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大旗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六章无语问苍天
    (一)
    车行半晌,大海忽在眼前,但见朝日宛如金钲,海波亦如涂金,金波浩瀚千里,端的令人眼界为之一宽。
    铁中棠一眼望去,却瞧不见海滩陆地,心头不觉一怔,再看前面岩石嵯峨,竟是一道断崖。
    原来方才健马无人驾驶,放蹄狂奔之下,便失却方向,此刻若非已有铁中棠赶车,车马只怕便要笔直冲入海里。
    铁中棠大惊之下,硬生生挫腕勒住缰绳,但车马兀自冲出丈余方自停顿,只要再进三尺,车马若想停顿亦是有所不能了。
    俯首下望,但见断崖之下怪石林列,石色如铁,海浪汹涌打上岩石,飞激四溅,人马若是跌下,哪里还有命在?
    ×××
    车厢中的云铮与温黛黛,虽已忘却天地万物,但车马骤停,两人心念一转,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温黛黛惶声道:“该死!该死!咱们竟忘了无人赶车!”
    云铮道:“我去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话声未了,人已掠出,却见一条黑衣汉子端坐在马车前座上,云挣更是惊奇意外,脱口轻叱一声:“什么人?”
    铁中棠惊魂未定,掌心犹自捏着冷汗,听得这一声轻叱,也未及思索便转过头来。
    云铮目光动处,面色大变,狂吼道:“原来是你!”
    吼声中突然一掌直击而出。
    铁中棠也不知是不及闪避还是不愿闪避,竟被这一掌着着实实击在左胁之上,只听“砰”的一声,他身子已自马车上飞了出去远远跌入断崖下,只留下半声惊呼,缥缥缈缈飘荡在海风中。
    温黛黛听得这一声惊呼,方自抢掠而出,云铮左掌握着右拳正站在地上呆呆的发怔。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目之中却布满了红丝,温黛黛又是惊诧,又是着急,惶声问道:“什么事?”
    云铮道:“铁中棠……铁中棠……”
    温黛黛更惊,失声道:“铁中棠?铁中棠在哪里?”
    云铮伸手向断崖下一指,道:“被我一拳打下去了!”
    温黛黛惊呼一声,颜色惨变,身子也似站立不住,摇了两摇,终于“噗”的一声跌坐在地。
    云铮面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喃喃道:“打下去了!一拳就打下去了……”那笑容极是古怪,也不知是悲哀还是欢喜。
    温黛黛身子发抖,指尖冰冷,道:“你……你好……”
    其实她喉头哽咽,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挣扎着站起身子,跌跌撞撞狂奔到断崖边缘。
    断崖下浪涛击石,泡沫四溅,哪里还瞧得见铁中棠人影,唯见一方黑色衣袂挂在岩石上犹未被海浪打湿仍在迎风招展,看来却似铁中棠的一只手掌还攀在岩石上,想挣扎着自海水中爬起。
    温黛黛这一眼瞧下,心中悲痛哪里还能忍耐,双手紧抓着崖边岩石立时放声痛哭起来。
    云铮见她竟为了铁中棠如此悲痛,又嫉又恨,忍不住大怒道:“铁中棠背师叛友,人人得而诛之,你哭什么!”
    温黛黛霍然转身,痛哭着道:“他……他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若不是他,今日哪里还有命在!”
    云铮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反应感激他不成?”
    温黛黛道:“自……自然!”
    云铮大怒嘶喝道:“你不知道他害了我多少次,第一次在那迷林中,他便将我送入司徒笑手中,若非我挣扎着逃出来,又……又遇见了你,早已要被他们非刑拷打而死,我还应感激他、感激什么?”
    温黛黛流泪道:“错了……错了……”
    云铮大声道:“此乃我亲身经历之事,怎会错了?”
    温黛黛嘶声道:“你可知那次他非但未曾害你,且是拚了性命救你,他为了救你,假意向司徒笑跪拜,又乘机将司徒笑击伤,那时他若将你放下不顾,本可逃生,但他死也不肯放下你,终又落入别人手中,幸好遇见个存心向大旗门报恩的赵奇刚,赵奇刚也只能救出一个人而已,在那种选择之下,他仍是选择了救你,便令赵奇刚负你逃走,自己却落入百丈绝壑之下!”
    这些话她本是自司徒笑、铁中棠等人口中零碎听来,隐忍了多时,此刻终于一口气说出。
    云铮听得面上阵青阵白,道:“但……”
    温黛黛道:“赵奇刚舍命将你送到安全之处,而你却偏要疑心那是别人要用刑拷打你,竟然逃了出来。”
    她惨然一笑,又自接道:“但你却不知真要害你的,是我不是他,若非司徒笑定要我将你诱回大旗门的老家,他好在暗中跟踪,要你大旗门一网打尽,你伤势未愈时便已将你杀了!”
    云铮头上冷汗交迸,道:“但到了洛阳,他为何……”
    温黛黛道:“我自以事机做得极是隐密,到了洛阳李宅,便被铁中棠看破了真相,但你那时已恨他入骨,不可理喻,他只有以钱财将我诱感,好教你对我死心,哪知你非但不知此意,反而更恨他了!”
    云铮颤声道:“但……但他为何又跟司徒笑……”
    温黛黛道:“那只是他金蝉脱壳之计,他要胁潘乘风易了那老人的容貌,令司徒笑等人将之当做铁中棠,他自己便好专心志意在暗中对付他们,他智计万方,又岂是别人所能猜出!”
    云铮双膝发软,“噗”的跌倒在地。
    温黛黛道:“那时我对你本无丝毫好感,只是铁中棠时时刻刻劝我莫要害你,是以在荒祠之中,我才会那般说话。”
    云铮黯然垂下了头。
    温黛黛道:“那日在铁匠村中,也是他将艾天蝠诱开的,他为了要救你的性命,自己险些死在艾天蝠掌下!”
    一阵风吹来,云铮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温黛黛道:“那时你已负伤,我将你抱回居处,却被司徒笑等人追踪而来,又多亏了铁中棠救了你也救了我!”
    云铮流泪道:“原来你……你是喜欢他的……”
    温黛黛亦是满面痛泪颤声道:“不错,有一阵我是喜欢他的,但他为了你,到处避着我,直到……直到……”
    她垂首啜泣了一阵,方自接道:“直到那日你负伤时,我抱着你满山狂奔,那时我才发现,我整个心都已被你打动,我宁可自己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让你死,但……但若不是他,我们又怎有今天……”一面说话,一面流泪,话未说完,眼泪已湿透了衣襟。
    云铮呆在那里,已不知动弹。
    恩恩怨怨,前因后果,他终于全都恍然。
    但这恍然,却已迟了些,这激动也未免太大了些。
    云铮但觉心胸中一片浑浑噩噩,似已完全失去了主宰,他似乎什么都已不知道,只知自己纵然死上百次,也不能恕罪。
    温黛黛流泪道:“这些话,我怕你伤心,本来永远也不想对你说的,但为了洗刷铁中棠的冤名,只得对你说了。”
    云铮茫然点了点头,泪珠洒满胸前。
    温黛黛啜泣道:“不说别的,就说今天,若不是他及时勒住了缰绳,我们岂非早已粉身碎骨……”
    云铮突然长身而起,仰天痛嘶道:“铁中棠!铁二哥!小弟……云铮……太……太对不起你……”
    狂奔着冲向断崖,便待一头撞将下去。
    温黛黛惊呼一声滚了过去,抱住他双足。
    两人一起滚在地上,云铮惨呼道:“放手!求求你放开手……我若不死,你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温黛黛痛哭着道:“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人,莫非……莫非你已忘了,天长地久,永不相弃……”
    她紧抱着云铮,再也不肯放手。
    云铮道:“但……但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我活在世上又是何等痛苦!求求你,还是让我死吧……我……我……”
    温黛黛嘶道:“但大旗门的血仇还未报,我们的誓言犹在耳,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她拼命捶着云铮的胸膛,悲嘶着道:“你要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你要死也不能死在今日!”
    云铮心头一凛,又是一身冷汗,道:“但我……”
    温黛黛却越说越是悲愤,打得更重,骂得更凶:“你此刻若是死了,不但抛下大旗门血仇不顾,也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助,你……你若再说一个死字,你便是混账,便是懦夫!”
    她哀求虽然无用,但这番痛打,却打得云铮又惊又愧,这番痛骂,更是字字句句都骂入云铮内心深处。
    温黛黛打得手软无力,骂得声嘶力竭,自己实也心灰意冷,突又伏在云铮身上痛哭着道:“你要死就死吧!我也陪着你死……大家一起死了……大家眼前……眼前都落得个干净!”
    云铮长叹一声,道:“我不死了!”
    温黛黛怔了一怔,道:“你……你说什么?”
    云铮道:“我活着固然痛苦,但我若死了,又怎能真的安心?你说的不错,我纵然要死,也不该死在今日。”
    温黛黛又惊又喜,道:“真……真的?”
    云铮道:“我几时骗过你?”
    (二)
    朝日虽已升起,但海上却起了浓雾,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自岸边,划破了天地间的静寂,传达到远方。
    过了半晌,一艘渔船自浓雾中荡出,船上卓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款款摇橹。
    她年龄虽已老迈,但站立在动荡的船头上,强劲的海风间,身子却仍挺得笔直,似是一生中从未曾弯曲过。
    云铮面容早已麻木,与温黛黛等候在岸边,渔船渐渐靠岸,那老婆子目光一转,忽然锐声道:“死人在哪里?”
    温黛黛道:“老婆婆,死人就是我。”
    老婆子瞪了云铮一眼道:“他是谁?”
    她面容被岁月侵蚀,风雨吹打,划出了千百条皱纹,显得那么衰老不堪,但一双眼睛,却仍亮如闪电,似是只要一眼瞧过去,任何人的秘密,却再也休想瞒得过她。
    温黛黛赔笑道:“他也是要去常春岛的。”
    老婆子哼了一声,道:“你上来,他留下!”
    温黛黛惶声道:“为……为什么?”
    老婆子怒道:“他凭什么能到常春岛去?”
    温黛黛道:“他……他……”
    云铮突然厉喝道:“你莫要求她,云某要到常春岛去,也未见得非坐她的这艘船不可!”
    哪知这老婆子听了这句话,如见鬼魅般,面容突然大变,颤声道:“你……你说你姓什么?”
    云铮大声道:“云!”
    老婆子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他道:“你可是大旗门下?”
    云铮道:“不错,你要怎样?”
    老婆子身躯摇了两摇,突然回过头去,道:“你也上来吧!”
    温黛黛大喜道:“多谢婆婆。”
    云铮心中却大是惊诧:“为何我一说出姓名来历,这老婆子立刻就变了颜色?这其中难道又有何隐秘?”
    温黛黛道:“快上来呀!”一把将他拉上船去。
    两人上船入舱,那老婆子始终背对着他们,再也不瞧云铮一眼,长篙一点,渔舟便离开了海岸。
    温黛黛道:“还要相烦婆婆一件事,不知婆婆可答应?”
    老婆子道:“说吧!”
    温黛黛黯然道:“晚辈们有个朋友,失足落在左面的岩石下,请婆婆荡船过去瞧瞧他……他的尸身还在不在。”
    老婆子也不说话,却将渔舟荡向左方。
    温黛黛心里也不觉奇怪、暗道:“这老婆子先前什么事都不肯答应,如今却是有求必应,这是为什么?”
