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别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5章缟衣如仙子,冉冉凌空升绝艳;残霜凋夏绿,茫茫绝海禁孤雏
    天残焦化面目骤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中似将喷出火来;他手掌缩回,又重新伸出,却只是指着咪咪厉声道:“好好好!我这样对你,你现在却这样对我,好好好!你们两人要死在一起,我今天就叫你们称心如意,让你们舒舒服服地死在一起。”
    话虽如此说,却仍只是气愤地站着,并未出手。
    此刻,这素称心冷如铁的魔头竟像是一个妒忌的丈夫似的,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辛捷看在眼里,心中连动,再将先前的分析一一想了一遍,加上天残焦化此刻的神色,辛捷不禁暗中怒骂一声,已将这形状奇丑、内心奇毒的凶人对咪咪的算计全部了然于胸。
    他心中正思忖间,咪咪却已说道:“大哥,不管你对我好不好,我总算对你不错了,我要不是对你不错,我帮着辛哥哥一齐将你打死不就完了?又何必要和你一起死?唉……这就是因为我既不能帮你打死辛哥哥,可是也不愿意帮辛哥哥打死你,我才这么做的。”
    天残焦化大喝一声,道:“你为什么不能帮你大哥打死这姓辛的小子?这些年来,你大哥哪一年不是远远跑来看你,替你带些好吃的东西来,可是这姓辛的小子又对你怎么样了?他只不过就是花言巧语地骗你罢了。”
    咪咪目光一转,问道:“可是大哥,你为什么不带我离开这里呢?你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孤岛上?大哥,你说你对我好,我可有点不相信。”
    天残焦化连忙道:“这是因为别的地方坏人太多,你大哥怕你吃人家的亏,难道你把你大哥对你的这番好意还看成别的意思了吗?”
    他故意长叹一声,道:“你要知道,大哥对你是真的好呀。”
    这些话又不禁使得咪咪又相信、又怀疑。她对世事可说是一些也不知道,世间的一切丑态、无耻的事,她也未曾经验过,因此她对什么是丑态,什么是无耻,根本分辨不出来。
    此刻她如此做,完全是为了对辛捷的爱心。“爱”之一字的意义,对这纯如白纸的少女而言,虽仍是一件不可解释的字,但爱之一字的力量,却已在她的身上发出了效能;此刻,她对她大哥的话已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辛捷却突地冷笑一声,望着天残焦化,不耻之极地说道:“姓焦的,我原先以为海天双煞虽然心凶手狠,但还可以说得上是个男子汉,哪知道你却是个卑劣已极的小人。”
    天残焦化怒极而笑,笑声突顿之间,他目注辛捷,狠毒的说道:“想不到!想不到!辛老六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此刻还有脸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当年若非我姓焦的心慈手软,你有十个也都早就送了终,你不要以为现在有了三分道行,你焦大爷就制不住了。”
    辛捷木然而立,心胸中只觉得旧恨新仇翻如涌潮,但是握在他手上的一支小手却像是有着神奇的力量,竟能使得他此刻还不出手。
    但是这并非说他心中的不共戴天之仇已被这似水柔情溶化了,而是他知道若不让咪咪完全明了她“大哥”的毒狠卑劣,那么这纯情的少女就将永不宽恕自己对她大哥所施的杀手。
    若是自己也和这两个凶人同归于尽,那么她就将更为伤心,甚至也立刻随着死去,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姓焦的,你大概想不到十年前被你缚在疯牛上的那个孩子还没有死吧?可是你更想不到,却是我已将你那灭绝人性的卑劣行为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转向咪咪,道:“咪咪,我告诉你,世间上所有的人不但都比这两人好看,也要都比这两人善良得多;你知不知道,你的一生幸福就险些毁在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凶人手上。”
    咪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残焦化已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那边天废焦劳一见其兄动手,身形一动,也掠了过来,双掌外蹬,挟着劲风直劈辛捷的右胁。
    这海天双煞骤然竟又各以杀着左右击向辛捷的两胁。
    辛捷冷哼一声,脚步微错,身形微转间,正待避招还招,那时他那仍被咪咪握着的左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道,他全身竟不由自主地飞腾了上去,生像是脚下有人托着似的。
    他不禁大惊!目光动处,却见咪咪仍在他对面望着他,而就在这一瞥之间,两人的身躯竟已倏然上拔了三丈。
    海天双煞四掌自然击空,抬首望处,不禁也被这奇景惊得呆住了!
    他兄弟二人称霸关中,走遍江湖,武林中成名立万的好手,开宗立派的高人他们都见得多了,但此刻他们自问有生以来却还没有见过一人武功比这咪咪更高的。因为此刻咪咪婀娜的身躯正自凌空而起,全身丝毫没有一丝藉以上拔的动作,就像是一个白日冉冉飞升的仙女似的。
    夜色之中有风吹过,吹起咪咪宽大的袍子,天残焦化只见两条玉也似的小腿也像是站在云霄似的没有丝毫弯曲,这种已近神奇的武功,使得他望着这两条玉腿时,却连心中的淫邪之念都生不出来。
    咪咪轻轻将她的左袖摆动一下,于是她和辛捷两人的身子就凌空移开了一丈,然后,又像落叶似地飘了下来。
    辛捷心中暗叫一声惭愧!他和咪咪相处这么多天,可是却没有看出这弱不禁风的少女竟怀有这么高深的武功来。
    眼角微动,他也自看出海天双煞面上的惊愕之色,不禁暗忖:“原来这两个魔头也不知道她身怀绝技,那么她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当今之世,又有谁能调教得出?”
