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大旗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七章履上足如霜
    过了半晌,山峰下方传来一阵缥缈的乐声。
    乐声清悦流畅,绝无丝毫愁苦之音,月下赏花,樽前对美,人世间种种赏心乐事,都仿佛是这乐声寄意所在。
    众人虽然各有心事,但听得如此乐声,亦觉胸怀一畅。
    等到乐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时,这夜雨空山,仿佛也变成了明月香花的良辰美景。
    这时,乐声中又传来一阵阵樱咛娇笑,驾声燕语。
    六七个锦衣少女,撑着湘妃竹伞,奏着青萧玉笛,一面嘻笑,一面吹奏,飘飘然走了上来。
    她们身上穿的是宽敞舒适的短衫,下面未着长裙,只穿着窄窄的锦裤,裤脚齐半胫,裎裸了半段精致莹白的小腿,下面白足如霜,无鞋无袜,却穿着对颜色与衣衫相配的木屐,乐声清柔,笑语如莺,人面更有胜花娇,带着种懒散而飘逸的韵致,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李白的诗句:“展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她们中间,是一张形如滑竿抬轿的锦榻,上面有流苏锦盖,显然是为了要蔽掩风雨。
    四个同样装束的少女,嘻笑着,悠闲的抬着锦榻,似是未用半分气力,榻上却是位少见的异人。
    他穿着件宽大的麻衣,头上无冠,面如满月,乍见仿佛是斜坐在榻上,仔细一看,双足却又都踏着地。
    原来那锦榻竟然有名无实,只是个架子,他看来虽似被人抬着,其实却是在自己行走,是以少女们才抬得那么轻松愉快,而他自己,更是满面笑容,有如团团的大腹贾模样,只是额角高阔,双眉斜飞,再加上那双含蕴着精光的风口,便使他平添许多睿智高华之概。众人虽然都已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但瞧见这一行人物,仍不觉看得目定口呆,充满惊异。
    柴扉中一声娇笑,道:“你果然来了。”
    麻衣客哈哈笑道:“见到夫人灵奴传书,在下怎敢不连夜赶来。”大步走向柴扉,对众人望也未望一眼。
    那些轻盈的少女轻笑着跟了过去。此时乐声己停,一个红衣美妇怀抱着那白猫嫔奴,娇笑着走了出来。
    麻衣客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忽然长叹道:“想不到三天不见,竟有如隔了十多年一般,看未当真是一是不见,如隔三秋了。”
    阴嫔娇笑道:“什么三天,咱们真的已有十多年不见了呀!”
    麻衣客抬手揉了揉眼睛,摇头道:“不对不对,若是真有十多年来见,为何你的模样还是丝毫未变呢?”
    阴嫔咯咯娇笑迫:“你这张嘴呀,死人都要被你说活的。”
    两人旁若无人相对大笑,真的像是把别人都当作死人似的。
    阴嫔道:“这许多年,你可曾找过我?”
    麻衣客道:“找得鞋底也不知磨穿多少双了。”
    阴嫔含笑望着他,幽幽道:“既然找过,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些年来究竟过得怎么样了?”
    麻衣客笑道:“今日既已见到你,我便已心满意足,过去了的事,还问它作甚,要问的只是以后的事了。”
    阴嫔嫣然一笑,道:“我要你来接我,就是要瞧瞧你可曾变了心,你若变心,就不会来迎我了,是么?”
    麻衣客道:“我若不来接你,你就不来找我,是么?”
    阴嫔嫣然点了点头。麻衣客大笑道:“幸好我还未曾变心。”
    阴嫔秋波四转,娇笑道:“你心虽未变,人却变了,昔日你最讲排场,最喜打扮,如今却变的马虎了。”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三十岁以前,我不但自己穿得整整齐齐,更要她们打扮得整整齐齐,但三十以后么……”
    他目光在少女们身上一转,接着笑道:“我才知道人绝不能作衣衫的奴隶,什么穿得舒服,就穿什么。”
    阴嫔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这张抬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像只无底船似的。”阴嫔眨了眨“昆睛,笑道:“这也罢了,我且!刁伪:,你这张抬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像多(无底船似的。”
    麻衣客又自大笑道:“这个更有道理了,试想我坐在榻上,她们在下抬着,口中虽不言,心里自不舒服,她们不舒服,我又有何乐趣,如今这般么……哈哈,我还是可以领略美人抬轿的意趣,她们也觉有趣,自也不会怨我,于是彼此都觉高兴,岂非比那时一人独乐妙得多了。”
    这一番言论当真是别人闻所未闻,但却别有哲理。
    阴嫔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复笑道:“隔了这许多年,你虽然还是喜欢享受,但意境却的确高得多了。”
    众人见了这奇人奇行,听到这奇文妙论,实已被此人气概所慑,一时间都几乎忘了自身的处境。
    司徒笑更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望他接了那红衣美妇后,两人快快去吧,免得误了自己之事。
    哪知这麻衣客此刻已回过头,目光这才在众人面前打量一遍,见了铁中棠时,又多瞧了两眼。
    铁中棠卓立在雨中,满身水湿,心头更是忧虑愁苦,但种种原因,却都掩不住他那种天生的轩昂气概。
    那些轻盈少女,见到他那雕塑般的轮廓面容,更不禁暗中指点,附耳轻笑,频频向他抛去多情的秋波。
    麻衣客回首道:“这些人可是你的朋友?”
    阴嫔银铃般一笑,道:“只有你那些小妹妹看中的少年我认得,你看他可算是第几等人才?”
    麻衣客大笑道:“能被这些丫头看中的人,自然是不错的了,只可惜有些愁眉苦脸,气量仿佛狭了些。”铁中棠望着他淡淡一笑,也不想置答,麻衣客便不再望第二人一眼,忽然飘身掠出了那锦榻,抱拳笑道:“夫人请上轿!”他肩不动,袖不抬,身子便已掠出,轻功之妙,当真其深难测。
    阴嫔娇笑道:“哟,这样的轿子,我可不愿坐。”
    麻衣客大笑道:“你怎么也变俗了,这样的轿子,平日你还坐不到哩!”