    ×××
    海浪汹涌,雾更重,哪里还寻得着铁中棠的尸身?云铮、温黛黛相视一眼,又不禁潸然泪下。
    老婆子虽未回头,却似将他们举动瞧得清清楚楚,锐声问道:“这尸身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竟为他如此伤心。”
    温黛黛流泪道:“是……是他的二哥。”
    老婆子身躯似乎又一震,道:“他的二哥,姓云还是姓铁?”这句话问将出来,可见她对大旗门竟是知之颇深。
    温黛黛瞧着她背影,迟疑着道:“姓铁……”忍不住又问道:“婆婆你莫非也知道大旗门?”
    老婆子却不答话,也不再说话,双手紧紧握橹,用力将渔船荡向浓雾深处,但闻水声荡荡,海天俱寂。
    她似是对这条海路极是熟悉,虽在浓雾之中,也不致迷失方向,温黛黛瞧着她身影,不觉竟已瞧得出神。
    却未想到那老婆子突然叹息了一声,伸手在她面上轻轻抚了~下,道:“孩子,你为什么要对大旗门……”
    她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温黛黛只觉她的手掌比任何砂石都要粗糙,摸在脸上犹如挫子一般,不禁问道:“婆婆在海上已有多久了?”
    老婆子默然了半晌,缓缓道:“我在这海上……一个人……荡来荡去……已有十九年八个月零三天了!”
    她将时日记得如此清楚,显见这一天天孤寂的岁月是如何难以打破,温黛黛只觉心头一阵凄楚。
    老婆子又道:“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唉!过去得真是慢,但有许多事,再过二十年,还是忘不了的!”
    她也不知是对人倾诉,还是自言自语。
    温黛黛茫然,更不知该如何对答,但她已隐隐猜出这老婆子必定有什么伤心事,而且还必定与大旗门有关。
    三个人各各俱是心事重重,谁也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婆子自舱中取出几个馍馍,三人分来吃了。
    那馍馍又粗又干,温黛黛若非早已饿了,实是难以下咽,便不禁又自叹道:“海上如此困苦,婆婆你为何不歇歇?”
    老婆子道:“困苦?……歇歇?……”突然纵声大笑起来道:“若非这种困苦的日子,又怎能磨得去我心头的恨事!”
    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诡异。
    温黛黛只听得一阵寒气自心底升起,再也不敢说话。
    船行约莫三个时辰,方自靠岸,云铮道:“多谢!”一掠而去,他只觉自己留在这老婆子身旁,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真是越早离开此地越好,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茫然,不得其解。
    温黛黛也说:“多谢婆婆……”方待转身。
    哪知老婆子却一把拉住了她,轻叹道:“傻孩子,千万莫要为大旗门子弟伤心,大旗子弟是从来不为女人伤心的。”
    她终于将先前那句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温黛黛呆了一呆,还想再问,老婆子却已将她推开,径自摇船去了。
    岸上雾已淡去,极目望去,但见岛上椰林高耸,四下佳木葱笼,果然不愧为常春之岛。
    温黛黛迎面瞧不见人影,忍不住呼道:“弟子温黛黛,奉命前来……”呼声来了,已有两条人影一掠而至。
    这两人轻功俱都不弱,身材却极是窈窕,面貌也极是娟秀,在淡雾中看来,更是风姿绰约,貌美如花。
    温黛黛本当这岛上之人不是头蒙黑中,便是容貌怪丑,神情生冷,如今见了这两个少女,心情不觉一松。
    那两个少女瞧了他两人一眼,面上却不禁露出惊诧之色,左面一人道:“这位公子,怎会也来到岛上?”
    云铮暗叹一声,道:“在下奉命而来的。”
    那少女道:“奉谁的命?”
    “少林掌门,无色大师。”
    少女们对望了一眼,右面一人道:“无色大师,位尊武林,他老人家派来的人,娘娘想必不会不见的。”
    左面一人道:“我去通知。”转身一掠而出。
    右面那少女面带浅笑,柔声说道:“两位请稍候……”眼波转向温黛黛,道:“不知这位姐姐是不是……”
    温黛黛不等她说完,便已抢着道:“我也是死人。”
    少女嫣然一笑,道:“那些死人、活人、上天使者一类的话,都是在外面说的,到了岛上,便用不着了。”
    温黛黛本当这岛上之人必定甚是矫情做作,不近人情,听了这话,暗中又不禁松了口气。
    那少女道:“武林中人,大半奸计百出……”转首向云铮一笑,道:“我可不是说你。”
    云铮见她笑语温柔,也不禁对她甚有好感。道:“无妨。”
    那少女这才接道:“对付奸诈之人,咱们也只有用些手段,好叫他们心生惧怕,才敢对咱们使坏心思,所以咱们一出此岛,便以黑巾蒙面,言语诡异,但回到岛上,大家却都像似姐妹一般,你想娘娘就是为了天下女子们多不幸,才将咱们救上这岛来,对咱们自然温柔得很。”
    她咕咭咕咕,又说又笑,温黛黛也不禁染上了几分喜气,暗暗道:“岛上之人,若都像她一样就好了。”
    但心念一转,又不禁忖道:“但瞧那几个救我之人,言语冰冷,语气间似有重忧,又不似故意做作出的,莫不是她们才是真正的伤心人,而这少女却没有什么伤心事,却不知她怎会来到这里?”
    当下忍不住问道:“岛上的人,莫不都像姐姐这般和气?”
    那少女微一笑道:“岛上虽然有些人平日不太说话,但心地都是好的,姐姐在岛上多住几日,就知道了。”
    温黛黛暗道:“这就是了。”
    只听少女又笑道:“我姓姚,别人都唤我姚四妹,姐妹你以后也叫我姚四妹最好,莫再以姐姐相称了。”
    温黛黛道:“我姓温。”
    姚四妹咯咯笑道:“姐姐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姐姐……不但认得姐姐,还认得他。”
    温黛黛、云铮俱都一怔,定睛向她瞧去,看了半晌,两人心头突然一动,齐声道:“原来你是……横……”
    姚四妹咯咯笑道:“对了,妹子昔日就是横江一窝女王蜂,在洛阳李家,咱们早就见过面了。”
    温黛黛这才恍然:“难怪她对我如此亲热,想不到原来竟是昔日相识,却不知这些女王蜂怎会来到这里?”
    姚四妹似已知她心意,轻叹道:“昔日那一窝蜂,如今早已星散了,只有我与方才走的那杨八妹最是幸运,被娘娘救到这里,其余的姐妹们,如今却已都不知下落,也不知是生是死。”
    说到这里,她容色也不禁甚是悲戚,但瞬即便又泛起笑容,道:“在这里,姐姐会遇着些想不到的人。”
    温黛黛道:“谁?”
    姚四妹道:“鬼母门下的七鬼女,姐姐可认得?”
    温黛黛骇然道:“她们也在这里?”
    姚四妹笑道:“前两天才来的,鬼母也一起来了,还有一位听说是鬼母妹子,年纪虽大,人却美极了,手里还抱着白猫,唉!我年纪大了时,若能也有她那样美的风姿,也就心满意足了。”
    温黛黛更是惊奇,脱口道:“阴嫔?”
    姚四妹道:“对了,阴嫔,最可笑是鬼母门下,昔日本来和我们打得你死我活,但到了这里,却和我们亲密得跟什么似的。”
    温黛黛又是惊奇,又是感叹,还想再问她一切有关岛上之事,但这时已有一阵钟声自岛上山巅传了下来。
    姚四妹道:“娘娘己在召见,咱们快走吧!”
    ×××
    一条小路,曲曲折折返向山峰,三个人相继而行,一路上但见青翠的山林中,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
    林木间,花光里,不时可瞧见亭台楼阁,翩翩人影,当真犹如一群仙女徜徉在这世外仙山中。
    四面鸟语啁啾,却听不见人声、天地间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祥和安适之气,令人不觉顿时忘却红尘劳苦。
    姚四妹轻轻笑道:“姐姐你瞧瞧这里,就是天上仙境也不过如此,咱们女人能到这里,也真该知足了。”
    温黛黛长叹道:“谁说不是……”瞧了云铮一眼,住口不语,云铮茫然而行,却似全然未曾听见她们的说话一般。
    上山数百丈,突见一道长阶直达峰巅,也不知有几千几百层,阶石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玉石。
    到了这里,姚四妹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恭谨,悄声说道:“上面摘星峰,观月顶,便是娘娘视事之地了。”
    温黛黛悄悄点了点头,在这似可直通天上的长阶下,她只觉得那位娘娘实是高不可攀,自身却渺小无比。
    三人抬级而上,纵是脚步轻健,也走了顿饭时分,方自堪堪将达尽头,道旁一角小亭,绿石朱栏,玲珑可观。
    那杨八妹正自倚栏相候,见了三人,轻轻招手。
    三人转身走了过去,杨八妹悄声道:“这位公子还请在此少候……妹子先陪这位姐姐上去。”
    温黛黛瞧了云铮一眼,眼色中满是安慰之情,似是要他放心,但云铮瞪眼望着远方,竟是不闻不见一般。
    这时杨八妹已在亭外招手,温黛黛只得叹息一声随她走上,只觉心里战战兢兢,怔忡难安。
    距离峰巅越近,她心中这惊惶之情也就越深,到后来竟已垂下了头,再也不敢向峰巅观望。
    峰巅一方青石平台,四面围着青玉栏杆,雾气留在山顶,阳光直射,将这平台玉栏映得更是辉煌灿烂。
    十七八个青衣少女围坐在栏杆旁,中央是一方淡黄色的凉席,看来微闪金光,也不知是什么织成。
    一个青衣妇人,斜倚在席上,远眺着海洋——极目望去,但见白云悠悠,大海与苍天连接成一片青碧。
    温黛黛随着杨八妹走上平台,她目光始终不离开杨八妹足跟,到了台上,还是不敢抬起头来。
    她只觉许多道目光都在瞧着她,她却不敢回望一眼,也不知栏杆旁的少女部长得什么模样,更不知这位名动天下,已可算当今武林第一人的日后娘娘究竟是不是大仙般人物。
    耳畔只听一阵和婉的语声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黛黛伏地拜道:“温黛黛。”她话不敢多说,只觉足下的玉石被阳光映闪得她眼睛都快花了。
    那和婉的语声道:“谁带你来的?起来说话。”
    温黛黛遵命站起,恭恭谨谨将经过始未说了出来。
    那语声更是和悦,轻叹道:“你也吃了不少苦了。”
    这话声既和婉,又温柔,但却总是有着种愁苦之意,似乎这说话的人昔年终日都在悲惨之中,是以连语声都变得愁苦。
    这温和的声音却使温黛黛减去了畏惧之心,情不自禁抬起头来悄悄望了一眼。
    但这时斜倚在席上的日后娘娘正转首望着他方,温黛黛终是只能看见她小巧的身子,纤纤的玉手,而瞧不见她的面容。
    温黛黛有心再瞧几眼,却又情不自禁的垂下了头。
    日后娘娘缓缓道:“你既然已到了这里,什么苦都不必吃了,若是没有别的事,让八妹先陪你歇去吧!”
    这言语是那么体贴而温柔,温黛黛心头当真充满了感激,深知自己若是留在这里,定必十分幸福,只是云铮……
    她只要一想起云铮,心胸间便似立刻燃烧起来,也说不出是甜蜜,还是痛苦,垂首道:“但……但弟子还有下情上禀。”
    日后娘娘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
    温黛黛惶声道:“弟子一心想留在这里,只是……只是……”
    日后娘娘道:“莫非你还有什么牵挂?”