    他心里正自奇怪,却听咪咪道:“辛哥哥要说话,你为什么不让他说?假如是我的话,我什么事都不怕别人去说。我说觉得怕人说出来的事,就不是好事。”
    她说话的声音虽仍是那么轻柔,但天残焦化听了,却像已不是从那“可怜”的孤女口中说出来的,而生像其中有着什么慑人之力。
    当一个人显露他的真才实学的时候,他说的话也会被人重新估价。
    辛捷不禁暗暗称赞,他想不到这未经世事的少女,却说得出如此睿智的话来;他眼角不屑地横睨双煞一眼,朗声说道:“咪咪,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些人,他不但外表丑恶得不像人类,内心也和豺狼虎豹一般地狠毒,他们不喜欢人类,人类也不喜欢他们,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凶狠残暴,常常借着残酷的手段使得别人怕他们,其实他们心理却也自己鄙视自己,所以这些人也常常会做出一些灭绝人性的事来。”
    咪咪眼角也瞟了她的“大哥”一眼。
    只见天残焦化面上的神色难看已极,再加上他本来的丑恶,使他看起来更加不像人类。
    此刻他已将辛捷恨到极处,只是却又畏惧着咪咪那种神奇的武功,只得将这份狠毒隐藏在心里,暗暗思忖着除去辛捷的毒计。
    这原因是为了辛捷使得他多年的心血,也是他幻想的美梦化为泡影。每当他望到咪咪对辛捷甜笑着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恨不得将辛捷碎尸万段才对心思。
    原来他对咪咪所做的这些灭绝人性的事,是基于他一种疯狂的想法……
    天残焦化虽然长得不似人类,可是一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欲念他也还是有的,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欲,更是他不能忘却的,但是他生来畸形、内心的凶残、外型的丑恶,这两样事相生相长,于是他内心愈凶暴,行事愈残酷,外表也就愈丑恶。
    他知道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真心爱他,他深深地自卑,但他也深深地希望能获得一个女人的全部身心,而不仅是肉身,因为以他的武功来说,光是占有一个女人的肉身是非常容易的。于是,他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认为没有女人爱他,是因为他的丑怪畸形,但是,他想到:“假如我将一个刚刚出世的女孩子送到海外,一个没有人住的荒岛上,只让一个老太婆带她长大,而不许任何一个人走近她,那么,这女孩子一生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就不让她看到任何一个另外的男人,她不知道正常的男人是什么样子,而我再对她好些,等她长大了,我就讨她,这样我就能占有一个女人的全部身心了。”
    他天性奇癖,对这想法非但不以为耻而卑劣,反而沾沾自喜,于是他在一个乡村里抢掠了一个美丽的村妇的初生女儿。因为美丽的女人们生下来的子女,大多是美丽的。
    然后,他又找了个老婆子,将这女婴和老婆子带着,驶着船,在东海上找了个最荒僻无人的小岛,他实行了他的狂想。
    他辛苦地亲自动手在这荒岛上盖了幢石屋,又运来许多日用的东西,然后他就将那老婆子和女婴留在那荒凉而美丽的地方了,不管死活地,将这两个可怜的人隔绝在那里。
    每年他都会到这孤岛上去看看,带些食物去,同时,他反复教这可怜的孤女一套问答:“我是谁?”他问那孤女。
    “你是大哥。”她就回答。
    “你爱谁?”他又问。
    “我爱大哥。”这可怜的女孩子就会回答。
    十年来,这话不知被说了千百次,他满心欢喜地看着这女孩一天比一天长大,长得漂亮,身材也一天比一天的丰满。
    他像一头贪婪的狼,将一只猎获来的死山鸡慢慢留着吃的那种心理似的,也想将这美丽的少女留做慢慢的享用。
    因为他认为她已完全属于自己的了,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属于自己,她的心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此刻──
    他知道自己的美梦成空了,他望着那在自己掌下逃生的男孩正和那自己费了无穷心血养成的女孩在说着话。
    他甚至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的心已被怒火和妒火烧得发黑了,甚至已开始发出那种恶臭难闻的焦味出来。
    他望着那少女婀娜的胴体、明亮的双瞳、娇美的面颊、浑圆的足踝,他想到占有这一切的快乐。
    于是他更愤怒、痛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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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几次示柔情,柔情怎有深仇重;一线通仙境,仙境却无辟榖人
    辛捷聪明绝顶,他将此事先后归纳了一下,便已猜出海天双煞这种卑劣行为的原意,是以他就对咪咪说了出来,竟然和事实分厘不差,这自然是咪咪梦想不到的。
    夜色更深,碧空如洗。
    水银般的月光照在咪咪那清丽绝俗的脸上,只见她黛眉深敛,眼帘低垂,平生第一次,她了解到人心的邪恶。对那种纯情的少女来说,这些话竟像是晴空霹雳,旱地焦雷,但却将她这么多年许多不能解释的谜团都震破了。
    她站在那里愕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向天残焦化道:“大哥,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天残焦化此刻怒火、妒火正自冲天,而且他根本没有听到辛捷对她说了什么话?闻言身形一动,朝咪咪掠了过去,伸出那支枯干短小的怪手去抓她的膀子,一面喝道:“咪咪,大哥对你好,你不要听别人的话,那是害你的!”
    哪知他手指方自沾着咪咪的袖子,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倏地反震过来,以他浸淫数十年的功力,竟都无法抵挡,手腕一麻,蹬蹬蹬,身不由主地朝后面退了几步。
    他面容骤变,却见咪咪袍角飘飘,朝他走前一步,冷冷问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我现在已经知道全都是骗我的,我以为你对我好,想不到你对我这样,你快走,从此我再也不要见你。”
    说着,她纤腰一转,朝辛捷招了招手,又说道:“我们走。”
    辛捷此时何尝不是思潮如涌,面对杀父仇人,他怎能就此一走?
    方一迟疑,却听咪咪又道:“等一会儿我把吃的东西分一半出来放在这里,你们拿着到那边去,反正大家都活不长了,可是这几天我要快快乐乐的,再也不要看到你的脸。”
    一拉辛捷的袖子,朝石屋走去。
    辛捷手臂一沉,方道:“咪咪……”
    但觉得她拉着自己的那支手,其中竟有源源不绝的内力传到自己身上,自己若不用力,便无迹象,但自己只要也一用力,立刻便被她这种奇妙无匹的力量反震回来。
    他心念一动,望了那木立着面如死灰的海天双煞一眼,也就一言不发地随着咪咪朝那石屋走了过去。
    天残焦化望着她们并肩而去的背影空自咬牙,却不敢扑上前去,他所畏惧的自然不是辛捷,而是咪咪那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他回身朝天废焦劳极快地打了两个手势,两人朝林中掠去。
    辛捷听到他们身形带动的风声,忍不住向咪咪问道:“你真的将船弄走了吗?”