    阴嫔皱眉一笑,终于走了过去。
    司徒笑只当他们已要走了,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哪知麻衣客大袖飘飘,竟转身走到那云梯单架下,仰面笑问道:“高处多风雨,衣单可胜寒?”
    水灵光轻叹一声,曼声低吟:“高处不胜寒,君子意如何?”
    麻衣客仰面大笑道:“我本怜香惜玉人,可怜高处多风雨,姑娘呀姑娘,你可愿重回人间?”
    司徒笑忽然大喝道:“她不愿下来!”
    麻衣客笑嘻嘻瞧了他一眼,道:“你怎知道?”
    司徒笑抱拳道:“前辈气宇高华,想必非是红尘中人,又何必多管人间闲事,晚辈等就此恭送前辈下山。”
    麻衣客笑道::‘这两句恭维话,说的果然不错,教人听来实在受用得很,好,你放下她来,咱们就走了。”
    司徒笑呆了呆,变色道:“前辈为何要放她下来?”
    麻衣客还未答话,阴嫔己娇笑接口道:“你又犯了老毛病了,瞧见漂亮的女孩子,就想带回家去,是么?”
    麻衣客大笑道:,‘到底只有你是我的知心人,我见了如此才女,怎忍心留她在江湖受苦?自然要带回去的。”
    这话一说将出来,众人不禁大惊。
    司徒笑见他面白无须,身材矮胖,说话带着一团和气,武功偏又深不可测,一时间也不敢将恼怒现于词色,拉了黑星天、白星武等人到一旁窃窃私议,铁中棠本最惊怒,但转念忖道:“此人若不出手,灵光今日怎能下云梯,无论如何,也等他先救下灵光后再想办法。”
    一念至此,抬头向水灵光使了个眼色,水灵光也正在望着他,此刻天色虽黯,但两人目光却如电光火石,一触之下,便已心意相通,阴嫔怀抱着白猫,笑盈盈的望着他两人也不说话,那些轻盈少女一个个低头瞧着自己的如霜白足,看模样竟似有些吃醋了。
    司徒笑等人聚首商议了一阵,黄冠、碧月两人,离得远些,并未说话,只有那金刚韦驮骆不群声音最大。
    此人身高体壮,站在那里比别人都高了一头,瞧他满面俱是怒容,不住说道:“谁怕,谁怕他!”
    司徒笑轻轻嘘了一声,忽然转首走了回来,向麻衣客道:“在下等若不肯放她,前辈又当如何?”
    麻衣客一直负手含笑,此刻仍然笑道:“那就不妙了。”
    这几个字说得虽仍似轻描淡写,用的气力却己不大相同,但听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来,中气竟充沛之极。
    他语气虽然冲谦带笑,但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每个字都震起了山谷回鸣,夜风萧萧中,听来更是令人心惊。
    司徒笑等人面色都大变,他六人中倒有三人心计深沉,此刻互相打了个眼色,司徒笑抱拳道:“这女子对在下等关系颇为重大,而且还牵连甚众,在下等纵然肯让前辈将她带走,日后别人间将起来,在下等却不好交待。”他打了个哈哈,接道:“在下等连前辈大名都不知道。”
    阴嫔忽然截口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想问出他的姓名后,能惹就惹,不能惹再作打算,是么?”
    司徒笑故作未闻,目光只是望着麻衣客,麻衣客微微笑道:“我若不愿说出姓名,又当如何?”
    司徒笑陪笑道:“那么,就请前辈暂候数日,等在下邀齐同伴,让他们瞧瞧前辈风采,那时前辈再将这女子带去,别人也无话了。”他暗道只要今日能以水灵光要胁住铁中棠,日后便将水灵光送走,又有何妨?
    阴嫔咯咯笑道:“好个缓兵之计,想约了帮手再打么?”
    麻衣客亦自指着司徒笑大笑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有你这洋聪明的人物,我这次出山,倒开了眼了。”
    司徒笑道:“不敢,不知前辈究竟意下如何?”
    麻衣客笑道:“我生平行事,从不强人所难,今日若是硬要将那位姑娘带走,未免也大扫了各位颜面。”
    铁中棠双眉一皱,司徒笑等人却不禁喜笑颜开,司徒笑抱拳道:“前辈当真是通达事理,晚辈钦佩已极。”
    麻衣客缓缓笑道:“所以……”众人一听他还有下文,俱都不再说话,他缓缓又接道:“所以,在下今日必定要使各位心甘悄愿的将那位姑娘送到在下手里……”话未说完,司徒笑等人又变了颜色,阴嫔笑得有如花枝招展,黑、白双星对望了一眼,白星武悄悄伸出手掌,在骆不群身上一拍。
    他两人知道今日之事,定已无法善了,但自己又不敢妄动,便先鼓动这金刚韦驮去试试此人武功究竟多深。
    那金刚韦驮骆不群心粗性猛,本已气得吹须瞪眼,此刻又有了镖主授意,哪里还忍耐得往,当下厉喝一声,道:“要咱们将这小姐甘心送你,你这是做梦!”迈开大步,窜上前去,铁塔般站到麻衣客身前,两只蒲扇般的掌虚空一扬,大喝道:“来未来,有种的先接咱家两手!”
    铁中棠见他双掌一捏一放,双臂骨节便已格格作响,知道此人外门功夫必有了极深的火候。
    麻衣客笑道:“浑小子,你也配与我动手么?”
    骆不群怒道:“放屁,你若怕了,就乖乖……”
    麻衣客淡淡笑道:“也罢,我一招之内,若是不能将你仰天摔个筋斗,便算我输了,如何?”