    语声中已微带诧异之情,温黛黛更是惶急,目中不知不觉已有泪珠夺眶而出,口中也讷讷的不知应如何说话。
    日后娘娘道:“来到这里的孩子,必定是都已隔绝尘世,但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
    温黛黛更惭愧,更惶急,更感激,哽咽着道:“我……他……我又遇见了他……他……我……”
    她说得断断续续,简直词不达意,实是令人难懂。
    但四面的女子,多是久历沧桑,听了这断断续续几个字,便已将她言下之意了解于胸,却不禁发出轻轻一声叹息。
    日后娘娘柔声叹道:“你本当那男子对你无情,是以心灰意冷,但后来却又偏偏遇见了他,又发觉他并非无情,于是两人山盟海誓,再难相弃,是么?”她娓娓道来,无一句不是说入温黛黛心底。
    温黛黛红生双颊,悄然颔首。
    日后娘娘道:“我这里尽收容天下不幸女子,但却绝不希望天下女子俱都不幸,你若能幸福,我更高兴。”
    温黛黛情不自禁再次拜倒在地,道:“多谢娘娘,娘娘天高地厚之恩,小女子永生绝不忘记。”
    日后娘娘道:“照你如此欢喜,那男子必定是个多情人……唉!多情虽然烦恼,但世上多几个多情人总是好的。”
    过了半晌,又道:“他在哪里等你?”
    温黛黛道:“就在山下小亭。”
    日后娘娘道:“便是那无色大师派来的弟子?”
    语声中显见有惊诧之意,温黛黛道:“他……那男子虽因无色大师之命而来,却非少林子弟。”
    他说出了“他”字,又觉甚是难以为情,急忙改口,四下却已传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温黛黛与日后娘娘说了这一席话,已知这位武林前辈实在是善体世情,放任自然,既温和,又慈祥的妇人,绝非她昔日想象中那种愤世嫉俗,矫情做作之辈,是以听得少女们敢在她面前笑出声来,倒也不觉惊异,只是觉得难为情,面上红晕直透耳根。
    日后娘娘道:“他既非少林弟子,是何人门下?唉!你莫怪我问得噜苏,但你既来此一趟,我便不免对你多加关心。”
    温黛黛道:“是大旗……”
    “大旗”两字方自出口,日后娘娘突然厉吼一声:“什么?”
    语声森严凌厉,与方才竟已判如两人!
    温黛黛心头一震,颤声道:“他……他是大旗门下……”
    突听“咚”的一声,半截如意“当”的落在她面前,想是日后娘娘盛怒之下竟将手中如意折断了。
    温黛黛伏在地上,身子已吓得籁籁的发抖,再也想不出日后娘娘听了大旗门三字,为何如此发怒?
    只听日后娘娘盛怒之下,竟是不住喘息,过了半晌,突又厉声道:“大旗门下!你怎能对大旗门下如此痴情?天下的男子纵然死光了,你也不能对大旗弟子瞧上一眼,你知道么?”
    温黛黛又惊又疑,这同样的话,她已自那摇篙的老妇人口中听过一次,语句纵然不同,意思却完全一样。
    她实不知这常春岛上之人,为何对大旗弟子如何愤恨,那老婆子听了云铮乃大旗门下,却又如何不再拒他上船?
    这爱恨之间,关系竟是如此微妙,实是令人不解,只是温黛黛心中虽有千万疑团,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口来。
    日后娘娘似已长身而起,在四下走来走去,一阵阵脚步声围着温黛黛打转,每一脚都似踩在温黛黛心上。
    良久良久,脚步之声才自停顿,日后娘娘厉声道:“带那大旗弟子上来!”杨八妹恭应一声,转身掠下。
    温黛黛更是说不出的惊惶,说不出的关心,不知她们将云铮带上来后,要将他如何处置?

举报

第二七章生死两茫茫
    (一)
    云铮上得峰巅,上了石台,第一眼便瞧见个身形纤弱的青衣妇人背负双手,面对着大海。
    这妇人身材既不高大,体形亦不奇特,衣着更非鲜艳夺目,全身上下,可说绝无丝毫抢眼之处。
    但山峰上如许多人,云铮却偏第一眼便瞧见了她,这平平凡凡的妇人身上,竟似含蕴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引之力,站在她身旁的纵然都是貌美如花的绝色少女,但她却只要个背影,便已足够将天下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再也不会瞧到别人身上,云铮虽然瞧不见她面貌,却也已断定她便是常春岛之主日后娘娘。
    这被武林传说犹如神话般的人物,如今已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云铮心里不觉泛起一阵难言之激动。
    她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十指互绞,根根指节全都苍白,心中竟似也充满了激动之情,却不知为了什么?
    云铮躬身抱拳:“大旗弟子参见日后娘娘。”
    日后娘娘道:“你是奉谁之命来的?”
    语声虽是冰冰冷冷,怎奈已在双手之动作中无意间泄露了心中的激动,是以连语声听来都似有些颤抖。
    云铮道:“弟子乃是奉少林无色大师之命前来。”
    日后娘娘突然厉声道:“你既奉无色大师之令前来,便该以少林弟子身份觐见,知道么?”
    云铮怔了一怔,也不知她为何暴怒,只得称是。
    日后娘娘道:“无色大师令你前来,是为何事?”
    云铮道:“无色大师令弟子转禀娘娘,说是江湖动乱已久,也该让武林朋友稍得安歇,那件纠缠数十年几乎将天下武林高手全都牵涉在其中的公案,此时也该作一了结了,望娘娘上体苍天好生之德,下体无辜遭劫之苦,更该念此一公案中人俱已被积年仇杀逼得流离颠沛苦不堪言,有时连亲人尸首都难收葬,惩罚也该够了,是以但请娘娘得放手时且放手,早些将此公案……”
    突听日后娘娘大喝一声:“住口!”
    她双手互绞得更紧,甚至连身子都已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厉声道:“你也想教训我么?”
    云铮道:“这番话全属无色大师所言,弟子只是将之一字不漏转禀娘娘,至于所说的为何公案,弟子毫不知情。”
    日后娘娘哼了一声,仍似薄怒未歇,厉声道:“无色也未免将自己看得过高了,凭什么他来管这闲事!”
    云铮瞧她如此模样,心里既惊且奇,垂首不敢言语。
    又过了半晌,日后娘娘激怒方始渐渐平息,但仍未回过头来,只是徐徐道:“他要你前来,只是说这几句话么?”
    云铮道:“就是这些话。”
    日后娘娘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他,此事既非我种因,亦非我能了结,我一向只是袖手不问,以后还是袖手不问。”
    说着说着,她语声又自激动起来:“无色若想将此公案了结,不妨自己设法,莫再寻着我。”
    云铮道:“是。”
    云铮这才转首瞧了温黛黛一眼,见她满面惊惶悲痛之色,目中泪痕未干,也正在偷偷瞧着他。
    两人目光相遇,温黛黛目中突又流下了两行晶莹泪珠。
    她眼波中竟充满惜别之情,也充满了悲痛,似是在哀求着云铮:“你快走吧,莫要管我……”
    两人心有灵犀,情意互通,云铮一眼瞧过,便知日后娘娘拒绝了温黛黛之请求,心里只觉一股悲愤之气直涌上来。
    温黛黛见他面色突变,目中似又闪亮了火光,大骇之下,颤声道:“你……你万万不可在……在此地……”
    但云铮性子一犯,便是神仙也拦他不住。
    温黛黛一句话还未说完,云铮已挺胸大喝道:“铁血大旗门下弟子云铮,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日后娘娘怒道:“你竟敢又称大旗弟子!”
    云铮狂笑道:“云某已将少林门之事交待,自当还我本来面目,云铮生为大旗门下人,死为大旗门下鬼,为何不敢自称大旗门下弟子,大旗门武功纵不如你,但这铁血大旗四字说将出去,无论在何处都要比常春岛响亮得多!”
    日后娘娘更是怒极,嘶声道:“你……你敢……”
    温黛黛痛哭着扑到她足下,泪流满面的道:“娘……娘娘,他……他还是孩子,娘娘莫和他一般见识。”
    日后娘娘冷笑道:“我还犯不上为他动怒……好吧!大旗门下,你还有什么事要请教的?”
    云铮大声道:“我且问你,温黛黛既不愿留在此处,你凭什么要强迫于她,难道这也算是救苦救难么?”
    日后娘娘道:“谁要强迫她留在此处!”
    云铮不禁怔了一怔,心气顿时平了,他知道自己猜错,反觉有些讪汕的难以为情,讷讷道:“既是如此,黛黛,咱们走吧!
    日后娘娘道:“谁答应你带她走的?”
    云铮又是一怔,瞬即暴怒道:“你方才明明说不留她,此刻又不放她,莫非是故意消遣于我?”
    日后娘娘冷冷道:“她无论要去何处,我都不会留她,但要和你同走,却是万万不可!”
    云铮怒道:“为什么?”
    日后娘娘道:“她若要寻个归宿,纵是嫁于市井无赖,贩夫走卒,俱无不可,却万万不能嫁给大旗门下!”
    云铮怒喝之声更大:“为什么?”
    日后娘娘道:“只因大旗门男子俱是无情无义的畜牲!”
    云铮一跃而起,怒骂道:“放……谁说的?”
    他虽然终是不敢骂出“放屁”两字,但敢在日后娘娘面前如此暴跳如雷之人,普天之下,可说绝无仅有。
    四下少女都已花容失色,知道娘娘绝不会再放过他。
    哪知日后娘娘非但未曾动手,竟连头也未回,却向温黛黛道:“你此刻若是要走,我也不留你。”
    温黛黛轻泣道:“娘娘,我……”
    日后娘娘道:“但你临走之前,却要发下重誓,今生今世绝不和大旗门弟子交谈一言半语:”
    温黛黛道:“我……我……”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日后娘娘道:“你不能么?”-
    温黛黛痛哭着道:“我……我留在这里。”
    日后娘娘道:“你若要留在这里,也得发下重誓,从今往后永不再对大旗弟子有所思念。”
    温黛黛身子一震,颤声道:“这……这……”突又伏地痛哭,道:“我不能不想他,我实在不能不想他!”
    日后娘娘冷冷道:“常春岛上,俱是心如止水之人,你若要想他,便不能待在这常春岛上!”
    说到这里,不但云铮悲愤交集,热泪盈眶,便是常春岛上的少女们也觉日后娘娘今日所行委实太过不近人情,都不禁对温黛黛生出了同情怜悯之心,有的甚至已悄悄垂下泪来。
    温黛黛以手捶地,嘶声道:“娘娘,你怎么能令人做不能做的事,你……你不如让我死!”
    日后娘娘冷冷道:“看来你只有死了!”
    云铮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厉喝道:“我大旗门与你有何仇恨……”喝声中竟已飞身扑上,一掌击向日后娘娘后背。
    少女们齐齐惊呼,花容大变。
    日后娘娘冷冷道:“你也敢无礼!”反手一挥,背后竟如生了眼睛般,袍袖直拂云铮胸膛。
    云铮一拳还未击出,便觉一股大力涌了过来,竟是不能抵挡,狂呼一声,凌空跌出三丈开外。
    温黛黛惊呼着便待扑上去,但日后娘娘长袖轻垂,便已拂了她肩井穴,刹时她已无法动弹。
    云铮武功虽不如人,但那股剽悍勇猛的冲劲,却是天下无双,方自跌倒在地,立又翻身掠起,和身扑上。
    日后娘娘袍袖再展,云铮再跌再起,但三五次过后,他连一招都未递出,便远远跌了开去,一次比一次跌得重。
    他这才知道这号称武林中第一奇人日后娘娘,武功确是神奇不可思议,自己纵然再练十年,也未见敌得过人家。
    一量之间,云铮但觉万念俱灰,仰天长叹一声,目中流下泪来,日后冷冷道:“凭你这样的武力,若想救她性命,除非一死,你若死了,她才可定下心来,只看你有没有决心一死的勇气?”