    咪咪柔声一笑,纤手沿着他的手臂滑下去,握着他的手,轻轻道:“我们死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辛捷长叹一声,心胸中虽觉情柔若水,但却被父仇堵塞得奔流不开,紧紧握着咪咪的手,叹道:“我能和你一起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但是在我死之前,却一定要先将那两个怪物毙于掌下,否则我死不瞑目。”
    咪咪一皱眉,思忖一下,才将他话中的意思弄清楚,轻轻问道:“你为什么要看他们先死你再死呢?这样说来,你的心不是比他们更狠吗?我……我不喜欢这样,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人也要杀人呢?”
    她心如纯纸,此刻虽然对险恶人心略有了解,但有些事情却仍教这纯真的少女觉得迷惘。
    辛捷侧顾一眼,但觉她双瞳之中满是纯真,甚至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心里暗叹息一声,觉得她被困于孤岛虽然可怜,但是她心无杂念,人世间的一切邪恶、恩仇,仿佛都影响不了她,这却又比自己幸福得多!不禁黯然道:“咪咪,你知不知道,任何一个人,他之所以生存,就是因为他的父母养他、教他,这些恩情是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比拟的,所以当有人杀了自己的父母时,那么做子女的就一定要报仇。”
    咪咪眨了眨圣洁而美丽的双眸,似乎有些不懂似的。
    辛捷不禁又叹息一声,道:“这两个怪物以前将我的父母凌辱至死,这种仇恨,十几年来,我一时一刻都未尝忘记过,我死不死倒无所谓,可是这种深仇却是非报不可的,这也许你现在还不了解,但是……”
    咪咪轻轻点了点头,突地截住他的话,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你好像打不过他们?我……我又不能帮你的忙,而且……我还有些不懂,反正他们也快要死了,最多我把吃的食物不给他们,他们就一定死得快些,那么,你不是也可以亲眼看到他们死吗?你说这样好不好?唉……这样,我虽然有些不应该,但是为了你……”她的眼睫似乎有些潮湿了。
    辛捷忍不住又将自己的手掌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知道这少女此刻尚不能了解恩、仇两字其中真正的涵义,她之所以这样,也真的全是为了自己。
    “但是,我昂藏七尺,又怎么用这种方法来报却父仇呢?”
    他虽然有些时候也曾用过并不十分正大的手段来达到他的目的,但却绝不是苟且的小人,真正遇着大事,便不肯苟且半分,这正是恩怨分明的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此刻他突觉胸中热血如潮,奔腾不已,昂然说道:“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够像这样做,我虽然打不过他们,但是为了父母深仇,就算我明知要被他们打死,也得去拼一拼。咪咪,现在是晚上,今天晚上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明天早上,我……我就要去为我的父母报仇了。”说到后来,他的语调也不禁变得极为悲怆。
    其实他聪明绝顶,何尝不知道这咪咪身怀绝技,只要她出手,自己的大仇便可立时解决,但不知怎的,他却说不出口来,这也许是他的骄傲吧。但这份骄傲,却也正是男儿本色哩!
    是以,他强迫自己认为咪咪仅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而已,他强迫自己忘记她会武功,因为他要手刃亲仇,让杀父仇人的鲜血来洗清这笔血债。那么即使不能成功,但自己上对天心,下对九泉下的父母才能心安。
    咪咪幽然叹道:“人类的事,我还有些不太懂;但是你这样说,我就认为是对的,因为我相信你。”
    情之一字,就有这等奇妙,它能使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相信另一个人,也将自己的身心完全交给他,既无任何根据,也不需要任何代价。
    她倚在辛捷的肩头,走进了那幽清的石屋,月光照得他两人长长的影子已变成一个。
    突地──
    咪咪像是想起了什么,竟拉着辛捷的手朝屋外奔去,一面道:“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我要把你的力气变得大一点,这么你也许就打得过他们了。”
    辛捷心中一动,知道这其中极有可能又包含着一件极为重大的秘密,而这也就是这孤岛上的少女为什么身怀绝技的原因。
    咪咪身形一动,便已掠上石屋,她的手仍握着辛捷的手。
    辛捷只觉得她掌心生像是蕴含着无穷的内力,连忙也提气飞身,随着她轻若飞鸿,动若流星的身形掠向那石屋后的山上。
    咪咪侧脸轻轻一笑,道:“你跑得也蛮快的嘛!”
    婀娜的身躯倏然停了下来,她身上那宽大的袍子便因之向后飞扬而起,宛然乘风欲去。
    辛捷定睛望去,却见自己面前是一块上面长满了山藤的山壁。
    哪知咪咪将这紧结纠缠的山藤拉开了一些,里面宛然竟有一个隙穴。
    咪咪又轻笑道:“跟着我里面来呀!”一俯身,朝这隙穴中钻了进去。
    辛捷心中又一动,也曲腰钻入,但觉一股阴森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洞穴中黝黑如墨,但辛捷十年苦练,黑暗之中也能明察秋毫,是以弓身而行,丝毫没有不便,只是也在奇怪:“难道咪咪也曾苦练过目力?”
    因为在这种黝黑而狭长的山隙里,咪咪仍然行走得极快,这除了她目力自也异于常人之外,但是她驾熟车轻也是原因。
    行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候,辛捷不禁又奇怪这山隙怎地如此之长?竟生像是没有底似的。
    哪知他心念方动,咪咪又停下身来。
    这山穴宽不到两尺,辛捷当然不能走去和咪咪并肩而立,只能从她的肩头望过去,却见前面仍然是黑黝黝的。
    他不禁出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原以为里面必定有个山窟,里面有着一些武林的秘藏。
    哪知此刻却见前面仿佛已到尽头,却仍然只是一条山隙而已,他自然觉得又是奇怪?又是意外。
    咪咪一笑,道:“你急什么?”
    辛捷只觉得两人的话声虽停住,但回声嗡然,似是由这条山隙的上面传来,他心中一动,暗暗思忖道:“难道这上面另有洞天?”
