢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在为林仙儿不平。
    他始终认为林仙儿这一生中只做错过一件,而李寻欢却始终不能原谅她。
    “爱”的确是奇妙的,有时很甜蜜,有时很痛苦,有时也很可怕──它不但能令人变成呆子,也能令人变成瞎子。
    龙啸云父子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愉快,也很得意。
    龙啸云忍不住笑道:“你记着,别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弱点,孩儿现在已全都知道了。”
    龙啸云道:“所以他迟早总要死在我们手上的。”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
    笑声是从对面的屋檐上传下来的。
    一个人正箕踞在屋檐上,啃着条鸡腿,却赫然正是胡疯子。
    他眼睛盯在鸡腿上,并没有瞧这父子两人一眼,仿佛连这鸡腿都比他们父子好看多了。
    他冷笑着道:“你们用不着溜得这么快,李寻欢绝对不会追出来的,否则他就根本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道门。”
    龙啸云的脸已有些发青。
    他已明白李寻欢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了。
    但胡疯子也是不能得罪的。
    龙啸云突然笑了,抱拳道:“这些天让你破费来照顾我那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胡疯子悠然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李寻欢吃得并不多,每天只要两条鸡腿几个馒头就够了,替你守门的,又是个白痴,我每次点了他的睡穴,他都以为是自己真的睡着了。”
    龙啸云暗中咬着牙,只恨不得立刻让那人长睡不醒。
    胡疯子接着道:“你对我有过好处,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已互无赊欠,对你这种人,我本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龙啸云只有赔着笑,听着。
    胡疯子道:“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最后一句话。”
    龙啸云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胡疯子道:“你虽是个混蛋,上官金虹更混蛋,你若真想和他结拜兄弟,还不如自己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好些。”
    这果然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屋背后,眨眼就瞧不见了。
    龙啸云目送着他,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想不到我和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江湖中已有这么多人知道。”
    沿着墙脚,慢慢地走着。
    李寻欢和阿飞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沉默通常都比言语更真挚,更可贵。
    黄昏。
    高墙内有人在吹笛,笛声中也带着秋的萧瑟。
    这种乐声往往最容易令人忆起往事,也最容易引起相思。
    阿飞忽然道:“我得回去了。”
    李寻欢道:“她在等你?”
    阿飞道:“嗯。”
    李寻欢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你认为她一定在等你?”
    阿飞的脸色又苍白了些,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次是她要我来救你的。”
    李寻欢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向很了解林仙儿,但这次他却很难猜得到她的用意。
    阿飞道:“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我希望……你们也能做朋友。”
    这几句话他分了很多次才说完,说得很艰涩,显见他心里很痛苦。
    李寻欢瞧着他痛苦的眼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怜悯悲伤。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了解爱情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笛声已远了,听来却更凄凉。
    李寻欢忽然道:“我也想见见她。”
    阿飞的嘴闭得很紧。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是不方便,你替我去谢谢她也一样。”
    阿飞终于开了口,道:“我……我只希望你莫要伤害她。”
    阿飞本不会说这种话的,因为他知道李寻欢从未伤害任何人──李寻欢伤害的只是他自己。
    只有为了林仙儿阿飞才会说这种话。
    猛抬头,眼前一片灯火辉煌。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那条长街。
    这条街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吆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
    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在灯光下看来更亮得如同宝石。
    李寻欢脚步突然停下。
    每一串糖葫芦中,仿佛都映着一张脸。
    一张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酒涡。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卖包子和水饺的小铺。
    “铃铃是不是还在等着?”
    李寻欢突然觉得很惭愧,他居然已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他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谁也不能说他已老了。
    那正和铃铃第一次到这里来的眼色一样──阿飞也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李寻欢笑了。
    看到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失去赤子之心,总是令人愉快的。
    阿飞忽然道:“我们已有很久没有在一起喝两杯了。”
    李寻欢笑道:“你想喝?”
    阿飞微笑着,道:“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会想喝酒。”
    他面上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李寻欢的心情更开朗,笑道:“饺子下酒,越喝越有……我们就到那边的饺子铺去如何?”