    云铮突然仰天狂笑,道:“原来你只是要我死么?那还不容易,云某已活得不耐烦了!”
    铁中棠死后,他便早已心灰意冷,此刻悲愤化作失望,更觉了无生趣,要知云铮性情激烈,冲动时从来不顾生死,此刻又怎会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狂笑声中,一掠而起,竟要投身那万丈绝壑之下。
    哪知日后娘娘袍袖拂处,竟又拦住了他。
    云铮怒道:“你连死都不让我死么?”
    日后娘娘道:“这面崖下,俱是海水,你跃下也未必会死,若是决心想死的人,往那边跳去。”
    她竟未回头,云铮狂笑道:“温黛黛,我生不能陪你,死后却再也无人能阻我与你相见了,二哥,你也慢走一步……”狂笑未了,他身子已落入那万丈绝壑下,只有那充满悲愤的狂笑声却仍在人们耳中激荡。
    半日前云铮将铁中棠击下断崖,半日后他自己投身断崖下,他知道这一死不但可救得温黛黛性命,还可洗清他的罪疚,临死前心里想必十分安然,但他却未想到他这一死,可叫活着的人如何忍受?
    何况,这铁血大旗门下的两大弟子,江湖后起一代中最富朝气、最有前途的两大高手。
    他们的性情虽是极端不同,但一个是机智百变,临危不乱,一个是热情充沛,临难不苟。
    这两人正都是下一代热情少年的典范,铁血男儿的楷模,江湖中正不知有多少事等着他们负担。
    但如今,他两人竟在一日中相继死去,这对江湖而言,又是何等巨大的损失,何等深沉的悲痛!
    温黛黛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心却已碎了,含泪的眼睛,望着日后娘娘,那目光中的悲痛怨恨,谁也指叙不出。
    日后娘娘竟霍然回过头来,那苍白的面容上,竟也满是泪痕,缓缓道:“将温黛黛送入留云馆,好生看着她。”
    语声中竟是充满关怀亲切之意。
    温黛黛却真想破口大骂:“你既将他逼死,为何还要流泪?”怎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少女走过来抱起了她,她无助的被抱下了山。
    日后娘娘目送她们身形消失,突然仰天苦叹,轻轻道:“不想大旗门下,竟终于有了个为情而死的男子……”
    她面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已泛起了笑容,竟不知是悲?是喜?普天之下,只怕也再无人能猜得出她的心意。
    (二)
    山麓,留云馆,窗明几净。
    这时正有四条人影飘然而出,掠向海滨。
    海滨,渔船上,静寂无声。
    那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盘膝而坐,仰望苍天。
    她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寂然静坐,苍天、碧海,衬着萧萧的自发,当真有如吴道子彩笔下的绝妙图画。
    留云馆中掠出的四条人影,远远便顿住身形,瞬也不瞬的瞧着她,四人身法均极轻灵,谁也未曾发出丝毫声息。
    那老婆婆虽未回首,却已觉察,突然沉声道:“过来。”
    四条人影齐都一紧,对望一眼,终于掠了过去,却原来正是鬼母阴仪、阴嫔、易冰梅与冷青萍。
    这时阴仪那经常阴沉的面容,竟又现出激动之色,阴嫔嘴角常带的娇笑,也已无影无踪。
    老婆子缓缓转身面对着她们,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目光瞬也不瞬,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
    阴嫔突然颤声道:“大姐……”
    老婆子缓缓道:“三妹。”
    阴嫔身子一震,突然疯狂般掠上船头,站在那老婆子面前,眼睁睁瞪着她,道:“大姐,真……真的是你?”
    老婆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缓缓道:“不是我是谁?”
    阴嫔轻呼一声,双膝一软,扑的跪在船板上。
    阴仪整个人却似已呆愣了,一步步走上船头,口中喃喃呼道:“大姐,真的是你……大姐,真的是你……”
    老婆子也似呆了,喃喃道:“二妹,……二妹……”
    阴仪道:“三十年不见,不想终是还能见着大姐一面。”
    多年来艰辛岁月,似已将她心肠炼成如铁石,虽在如此激动之心情下,身子仍是站得笔直。
    老婆子喃喃道:“三十年……三十年了,唉!日子过得有时是那么慢,但有时又觉得三十年只是一转眼的事。”
    阴仪道:“是……”
    老婆子道:“你可忘了么?我临走的时候,还替你们梳次头发,想不到……现在……你的头发都白了。”
    阴仪垂首道:“大姐头发也白了!”
    老婆子惨笑一下,道:“白了自了!二十年前就白了,唉……想不到一转眼间,我竟已有三十年未替你梳头了!”
    缓缓自怀中掏出把破旧的梳子,梳子上还嵌着粒珍珠,想必昔日一定是十分鲜艳而时髦。
    但如今,这梳子也正和她们姐妹一样,虽还残留着一丝动人的痕迹.却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珠光也已发黄了。
    老婆子目光凝注着梳子,半晌半晌,才惨然笑道:“你还记得么?这梳子就是昔日我为你梳头的那把。”
    阴仪目光也凝注着梳子,颤声道:“记得!”
    老婆子道:“你瞧你的头发又乱了,过来……让我再替你梳次头。”
    她似乎将她这二妹还当作昔日闺中的少女,却忘了她的二妹已是名震武林垂二十年的女魔头。
    阴仪双目之中。泪珠突然夺眶而出,悄悄转过头,竟真的坐到老婆子身前,让她为自己梳这早已斑白的头发。
    梳着梳着,老婆子嘴角泛起笑容,目中却也流下泪珠,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在阴仪头发上。
    易冰梅与冷青萍在一旁静静的瞧着,瞧着这一幕动人却又令人心碎的图画,早已瞧得痴了。
    阴嫔更是满面泪痕,突然大呼一声扑了过去,勾住了她两个姊姊的脖子,阴仪再也忍耐不住,也翻身扑入了她大姊怀里,那老婆子张开双臂,拥抱着她这两个可爱却又可恨的妹妹。
    一时之间,二人竟似都忘却了自己的年纪,忘却了那一段辉煌而又艰苦的岁月,忘却了自己一生中的得意与不幸……
    她二人实已全然忘却了一切,似乎又回到昔日那可以随时大哭,也可以随意大笑的日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
    那老婆子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喃喃道:“无可怜见,天可怜见,让我阴氏三姊妹,终于又回到一处了。”
    阴仪缓缓坐起,拭干了泪痕,淡笑道:“可笑我第一次坐上大姊这艘船,竟不认得大姐。”
    阴嫔亦自坐起,道:“可不是么,若不是我坚持着再回来瞧瞧,大姊只怕已气得不理我们了。”
    老婆子苦笑道:“大姊怎会怪你们,我若不说,你们又怎会想到这船上的可怜老太婆便是昔日的异人阴素。”
    她无意中说出这句话来,却犹如千钧铁锤般在她三人心上同时重重打了一记——昔日光耀武林的伟人,如今已变作无情海上的渡婆,昔日春花般的容貌,今日已变作丑恶的鸠荼。
    三十年,三十年的岁月,毕竟是不饶人的。
    热血己冷,激情也化作悲痛。
    三人面面相望,虽然瞧不见自己容貌,但却已从对方面上的皱纹中映出了自己苍老的痕迹。
    三个人这才顿然领悟,逝去的岁月,是永远也无法挽回了,逝去的欢乐,也只有留待追忆。
    世上万物都有可欺时,唯有时间却是明察秋毫的证人,谁也无法自她那里骗回半分青春。
    世间万物都有动情时,唯有时间心肠如铁,无论你怎样哀求,她也不会赐给你丝毫逝去的欢乐。
    唯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你想磨也磨不去,想忘也忘不了,三人面面相坐,谁也不再能说得出话来。只因她们发觉阴氏三姊妹虽又终于回到一处,却已和往昔大不一样了。
    终于还是阴素一声强笑打破了这难堪的静寂,她便站起,强笑道:“你们坐着,大姊去替你们倒碗糖水吃。”
    阴嫔缓缓一拭泪痕,亦自强笑道:“大姊还真的把我们当小孩子么,我们现在是只喝酒,不吃糖水了。”
    阴素道:“你们不吃,那边两个小孩儿总要吃的。”
    易冰梅、冷青萍对望一眼,互相一笑,似乎在说:“我们也已是大人,只喝酒不喝糖水了。”
    她们毕竟是年轻,还未曾领悟到岁月的无情,否则此时此刻她们又怎么能笑得出来。
    ×××
    阴素终于还是端出了两碗糖水,冷青萍也终于喝了下去,易冰悔却乘她没瞧见悄悄泼到海水中。
    阴嫔轻叹一声,道:“说真的,这三十年来,大姊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大旗门那姓云的……”
    阴仪突然干咳一声,似是要她莫要再说下去。
    阴素却苦笑道:“无妨,让她说吧,近年来,我早已麻木了,往事早已不能再折磨我。”
    阴嫔道:“那姓云的可死了么?”
    阴素叹道:“他还好好的活着。”
    阴嫔恨声道:“好个没良心的,竟抛下姊姊一个人在这里,若不是姊姊救他,他还能活到现在!”
    易冰梅与冷青萍都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惊诧与好奇,她们显然是想听听这一段武林前辈幽秘的故事,却又不敢说出口来。
    阴嫔却已瞥见她们面上的神色,猜破了她们的心意,笑骂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可是想听听这段故事?”
    易冰梅、冷青萍对望一眼,含笑垂首。
    阴嫔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说给你们听听也好,好教你们日后小心些,莫要再上了那些臭男人的当。”
    她轻轻闭起眼睑,缓缓道:“那时我年纪还小,我们三姊妹,住在一栋有着大花园的房子。花园很大,种满各种鲜花,四时不断……”
    她轻叹一声,嘴角泛起一丝甜蜜的笑容,接着说:“那时的日子过得真妙,我们姊妹练完了武功,就在花园里修花、剪草、捉蜻蜒、扑蝴蝶,但是……
    “有一天,花园里突然闯入个满身鲜血的男人,他受的伤极重,一进花园,就扑的晕倒了。
    “我们三姊妹跑过去,只见这男人虽然满身鲜血,显得有些怕人,但模样生得可是真俊。
    “尤其是,他脸色苍自得不带一丝血色,更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看了真教人心动。
    “但那时我不过只觉得他生得很俊而已,却不知我大姊仅只瞧了他一眼,就已……就已偷偷的爱上他了。”
    说到这里,阴素枯老的面容似也泛起一丝红霞,但瞬即便没有了,仰望苍天,又呆呆的出神。
    阴嫔接着往后说了下去:“我们瞧他神色,就知道他必定是被极厉害的仇家追赶,惊惶之中,才会闯入我们的花园。
    “二姊那时就似乎已猜着了大姊的心意,故意说:“此人又不知是什么来历,我们何必为他惹麻烦,不如送他走吧!