    心念动处,目光上抬,上面却已是顶部,自己只要一抬头,立刻便得碰到山石上。
    哪知咪咪忽然大叫了一声!
    辛捷猛地一惊!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来……
    但更奇怪的是接着这一声大叫,前面突然又发出一连串隆隆之声,像是一连串焦雷似的,震得辛捷耳中嗡然,他更为惊怪。
    却听咪咪笑道:“吓了一跳吧?可是我以前骇得比你更厉害哩!”
    随着话声,她又向前走了两步。
    辛捷这才看到前面的山隙中竟然垂下一条铁链,而咪咪此刻正拉着那条铁链道:“你从这铁链上爬上去,我跟着就来。”说着,她身形一动,竟从辛捷胸前挤了过去,竟又从来路轻快地掠了出去。
    辛捷此刻真是惊疑交集,他虽然知道咪咪绝对不会有害自己的意思,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焉能不心中怦然。
    只是咪咪身形太快,此刻已掠出很远,他虽然想问个清楚,也不能够,只有朝着那条铁链又走前两步,抬头一望,却见上面果然有一处裂隙直达顶端,目光上望,生像自己是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底下似的,只是在这个枯井的上部也看不到天光就是了。
    辛捷企首而望,心中却在暗忖:“难道这上面竟住着一位武林异人吗?一听到咪咪的叫声,就放下铁链来。”
    这想法虽然已近于荒谬,但事实如此,却又使他不能不如此想,只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这想法的不可思议罢了。
    站在这铁链前,辛捷沉忖了半晌,终于毅然伸手抓着这条粗如儿臂的铁链纵身一跃,双手一带劲,朝上面窜了上去。
    须知他此刻本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才有爬上去的勇气,再加上他此刻连害怕的意味都变得极弱,因为另有几种感觉远比害怕还要强烈些,而那就是疑惑、好奇和惊异。
    这条铁链上竟然连铁锈都没有,显然是因为时常有人摩挲。
    辛捷一面奇怪,身形却如灵猴攀树般,瞬息已上升十余丈。
    再一攀援,他已升到顶端,这时距离地面已有三数十丈了。
    但这时他竟发觉顶端又是一片山石,根本没有道路,他惊异之下,只得又缓缓向下降去。
    约莫下降了七、八丈,他这才发觉,在这条裂隙旁边的山壁上又有一处洞穴,错非是他的目力,若换了别人,便再也看不出来。
    他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晚辈辛捷,承咪咪姑娘相告,来至此间,但望老前辈能允许晚辈进入仙居,拜见仙颜。”
    他以为这个洞穴里必定住着一位异人,甚至可能是仙人,是以恭恭敬敬地说着,哪知说了半天,除了回声嗡然外,哪里有人回答他的话?
    虽然无人回答,但他却认定了这神秘的洞窟里必定有人居住,否则怎地那铁链会突然落下来?
    但他静等了半晌,方待再开口,脚下却轻轻传来一声笑声。
    他吓得几乎从铁链上掉下去,低头望处,咪咪已曼妙地攀升了上来,一手仿佛挟着一些东西,一面却笑着说道:“你刚才一个人说什么话?怎么停在这里,也不进去?”
    说着,已升至辛捷脚底,又道:“那么你就再爬上去一点,让我先进去,可要小心一些呀,掉下去可不是玩的!以前我就掉下去过一次,幸亏爬得还不高,所以还没有怎么样,不然恐怕我早已跌死了。”
    一面说着,她已将手里的东西抛进了洞,人也跟着钻了进去,一面却又叫道:“你快些进来,我保证你又要吓一跳。”
    辛捷两手交替而下,忽地眼前一亮,竟有强光从那洞穴中射了出来,霎目间,这山隙就从极端黑暗变得极端光亮,这可让辛捷又大吃一惊!
    他再探首朝洞中望去,只见里面耀目生花,一眼望去,得到的感觉倒有几分和昔日走到“毒君”金一鹏那间华美绝伦的船舱中所有的那种感觉相似。
    于是他也钻了进去,却见里面三丈见方的一处山窟四面竟然被磨得光滑雪亮,但无灯无火,却不知光从哪里来的。
    他目光再一转,这才看到这山窟里竟然床几俱全,而且收拾得一尘不染,靠墙的一个石几上排满了尺许高的玉瓶以及一些书册,石床上却是空空的,床褥枕头一概没有,这竟又和辛捷昔日所居住的梅叔叔那间练功石室相似。
    这一切使得辛捷如坠五里雾中,抬目去看咪咪,却见她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道:“想不到吧?这里还有着这么一个好地方。”纤手一指,指向他身后,又道:“你看,那颗大珠子多亮,像月亮一样。”
    辛捷转身一看,看到这洞窟的入口顶端果然有着一粒巨珠发着耀目的光彩,仔细再一看,这粒巨珠乃深嵌入石内,石壁上有一道深漕,上面有一块铁板,像是能够活动的。
    辛捷恍然而悟:“先前这珠子的光彩想是被这块铁板所掩,等到咪咪推开这铁板,才有光彩照出来。”
    这点他虽然想透了,但是别的事仍是疑团重重。
    这山腹中的洞窟不但深幽神秘,其中的设施竟有如仙人所居,须知若非奇人,怎能辟此仙境?又怎会穷极心力住在这里呢?
    他心中思索了半晌,但觉一切事都是他生平未见之奇,不禁脱口道:“这仙府中的主人到哪里去了?我们就这样闯入,是否有些不妥呢?”
    咪咪噗哧一笑,眨了眨她那明亮的眼睛,道:“这里哪里还有别的主人?我就是这里的主人,知道吗?”
    辛捷再次环视这仙境似的山窟一眼,满怀惊异地问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难道这个山窟是你开出来的?但是刚才那条铁链又是谁从这上面放下去的呢?”一面说话,他不免一面怀疑:“若是这里还有着人类,那么咪咪怎会说她一生中从未见过别的人类,难道她有些事是在对我隐瞒着吗?”