    阿飞笑道:“很好,再贵的地方,我就请不起了。”
    这世上有很多种事很奇妙。
    譬如说:
    越丑的女人越喜欢作怪,越穷的人越喜欢请客。
    请客的确也比被请愉快得多,只可惜这种愉快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享受。
    饺子铺里的生意并不太好,因为生意大半已被外面的摊子抢走了,所以现在虽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也只有四五桌客人。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个白衣人。
    李寻欢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阿飞第一眼瞧见的也是他。
    无论任何人走进来,目光首先就会被他所吸引。
    虽然坐在这种肮脏油腻的小店里,但这人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那件雪白的衣服就像是刚从熨斗下拿出来的。
    他穿得虽简单,却很华贵。
    但这些都不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吸引人的,是他的气质。
    一种无法形容的傲气。
    他旁边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着的,因为无论谁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他在这里,别人的声音都小了些。
    这正是那天在屋檐下,以一小锭银子击断青衣大汉扁担的人,也正是手指宛如利剪,将卖卜瞎子银棍剪断的人。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也在等人?
    他本来正在举杯,李寻欢一走进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停止,目光也立刻眨也不眨地盯在李寻欢脸上。
    他对面还坐着个人,是个身穿红衣裳的小姑娘,辫子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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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勇气
    她随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发现李寻欢,立刻雀跃着冲了过来,紧紧拉住了李寻欢的手娇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我。”
    铃铃果然还在这里等着。
    李寻欢也有些激动,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你一直都在这里等?”
    铃铃点了点头,眼眶已红了,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人家都快等得急死了……”
    阿飞突然道:“你真的是在等他?”
    铃铃这才看到阿飞,神情立刻变得有些诧异──她当然是认得阿飞的,阿飞却不认得她。
    他非但未上过那小楼,甚至连做梦都未想到过。
    铃铃眨了眨眼,终于道:“若不是等他,我在这里干什么?”
    阿飞冷冷道:“不等人,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若是等人,眼睛总是看着门的,无论谁在等人,都不会背对着门的。”
    李寻欢从未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他平时本来一向不愿刺伤人,现在却忽然变得很尖锐,尖锐得可怕。
    因为他不能忍受别人欺骗他的朋友。
    李寻欢心里在叹息。
    阿飞的看法不但尖锐,而且和任何人都不同,对大多数事他都看得比别人透彻,比别人清楚。
    在林仙儿面前他为什么就会变成瞎子呢?
    铃铃眼圈又红了,眼泪已快流了下来,凄然道:“你若也在同一个地方等人等了十几天,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对着门了。”
    她悄悄拭了拭泪痕,幽幽地接着道:“开始的时候,每个人走进来,我的心都会跳,总以为是他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你等的人若不来,就算将眼睛看穿也没有用的,用眼睛盯着门,只有令你等得更心焦,若再不转过身,我简直要发疯。”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
    他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铃铃头垂得更低,道:“若不是那位吕……吕大哥好心陪着我,只怕我也会发疯。”
    李寻欢目光一转过去,就立刻和那白衣人的目光相遇。
    李寻欢微笑着走过去,道:“多谢……”
    白衣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你用不着替她谢我,因为我留在这地方,并不是为了陪她,而是为了等你。”
    李寻欢道:“等我?”
    白衣人道:“不错,是等你。”
    他笑了笑,笑容中也带着种逼人的傲气,缓缓接着道:“世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值得我等,小李探花就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还未表示出惊异,铃铃已抢着道:“我并没有告诉你我等的是什么人,你怎会认得他的?”
    白衣人淡淡道:“你若想在江湖中走动,若想活得长些,就有几个人是你非认识不可的,小李探花也正是其中之一。”
    阿飞突然道:“还有其他几个人是谁?”
    白衣人眼睛盯着他,道:“别的人不说,至少还有我和你!”
    阿飞瞧了瞧自己的手,目中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缓缓转过身,在旁边的桌上坐下,道:“酒,白干。”
    店伙赔着笑,道:“客官要什么菜下酒?”