    这两人一个黝黑粗壮,筋骨强健,一个却是白臼胖胖,手足细嫩,一个说话有如洪钟巨响,一个却是轻言笑语。
    两两相较之下,那麻衣客气势实在己弱了许多,若是普通之人,必当麻衣客万万不是金刚韦驮的对手。
    司徒笑等人虽已看出这麻衣客武功不凡,但金刚韦驮走南闯北,也不是庸手,而且他人虽鲁莽,临敌经验却不弱。
    这麻衣客武功纵然胜他多多,但要想在一招内将将他仰面摔个筋斗,实是难如登天,司徒笑等人见他竟然发下如此狂言,不禁俱都大喜,黑星天生怕骆不群多话,一步窜了出去,笑道:“前辈这话,莫非是说着玩玩的么?”
    麻衣客笑道:“谁跟你说着玩玩。”
    黑星天道:“既是如此,前辈输了又当如何?”
    麻衣客笑道:“若是输了,我便爬着下山。”
    金刚韦驮骆不群早已气得暴跳如雷,此刻大怒喝道:“我若是输了,不但爬着下山,还要向你叩八个响头。”
    麻衣客淡淡笑道:“只怕那时你已磕不动了。”
    黑星天满心欢喜,笑道:“骆兄莫要说了,还不快快领教前辈高招,但骆兄只要发一招就罢,切莫多事缠斗。”
    麻衣客微微拢了拢衣袖,淡淡笑道:“来吧!”他足下不丁不八,亦来运劲调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金刚韦驮骆不群虽然满面怒容,但心头也不敢大意,闷“哼”一声,以拳录胸,双腿微曲,扎下了马步。
    这扎马一式,本是武家中最基本的功夫。尤其外门武功,对此更是讲究,骆个群三十年武功火候,此刻马步扎下了,便是一、二十条壮汉也休想将他推动一步,只见他小腹一一缩,双足俱已嵌入土中,心下暗暗忖道:“胖小子,倒要看你怎样将咱家仰天摔个筋斗。”
    铁中棠瞧他下盘功夫竟如此扎实,也不禁暗中吃惊,再也想不出这麻衣客怎能将他摔个筋斗”
    骆不群暴喝一声,双拳突然振起,拳风虎虎,一招泰山压顶,向麻衣客录头击下。
    此招虽然粗浅,但亦是基本拳势,骆不群早已练的得心应乎,闭起眼睛,都可接着使出数步后着。
    何况他身高体壮,这一招使出,当真是名副其实,端的有如泰山当头压下一般,势不可挡。
    众人见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发招。不禁俱都称赞不已。
    瞧那麻衣客,含笑卓立,竞仍不避不闪,骆不群暗喜忖道:“你纵以内力反激,也摔不倒我。”
    双足加劲,双拳直击而下,“砰”的一声,骆不群一双铁拳便着着实实击在麻衣客肩上。
    他竟然丝毫未以内力反激,骆不群的身子仍铁塔般立在地上,而麻衣客的身子,却被这一拳打得钉子般直没人土里,宛如被铁锤敲上的木椿一般,众人又惊又喜,骆不群更惊得呆了,只见麻衣客下半身俱已没人土中,突然哈哈一笑,道:“躺下吧!”闪电般伸出双手,他身子本矮,此刻双手恰巧握住了骆不群的足踝,一提一抖,骆不群正在拼命稳住下盘,做梦也未想到对方这一招竟是在这种部位使将出来,此刻哪里还闪避得开,只觉双足一阵其痛澈骨,惊呼一声,果然被抛得掠飞数尺,仰天跌倒。
    众人瞧得口定口呆,连惊呼都发不出来。
    麻代客长天一声,轻轻跃了出来,地上却已多了个土坑,他以血肉之身,竟能铁钉般没入坚实的土地中,这种武功实是骇人听闻之事,众人若非亲眼听见,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麻衣客拂衣道:“你还磕得动头么?”
    骆下群大喝一声,要待跃起,岂知这一交跌得十分厉害,全身酸痛,方自跃起一半,重又跌落。
    白星武轻叹一声,伸手扶起了他,骆不群瞧了瞧黑白两人,又瞧了瞧麻衣客,突然伏在白星武肩上痛哭起来。
    司徒笑瞧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麻衣客笑道:“各位还有谁来试试?”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
    麻衣客仰大笑道:“各位既然都无异议,我便不客气了。”转首道:“徒儿们,去将那位姑娘救下来。”
    那些轻盈少女悄悄撇了撇嘴,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先去动手,阴嫔咯咯笑道:“你们若要跟着他,就先要学会不吃醋,否则气也要气死了。”
    轻盈少女们“噗哧”一笑,终于推推拉拉走了过来。
    麻衣客瞧着阴嫔笑道:“世上的女子若都似你,我便真的没有烦恼了。”
    司徒笑等人眼睁睁的瞧着那些少女走向云梯,谁也无计可施的当儿,忽然间,只听云梯上喝道:“且慢。”
    抬头望去,那沈杏白不知何时已上了云梯顶端,众人心惊于那麻衣客的武功,谁也没有瞧见他的行动。
    他有手勾着云梯顶端,左掌却按在水灵光头顶百会穴上,口中嘻嘻笑道:“谁若再走上一步,我这只手掌便要拍下,那时前辈便只能带个冷冰冰的死美人儿回去了,只怕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那百会穴正是全身经脉中最弱之一环,纵被常人打了一拳,亦将受伤,何况沈杏白这种身手,一掌击下,自是没命的了。
    麻衣客果然不敢令人再进,挥手喝退了少女,仰面道:“你是谁?要怎样!”铁中棠更是情急,紧紧捏住了双拳。
    沈杏白缓缓道:“在下只是个无名晚辈,此刻亦别无所求,只求我下去后,前辈与那些姑娘们莫要动我一丝毫发。”
    麻衣客听他所求之事,竟是这般容易,不暇思索,立刻应声道:“好,我答应你,带她下来吧!”