    “大姊心里虽不愿,但到底年轻面薄,也不好怎么说话。
    “就在那时,墙外已响起呼喝叱咤之声,显然是追兵已来了,而且追来的人人数还不少。
    “大姊虽未说话,却突然抱起那男人,将他藏了起来,然后行若无事的修花剪草,竟不瞧我和二姊一眼。
    “追兵终于追进了花园,大姊非但没有说出那男人的事,反而说他们擅闯私宅,硬是将他们痛骂了一顿。
    “那时我们姊妹在武林中已有些名气,那些追兵虽然也都是厉害角色,却也犯不上得罪我们。
    “何况,我姊妹在江湖中是出名不管别人闲事的角色,平日就算别人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不会伸一伸手。
    “那些追兵想来想去,也觉得我姊妹不会将那男子藏起,竟再三向我们道歉,一个个走了。
    “从那天之后,大姊花也不修了,草也不剪了,整天去服侍那男人,替他治伤,弄出各式各样好东西给他吃。
    “过了一个多月,那男人伤势总算是好了,大姊整日守候在病榻旁,日久情生,更是对他着了迷,哪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苦苦叹息一声,嘴角笑容早已消失,转目望去,阴素却已悄悄流下了眼泪。
    易冰梅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哪知怎样?”
    阴嫔叹道:“哪知那男人伤好了之后,竟悄悄走了,只留下张字条,说是要大姊永远忘记他。但大姊怎么忘得了他,大姊知道我们反对,竟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悄悄的追了去。”
    她又自停住了语声,连连叹息。
    易冰悔忍不住又间道:“后来怎样?”
    阴嫔苦笑道:“后来我也不知道了,我也要问大姊。”
    易冰悔与冷青萍的目光,立刻转到阴素身上。
    阴素泪流满面,轻轻道:“后来我终于追着了他。”
    易冰悔、冷青萍齐的松了口气,似在为她欢喜。
    阴素仰望苍大,又呆呆出了半晌神,嘴角竟也泛起一丝微笑,笑容是那么甜蜜,似乎使得她苍老的面容都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她轻轻道:“那一段日子,我们过得真是美,我们从早到晚整天在一起,就连他都似乎将一切事给忘记了。”
    “但是……但是有些事却是忘不了的。”
    说到这里,她微笑已化作哀伤。
    “他们门户为了复仇,要远远赴塞外,而他们门户的规矩,是绝对不许带女子同行的。”
    易冰梅接道:“就是妻子也不行么?”
    阴素惨然笑道:“妻子也不行。”
    易冰梅睁大了眼睛,喃喃道:“好狠!好狠!”
    阴素道:“他们离别了妻子,为的只是不愿练武时分神,更不愿他们下一代受到丝毫母爱。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训练自己,训练他门的儿女,训练的严格与残忍,真是教人看了动心。
    “他们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身子,还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心肠,若有母亲在那里,就不会狠得下这个心来。
    “只因我后来不顾一切,还是追到塞外,所以看到了这些,我虽然心狠,却也不禁看得流泪。”
    阴嫔诧声道:“大姊竟追到塞外去了么?”
    阴素垂下头来,眼泪又是们汩汩流出,道:“我”共去了七次,每一次都被他们掌门人赶了回来,只因我总是不死心,无论吃多么大的苦,受多么大的罪,有时甚至被打得遍体都是伤。
    但只要我伤一好,我还是追了去。
    “他们的食粮本来就少,有好的都给了孩子吃,要孩子长得快,我在冰天雪地里追他们,更是寻不着吃的。
    “有时我一饿就是一两天,饿得连藏在雪地里的老鼠、毒蛇,都被我挖了出来,用火烤了吃。
    “我求他们,只要让我跟着,什么苦我都愿意,我用尽了各种法子,说尽了各种好话,甚至……甚至下跪。
    “但……但他们还……还不动心,还是要赶我……”
    易冰悔、冷青萍再也想不到面前这老婆子,昔日竟有如此伟大的爱情,如此强烈的情感,早已听得泪流满面。
    阴嫔更是泣不成声,颤声道:“难……难怪大姊你……你如今竟变得……变得如此苍老……”
    阴仪流泪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大姊你的性子,在向别人下跪时,那……那当真比什么都要痛苦。”
    阴嫔突然大声道:“大姊你既是受了这么多的苦,就应该一直追到底,除非……除非他们真把你杀了!”
    阴素悲泣道:“他们虽未杀我,但最后一次,却对我说,若是我再纠缠下去,他们就要……将他杀死!”
    阴嫔道:“你就从此不追了么?”
    阴素默然点厂点头,说不出话来。
    阴嫔顿足道:“大姊你真是,那姓云的既然忍心见你受苦,不管你,你又何必再管他的生死。”
    阴素流泪道:“他……他也没法子,除非他敢背叛门户。”
    冷青萍心念一动,突然颤声道:“那姓云的……的老前辈,是否铁血大旗门的弟子?”
    阴素道:“你……你怎会知道?”
    冷青萍流泪道:“我……我大姊的遭遇,也……也和老前辈的完全一样,只怕还……还要惨些。”
    阴素道:“真……真的?”
    冷青萍道:“我大姊也是在堡中救了个姓云的大旗弟子,也是悄悄的爱上了他,而且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阴素道:“后来怎样?”
    冷青萍流泪道:“后……后来此事被大旗门的掌门人知道,我姊夫就……就被他们五马分尸了!”
    她吸了口冷气,道:“那大旗掌门,就是我姊夫的亲生爹爹!”
    阴素身子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阴嫔恨声道:“那大旗掌门,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我若见了他,定要他胸膛剖开,瞧瞧他心是什么做的!’、
    阴素缓缓说道:“他的遭遇,昔日本也一样,他也爱上了个女人,但是,这女子却和他仇家有些关系……”
    她骤然间说出了这个从来无人言及之武林隐密中的隐密时,众人都不觉吃了一惊,脱口问道:“真的?”
    阴素凄然一笑,道:“此事自也被他爹爹知道,但他却真狠得下心,将那女子活生生推落绝崖之下!”
    冷青萍忍不住问道:“你……你那……”
    阴素道:“我的丈夫云九霄,就是他亲生弟弟。”
    冷青萍又是一惊,颤声道:“他……他既然自己也受过这样的苦,为什么还要对他亲生的弟弟和儿子如此狠心?”
    阴素仰天叹道:“这就是铁血大旗无情的传统,他们代代相传,都是如此,而且……”
    她突然幽秘的惨然一笑,接道:“而且,据说大旗门的每一代弟于,都有过我这些差不多的悲惨的事!”
    这又是件惊人的秘事,众人更是惊得呆了。
    过了半晌,阴嫔又忍不住问道:“这些事我从来未曾听人提起,大姊你……你却又怎会知道?”
    阴素神情更是幽秘,缓缓道:“我自然知道……想来你们日后自也会知道的,而且知道得比现在还多。”
    阴嫔诧声道:“为什么?”
    阴素一字字缓缓道:“只因这常春岛,便是……”
    突然间,山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钟声,响彻云霄。
    两个乌衫少女,手提青竹篮,自袅娜四逸的钟声余韵中踏着碎步奔来,遥遥便呼道:“婆婆,又要劳你送饭了。”
    阴仪大奇道:“给谁送饭去?”
    阴素还未及回答,乌衫少女已然轻轻跃在船上,嫣然一笑,道:“你们才来,怎么就跟婆婆这么熟了?”
    她两人自不知她们原来就是姊妹,阴素也未说出,她面容又恢复冷漠,只是淡淡道:“我要送饭,你们也该走了。”
    少女笑道:“对了,你们先让婆婆送饭去,回来我们再一块儿聊,否则若是让人饿着了,那可真不好。”
    另一少女也笑道:“你们才来没多久,我们也正好闲着,等吃过了饭,让我们陪你们到各处看看好么?”
    阴仪、阴嫔只有含笑称谢。
    她四人心中虽还有无数疑问,这常春岛便是……便是什么?又和大旗门幽秘的历史有何关系?阴素如此急着送饭,究竟是为谁送饭去?
    但此时此刻,她们四人纵有满腹疑问,也只有留待阴素回来后再寻解答,四人打过招呼,便径自去了。
    骄阳仍盛,波平如镜,海面一片黄金般光彩。
    忽然间,冷青萍又奔回海岸,高声唤道:“婆婆,婆婆……”
    阴素回应道:“什么事呀?”
    冷青萍道:“那边若是有个叫铁中棠的人要到这里来,求婆婆好歹载他一程,莫要忘了。”
    在那蜂女香舟上,她本当铁中棠已落水而死,但后来她随鬼母同赴帝宫,虽然在宫外留守,没有瞧见铁中棠,但却已得到铁中棠的消息,等到黑衣圣女与鬼母与她姊妹一起带回常春岛后,她又辗转听得铁中棠要到常春岛来。
    阴素皱了皱眉,道:“他是什么人?”
    冷青萍呼道:“他……他也是大旗门下。”
    阴素眉头皱得更紧,道:“他可是那姓云的小子的二哥?”
    冷青萍惊喜道:“不错,婆婆你怎会认得他?”
    阴素哼了一声,道:“他已不会来了!”
    冷青萍大奇道:“他为何不会来了?”
    阴素道:“他已落入海中,连尸首都寻不着了!”
    冷青萍大骇道:“你……你说什么?”
    阴素大呼道:“他已死了!”
    冷青萍身子一震,再也立足不住立时晕倒在海岸上。
    阴素看着冷青萍身影倒下,不禁长叹一声,道:“幸好铁中棠已死了,不然这孩子受罪的日子可就多了!”
    过了半晌,喃喃又道:“这孩子明知大旗弟子都是无情无义的人,方才嘴里也还在骂大旗弟子没有良心,但转眼之间,为何自己也对大旗弟子如此关心?莫非那姓铁的也和云九霄少年时一样,真有令少女着迷的地方……唉!幸好铁中棠死了……幸好死了……”

举报

第二八章斯人独憔悴
    但铁中棠却未死,幸好未死!
    他此刻正坐在海边山岩上,下面急流澎湃海浪汹涌,重列着千百块怪兽般的礁石,正是他落水处。
    海边山岩,亦是怪石嵯峨,峥嵘险恶。
    岩高不止百丈,铁中棠显然体力大是不支,未能一口气爬上去,是以坐在半岩略作歇息。
    他方才被一拳击落海中,云铮拳势虽重,但铁中棠是何等武功,身子随着拳势飞起,所受内伤虽不重,只是他身子落下后,险些一头撞上海水中礁石,幸好他应变奇迅,反手一掌拍在石上,衣衫虽被礁石尖齿扯下一角,身子却堪堪自礁石边滑了下去,而掌石相击,他身子又正在坠落之际,这一震之下,竟使他晕在海水中,衣衫又被海底礁石勾住,身子不能浮起。是以云铮与温黛黛在上面只能看到石上那一角飘扬的衣袂,却看不到他身子浮起,只当他已葬身海底、
    海水冰凉,过了半晌,铁中棠便已醒来。他体力全失,只有攀着海中礁石爬向岸边。
    这时云铮与温黛黛已又乘着阴素的渡船寻来,铁中棠一时不愿与他们相见,便隐身躲在礁石后。
    等到云铮、温黛黛苦寻不着,失望而返,铁中棠又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方自层层礁石间爬到岸边。
    此刻铁中棠胸膛不住起伏,喘息仍剧,目光动处,突见一艘船笔直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
    这渔船顺风破流,来势快得异乎寻常。
    铁中棠虽还猜不出这艘船来历,但他行事素来仔细,何况此刻体力如此不支,凡事更应谨慎小心。
    他见那渔船方向来势丝毫未变,身形一闪,寻了个石隙躲了进去,石隙前还有方怪石遮挡,正是天生绝妙的藏身之地。
    渔船驶到近前,竟在那星罗密布的礁石外缓缓打住,铁中棠又发现船上掌舵的竟是那与温黛黛同来寻找自己的白发婆婆,她年迈苍苍,一人操舟往来海上,已是十分令人惊奇之事,更令铁中棠奇怪的是这老婆婆竟然去而复返,却又不知是为的什么?