    阿飞道:“酒,黄酒。”
    会喝酒的人都知道,一个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来下酒,用黄酒来下白干。
    只不过这种法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用,因为一个人心里若没有很深的痛苦,总希望自己醉得越慢越好。
    白衣人一直在很留意地瞧着。
    他锋利的目光渐渐松弛,甚至还露出种失望之色,但当他目光转向李寻欢时,瞳孔立刻又收缩了起来。
    李寻欢也正在瞧着他,道:“阁下大名是……”
    白衣人道:“吕风先。”
    这的确是个显赫的名字,足以令人耸然动容。
    但李寻欢却没有觉得意外,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果然是银戟温侯吕大侠。”
    吕凤先冷冷道:“银戟温侯十年前就已死了!”
    这次,李寻欢才觉得有些意外。
    但他并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吕风先这句话必定还有下文。
    吕凤先果然已接着道:“银戟温侯已死了,吕凤先却没有死!”
    李寻欢沉默着,似在探索着这句话的真意。
    吕凤先是个很骄傲的人。
    百晓生在兵器谱上,将他的银戟列名第五,在别人说来已是种光荣,但在他这种人说来,却一定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他绝不能忍受屈居人下。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看错。
    他一定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功!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早该想到银戟温侯已死了。”
    吕凤先盯着他,冷冷道:“吕凤先也已死了十年,如今才复活。”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是什么事令吕大侠复活的?”
    吕凤先慢慢地举起了一只手,右手。
    他将这只手平放在桌上,一字字道:“令我复活的,就是这只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皮肤也很光滑,很细。
    这正很配合吕凤先的身份。
    你若看得很仔细,才会发现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肤色竟和别的地方不同。
    这三根手指的皮肤虽也很细很白,却带着很奇特的光彩,简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组成的,而像是某一种奇怪的金属所铸。
    但这三根手指却又明明是长在他手上的。
    一只有血有肉的手上,怎会突然长出三根金属铸成的指头!
    吕凤先凝注着自己的手,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恨百晓生已死了。”
    李寻欢道:“他不死又如何?”
    吕凤先道:“他若不死,我倒想问问他,手,是不是也可算做兵器?”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今天才听人说过一句很有趣的话。”
    吕凤先道:“说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他说:只有杀人的,才可算做利器。”
    他接着又道:“手,本来不是兵器,但一只能杀人的手,就不但是兵器,而且是利器。”
    吕凤先沉默着,仿佛并没有什么举动。
    但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突然间就没入了桌子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杯中盛得很满的酒都没有溢出,他手指插入桌子,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吕凤先悠然道:“这只手若也能算兵器,不知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几!”
    李寻欢淡淡道:“现在还很难说。”
    吕凤先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一件兵器要对付的是人,不是桌子。”
    吕凤先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傲,也很冷酷,道:“在我眼中看来,世人本就和这张桌子差不多。”
    李寻欢道:“哦?”
    吕凤先缓缓道:“其中当然也有几个人是例外的。”
    李寻欢道:“几个人?”
    吕凤先冷冷道:“我本来以为有六个,现在才知道只有四个。”
    他有意间扫了阿飞一眼,接着道:“因为郭嵩阳的人已死了,还有一个,虽然活着却也和死了相差无几。”
    阿飞是背对着吕凤先的,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色。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脸色突又发了青。
    他显然已听懂了吕凤先的意思。
    李寻欢突然笑了笑,道:“那人也会复活的,而且用不着十年。”
    吕凤先道:“只怕未必。”
    李寻欢道:“阁下既能复活,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复活?”
    吕凤先道:“那不同。”
    李寻欢道:“有什么不同?”
    吕凤先冷冷道:“因为我的‘死’并不是死在女人手上的,而且心也一直没有死。”
    “喳”,阿飞手里的酒杯碎了。
    但他还是静静地坐着,动也没有动。
    吕凤先连瞧都不瞧了,眼睛盯着李寻欢,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找这四个人,证明我的手能不能算利器,所以我才会在这地方等着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一定要证明?”
    吕凤先道:“一定。”
    李寻欢道:“你要证明给谁看?”