    黑、白等人对沈杏白自大为称赞,只当他要好生借此要胁要胁。此刻听了这话,不禁又是气恼,又是失望。
    白星武忍不住绕到钱大河身后,向他悄悄打着手式。
    哪知沈杏白却只作未见,随手点了水灵光穴道,解开她绳索,道:“闪开!”挟起她腰肢,一跃而下。
    水灵光绳索被解,仍是不能动弹,只是痴痴的瞧着铁中棠,眼波中不知含蕴着多少言语,淮也描述不出。
    铁中棠瞧得肝肠欲断,此刻若是换了云铮等性气激动之人,定必不顾一切扑将上去。
    但铁中棠却自知以自己一人之力,动手非但尤济干事,反而可能伤了水灵光性命,咬紧牙关,忍住不动。
    麻衣客哈哈一笑,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沈杏白笑道:“前辈请……”将水灵光推了过来。
    麻衣客轻轻扶起她肩头,笑道:“好孩子,你虽然无求于我,但我也不会亏负了你的。”
    沈杏白躬身道:“多谢前辈。”忽然又按口笑道:“水姑娘秀外慧中,实在无愧为人间仙子,只可惜……”摇了摇头,住口个语。
    麻衣客道:“只可惜什么?”
    沈杏白笑道:“只可惜她方才已被在下强喂下一些毒药,若无解药相救,二个时辰中便要七窍流血而比了。”
    麻衣客大怒道:“你……你……解药在哪里?”
    沈杏白道:“就在晚辈身上。”
    麻衣客厉声道:“拿来!”手掌疾伸,向沈杏白抓去。
    沈杏白微退几步,嘻嘻笑道:“前辈方才已答应不动晚辈一丝毫发,此划难道就忘了么?”
    麻衣客呆了一呆,缩回手掌,黑、司徒笑等人却人是惊喜,暗暗忖道:“想不到这孩子竟有如此机智。”
    沈杏白面带得色,微微笑道:“在下武功虽不及前辈。但所用的这毒药,却是三十六种药草配合而成,人所难解。”
    麻衣客垂下手掌,沉声道:“你要怎么样?”
    沈杏白笑道:“前辈若不愿带个死尸回去,就将她交回在下,否则……否则就请前辈答应在下三个条件。”
    麻衣客道:“放屁,咱家怎肯受胁于你!”
    沈杏白微微笑道:“自然自然,前辈怎会受胁于我,只可惜这位姑娘花容月貌,窈窕动人……”
    麻衣容忍不住转目望去,身侧的人儿,面靥虽苍白全无血色,但秀眉明眸,纤腰一握,娇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当真是貌比花娇,楚楚动人,比之阴嫔的媚艳,另是一番风味,他阅人虽多,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清丽绝俗的女子,不由长叹一声,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沈杏白得意一笑,转身面对黑星天,躬身道:“弟了不敢檀专,这第一个条件,请师父定夺。”
    黑星天笑道:“好孩子。”目光转处,沉吟半晌,侧首道:“司徒兄
    司徒笑早已等着说话,立刻应声笑道:“在下等只求前辈赐我等一件信物,我等若有急难时,持此信物往求前辈,前辈定要拔刀相助。”铁中棠心头一凛,知道他要借这麻衣客的武功、来对付大旗门。而大旗门中虽然高手济济,却未见有人能是这麻衣客的敌手。
    麻衣客“哼”了一声,道:“第二件是什么?”
    沈杏白道:“这毒药毒性繁复,必须在一年中每隔十日连续服用三十六次解药,方能将毒性完全解除。”
    他语声微顿,笑道:“是以前辈必须将在下带回前辈的居处,好教晚辈一面学习前辈的武功,一面解她之毒。”
    麻衣客怒道:“好,你居然还想学我的武功。”瞧了水灵光一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第三件呢?”
    沈杏白目光四处一溜转,缓步走向铁中棠,微微笑道:“这第三件么,便是请前辈将此人制服,逼他……”
    铁中棠突然双掌齐出,直击而出,掌势快快如闪电,上切沈杏白咽喉.下击沈杏白胸腹。
    沈杏白大惊侧身,惶声呼道:“前辈你答应……”
    铁中棠厉声道:“前辈应诺之言,并未包括不许我动手!”
    麻衣客大喜道:“哈哈!不错!”
    黑、白两人面色齐变,才待抢步而出。
    铁中棠掌势不停,口中大声喝道:“前辈也未答应不向别人出手,请前辈阻住别人,等在下夺得解药!”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面色一沉,厉声道:“谁若敢妄自出手,便莫怪咱家手下无情了!”
    黑、白两人心头一寒,齐齐顿住了脚步。
    麻衣客挥手道:“看住他们,不准他们妄动。”
    轻盈少女笑应一声,一排挡在黑、白等人身前,但许多道水淋淋的秋波,却都悄悄在铁中棠身上飘来飘去。
    铁中棠掌势有如疾风之下的漫天飞花,缤纷错落,招式虽不奇诡,但出手之快,端的是令人目不暇接。
    沈杏白武功本非他的对手,何况更早已对他存有畏惧之心,情怯胆寒之下,不出十个照面,便已无回手之力。
    麻衣客微微笑道:“好快的出手!”
    阴嫔笑道:“比你少年时如何?”
    麻衣客微微一笑,闭口不答,但见铁中棠招式越来越快,沈杏白己是手忙脚乱,满面大汗。
    司徒笑等人又惊又怒,黑星天连连顿足,白星武却已悄悄探手入怀,捏了把暗器在手。
    他既有三手侠之称,暗器功夫,自是高人一等。
    十余年前,两河镖局中人大会张家口献艺较技,白星武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发三种暗器,打灭了堂前十一盏明灯,百位武林豪杰,竟未有一人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是以群豪方以三手侠之名相赠,此刻他见到事态紧急,便待以此妙手暗器先废了铁中棠再说。
    哪知他暗器方自捏在手中,鼻端突然飘来一阵温香。
    一个红衫绿裤的轻盈少女半个身子已偎入他怀里,甜甜娇笑道:“你掏出些什么东西,让我瞧瞧好么?”