    她俯身抬起一团绳索,打了活结,脱手抛去,那绳团便不偏不倚套在一方礁石上。
    老婆子将长索另一端系在船上,紧紧拴住了渔船,身形突然横飞而起,掠上了礁石。
    她左右双手各都提着只青竹篮,身形飞掠在峰峙险恶滑不留足的礁石上,却是稳健迅急。
    礁石间恶浪汹涌澎湃,雪白的流花,飞激四溅。
    这老婆子身形兔起鹘落,看来直如自发龙婆凌波飞渡一般,竟是直扑铁中棠藏身之山岩。
    铁中棠又自吃了一惊:“莫非她已发现了我?”
    刹那之间,那老婆子便已掠上山岩,但她却未接连扑上,反而沿着岩麓走了几步,突然放下竹篮,伸出双手,抓住了一方尖锐的岩石,用力一扳。
    那方无论是谁看来都必定以为是在山岩上生了根的石笋,赫然竟在她双手一扳之下缓缓滑了开去。
    铁中棠自上面瞧将下去,恰巧瞧得清清楚楚。那滑开了的石笋下,乃是一块铁板,白发老婆子俯身掀开了铁板,便露出个两尺方圆的洞穴。洞里黝黯无光,深不见底。
    那老婆子俯在洞口,呼道:“饭来了。”
    呼声落处,突有一阵铁链曳地之声自洞穴传了出来,无底洞中响起铁链之声,令人不禁大生幽秘恐怖之感。
    铁中棠越瞧越是惊奇,他无心去窥破别人隐秘,当下更是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那老婆子听得铁链一响,立刻自竹篮中取出两只纸袋,轻叱道:“接住。”随手抛入洞穴之中。
    她似乎对洞中之人深怀畏惧之心,纸袋抛下,立刻将铁板紧紧盖起,翻转身子,推动岩石。
    洞穴中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回去告诉日后,她……”但石笋已然阖起,语声也立被隔断。
    那老婆子松了口气,喃喃叹道:“可怜!可怜!一世英雄,竟……自作自受……今生无望了!”
    隐约听来,可猜出这老婆子似在为洞中之人惋惜。但她虽在惋惜这洞中人本是一世英雄,却又说他落到如此地位,全是自作自受,要想逃出来,更是今生无望了。
    铁中棠目送船影消失,暗忖道:“这老婆子定是常春岛上之人,是以洞中人才会提起日后两字。”
    他想到云铮与温黛黛也曾坐这艘船来寻找自己,便更断定这老婆子必是来自常春岛的。
    只因那黑衣圣女要温黛黛以哨声呼唤渡船之事,铁中棠也曾听在耳里,如此说来,则温黛黛与云铮必定已在常春岛上,再也不怕有人加害了,他们既脱离险境,铁中棠自也大是放心。
    但被囚在这神秘的洞穴中的,究竟是谁?
    此人竟敢直呼日后之名,那老婆子看来虽然对他那般怀有戒心,却仍称他乃是“一世英雄”,他的身份来历,想必自是十分惊人!日后将她囚禁在如此阴黝潮湿的洞穴中,显见对他痛恨极深,却又为何不索性将他杀了?而能被日后怀疑之人,却也断然必非寻常之辈。
    铁中棠反来复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此事诡秘已极,这洞中人的身世,必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一念至此,他那好奇之心,实是再难遏止,接连几个纵身,掠到石笋前,推开石笋,掀起铁板。
    但他行事从不鲁莽,生怕洞中人乘机脱逃,此人若非恶徒倒也罢了,若是凶恶之徒,自己却又制他不住,岂非要闯大祸?是以他只是将铁板掀开了一线,万一情况不对,再将铁板关上也来得及。
    要知那石笋重逾于斤,只可向旁推动,却无法向上掀起,中间隔着块铁板,洞中人便休想将石笋移开。何况那铁板厚达七寸,份量亦是极为沉重,纵有绝高之掌力,亦是决计无法将之震裂。
    是以洞外之人虽可进去,洞中之人却万难出来。而山岩上千石万笋,若非眼见,又有谁会知道这石笋下藏有秘密?筑建这秘窟之人,端的是独具匠心,令人可佩。
    铁中棠自钢板空隙中瞧了下去,天光照射下,他这才瞧见山洞中乃是条曲折幽秘的地道。
    突听那铁链拖地之声又自地道中摇曳而来,一条人影随着铁链曳地声自阴影中缓缓现出,厉声道:“是什么人在外面又来扰人清梦?”
    铁中棠也瞧不清他形貌,只觉此人虽是铁链在身被人囚禁,但语气之间。竟仍隐隐带有帝王之威。
    纵是帝王,身在囚禁之中,也常会失去威严。
    此人自然万万不会真乃帝王之尊,但在如此情况下,仍有如此气概,一种豪雄威风,侵侵然直逼铁中棠眉睫。铁中棠心念一闪,口中未说话,却将铁板完全掀开。
    那人抬头望了一眼,怒道:“何方狂奴?怎不回话?”
    他发譬蓬乱,须长过胸,形状果然十分潦倒,但那种英雄落拓之气,却更是令人心醉。
    铁中棠紧抓铁板,心想只要他身形一动,立将铁板阖起,口中却道:“地穴已开,你为何还不乘机逃出?”
    那人再也未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句后来,也不禁一怔。
    但瞬息之间便自仰天狂笑道:“朱某一生几时逃走过,无知小辈,你竟将咱家瞧成了何等人物?”
    狂笑之声,震人耳鼓,正是神龙遭困浅滩,余威仍足惊人!铁中棠心念一动,大声道:“你可认得朱藻?”
    那人身子似乎一震,道:“朱……朱藻?”
    铁中棠道:“不错,夜帝之子朱藻。”
    那人喃喃道:“朱藻……朱藻……”竞仍茫茫然有些痴了,过了半晌,突然大喝一声,道:“你认得他?”
    铁中棠道:“认得。”
    那人道:“他……他在哪里?……他此刻也……也来了么?”语声竟已颤抖,显然心中大是激动。
    铁中棠暗暗叹息一声,已猜出此人是谁了。
    他无竟中遇着此人,心中虽是又惊又喜,但见到此人竟落得如此模样,却又不禁感慨丛生,泫然欲泪。
    那入却是满心焦急,厉声道:“快说,他可是来了?”
    铁中棠叹息一声,道:“他虽未来,却时时刻刻在想念着你老人家,只是……只是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去处。”
    那人身子又一震,道:“你……你怎知他在想念着我?”
    铁中棠黯然一笑,突然掀开铁板,纵身跃了下去。
    那人厉声道:“你要作甚?”
    话犹未了,铁中棠竟已恭恭敬敬跪倒在他面前,垂首道:“小侄铁中棠,叩问你老人家福安。”
    那人双目圆睁,神情更是惊诧,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你可知我又是谁?为何要向我跪拜?”
    铁中棠道:“小侄乃是朱藻大哥之结义兄弟,见了你老人家,自当跪拜。”突觉肩头一阵剧疼,已被那人一把抓住,铁中棠只觉这只手掌犹如钢铁一般,劲力之强,竟是自己生平未遇。
    何况武功练到铁中棠这种地步,对任何人之出手,已都有种本能之反应,无论是谁,都难将他抓住的。
    但此人却能无影无踪般伸出手来,直到抓住铁中棠后,铁中棠方始觉察,这出手之快,又是何等惊人!
    铁中棠虽然是铜筋铁骨,此刻竟似也有些受不了此人一抓之力,但他却仍咬牙忍住,绝不皱一皱眉头。
    那人手掌不放,目光的的凝注着铁中棠。
    铁中棠也抬起头来,回望着他。
    他身上一件宽袍,已是千缝百补,满头长发披散,双目虽仍灼灼有光,看来却仍是潦倒已极。
    尤其是那锁在他身上的一副巨大之铁链镣铐,更令铁中棠满心感慨,既是怜悯,又觉悲痛。
    那人缓缓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铁中棠道:“小侄已知道你老人家是谁了。”
    那人喃喃道:“不错,不错,倒也可配作朱藻的兄弟。”
    突然松开手掌,竟自仰天大笑道:“你既已知道我老人家是谁,便该称我一声老伯才是!”
    铁中棠这才完全确定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这人赫然满身镣铐,几乎连手足都难动弹的老人,上是名动天下,无人能与之抗衡之夜帝。刹时间,铁中棠更是惊喜交集,伏地再拜,恭声道:“老伯……”
    夜帝哈哈笑道:“藻儿为人一向目中无人,能与他结为兄弟的,老天早已知道不会错了。”
    铁中棠道:“多谢老伯夸奖。”
    夜帝道:“你一时便能猜出我是谁来,倒也不奇,不想你竟能受得了我那一抓之力,面不改色,端的有几根硬骨头!”
    铁中棠见他落到此种地步,心胸仍如此开朗,若非人中之杰,焉能如此,心下不禁更是佩服。
    夜帝道:“想不到藻儿竟还记着我!他可好么?我那住处,如今想必已被他整治得更是宽敞了。”
    铁中棠心头一阵黯然,过了半晌,方自勉强忍住了悲痛,垂首问道:“不知老伯已有多久未曾回家了?”
    夜帝道:“谁耐烦去记那日子,只怕有十来年了吧!”
    铁中棠暗叹忖道:“别人若是过他这种日子,必定是度日如年,连多少天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他竟然连多少年都记不得了,这又是何等胸襟!”口中黯然道:“沧海桑田,这十余年来,世间变化已有不少。”
    夜帝笑道:“但我那住处远离红尘,想必不致有……”
    铁中棠叹道:“那……那地方……已……”
    他实是不忍将夜帝地方已被焚毁之事说出口来。
    夜帝变色道:“已怎样了?”
    铁中棠却也终是不敢隐瞒,垂首道:“已……已被焚毁了。”
    他生怕这老人家听得这惊人之变故太过悲痛,竞是深垂着头,再也不敢仰首去望一眼。
    哪知夜帝又自仰天笑道:“烧了么……烧了也好,远在十余年前,老夫便想将它烧了的。”
    铁中棠道:“为……为何……”
    夜帝道:“藻儿自小便喜欢享受,那地方若是烧了,他必定要设法再造一处,这也好激发他一些争强要好之心,免得他只知享受,却不知如何耕耘……这孩子本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过懒了。”
    铁中棠叹道:“老伯见解,果非凡人能及。”
    夜帝笑道:“你既与朱家人结为兄弟,便该知道我朱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享受,却不能吃苦的。”
    铁中棠道:“是……”
    夜帝道:“但无论任何享受,都定必要奋斗才能得来,你若喜欢比别人享受的好,你能力就必须比别人高些。”
    铁中棠肃然道:“此点小侄定必永记在心。”
    夜帝笑道:“我相信藻儿之能,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他也必能改造,是以我对他一向放心得很,只是……”
    笑容突然消失,叹道:“只是不知她的娘如今怎样了?”
    铁中棠心头一颤,头垂得更低。
    夜帝叹道:“她委实太过好强,一心想要胜过我,但像她那样去练武功,却太苦了,不知她那痛苦已结束了么?”
    铁中棠不敢抬头,道:“她老人家痛苦已结束了……”
    夜帝苦颜笑道:“好极好极,她也该享享福了。”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剧痛,更是不敢抬头。
    夜帝道:“里面有些好酒好菜,你既然来了,便该陪我谈谈,莫急着要走,知道么,快进去痛饮几杯。”
    铁中棠又惊又奇,几乎奇怪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方自讷讷道:“老……老伯还要进去么?”