    吕凤先道:“给我自己。”
    李寻欢突又笑了笑,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骗得过,只有自己是永远骗不过的……”
    吕凤先霍然站起来,一字字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饺子店里的客人,不知何时都已走得干干净净。
    铃铃咬着嘴唇,似已吓呆了。
    李寻欢慢慢地站了起来。
    铃铃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悄悄道:“你……你一定要出去?”
    李寻欢笑得很辛酸,道:“人生中有些事,你只要遇着,就永远再也无法逃避。”
    他目光转向阿飞。
    阿飞没有回头。
    吕凤先已将走出了门。
    阿飞突然道:“慢着。”
    吕凤先脚步停下,也没有转身,冷笑道:“你也有话要说?”
    阿飞道:“不错,我也想证明一件事。”
    吕凤先道:“你想证明什么?”
    阿飞的手紧握着酒杯的碎片。
    鲜血,正一滴滴自他手中滴落。
    他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想证明我究竟是活着的,还是已死了!”
    吕凤先霍然转身。
    他像是这才第一次看到了阿飞这个人。
    然后,他瞳孔又渐渐收缩,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道:“好,我也等着你!”
    坟墓。
    江湖中每天都有决斗,各式各样的人,为了各种不同的原因以各式各样不同的方式决斗。
    但决斗的地方只有几种。
    荒野,山林,坟墓……
    若真是不死不休的决斗,十次中必有九次是选在这种地方的──仿佛这种地方的本身,就带着种“死”气息。
    夜已渐深,有雾。
    吕凤先白衣如雪,静静地站在灰色的坟碑前,在凄迷的夜雾中看来,就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要将“死”的信息带给世人。
    铃铃依偎在李寻欢身旁,似在颤抖。
    是冷,还是怕?
    阿飞突然道:“你走开!”
    铃铃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道:“我……”
    阿飞道:“你。”
    铃铃咬着嘴唇,抬头去望李寻欢。
    李寻欢的目光仿佛很遥远。
    是他的心已远,还是雾太浓?
    铃铃垂下头,嗫嚅着道:“你们要说的话,我不能听么?”
    阿飞道:“你不能听,任何人都不能听。”
    李寻欢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人家陪了你很多天,你至少也该去陪陪他。”
    铃铃垂着头,呆了半晌,突然跺着脚,大声道:“你根本不想留在这里,根本不想来的,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杀……你杀我,我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假如要这样才算英雄,最好天下的英雄都一齐死光!”
    李寻欢、阿飞、吕凤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然后再静静地瞧着她飞奔出去。
    阿飞甚至连瞧都没有瞧,等她脚步声远,才抬头面对李寻欢,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是吗?”
    李寻欢道:“你从未求过任何人。”
    阿飞道:“现在,我却有事要求你。”
    李寻欢道:“你说。”
    阿飞咬着牙,道:“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再也不能阻拦我,一定要让我去!你若抢着出手,我……我就死!”
    李寻欢神色显得很痛苦,黯然道:“可是,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
    阿飞道:“我一定要这么样做,因为……”
    他神情更痛苦,惨然接着道:“因为吕凤先说得实在不错,再这样下去,我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我绝不能放过这机会。”
    李寻欢道:“机会?”
    阿飞道:“我若想复活,若想新生,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李寻欢道:“以后难道就没有机会了么?”
    阿飞摇了摇头,道:“以后纵然还有机会,可是我!……今天我若失去了这勇气,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勇气振作!”
    一个人受的打击若太大,就会变得消沉,若是消沉得太久,无论多坚强的人,也会变得软弱,勇气也必定会消失。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阿飞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出手已慢了,因为这两年,我也已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渐渐迟钝,甚至已有些麻木。
    李寻欢柔声道:“只要你有决心,一切都会恢复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飞道:“现在正是时候!”
    李寻欢道:“现在?为什么?”
    阿飞慢慢地摊开手掌。
    鲜血已染红了他的手,酒杯的碎片还嵌在肉里。
    阿飞道:“因为现在我忽然发现,肉体上的痛苦不但可以减轻心里的苦恼,而且还可以使人精进,振作,也可以使人敏锐。”
    他说得不错。
    痛苦本就可刺激人的神经,令人的反应敏锐,也可以激发人的潜力──就算是一匹马,当你鞭打它,令它觉得痛苦时,它也会跑得快些。负了伤的野兽也通常都比平时更可怕!