    白星武大惊忖道:“这女子好厉害的眼力!”口中支吾着道:“没……没什么!”手腕一缩,便待将暗器藏回去。
    红衫女子娇笑道:“好小气,瞧瞧都不行么?”玫瑰般的笑靥几乎已贴到他面颊之上,香气更是迷人。
    白星武只觉心神一荡,手腕已被那少女五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捏住,腕间立觉一阵剧痛,手掌再也拿捏不住。
    但闻一连串“叮叮”轻响,亮闪闪的暗器,俱都自袖中落了下来,洒遍一地,红衫少女轻笑道:“哎哟,这可玩不得的。”脚尖一扫,将暗器俱都扫在一边,朝白星武皱了皱鼻子,吐了吐舌头,手肘尖在白星武腰间一撞,白星武只觉半身麻木,良久都动弹不得。
    众人见那麻衣客一个侍姬少女已有如此机智武功,心头更是骇异,哪里还敢妄自出手!
    这时铁中棠已攻出十余招之多,沈杏白在他掌风中左冲右突,一心想冲入黑、白等人身侧。
    怎奈铁中棠掌影连绵,已将他围得风雨不透。
    司徒笑等人前次见他,还似无此等能手,不想隔未多久,这少年武功竟又精进了许多。
    他几人自不知铁中棠在那沼泽密窟中又得了他亡父所遗的武功秘笈,心头都不禁大是惊奇。
    忽然间,铁中棠一掌斜袭而去,直抓沈杏白腕脉。
    这一招平易简单,并无奇诡变化,但沈杏白竟闪避不开,手腕虽缩回,时间曲池穴却被对方扣住。
    沈杏白大惊之下,“霸王卸甲”,“力转乾坤”,“反缠金丝”,一连施出数招,要想挥脱铁中棠的掌握。
    但铁中棠手掌却已似黏在他臂肘之上,他哪里还挥得开,一连变了数招,黄豆般大小的汗珠直流下面颊。
    铁中棠冷笑道:“我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沈杏白颤声道:“知道……”铁中棠突然伸手捏住他下颚。
    原来铁中棠故意要诱他说出这“知道”两字,只因“道”字乃是个开口音,沈杏白嘴方张开,便被铁中棠捏住。
    铁中棠右手闪电般缩回袖中摸出块黑药,塞入沈杏白嘴里,左手往上轻轻一托。
    但闻“咕嘟”一声,沈杏白已将那块药吞了下去。
    铁中棠哈哈笑道:“你可知道吞下的是什么?”
    沈杏白只觉喉间还存着有一股奇异的腥臭之气,心念转处,大惊失色,颤声道:“莫……莫非是毒药?”
    铁中棠笑道:“不错,你可想要解药?”
    沈杏白呆了一呆,阴嫔与少女倒已咯咯大笑起来,麻衣客笑道:“妙极妙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杰作!”
    铁中棠笑道:“但我这毒药,却更是厉害,一个时辰之中,毒性便要发作,周身溃烂,受尽折磨而死。”
    沈杏白脸色发白,双腿发软,横地倒了下去,颤抖着身子自怀中掏出个瓶子道:“这……这就是水姑娘的解……解药!”
    铁中棠道:“你可是要和我换你的解药么?”
    沈杏白连连点头,嘴里也说不出话来,铁中棠道:“就只这一瓶么?”
    沈杏白爬起来,道:“小的哪有三十六种药草合成的毒药?方才只是说着玩的,那只是平常毒药,解药也只一种。”
    铁中棠冷冷笑道:“真的么?”
    沈杏白道:“真……真的,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阴嫔摇着头叹道:“好好一个少年,竟如此怕死,唉,可惜!”
    沈杏白充耳不闻。双乎将瓶子捧上,铁中棠冷笑着接了过来,沈杏白却大声道:“小人的……的解药……”
    铁中棠面色一沉,道:“什么解药,哪里有解药!”
    沈杏白心胆皆丧,噗通又倒了下去,呼道:“铁兄,你……”
    铁中棠冷笑道:“你唤我什么?”
    沈杏白哭丧着脸道:“铁……铁大叔,铁老伯,求你老人家发发好心,将解药赐下来吧!”
    铁中棠道:“你下次还敢害人么?”
    沈杏白顿首道:“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铁中棠凝目瞧了他两眼,突然仰天大笑道:“蠢才,哪有什么,方才你吞下的,不过是块金创药而已。”
    沈杏白一呆。少女们倒笑得花枝乱颤,连足下的木屐都在地上踢得“踢踢跳跳”的直响。
    铁中棠笑道:“若不如此,你怎肯乖乖拿出解药来,但金创药从来只是外敷,无人尝过,你口福总算不浅。”
    沈杏白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哪里还能说话。
    笑声中,黑、白等人却是人人面色如上,司徙笑轻轻一跺足,抱拳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长叹道:“走吧!”
    麻衣客道:“不错,你们早该走了。”
    司徙笑狠狠瞪了铁中棠两眼,黑星天恨声道:“总有一日……”咬一咬牙,与白星武三人转身大步奔去。
    黄冠剑客亦自瞪着铁中棠道:“彩虹群剑,改日必定再来领教。”
    铁叶棠道:“好说好说。”
    碧月剑侠方自笑眯眯瞧了他一眼,也被钱大河拉走了。
    沈杏白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站起,惶声呼道:“师父,等我一等……”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一行人来得威风,走得狼狈,晃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强敌既去,铁中棠手持解药,精神不觉大振,暗道:“以这麻衣客的身份,想来不会对我用强,解药在我手里,他想必也不会将水灵光带走的。”满心欢畅间,突听麻衣客笑道:“小伙子,你还不来求我?”
    铁中棠呆了一呆,大奇忖道:“本该你来求我,为何却要我去求你?”口中呐呐道:“求……求什么?”
    麻衣客道:“求我将解药让她服下呀!否则,我将她带走后;她若是毒发而死,你岂非也要伤心而死?”