    这问题使他深深为之困惑,因之他极为留神地去倾听咪咪的答复。
    哪知咪咪纤腰一扭,朝前走了两步,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朝辛捷面前一扬,像是满心含着极大兴趣似的问道:“这本书你是从哪里来的?上面写的东西好妙呀,不过这里还有两本好玩的书,等会儿给你一看,你又要高兴得跳起来。”
    这纯真的少女第一次在人类面前享有了一件秘密,而她也显然看出自己的这一件“秘密”颇能打动对方的心,因此她不禁为之窃喜。
    这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根性,而这种根性在女子身上尤为明显。
    但辛捷此刻却是疑窦丛生,他想不道她还会向自己卖卖关子,眼角瞬处,看到咪咪手上的那一本书竟是自己得自金梅龄的《毒经》。
    于是金梅龄俏生生的身影便在他心中一闪,往事又复涌至心头,长江江岸的温馨绮丽,他纵然心如铁石,也不能忘记,何况他虽然机智深沉,但却是个最最多情的奇色男子。
    因此这一瞬间,他又像是愕住了,无言地自咪咪手上接过那本毒经,翻了两翻,满怀的情思却将重重的疑窦淹没了。
    咪咪眼珠一转,娇笑道:“好好好,你别着急,我告诉你。”
    这纯真的少女到底沉不住气,生怕自己心怀中的人会不高兴,大眼睛又转了两转,仿佛在思索着,回忆着什么似的。
    然后,她轻轻移动她那飘飘如仙子的身躯,走到那一张也是光可鉴人的石几旁,从几上排着的一堆书籍中拿出一册形状似书的东西来,交到辛捷的手上,辛捷才从迷惘中惊觉过来。
    咪咪又笑了笑,接着她就说出了一件奇异而又玄妙的经历来。
    这经历不但使她自身由平凡而变为不凡,也使辛捷的一生也因此有了许多极为重大的变化,实现了许多本来仅是他梦想的事。
    人生,对辛捷来说,不是太奇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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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满室明珠影,孤女深宵谈异事;半生沧桑泪,侠士无地不生情
    辛捷接着咪咪交到自己手上来的东西一看,目光转动之下,不禁又微微色变,只见这东西似丝非丝,似绢非绢,既不似纸张,却又不是兽皮,入手又松又软,颜色泛出淡黄,竟不知到底是什么。
    而且这东西虽只一尺见方,却是折叠而成,他心中一动,将它打开一看,使他这种素来镇定之人都不禁全身栗然!
    原来这张东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迹泛着紫黑色,一经入目,辛捷就可以断定这是用鲜血写上去的。
    最可怕得是这张东西竟然似人形,除了手中间一块之外,四面还有肢体,竟像是一整张从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
    辛捷直觉得一股寒意直往脑门上冒,巴掌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抬头一望,却见咪咪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一面道:“你先把上面的字看清楚,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辛捷心中既惊又疑又惧,对自己面前的这女孩子也愈发有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但是他在这些情感之中,无可否认的,还有一些好奇之心存在。
    于是他强自收慑着心神,朝这张人皮上的字迹一字字地望下去,只见上面写道:“自古真情最可贵,从来造错是多疑。”
    这两句话并不通顺,字迹也不甚苍劲,其中的涵义也似乎极为平常。
    哪知辛捷再往下看,才知道其中竟包含着一段惊人之事。
    原来这张人皮上的字迹乃数十年前一位名满江湖的异人所留,此人武功绝高,更以点穴和内力名满江湖,竟已达到十步抓空,伤人要害这种比“隔山打牛”更高一层的功力。
    除了武功之外,此人生性也极怪,生平好酒好色,滑稽玩世,每以喜怒为好恶,随心任性,不拘小节,最重先入之见,只要他心里以为是对的事,一经认定,就绝不更改。
    此人本是无名无姓的孤儿,长大后就自己替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上大人,他幼遭孤露,虽屡获奇缘,练得一身武功,文字一道,却不甚高,取了这么个名字后,颇以为喜,谁要是对他这名字稍有耻笑,那他立刻翻脸就不认人。
    数十年前,也就是这奇人声名最盛之际,哪知却突然失踪,此事在江湖上也有人提过,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究竟。
    辛捷看了这张上面写满血色字迹的人皮之后,才知道这位武林奇人上大人为什么会突然隐迹江湖的原因。
    原来这上大人在中年之后,竟坠入情网,爱上了他生平一个至交的女儿,他虽然在江湖上素称心狠手辣,但一经动情,竟其深入骨,虽然明知此事犯了大忌,但却也无法化解得开。
    尤其是他那心上人之父,也就是他的至交,江湖名剑之一萧逸人对他更是极为不满,甚至割席绝交,将他逐出大门。
    哪知他所爱的人萧秋文也极为爱他,竟不顾父亲的反对,悄悄和他私奔,这一对名教中的罪人,为着爱情,竟反抗父母,远离了人群,也抛却了辛苦树立的声名,远扬海外。
    他们在海上漂流数日,才寻得这座远海中的孤岛,夫妇两人就在这孤岛上的山腹中尽了无限的心力,建了这么一处秘窟。
    多年之后,上大人的武功自然愈发深湛,萧秋文也帮着她丈夫进修文字,世外的岁月每每过得特别快,他两人虽然为人类背弃,但自觉彼此相爱,生活却过得幸福得很。
    这时候上大人静中又参悟透一种超凡绝世的功夫,他每天就以两个时辰的工夫,全心全意花在这种武林绝学的修为上面,也只是他潜修武功的这两个时辰,才是他夫妇两人唯一分离的时候。
    哪知平静的生活突然生出了波澜。
    上大人突然发觉在自己练功的时候,萧秋文总是偷偷摸摸地出去,有时弄得云鬓松乱的样子回来,不知在做什么。这情形被他看在眼里,也不去说破。
    有一天在练功的时候,拼着荒废,悄悄地去搜寻萧秋文的行藏。
    这孤岛本不甚大,上大人此时的武功是何等的惊人,他以绝妙的身法,在这孤岛上搜寻一周,果然在一丛杂树乱石之间听到了他所熟悉的,他爱萧秋文那种甜得起腻的声音在说着:“亲亲!来!过来一点,靠我近一点,轻轻地亲亲我……”
    这种声音一入上大人之耳,他面容立刻为之惨变,厉吼一声:“好淫妇!”身形也跟着猛掠进去。
    只见一条淡黄色的身影极快地一闪而没,而自己的爱妻萧秋文却正斜倚在草地上,满面嫣红地望着自己。
    此时他全心已满被妒忌的火焰所淹没,看到萧秋文此刻娇慵的样子,想起她和自己亲蜜的情形,再联想到方才的情况。
    于是,他双目火赤,厉吼一声:“好淫妇!你敢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话声未落,他身躯已快如闪电般掠了上去,在他爱妻头顶上一按。
    虽仅是轻轻一按,但此刻的上大人掌下是何等功力,萧秋文仅只能惨呼半声,面容骤变之下,便已香消玉殒了。
    上大人一掌击毙了爱妻,盛怒仍未平息,身形再次一动,沿着方才那人影消失的方向又追了过去……
    他像发了狂似的在漫山中飞掠着,以冀求追寻到那和自己的爱妻有着奸情的人物,以他的武功,果然被他搜寻到了。
    但是──
    那只不过是一只穿上了淡黄色衣裳的大猴子而已,想是在很久以前繁衍到这孤岛上来,萧秋文那时武功尚不高,不能参研他那时在练的绝学,少妇寂寞之中,就用猴子来解解闷。
    上大人望着这只被他擒获的猴子,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爱妻临死前那满含着惊惧和委曲的一瞥,想到自己的愚昧和无知,他痛责自己:“为什么我不想一想,这孤岛上除了我们,又怎会有别人?”