    夜帝道:“自然要进去的。”
    铁中棠道:“小侄既已将秘门打开,老伯为何还不走?不如待小侄先将老伯身上的……的东西弄去后……”
    夜帝道:“原来你要救我出去。”
    铁中棠道:“小侄……小侄是……”
    夜帝又仰天大笑道:“我若是要走,早就走了,还用得着等你来么?孩子,你未免太小瞧了你朱老伯了。”
    铁中棠道:“老……老伯为……为何不走?”
    夜帝笑道:“这其中有道理,你慢慢会知道了。”拉起铁中棠,转身向那曲折的岩洞里走去。
    铁中棠又惊又叹,忖道:“这老人当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到如此年纪,还是如此倔强,到如此地步,还是绝不肯接受任何人丝毫帮助,看来只有慢慢设法劝他,他才会走的了。”
    但他怎敢将这番话说出口来,只得相随而行。
    这山岩下的秘洞,竟是曲折深遂,有如诸葛武侯之八卦迷阵一般,幽秘繁复处尤有过之。
    两人走了半晌,铁中棠更是发觉自己若非有老人领路,便再也休想自这曲折的道路间走回原地。
    越是深入,越是阴湿黝黯,到后来竟已伸手难见五指。
    铁中棠想到自己结义兄弟之爹爹竟在这种地方度过了十余年的日子,更是决心要将老人说服,劝他出去。
    也不知转了多久,夜帝方自停下脚步。
    忽然间,铁中棠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火光一闪,眼前竟突然大放光明,原来秘道中竟已亮起了灯光。
    前面岩壁,已被凿成石灯的模样,灯蕊竟有十余条之多,互相连结,夜帝火石一敲,刹那间灯蕊便一起燃着,有如魔法一般。
    铁中棠瞧得内心惊奇,目定口呆。
    他奇怪的倒不是这石灯制作之巧,只是再也想不出这灯中满贴的灯油究竟是哪里来的,但更令他奇怪的事,还在后面。
    秘道中一直是阴湿而黝黯,这里却是干燥宽畅,左面一张石床,右面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石桌边竟还有个石盆,盆沿雕成双龙抢珠之势,一缕清泉,潺潺不绝,自龙口中流了出来,又自盆底流了出去,盆中却始终保持着满盆清水,在一旁的洗梳用具,也无一样不是干干净净。
    夜帝笑道:“这地方还好么?”
    铁中棠道:“此处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夜帝哈哈笑道:“说的好……说的好……”一面大笑,一面已自将哪两只纸袋拆了开来。
    纸袋中食物倒也丰盛,铁中棠只道他要劝自己吃了,哪知夜帝提起纸袋,竟将袋中食物部倒入盆下水沟里。
    铁中棠大骇道:“老伯这……这是作甚?”
    夜帝道:“你莫非当我要绝食自尽不成?”
    铁中棠道:“这……这……”
    夜帝大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夫纵然要死,也要寻个舒服的法子,万万不会被生生饿死的。”
    铁中棠更是诧异,忍不往道:“但老伯为何要将吃食倒了?”
    夜帝笑道:“这些东西只配给马吃,老夫这里既无驴,亦无马,不将它倒了,留着它作甚?”
    铁中棠只听得呆呆的怔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不……不知老伯平日是吃些什么?”
    夜帝且不作答,反而问道:“方才老大曾说,苦是要走,多年前便已走了,你可是有些不信?”
    铁中棠讷讷道:“小侄确是有些不信。”
    夜帝大笑道:“你倒老实得很……好!你且忍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中,你无论见着什么,都莫要说话。”
    铁中棠更是满腹狐疑,勉强道:“小侄遵命便是。”
    夜帝大笑道:“好!”
    笑声中双臂一震,身形暴长,满身铁链镣铐突然四散而开,哗啦啦,啷呛呛,落满了一地。
    铁中棠骇然道:“这……”
    夜帝笑道:“莫忘了不准说话!”
    铁中棠只得将满心惊讶压了下去。
    夜帝转身走到水盆前,略为梳洗,脱下宽袍,里面竟是件柔丝所织轻柔华丽的花衫。
    等他转过身来,哪里还是方才那落拓潦倒的老人?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落拓潦倒的模样?
    只见他容光焕发,须发有如衣衫般轻柔,看来虽是潇洒飘逸,却又带着种不可抗拒之威严。
    这谦洒与威严之奇异混合,便混合成一种不可抗拒之男性魅力,令人顿时忘却了他的年纪。
    铁中棠又待惊呼,虽然忍住,但张开了的嘴,却再也合不拢来。
    夜帝微微一笑,缓步走到石床前,伸手一扳。
    那石床竟赫然应手而开了,露出了个洞穴,但洞穴之中却是光亮异常,洞中秘道,亦是异常平整光洁。
    夜帝道:“随我来。”
    铁中棠有如身在梦境,呆呆的跟着走了下去。
    他天赋机智,平日别人所行所为,他事先便可料中十之八九,但今日夜帝所做的每一件事,却无一不大出他意料之外。
    秘道两旁,每隔十步,便有盏石灯,走了数十步,便是道月牙石门,低垂着淡青长帘。
    夜帝回首笑道:“闭起眼睛,要你张开时再张开。”
    铁中棠此刻对他已是五体投地,立刻闭起了眼睛。
    夜帝将他引入了垂帘,又走了几步,鼻端便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气,令人心神俱醉。
    香气浓浓,室中也渐渐温暖。
    又过了半晌,夜帝方自笑道:“好!张开!”
    铁中棠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眼睛不张还罢,这一张开了眼睛,几乎吓得跌倒在地。
    此刻他立现之地,竟是个圆形石洞,虽说是石洞,但四面满悬长缀之锦帐,珍贵之毛皮……
    纵是大富之家的厅堂,也不过如此,何况洞中一桌一几,俱都是青石雕刻而成,花色不同,各具匠心。
    有的石桌形如楼房,有的卧椅形如长桥,有的低几形如农舍,更有张圆桌竟是雕成那夜帝之宫的模样。
    石桌上一杯一盏,亦是花巧奇丽,有的形如乌雀,有的形如牛马,有的形如武士,有的形如裸女。
    每样东西,俱是手制而成,但是匠心独运,栩栩如生,这已是任何巨室富家万难及得上之事。
    更何况——
    锦帐下,石桌旁,低几前,竟站着十余个绝美少女。
    她们有的身披轻纱,有的穿着锦袍,有的正在谈笑,有的正在下棋,也有的正在梳妆,还有的正在作图。
    此刻,每个人都停住了手,痴痴的望着铁中棠,每个人面上都充满了惊讶之色,不知这少年自何处来的。
    铁中棠几乎眼也花了,他平生所遇之人,可惊可奇之事虽然不少,但却当真要以此事为最!
    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莫说夜帝令他莫要说话,便是要他说话,他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帝道:“此地又如何?”
    铁中棠还是说不出话来。
    夜帝笑道:“此刻你不妨说话了。”
    铁中棠长长叹了口气,道:“小侄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帝大笑道:“好!好!”
    转身面向少女,笑道:”这便是我那藻儿的结义兄弟,你们不妨过来相见。”
    少女们掩唇轻笑,有的还不禁垂下头去。
    夜帝大笑道:“此地久无外客,这些丫头倒也不免都变得小家气了,贤侄你可莫要见笑。”
    铁中棠也不禁垂下了头,哪敢回话。
    夜帝道:“呆望什么?还不整治些酒菜来,与我这贤侄接风?”
    少女们一阵娇笑,一起走了。
    夜帝道:“坐下。”
    铁中棠坐了下来。
    夜帝道:“到了这里,你感觉如何?”
    铁中棠抬起了头,只见四面珠帘仍不住轻轻摇荡,一阵阵银铃般的轻悦笑声自摇荡的珠帘中飘了过来。
    他又自长长叹息一声,讷讷道:“小侄直到此刻为止,还有些不甚相信,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幻?”
    夜帝哈哈笑道:“老夫早已说过,朱家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会得设法好好享受。”
    铁中棠叹道:“老伯实有过人之能,但小侄心里有许多事无法了解,不知老伯能否见告?”
    夜帝道:“有什么事,你只管问吧!”
    铁中棠道:“不知老伯怎会到了这里,又怎会……怎会如此?”
    他实在找不出话来形容心中的惊异,只有苦笑着四面指了指,只因日后既然将他囚禁此间,此间便必是绝地,而夜帝却能将此绝地变为仙境,岂非大是不可思议。
    夜帝含笑道:“你问的虽然只有两句话,但要我解释起来,却委实是说来话长,不知你可有耐心听么?”
    铁中棠道:“小侄洗耳恭听。”
    夜帝微徽一笑,寻了张舒服的卧榻倒身坐下,开始叙说那一段神奇的故事:“我一生行事,自信绝无有愧天疚地之处,却只有件事被人骂得体无完肤,你可知是什么?
    “好!瞧你微笑不语,想必心里已知道,只是未便说出口来,其实你纵然说出,又有何妨?
    “要知风流亦非见不得人的事,只要你居心未存下流,纵然对天下女子钟情又有何妨?
    “我一生之中,最最倾倒的,便是那些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女子,只因唯有她们,方是天地间灵气之所钟,你且看有些女子粗头与恶俗,有些女子却是清雅如仙,这其间差别为何如此之大,便是因为上天喜恶有所不同。
    “苍天既将灵气钟于某些女子之身,便是要人多加爱护,这正如好花好草,灵山秀水,亦是要人欣赏之理相同。
    “若有人对这些苍天垂爱之事,不知欣赏,不知爱惜,此人不是俗物,便是暴殄天物的呆子。”
    他仰天大笑数声,接着说:“幸好我既非俗物,亦非呆子,从来不敢暴殄天物,只要是上天眷爱之女子,我必定爱护有加,视如无上之珍宝。
    “更幸好我那妻子也非俗物,知道我之所为,不过是要将天下好女子好生护着,莫教她们受了恶人欺负而已。
    “更令人庆幸的是,只要是好女子,便能知我之心,其实,也唯有好女子,方能知我之心,我平生最大之愿望,便是与大下的女子结为知己,更愿天下好女子,也俱都将我视为知己,则人生便已庶近无憾了。”
    他显然已将铁中棠视如子侄,是以说话毫无顾忌,铁中棠却已听得呆了,唯有连连苦笑。
    只因他这番言语,说的无一不是铁中棠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道理,铁中棠实不知他所说的是对还是错。
    转眼瞧去,只见少女们已将酒菜端来,悄悄坐在四周,一个个俱是面带微笑,早已听得入神。
    这番话她们显然已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但此刻仍听得如此入神,可见夜帝言语间,实是大有令人动情处。
    酒菜果然精致,夜帝举杯在手,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自接着往后说了下去:“但天下好女子中,却有个最最好的女子,非但未曾将我视为知己,而且根本对我不理不睬。这实是我平生最大之恨事,为了此事,我接连七日七夜几乎全然未进饮食,几个月里,食而不知其味,睡更不能安枕,只要一想及她来,心头便有如针刺般痛了起来,不知你可想得出我那时之心境?
    “好,你还是微笑不语,我那时心境,想必你也是懂的。
    “唉,与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说话,也是人生一件乐事,否则与那些俗物言谈,倒不如对牛弹琴还可少生些闷气。”
    他说来说去,尽是说些似通非通玄之又玄的道理,此刻又将话题错开,又忽而要铁中棠饮些美酒,用些酒菜,铁中棠忍不住要将方才的话再问一次道:“不知前辈怎会来到这里?”