    铁中棠大惊道:“这……这……”
    麻衣客仰天大笑,得意已极,道:“我是定必要将她带走的,解药拿不拿来:都由得你了。”
    水灵光面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铁中棠更是惊怒交集,心痛如绞。
    阴嫔姗姗走了过来,轻叹道:“把解药拿给他吧!”
    铁中棠道:“但……但……”
    阴嫔道:“唉,傻孩子,你若是对她生死漠不关心,他自要来求你。但你对她生死太关心了,他就自然要你求他了。”
    铁中棠黯然寻思半晌,知道她所言非虚,只因他宁可眼见水灵光离他而去,也不能眼见水灵光中毒无救。
    对于无法挽救之事,他绝不拖延哆嗦,一念至此,他立刻将解药送将过去,麻衣客接过笑道:“果然是聪明人。”
    水灵光满面泪痕,颤声道:“你……你……”
    铁中棠咬紧牙关,道:“你等着我,我死也要将你救回!”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远胜过千言万语。
    水灵光道:“我死也等着你。”
    她虽已泣不成声,但这句话却说得截钉断铁。
    麻衣客大笑道:“小伙子,莫要等了,她此刻虽说得如此干脆,但以要随我三五日便定会将你忘怀了。”
    铁中棠霍然转过身子,不去理他。
    阴嫔走过来说:“他还在那茅屋里,虽已受伤,但却不致有性命之忧,你好生照顾着他吧!”
    铁中棠茫然点了点头,只听身后履声踢达,水灵光轻轻啜泣,麻衣客柔声安慰,但渐去渐远。
    他本应跟随而去,但想到艾天蝠为他受伤之事,心上不再迟疑,咬一咬牙,如飞向茅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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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英雄铁炼钢
    (一)
    艾天蝠盘膝坐在茅屋中,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铁中棠轻叹道:“艾兄,灵光已被人掳去,咱们也得快走,才能追得上他们,只是……不知艾兄你还能行动么?”
    艾天蝠茫然道:“你话声怎么如此低沉,我听不清。”
    声音之大,有如呼喝一般。
    铁中棠心头一震,大骇忖道:“他……他耳力竟也被震伤了!”
    想到他双目既盲,耳为若再不灵,这一代奇杰,便当真完全残废,铁中棠只觉手足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
    艾天蝠突然长身站起,一把捏住他肩头,颤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难道是我听……听不到……”
    他耳力既弱,语声自是说得响亮己极。
    铁中棠见他面容扭曲,神色惊惶,竟是从来未有。
    他纵在生死关头中,仍然面不改色,但此刻却已面色大变,只因要他耳聋,实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惨然,放开喉咙喝道:“只怕是小弟连日劳累,喉咙已嘶哑了,艾兄怎会听不到?”
    艾天蝠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小伙子真吃不得苦,才这样喉咙就哑了,还是你老哥哥比你硬朗得多。”
    铁中棠热泪盈眶,却只有大笑道:“谁比得上艾兄!”
    艾天蝠道:“你方才可是说要去追人么?”
    铁中棠不敢迟疑,道:“不错!”
    艾天蝠道:“那么就去吧,你老哥虽受了些轻伤,但绝无妨碍,还是一样可以走得动的。”
    铁中棠陪笑道:”小弟却有些走不动了。”
    艾天蝠道:“我扶着你。”
    铁中棠伸手一抹泪痕,扶起艾天蝠肩头、大步走了出去,但方自走出柴扉,热泪又自盈眶而来。
    他孤身一人,要想追踪那麻衣客,已是大为不易,此刻再加上几乎完全残废的艾天蝠,更是难如登天。
    他根本不知道那麻衣客的来历身份,若不追查出他的行踪去向,只怕永生也无法救回水灵光。
    但他又怎能舍弃艾天蝠?
    这时,曙光已临,夜雨已歇。
    曙色满山中,两人奔行在泥潭的山路,铁中棠见地上屐痕足迹仍在。心头不觉大是欢喜。
    哪知到了一道三叉路口,足迹突然零乱,再也分辨个出,铁中裳大惊呆在地上,举步不得。
    艾天蝠等了半晌,突然问道:“阴……阴嫔可是与你要追的人走在一起?”空山音四响,他自己却丝毫听不到。
    铁中棠道:“不错。”
    艾天蝠道:“她是从这里走的!举步向左行去。”
    铁中棠义惊又奇,忖道:“他又聋又盲,却怎会知道阴嫔所走路途?”
    走了片刻,忍不住问了出来。
    艾天蝠微微笑道:“阴嫔身上,所带香气甚是浓郁,还残留在这清晨空山之中,甚是容易分辨,若是人多之处,我也嗅不出了。”
    铁中棠又是惊佩,又是感慨,显然奔行了许久,渐渐已至山下,红日高升,遍地俱是阳光。
    但麻衣客、阴嫔等人,却早已走得元影无踪,只有远处林间串铃阵响,走出来却是个提壶的小贩。
    铁中棠仍存希冀,道:“现在往哪里走?”
    艾天蝠摇头苦笑道:“此地气息已甚是混浊,嗅不出了。”
    铁中棠黯然叹息一声,呆立当地,想起水灵光的种种情意,日后苦是不能与她相见,这日子如何能过?
    他自己纵能忍受那穿肠刻骨的相思之苦,但却又怎忍令水灵光忍受那长日永夜的相思?
    串铃声越来越近,那小贩左手提着个篮子,右手提着个酒壶走了过来,篮上系着铜铃,不住叮当作响。
    那小贩敞开喉咙喊道:“牛肉白酒,一溜就进口,三文钱牛肉,五文钱老酒,神仙也换不走。”
    要知名山丛林、香火极盛,是以山脚清晨便有小贩。
    铁中棠心头一动,转首道:“艾兄稍候,我前面看看。”大步奔向小贩,掏出些钱买酒买肉。
    那个贩含笑招呼,沽酒切肉,但铁中棠却非为买酒而来,当下便问那小贩可曾见到如此那般一行人走过?