    于是他心痛欲裂,竟将遍岛的猴子都搜捕一尽,将它们的皮都剥了下来,用自己的鲜血在上面写上了自己一身武功的精华和一些自己尚未练成但却已完全参透的武林绝学。
    他虽然功力绝世,但人体内血液到底有限,写完了这些之后,他自觉已精枯血竭,但是,他自觉肉身所受到的痛苦仍不能弥补内心的创伤,于是这武林奇人竟将自己身上的半张皮硬生生地揭了下来,然后才抱着自己爱妻的尸身跃入深无穷尽的海底。
    辛捷看完了这些,才知道此刻自己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一代武林怪杰的皮,这上面的字迹,也就是他在未死之前,用自己的血液一字一字写在自己身上的他自己的一生事迹。
    一阵寒意上涌,辛捷只觉得全身打了个寒噤,再一抬头,咪咪仍带着笑容望着自己。他此刻虽已知道自己此刻容身的山窟就是名满天下的一代武林怪杰上大人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咪咪是怎样发现这里的,她的一身武功自是从此练得,但为什么连海天双煞都不知道?方才那铁链究竟是如何放下来的?这些问题仍然困惑着辛捷。
    辛捷望着咪咪,也就将自己心里的这些困惑一一问了出来。
    咪咪噗哧一笑,道:“你说那铁链子是怎么跌下来的呀?我也不知道,先前我钻到这里来的时候,头碰在石头上,痛得我叫出声来……”她哈哈笑了一阵,又道:“哪知道我刚叫完,前面就轰隆轰隆地落下一条大铁链子,那时候雷婆婆还没有死,她说这是声音震下来的,可是我还是不懂,声音又怎么能够把这大铁链子震下来呢?”
    她略微停顿一下,想是在回忆着那个老婆子,眼眶都似乎红了起来。
    但是目光一转,她看到了辛捷。
    于是她又嫣然一笑,伸手拭了拭眼睛,接着说下去道:“雷婆婆真好,她说的话没有一样不对的。那时候我们发现了这里,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雷婆婆就告诉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大哥,甚至她临死的时候还在这样关照我,唉……”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其中有着什么涵义?只是因为是雷婆婆说的,我就这样做,一直到她死了也不更改,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雷婆婆要我这样做是有着用意的,她要我能够自己防护自己……”
    辛捷一直全心的倾听着,他这半生以来,虽然也可以说得上是遍历沧桑,但如论遭遇之奇,却从未有甚于此刻的。
    此刻那明珠正闪着银光,那娇美而纯真的咪咪也正在这银光中散发着醉人的光彩。
    而他自家的手中仍拿着那张人皮的遗书,那上面的血字也宛然在目,这一切都是这么样的真实,真实得不容你怀疑。
    咪咪俯首沉思了许久,但此刻任何一种情感都无法比得上这纯情的少女对辛捷的爱恋,也是她第一次爱恋,来得强烈。
    于是她抬起头,道:“我替你拿了些吃的东西来,你就在这里把那些猴皮上写的东西念一遍,力气一定可以大很多。”
    她又一面指了指那些瓶子,又道:“这些瓶子里的东西,雷婆婆说都是极好的药,有的是吃的,有的是只能贴在身上的,以前我在山岩上跌了一跤,就用这种药一敷,不到一个时辰就好了,而且连一个疤都没有。”
    她望了辛捷一眼,又笑道:“那天你从海上漂上来,就是昏昏迷迷的,像死了一样,也是我给你吃了些这种药才好的。”
    辛捷恍然而悟,为什么自己在经过那么多天的折磨之后,一醒来就完全恢复了精力,想必都是因着这些灵药的功力。
    于是他走到石几之前,只见那些瓶子的表面都光滑如镜,但大小形状不一,生像是被人以无比的掌力弄成这样子的。
    他再一看桌几石壁,也都是这种情形,暗中不禁大骇!这上大人无怪能名扬天下,他掌、指之间的功力也的确骇人。
    然后他目光一转,转到石几上那些又厚又重的书册上,果然全都是用猴皮制的,上面写着四个约莫有茶碗大小的字:天一神功。字迹紫黑,入眼便知也是用鲜血写上去的,他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想到那些可怜的生物惨啼于上大人一双铁掌下的情况,心里似乎有一阵异样的感觉,使他甚至不敢去触摸那些书册。
    但是他终于还是翻开了它们,因为他深切的知道,这些武林绝学将对自己有多么大的用处,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将寄托在这上面。
    背后,有一阵温暖的感觉,他知道是咪咪靠近了自己,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伸手翻开了那以猴皮制成的书,这些此刻已变得十分坚硬了。
    于是他又想到,这些猴子之生灭,本来根本无足轻重,但此刻却因这一代武林怪杰的字迹,而使这些本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变得有用起来。
    “这些猴子也该算是幸福的了!”