    李寻欢沉思着,道:“你有信心?”
    阿飞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李寻欢突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肩头,道:“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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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友情
    阿飞却还在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方才那小姑娘……她是谁?”
    李寻欢道:“她叫铃铃,也很可怜。”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很会说谎。”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并不是真的在等你──她等你,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若真的在等你,自然一定对你很关心。”
    李寻欢道:“也许……”
    阿飞抢着道:“你现在的样子,谁都看得出你必定受了很多罪,可是她却根本没有问你是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的。”
    李寻欢淡淡道:“也许她还没有机会问。”
    阿飞道:“女孩子若是真的关心一个人,绝不会等什么机会。”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突又笑了,道:“你难道怕我会上她的当?”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李寻欢微笑道:“你若想活得愉快些,就千万要相信女人对你说真话。”
    阿飞道:“你认为每个女人都会说谎?”
    李寻欢不愿正面回答他这句话,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以后也千万莫要当面揭穿女人的谎话,因为你就算揭穿了,她也会有很好的解释,你就算不相信她的解释,她还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说谎。”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若遇见了一个会说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是故意装作完全相信她,否则你就是在自找苦吃。”
    阿飞凝注着李寻欢,良久良久。
    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阿飞突也笑了笑,道:“就算有,也不必说了,因为我要说的你都已知道。”
    望着阿飞的背影,李寻欢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愉快。
    这倔强的少年毕竟没有倒下去。
    而且,这一次,他说了很多话,居然全没有提起林仙儿。
    爱情,毕竟不能占有一个男子汉的全部生命。
    阿飞毕竟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若是觉得自己活着已是件羞辱时,他就宁可永不再见他所爱的女人,宁可去天涯流浪,死!
    因为他觉得已无颜见她。
    但阿飞真能胜得了吕凤先么?
    这次他若又败了,吕凤先纵不杀他,他还能再活得下去么?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又咳出了血。
    吕凤先还在那里等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人的确很沉得住气。
    只有能沉得住气的敌人,才是可怕的对手。
    阿飞突然一把扯下了衣衫,用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在身上揉着。
    酒杯的碎片又刺人他肉里。
    血,即使在如此凄迷的夜雾中,看来还是鲜红的!
    只有鲜血才能激发人原始的兽性──情感和仇恨,别的东西或许也能,但却绝没有鲜血如此直接。
    阿飞仿佛又回到了原野中。
    “你若要生存,就得要你的敌人死!”
    吕凤先望着他渐渐走近,突然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走过来的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只野兽。
    负了伤的野兽!
    “仇敌与朋友间的区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区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这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存的法则。
    “宽恕”这两个字,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不实际的。
    血在流,不停地流。
    阿飞身上的每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颤抖,但他的手,却越来越坚定。
    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酷。
    吕凤先永远无法了解这少年怎会在忽然间变了。
    但他却很了解阿飞的剑法。
    阿飞剑法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他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至少也得有七成把握,他才会出手。
    所以他必须“等”!
    等对方露出破绽,露出弱点,等对方给他机会──他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能等得更久。
    但现在,吕凤先似已决心不给他这机会。
    吕凤先看来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都是空门,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人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
    李寻欢远远地瞧着,目中充满了忧虑。
    吕凤先的确值得自傲。
    李寻欢实未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高,也看不出阿飞有任何希望能胜得了他──因为阿飞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夜更深。
    荒坟间忽然有碧光闪动,是鬼火!
    吹的是西风,吕凤先的脸,正是朝西的。
    有风吹过,一点鬼火随风飘到了吕凤先面前。
    吕凤先镇静的眼神突然眨了眨,左手也动了动,像是要拂去这点鬼火,却又立刻忍住。
    在生死决斗中,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只不过他的手虽没有动,但左臂由肩的肌肉已因这“要动的念头”
    而紧张起来,已不能再保持那种“空灵”的境界。
    这当然不能算是个好机会,但再坏的机会,也比没有机会好。
    只要有机会,阿飞就绝不会错过。
    他的剑已出手!