    夜帝这才说及正题,叹息着道:“你且莫着急,只因方才那些话,听来似乎与此事并无关系,其实却是我为何会到这里最大的原因。
    “你可知那对我不理不睬之人是谁么?她便是……
    “好,只怕你又猜中了,她便是常春岛之日后,她若是对我不睬,倒也罢了,我最多不过生些闷气。
    “哪知到了后来,她竟想尽办法,将我身边的女子俱都说动,十人倒有九人离我而去。
    “她说我用情不专,自命风流,却不过只是好色之徒,她哪里知道我之深情,她哪里知道我的深意。
    “你可见到爱花之人,家里只种一株花的么,家里唯有一株花的,那断然必非爱花之人。
    “这道理正与我相同,我若对女子漠不关心,又何苦用尽千万百计要她们陪伴在我身旁,辛辛苦苦的维护着她们,绝不会使她们受到丝毫伤害,爱花之人必常护花,将花移入温室,冬日培火,夏日施水,好教那鲜花莫被狂蜂所戏,野鸟所欺,唉……不是爱花人,又怎知护花者的一片苦心!”
    这番话更是听得铁中棠目定口呆,啼笑皆非,虽觉这道理大是不通,却又说不出他的不通之处在哪里。
    那些少女们却听得如醉如痴,有的甚至已在偷偷落泪,铁中棠赶紧插口道:“是以老伯便赶去常春岛。”
    夜帝道:“不错,那时藻儿年纪已不小,你那伯母又已坐关,我忍无可忍,便赶去常春岛。
    “而日后却早已算定我这一着,她终究不敢与我独斗,竟已集全岛百余高手之力,摆下了大周天绝神阵,在岸边等候于我,我方自踏上常春岛,她便与我立下誓约,只要我能破了那绝神阵,她便听凭我来处置,我若在三个时辰中破不了此阵,便得完全听凭她发落了。
    “那日海上风浪极大,我下船时已是疲累不堪,而且三个时辰,又嫌太少,但我虽明知这誓约立得极不公道,却又被好这条件所诱,无法拒绝,一战之下……唉,我便到了这里。”
    铁中棠也不禁为之长叹一声,沉吟着道:“不知老伯临去之际,可曾将去向说给朱大哥知道?”
    夜帝道:“未曾,但你那伯母,素来深知我心意,我纵然不说,她必也知道我要去哪里。”
    铁中棠黯然道:“她老人家的确知道的,只是……”
    他要说的是:“只是她老人家未及说出,便已死了。”但却将这句话又忍在心里。
    夜帝道:“只是什么?”
    铁中棠强笑道:“只是她老人家并未告诉小侄。”
    夜帝举杯在手,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缓缓叹道:“我十余年未曾回去,她自也不愿藻儿来找我。”
    铁中棠暗暗叹道:“这次你却错了。”
    过了半晌,夜帝方自接着说了下去:“我到了这里,不过半年,便将这岩间中的秘路全部摸熟了,但约莫十个月后,才发觉此地并非绝地,除了那入口外,还另有一条石隙可通向外面,那时我若要走,便可走了。”
    铁中棠道:“老伯为何不走?”
    夜帝正色道:“男子汉立身处世,虽可不拘小节,但于大节,有关忠、孝、信、义之处,却断不可亏。”
    铁中棠肃然道:“是。”
    夜帝道:“我只要留在此间不走,便不算失信于人,至于我在此地如何过活,便要看我是否有自求安逸之能力,只要我有此能力,纵然日日享乐,也无亏于心,非我定要在此地受苦,才算守信。”
    这番话却是说得义正词严,无懈可击。
    铁中棠道:“小侄明白。”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我这伯父虽然生性风流,立论有时也不免失干偏激,但胸怀间自有一种恢宏之气,果自下失为武林第一名侠之风范。”一念至此,面上不禁露出敬重之色。
    夜帝微微一笑,道:“珊珊,下面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不如由你按着往下说吧,也可说得动听些。”
    一个鹅蛋脸,柳叶眉,高挑身材,肤色微黑,年纪虽已二十七、八,但却仍充满青春健康之活力的少女,秋波一转,嫣然笑道:“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我却永远也忘不了。”
    她笑容间满含对往事甜蜜的回忆,开始叙说她的故事,轻柔的语声,令铁中棠更是听得入神。
    她阖起眼睑,说的很慢:“那时正是暮春时节,我和翠儿每天要赶着羊群出来,找个有水有草的地方。一面读些书,一面牧羊。
    “有一大,已是黄昏时分,我正要回去,忽然听得山下面有吟诗的声音传出来,念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山下面会有人吟诗,我自然吓了一跳。
    “但那吟诗声是那么优雅,念的又是我熟悉的诗句,我听了两句,竟不知不觉间听得呆了。
    “那时我心里想,山下面的纵然是鬼,也是个雅鬼,于是我和翠儿就壮起胆子去找这声音是自何处发出来的。”
    她笑容更是动人,接着说:“你知道少女们的幻想总是比别人多些,所以我们才一心要找那雅鬼,若是换了现在,只怕我们就不敢了。
    “我们找了半天,才发现乱草间的那块山石竟有条袭隙,有双眼睛正在这袭隙中呆呆的望着我们。
    “这双眼睛的目光,也是那么温柔,绝没有丝毫恶意,我们就壮起胆子和他说起话来。
    “从那天之后,我们每天都要去听他说话,只因他说的全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我们都不禁听得着了迷。
    “我们每天挤羊乳给他喝,他也时常用石头雕些东西送给我们,到后来,我和翠儿就都对他……都对他……”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霞,容光更是照人,垂下了头,嫣然一笑,才接着道:“到后来我们都觉得再也不能离开他了,就带着些纸笔、丹青和一些衣物,也住进那地洞里。
    “那时这地洞虽还没有这样的规模,但已是很干净了,我们每天陪着他吟诗、下棋、作画。
    “有一天他突然要我们将画好的画拿出去卖,再换些有用的东西回来,但他却又要我答应,一定要将画卖给女孩子。
    “但闺秀少女会到街上来买画的极少,幸好我们也是女人,可以在别人闺房里走动,很容易就将七、八张画全都卖了出去,而且卖得价钱很高,我们就买了些丝网、纸笔、珊瑚、象牙一类的东西回来。
    “这次他不但画了画,还刻了些图章和珊瑚、象牙人一类的小玩意,于是我们又拿出去卖。
    “那时我们到了街市上,先前买我们画的几个女孩子,竟都派了她们使唤的丫头,天天在街上等着我们。
    “原来她们已对那几幅画着了迷,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呆呆的望着那画儿出神。”
    说到这里,旁边也有三四个少女面上泛起了嫣红,珊珊含笑瞧了她们一眼,含笑说了下去:“她们见了我,简直高兴得发狂,一定要求我们带她们来找这画画的人,否则就不放我们走。我们被逼得没法于,也实在瞧她们可怜……”
    突听一个杏衣少女笑啐道:“谁可怜?你才可怜哩!”
    珊珊娇笑道:“你还不可怜?那时候连眼睛都哭红了,我若再不带你们来,只怕你们真要活活急死了。”
    那杏衫少女瞧了另几个少女一眼,格格娇笑道:“就算我们着急,可总比她们要好些吧!”
    珊珊笑道:“这倒是真话。”
    少女们又笑又啐闹成一团,你说我着急,我说你可怜,但瞧了铁中棠一眼,又都红着脸垂下了头。
    夜帝仰天笑道:“好!好!你们都不着急,着急的是我……”
    听到这里,铁中棠不必再听,也已猜到此中究竟。
    这些少女们想必是见着夜帝画的图画后,便自心醉神痴,忍不住想要瞧瞧这作画的才子。
    等她们见着夜帝后,更不禁要被他这绝世之丰神,优美的谈吐所醉,留在这里,再也不肯走了。
    于是大家同心协力,再加上夜帝胸中之丘壑,经过十数年的辛苦经营,终于将这阴森的岩洞变成了仙境。
    由此可见,夜帝不但武功绝世,而且文采风流,妙手丹青,亦非他人能及,否则又怎能迷得了这些少女?
    珊珊笑道:“只要是见着他图画雕刻的女孩子,十个中倒有九个会被迷住,而且想尽法子,也要赶来。
    “到后来我们真怕若照这样下去,连这岩洞都要被女孩了们挤塌,是以再也不敢将他的图画雕刻拿出去卖了。”
    夜帝微笑道:“不是不敢,只怕是不愿吧!”
    珊珊粉脸微微一红,笑啐了一口,道:“我不说了。”
    夜帝大笑道:“我也该歇歇了,翠儿,你说。”
    另一个模祥与珊珊生得同样标致,年纪又轻些的少女笑道:“好!我说,珊姐要是吃醋,先前也不会将别的女孩子带来了,她只是知道。凡是要买这些图画雕刻的女孩子,必定都是才女,才女瞧见才子的手笔,怎会不心动?但人来的大多,也不行呀!”
    珊珊笑道:“还是翠儿知道我。”
    翠儿笑道:“不但珊姐,别的姐妹们,也说莫要将图画往外卖了,留着自己看,总比让别人看好得多。”
    她笑容更是明媚,言语更是爽朗,比起珊珊的婉转娇柔,却又另有一番动人心魄之处,令人见之神醉。
    只听她接着道:“我和珊姐虽是穷人家的子女,但别的姐妹们,却都是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她们来的时候,就不知带来了多少珠宝,尤其是敏儿,几乎把她家全都给偷搬了来。”
    那杏衫少女笑骂道:“我可没惹你,你穷嚼什么舌头!”
    翠儿笑道:“我又没说假话。”
    珊珊娇笑道:“我证明,敏丫头来的时候,足足装了三大车东西,就只她一个人带来的,已足够大家吃一辈子了。”
    翠儿道:“所以虽然不卖图画,也没关系,大家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想尽法子将这里布置起来。”
    夜帝微微笑道:“好了……中棠,你也该全明白了。”
    铁中棠叹道:“小侄若非眼见,真不敢相信这故事竟会是真的……唉!若非老伯此等奇人,又怎会有此奇遇!”
    翠儿笑道:“是呀,他若不会吟诗作画,哪有这段事?”
    夜帝笑道:“但我也不愿那日后知道此事,是以每日算准时间,知道有人送饭来了,我便打扮个落魄模样出去。”
    铁中棠也不禁失笑道:“却连小侄也骗倒了。”
    洞中无昼夜,众人谈谈笑笑,也不知过了多久。
    珊珊忽然笑道:“他们男人,想必总有许多不愿被咱们女孩听到的话要说的,咱们何必留着惹厌,走吧!”
    翠儿笑道:“累了一天,也该睡了。”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少女们俱都嫣然一笑,陆续走了出去。
    夜帝瞧着她们身影,微笑道:“你瞧这些女子,是否天地间灵气所钟,不用你说话,她们先已知道了你的心意。”
    铁中棠道:“果然善体人意……”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接道:“小侄委实有句不愿被人听到的话要求老伯回答。”
    夜帝道:“有什么话?你只管问吧!”
    铁中棠沉吟半晌,似乎甚是为难,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来。
    转眼四望,几上纸笔犹在.他方自走了过去,提笔写了几个字,双手送到夜帝面前。
    夜帝瞧了一眼,面上神色突然改变。
    但他默然良久,也终于说出一番话来,铁中棠听了这番话,神情竟也大变,也不知是惊是喜。
    他刹那间便已热泪盈眶,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灵光……朱大哥……你们……太好了!”
    铁中棠究竟写的是什么?夜帝究竟说了什么?铁中棠又为何突然提出水灵光与朱藻两人的名字。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15:39 , Processed in 0.2968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