    他暗中一笑,只见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并不整齐,甚至有些零乱地写着:“所谓天一者,天下第一之谓也,余闯荡江湖达三十四年,遍历南七北六十三省,可谓从未遇见敌手,故敢谓之天一。”
    辛捷暗中微笑一下,觉得这上大人的文理的确不太通顺,他不禁想起自己的梅叔叔来。这时他才体验到文武双绝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而自己能得到这种教养,又是多么幸运。
    但是等他接着看下去的时候,他对上大人那种淡淡的蔑视已经完全没有了。
    因为这天一神功竟然真是这么神奇,其中武学包含之博大深奥,连辛捷都不禁为之惊异不已!
    于是他也开始了解这上大人文理为什么欠通的原因,这是因为人家已将全副精力花在武学上,自然没有时间去研究别的学问。
    就在这三丈见方的山窟里,辛捷经历了许多种情感,也获得了一件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超凡绝世的武功。
    须知七妙神君昔年以七艺妙绝天下,可称绝世之才,但人类的智力终归有限,心智一分,他在武功一道的成就自然就打了折扣。
    是以他“虬技剑法”招式虽亦妙绝,但内功一道却未见深厚,“暗香浮影”之功也嫌稍微失之于浮,以之用来施于轻功自是大妙,但若用之来对敌别的高手,也就显然有些软弱了。
    但此刻这天一神功却正是至阳至刚的武学,功力之雄浑,自称不可思议,辛捷在这种情况下得了这种奇遇,再加上他天性本就极为好武,自然除了喜不自胜外,就在这山窟里,将这本武林中人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秘籍参研一详。
    这当然是因为他确信海天双煞绝对没有离开这座孤岛的可能,是以他能将自己完全浸沉于这种超凡绝世的武学里。
    于是,这些天里,咪咪变得寂寞了,因为辛捷几乎已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是这种寂寞内含欣喜,因为她到底可以终日坐在辛捷旁边,望着他那一双明亮和机智的眸子。
    这一次辛捷自信判断没有错误,像大多数次一样,海天双煞的确没有任何方法离开这座孤岛,何况天残焦化又怎会舍下他多年的心血,让自己心目中的爱侣,咪咪和一个自己的宿仇结合,而自己却仅是一走了之哩。
    海天双煞昔年称霸关中,俨然为关中黑道群雄之首,除了武功高绝之外,心智的冷酷毒辣,自然也是极主要的原因。
    他们在这一段时间里,自然也想出了各种方法来拔除他们这根眼中钉,只是在山窟中苦练秘籍的辛捷并不知道,而这两个心智冷酷的魔头自然也不知道辛捷为什么突然在这孤岛上失去了踪迹?就像是一个会隐形的神人似的。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一个未经世事的纯真少女的行动,竟然操纵了三个武功绝高的武林高手此后一生的命运。
    半个月过去,焦化兄弟在这半个月里,几乎搜遍了这孤岛上的每一个角落,以期发现辛捷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咪咪为什么武功如此高深的秘密。
    须知海天双煞是何等人物,他们此刻也已猜出这两样事之间必定有些关联。那就是说,他们已猜出在这个孤岛上必定有着一个神秘的地方,这地方百十年来始终隐藏在黑暗里,然而却被一生未离此地的咪咪发现了。而且这地方也必定就是咪咪神奇武功的来源,也是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踪迹的原因。
    他们轻功俱都绝顶,再加上这孤岛本不甚大,他们日复一日地搜寻着,却一面在这孤岛上布下了许多恶毒的陷阱,想诱使辛捷上当。
    一天,
    天废焦劳在海滨的岩石下突然发现了一处洞窟,里面黝黑而深沉,他立刻打亮火折子,一步步向里面探测进去,于是,他发现了一件惊人之事。
    原来在这个阴僻幽暗的洞窟里竟藏着一艘小船,而这艘小船却原来是他们乘来的那艘海船上留做救生之用的,于是他立刻将这告诉了天残焦化。
    天残焦化不禁为之惊喜交集,吃惊的是他再也想不到未经世事的咪咪会来上这么一手,欣喜的却是这小船建造甚是精妙,他们大可乘了这一艘船离开这孤岛。
    而这艘船虽不见得能载着他们漂渡重洋,直达彼岸,但至少可以载着他们在海上,直到遇着另一艘海船为止。
    于是死亡的恐惧便因此过去,他们再也不必担心会被困死在这孤岛上,在严冬来到的时候,因食物不继而死去。
    天废焦劳朝他的大哥做了几个手势,意思就是劝他的大哥先离开这里再说。
    因为冷酷的他深知自己此时也不是那孤女咪咪的敌手,假如万一辛捷也学成那种神奇的武功,事情便大为危险。
    而天残焦化却只阴毒的微笑一下,并不接纳他弟弟的意见,他之所以自恃的是他对自己那些阴毒的陷阱颇为自满,他以为辛捷纵然论武功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但是机狡奸计一类的事,这毛头小子又怎比得上在江湖中闯荡一生的自己?
    这兄弟两人略一计议,当然像往常一样,永远是哥哥的主张。
    然后,他们就将那艘小艇搬到另一个隐密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在这本来藏匿小船的洞窟四周潜伏着,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辛捷和咪咪藏到什么地方去,但他们终究一定会到这地方来的,因为这艘小艇也是他们逃离此岛的唯一生路。
    他们在这岩石的洞窟旁边的沙滩上掘了两个深与人齐的地洞,然后就藏身在这地洞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严密地监视那洞窟。
    白天过去,黑夜又临。
    夜色迷蒙之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而甜蜜的歌声,唱着:
    呵──
    相逢是乐事,分手是悲哀。
    黑心的人呵,
    比强盗还坏!