    这一剑的关系实在太大。
    阿飞今后一生的命运,都将因这一剑的得失而改变。
    这一剑若得手,阿飞就会从此振作,洗清上一次失败的羞辱。
    这一剑若失手,他势必从此消沉,甚至堕落,那么他就算还能活着,也会变得如吕凤先说的那样──生不如死。
    这一剑实在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但这一剑真能得手么?
    剑光一闪,停顿!
    “呛”,剑已折!
    阿飞后退,手里已只剩下的半柄断剑。
    另半柄剑被夹在吕凤先的手指里,但剑尖却已刺人了他肩头。
    他虽然夹住了阿飞的剑,但出手显然还是慢了些。
    鲜血正从他肩头流落。
    这一剑毕竟得手了!
    阿飞脸上仿佛突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辉──胜利的光辉!
    吕凤先脸上却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瞧着阿飞,断剑犹在他肩头,他也没有拔出来。
    阿飞也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他的积郁和苦闷已因这一剑而发泄。
    他要的只是“胜利”,并不是别人的“生命”。
    吕凤先似乎还在等着他出手,等了很久,突然道:“好,很好!”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能从他这种人嘴里听到这句话,就已是令人觉得振奋,觉得骄傲。
    但他在临走前,却又突然加了句:“李寻欢果然没有说错,也没有看错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寻欢曾经对他说过什么?
    吕凤先的身影终于在夜色中消失。
    李寻欢的笑脸已出现在眼前。
    他用力拍着阿飞的肩头,笑道:“你还是你,我早就知道那点打击绝不会令你泄气的,世上本就没有常胜的将军,连神都有败的时候,何况人?”
    他笑得更开朗,接着又道:“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对你更有信心了……”
    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认为我从此不会再败?”
    李寻欢笑道:“吕凤先的武功,已绝不在任何人之下,若连他也躲不过你的剑,只怕世上就没有别人能躲得过!”
    阿飞道:“可是……我却觉得这一次胜得有些勉强。”
    李寻欢道:“勉强?”
    阿飞道:“我出手已不如以前快了。”
    李寻欢道:“谁说的?”
    阿飞道:“用不着别人说,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
    他目光还停留在吕凤先身影消失处,缓缓接着道:“我觉得他本可胜我的,他出手绝不该比我慢。”
    李寻欢道:“他武功的确很高,甚至也许比你还高,但你却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这才是别人绝对比不上你的地方,所以你才能胜!”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吕凤先虽败了,也并没有不服,连他这种人都对你服了,你自己对自己难道还没有信心?”
    阿飞终于笑了。
    对一个受过打击的人说来,世上还有什么比朋友的鼓励更珍贵!
    李寻欢笑道:“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该庆祝……你喜欢用什么来庆祝?”
    阿飞笑道:“酒,当然是酒,除了酒还能有什么别的?”
    李寻欢大笑道:“不错,当然是酒,庆祝时若没有酒,岂非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
    阿飞笑道:“那简直比炒菜时不放盐还要淡而无味。”
    阿飞睡了。
    酒,的确很奇妙,有时能令人兴奋,有时却又能令人安眠。
    这几天,阿飞几乎完全没有睡过,纵然睡着也很快就醒,他总想不通自己在“家”时怎会一躺下去就睡得像死猪。
    等阿飞睡着,李寻欢就走出了这家客栈。
    转过街,还有家客栈。李寻欢突然飞身掠入了这家客栈的后院。
    三更半夜,他特地到这家客栈中来做什么?
    已将黎明,后院中却有间房还亮着灯。
    李寻欢轻轻拍门,屋里立刻有了回应,一人道:“是李探花?”
    李寻欢道:“是!”
    门开了,开门的人竟是吕凤先。
    他怎会在这里?李寻欢怎会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来找他?
    难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秘密的约定?
    吕凤先嘴角带着种冷漠而奇特的微笑,冷冷道:“李探花果然是信人!果然来了。”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接着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他答应,就绝不会失信。”
    站在吕凤先身后的,竟是铃铃。
    铃铃怎会和吕凤先在一起?