    他生怕艾天蝠听不到他们对话起疑,是以走得远远的。
    那小贩瞧了他几眼,道:“没有。”
    铁中棠失望的暗叹一声,哪里还有心要那酒肉。
    突听那小贩又道:“大爷可是姓铁么?”
    铁中棠心头一跳,大奇道:“你怎会知道?”
    那小贩涎着脸嘻嘻笑道:“大爷身上可有五两银子?”
    铁中棠知道他此话问得必有缘故,先不答话,只从身上摸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在他面前一晃。
    那小贩眼睛都瞧直了,手掌却伸入篮子里,在卤牛肉、卤肝堆里七翻八翻,翻出了一片巴掌大的树叶。
    铁中棠见那树叶之上密密麻麻刺满了针孔,那小贩又自嘻嘻笑道:“这片树叶要值五两银子,大爷你买不买?”
    若是换了别人,必当这小贩想钱想疯了,早已不顾而去。
    但铁中棠心细如发,却已看出那树叶上的针孔,仿佛刺的俱是字迹,心头又一动,问道:“你这树叶是哪里来的?”
    那个贩瞧着他掌中银子,只管嘻嘻的笑,铁中棠微微一笑,随手将那一整锭银子抛入篮子里。
    小贩大喜道:“方才有两辆极为华丽的马车自林子里走过,这种阔人本不会是我的主顾,我也没有在意。”
    他忍不住将银子一拨,塞入牛肉堆里,方自接着道:“哪知后面一辆马车却突然停下有人要买牛肉。那声音又娇又甜,好听极了,我连忙过去,只听车子里有个男的笑道:‘在庙里住了多年,难怪你要嘴馋了,但除了你外,别人却不要吃这牛肉。’于是他就要我切牛肉,还要切得薄薄的。我知道这是好生意,自然细心的切,哪知我正在切牛肉的时候,耳朵里忽然飘来一阵又轻又甜的语声。”
    铁中棠忍不住插口问道:“她说什么?”
    小贩道:“她说要我等在路上,若是瞧见有个少年来问我路上有没有一行如那般的人走过来,我就可卖片树时给他,可卖五两银子,她那话声像是在我耳朵边说的,但我身旁却没有人,我骇了一跳,抬头才看见车窗里探出个头来,正在含笑瞧着我,那话想必就是她说的!”
    铁中棠知道那话声必是以传音入密说出来的,不禁暗暗大奇忖道:“灵光内功还不及此,莫非是那阴嫔?”
    小贩又嘻嘻笑道:“那张脸呀,真是漂亮极了,我瞧得呆住,一刀险险切在手指头上。她瞧着我又笑,伸手递了锭银子出来,银子下果然是片树叶,但我还是不信,会有人花五两银子买片树叶子!”
    铁中棠一笑接过了树叶,暗暗忖道:“她既知道我必会在路上查询,又知道这小贩纵然不信也必定会碰碰运气,必定会等着我的,灵光焉有如此心计,想必是阴嫔了,但她却又为何要如此秘密的留话给我,还使出传音入密之功,为的是生怕那麻衣客发觉、真不知这时于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心念转处,将树叶贴在掌心,针孔中便露出肉色,叶色碧绿,肉色红润,自是极易辨易。
    他垂首望去,只见叶上刺的果是字迹,写着:“若期再见,速至鲁东崎山脚下,慎之。”
    铁中棠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只觉胸中热血渐渐奔腾飞提,大喜忖道:“我……我已有望与灵光再见了!”
    一念及此,不禁喜极欲涕。
    他知道那崂山脚下,必定就是麻衣客的去处,本自暗地思义:“阴嫔为何要将这秘密告诉我,她暗地以金簪在叶上刺字,必定花了不少心机,莫非是她可怜我与灵光的别离?”
    但心念一转,他立刻恍然悟道:“是了,她历尽沧桑,此刻已想跟那麻衣客终老,却又怕灵光夺去她的宠爱、是以便要我夺回灵光,唉,阴嫔呀阴嫔,你的聪明智慧,的确非人能及。”
    转念间那小贩竟已溜了,想是生怕铁中棠反悔,是以藏了银子,便溜之大吉。
    艾天蝠已缓缓走来,铁中棠连忙迎了过去,他只当艾天蝠必将探询,哪知艾天蝠却丝毫未起疑心。
    当下他不再迟疑,扶起艾天蝠就走。
    艾天蝠道:”兄弟,你要到哪里去,还要我陪着么?”
    铁中棠黯然忖道:“他随我同行,我虽多了一个累赘,但此刻我又怎能舍他而去,何况……那鬼母又不知在哪里。”
    当下忍住叹息,大声笑道:“此去艰难甚多,小弟我又没什么阅历,艾兄你若无事,就再帮我一次忙吧!”
    艾天蝠微微一笑,道:“好,走吧!”
    铁中棠心头又是感激,又觉悲叹,两人一路同行,铁中棠生怕艾天蝠发觉耳聋因而厌世,是以百般掩饰。
    艾天蝠竟真的浑无所觉,一路上只是将自己经验阅历以及一些武林掌故说给铁中棠听。
    ×××
    这一日到了鲁东诸城,距离地头崂山已不甚远,此时风暖花艳,已将盛暑,距离大旗掌门北返,已将一年。
    铁中棠自思年来种种遭遇,亦不知是悲是喜,他虽为本门流下许多血汗,但能否得到师长谅解,还未可知。
    师长们北返一年,情况不知如何?云铮的伤势虽有聪明多智的温黛黛维护,但还是令他悬念。
    何况,他心中还存着有一件极大的隐密,夜半无人时,时常喃喃自语:“时候快到了,切切不能忘记……”
    到了诸城,铁中棠虽然心念赶路,但生怕艾天蝠太过劳累,傍晚便投店,搬了张桌子,在树了饮起酒来。
    蝉声摇曳。鸟语虫鸣,加以明月在天,花荫曳地、四面纳凉挥扇笑语,颇足令人将一天征尘洗尽。
    但在此良辰美景中,铁中棠瞧着目盲耳聋的艾天蝠,心头不禁更是悲哀,却还得强作笑声,频频劝酒。
    深夜时两人都有了些酒兴,谁也不想回房安歇。
    铁中棠豪兴逸飞,谈天说地,但他一路都要大声嘶喊。好教艾天蝠听见,是以此刻喉咙已真的有些嘶哑了。
    说话时,有些言话,艾天蝠已难以听清,铁中棠连忙大声笑道。“小弟喉咙已越来越哑了,昨天呼人要茶水,三尺外的人都听不见,大哥你听小弟说话,想来也头疼得很。”两人俱是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自然日益亲近,路上已改了称呼,是以铁中棠以大哥相你。
    艾天蝠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过了半晌,那始终紧闭、望之若无的眼缝中,突然渗出一滴泪水。
    月光之下,那晶莹的泪水,望之有如珍珠一般。
    铁中棠大惊道:“大……大哥,为何伤心?”