    因为强盗再坏,
    也不过只是拿走我的钱财,
    可是黑心的人呵──
    却要把我的心,送进棺材。
    歌声悠扬曼妙,曲词虽然显见是随手拾来,然而却是那么婉转动听,就像是春风吹动着郁金香的花叶时所发出的乐声似的。
    于是躲在地洞中的天残焦化也不禁为之温馨地一笑,假如他有个美丽的童年,那么他此时的心怀就会被黄金色的回忆充满。
    只是海天双煞生具畸形,从一出生开始,就被人类仇恨,因之他们也仇恨人类。
    是以,这种甜蜜的温馨在天残焦化心中仅仅一闪便过,心胸间瞬即被仇恨、嫉妒这些卑劣的情感所满塞住了。
    而天废焦劳呢?他根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心永远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歌声方歇,远方已如浮云般飘来一个人影,秀长的黑发和宽大的黑色袍子在夜色中使得咪咪的面容看来更莹白如玉,她轻飘飘地在空中移动着身形,就像是一条在水中漫游的鱼,一到了那块岩石上面,就停了下来,然后也掠进那山窟里去。
    隐匿在地下的天残焦化听得那洞窟中传出一声惊呼,不禁暗中阴森的一笑,侏儒般的拳头紧握起来,得意地幻想着这咪咪发现自己藏匿的小船失踪时那种惊异与惧怕。
    然后,他看到咪咪的身形飞也似的从洞中掠出来,在四周极快地转了几圈,然后身形愈来愈慢,垂着头朝岛中走去。
    若不是天残焦化还有更毒辣的计划,他此刻怕不要高兴地奸笑起来,但此刻他只得将这份高兴的心情按捺住,只是悄悄地从地洞中钻出来,远远地跟在咪咪后面。在他那狠毒、残酷的心中,却禁不住幻想出一幅美丽的蓝图。
    他幻想着自己箕踞在一块大石上面,旁边躺着辛捷的尸首,面前却跪着咪咪那娇小玲珑但却婀娜成熟的躯体。
    他幻想着这美丽的少女哀恳着自己带她离开这孤岛,然后自己才从那秘密的地方取出那艘小艇,带她离开这里,到另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和这个美丽的少女在一间华丽的美室中……
    这幅图画的确是美丽的,只是太过美丽了一些;而天残焦化之所以会发出这些太过美丽的幻想,却是仅仅依恃着那几个恶毒的陷阱。
    那么,是天残焦化的思想太单纯,单纯得使他竟生出一些丝毫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呢?抑或是他所依恃的陷阱足够恶毒,恶毒得能有十分的把握将那两个年轻人陷害得达到不能自救的地步,而达成他的幻想呢?
    这是一个不容易解答的问题,只有等待事实来回答了。
    此刻他屏住声息,跟在咪咪的后面,以期发现那神秘的所在,寻出辛捷,也寻出这本是弱不禁风的少女为什么有这份武功的原因。
    这其中尤其是后者更令他心动,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学武的人不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份足以君临武林的神功秘籍呀?
    只见咪咪垂着头在前面走着,像是懊恼已极。
    然而天残焦化却满心喜悦,跟着咪咪走上了那座孤山,走到那上面满布藤枝的山壁之前,看到她拨开藤条钻进了山隙。
    天残焦化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一切事,几乎都尽如他所料。他几乎忍不住立刻跟着咪咪钻进那条里面黝黑无比的山隙。
    但他终究还畏惧着咪咪的武功,因之,他只得在外面等了约莫一顿饭时候,然后和焦劳一打手势,两人鱼贯着走了进去。
    山隙里像先前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海天双煞虽也武功高绝,可没有暗中明察秋毫的本事,因此,他只能凭着比常人稍微敏锐一点的目力缓慢地摸索着,蛇行了进去。
    黑暗就像是一头噬人的怪兽似的蹲跪在他前面,他开始有些心怯了,甚至不敢再举步。
    但是,黑暗中的那些事物的诱惑又是那么大,他考虑了许久,终究又极为缓慢地爬了进去,一面却在安慰着自己:“咪咪是绝对不会向我出手的,她虽然已有些恨我,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听我的话,就算此刻恨我,也不会要我的命。而那姓辛的小子武功虽高,却也未必比我高明多少,也万万不能制我死命,就算他这些天有奇遇,但是他难道在这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就能把武功练得比以前高明一倍吗?哼!不可能。”
    “何况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哈哈!他们自以为这地方隐密非常,却不知到底还是被我这只老狐狸发现了。哈哈!”他愈想愈得意,几乎笑出声来。
    这名满天下的魔头海天双煞兄弟两人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自然也不敢弄出一丝声响来。
    终于,他们到了尽头,竟发现上面有亮光照下来,还垂着一条铁链。
    这时,海天双煞胆子再大,可也不敢往这铁链上爬,只得蹲伏在下面,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山隙,在里面躲了起来。
    须知天残焦化的缩骨之功在武林中本是一绝,是以任何一处狭小的地方,他都可以藏身。
    天废焦劳虽然较为困难些,但是在这种崎岖的山窟,还怕找不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这时,天残焦化又在心中转着念头,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条妥善的方法将她们诱到自己苦心弄得的那些陷阱里去,因为稍一不慎,说不定自己就得遭辛捷的毒手。
    他心中正自思忖,却听到上面传来一阵人言声,接着咪咪在说道:“我再出去找找看,你在这里好好练功,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的。”
    语声一落,咪咪那飘然如仙子的身形也跟着落下,极快地向洞外走去。
    只是此刻虽然有光,但仍太暗,海天双煞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海天双煞看到咪咪走了,不禁又为之大喜,暗忖:“只有那姓辛的小子一个人在上面,又正在练着功,我还怕什么?先上去把他弄死了,把那些神功秘籍弄到手,然后……”
    以后的事,天残焦化竟好像想不下去了,因为那满满充塞着幸运美妙,而且看起来千真万确,一点也不虚幻。
    于是他又朝焦劳打了个手势,伸手一拉那铁链,朝上面攀援而去。
    但是,这一切事,若被一个冷静而聪明的人看来,就知道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只是这些不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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