    李寻欢究竟答应过什么?
    灯光昏黄,李寻欢的脸却苍白得可怕,他默默地走进屋子,突然向吕凤先深深一揖道:“多谢。”
    吕凤先淡淡道:“你不必谢我,因为这根本是件交易,谁也不必谢谁。”
    李寻欢也淡淡地笑了笑,道:“这种交易,并不是人人都会答应的,我当然要谢你。”
    吕凤先道:“这的确是件很特别的交易。你要铃铃对我说时,我的确吃了一惊。”
    李寻欢道:“所以我才会要她解释得清楚些。”
    吕凤先道:“其实用不着解释,我也已很了解,你要我故意败给阿飞,只不过是希望他能因此而振作起来,莫要再消沉。”
    李寻欢道:“我的确是这意思,因为他的确值得我这么样做!”
    吕凤先道:“这只因你是他的朋友,但我却不是,……我简直想不到世上会有人会向我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来。”
    李寻欢道:“但你却终于还是答应了。”
    吕凤先目光刀一般盯着他,道:“你算准了我会答应?”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我至少有些把握,因为我已看出你不是凡俗的人,也只有你这种非凡的人,才会答应这种非凡的事。”
    吕凤先还在盯着他,目光却渐渐和缓,缓缓道:“你也算准了他绝不会要我的命。”
    李寻欢道:“我知道他胜了一分就绝不会再出手的。”
    吕凤先突然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没有看错他,也没有看错我。”
    他忽又冷笑道:“我只答应你让他胜一招,那意思就是说,他若再出手,我就要他的命。”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你有这把握?”
    吕凤先厉声道:“你不信?”
    两人目光相视,良久良久,李寻欢突又一笑,道:“现在也许,将来却未必。”
    吕凤先道:“所以我本就不该答应你的,让他活着,对我也是种威胁。”
    李寻欢道:“但有些人就喜欢有人威胁,因为威胁也是种刺激,有刺激才有进步,一个人若是真的达到‘四顾无人’的巅峰处,岂非也很寂寞无趣?”
    吕凤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但我答应你,却并不是为了这缘故。”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当然不是。”
    吕凤先道:“我答应你,只因为你交换的条件很优厚。”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没有优厚的条件,怎能和人谈交易?”
    吕凤先道:“你说,只要我答应你这件事,你也会答应我一件事。”
    李寻欢道:“不错。”
    吕凤先道:“但你却没有指明是什么事。”
    李寻欢道:“不错。”
    吕凤先道:“所以我可以要你做任何事。”
    李寻欢道:“不错。”
    吕凤先目光突又变得冷酷起来,一字字道:“我若要你去死呢?”
    李寻欢神色不变,淡淡道:“以我的一条命,换回了他的一条命,这也很公道。”
    他淡淡地说着,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就仿佛他的生命本就不属于
    自己,所以他根本漠不关心。
    铃铃的身子却已颤抖起来,忽然扑倒在吕凤先面前,嘶声道:“我知道你绝不会这么样做的,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是不是?是不是?”
    吕风先的嘴紧紧地闭着,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
    他只是冷冷地凝视着李寻欢,紧闭着的嘴角,显得有种说不出的冷酷、高傲。
    这种人本就不会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铃铃望着他的嘴,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她很了解李寻欢。
    她知道这张嘴里只要吐出一句话,李寻欢立刻就会去死的。
    他既然能为别人活着,自然更可以为别人而死!
    死,往往比活容易得多。
    她也很了解吕凤先。
    别人的生命,在他眼中本就一文不值。
    她突然晕了过去。
    因为她不愿,也不敢从他嘴里听到那句话。
    晕厥,其实也是上天赐给人类的许多种恩惠之一,人们在遇着自己不愿做、不愿说、不愿听的事时,往往就会以“晕厥”这种方法来逃避。
    李寻欢从不逃避。
    他始终面对着吕凤先,正宛如面对死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凤先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世上真有你这种人,阿飞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真是福气。”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对他了解得多些,就会知道我能交到他这种朋友更福气。”
    这是何等深挚,何等伟大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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