    艾天蝠石像般端坐不动,又过了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傻兄弟,你录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铁中棠失色道:“大哥你知道什么?”
    艾天蝠黯然道:“你门口声声要我帮你,扶你,其实你只是因为大哥又聋又瞎,不忍心抛开我。”
    铁中棠身子一震,口中又是热泪盈眶,紧紧抓住艾天蝠的肩膀,颤声道:“大哥你……你是何时知道的?”
    艾天蝠叹道:“那时下了山脚,大哥就知道了!”
    他黯然一笑,接着又道:“你想不到吧,大哥虽然瞎了,聋了,但还是站得住,走得动,吃得下,睡得着。”
    铁中棠呆呆的望着他石像般的面容,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刹那间但觉万念纷沓,不可断绝。
    不但世上所有的声色繁华,他从此已不能复闻复见,武林中的地位,江湖中的声名,他也势必定要抛却。
    他若是个碌碌凡夫,倒也罢了,但他却是个心雄万丈,敞骨峥嵘的铁汉,这种打击他怎能忍受?
    而如今,这种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打击,竟也未将他击倒,他仍然行若无事,连铁中棠都觉不出他的变迁。
    又不知过了多久,艾天蝠缓缓道:“兄弟,你莫忘了男儿心肠,久炼成钢,万劫余生,仍无所伤,只有一心无损,身体残伤,又有何妨!”
    铁中棠黯然忖道:“一心无损,谈何容易,世上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将此心磨炼成钢?”
    他心中虽充满了悲哀,但也充满了敬佩。
    艾天蝠突然缓缓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回身走去,身予仍然挺得笔直。
    这一夜铁中棠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只到繁星落于窗下,曙色染白窗纸,方自朦胧睡去。
    但等他醒来之时,艾天蝠竟已去了,只留下张字柬,用个小木盒压在窗根上,字迹潦乱、写的是:
    “学剑虽难,不如交友之难,愚兄得友如弟,死已无憾,是以一路相随,不敢轻言别离。
    但长亭十里,亦有终止,愚兄不愿以残废之身,以阻弟之万里鹏程,从此天涯飘零,必将不知所踪矣。
    天长地久,再见无期,愚兄亦难免暗怀悲思别绪,此镇纸之木盒,愚兄藏已多年,但望贤弟切莫相弃。”
    纸短情长,情意真挚,铁中棠手持木盒纸柬,只觉手掌颤抖,不能停歇,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二)
    崂山,位于胶州,在海湾之间,气候甚是温凉,四季常春,唯因地处海角,是以自来无名,少有游迹。
    铁中棠到了崂山山脚,仰视山岭雄奇,佳木葱笼,但绕山转了一圈,却看不到有阴嫔的留言接待。
    他忍不住寻了个在山脚下的樵子,问他山上可有什么异人往来,那樵子只说满山都曾去过……却未见过什么异人。
    铁中棠又是焦急,又是失望,直到黄昏之时,他呆坐树下,望着满天红霞,暗忖道:“莫非她是骗我的?她们往西去,却要我往东来,好教我永远也寻不着他们的去向。”想到愤怒处,不禁以拳击掌,暗中怒骂,忽然间,只听“咪呜”一声,一只白猫自草丛中钻了出来。
    这白猫神气威猛,迥非寻常,碧眼中似有火焰闪动,正是阴嫔所豢的宠物嫔奴。
    铁中棠大喜而起,道:“咪咪,你可是来接我的?”
    这嫔奴果似有灵性一般,碧绿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瞧了他半晌,突又“咪呜”一声,向山上窜去。
    铁中棠不敢迟疑,立刻纵身随之而去。
    但见这灵猫窜行之快,比之武林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身柔毛,在夕阳辉映下,有如彩虹般划空而去。
    铁中棠尽了全力,方不致落后,奔行了约莫顿饭功夫,已过山腰,深林鸟鸣,山风森森,已有些寒意。
    但铁中棠却是汗流夹背,转过几处山弯,那灵猫又自“咪呜”一叫,钻入山壁间的草丛中,踪影不见。
    铁中棠呆了一呆,走过去探看,才发觉山壁间竟有一尺多宽的山隙,只是被附生在壁上的蔓草藤萝遮掩,不加仔细查探很难发现,铁中棠大喜忖道:“这条山隙之中,想必就是麻衣客的居处了。”但心念转处,又不禁黯然忖道:“以我之武功,纵然寻得他的居处,还是无法夺回灵光的。”
    心念反复间,正自无计可施,突听身后一卢声笑,道:“傻小子,呆头呆脑的在瞧什么呀?”
    铁中棠大惊回身,淡淡的夕阳光影中,两个乌发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想必是他因心神不属,竟未发觉。
    她两人身上穿的,俱是又宽敞又柔软的丝质长袍,一红一绿长仅及膝,露出下面一段如霜赛雪的小腿,底平指白的赤足之上,套着双柔草织成的镂空草鞋,正是随那麻衣客同去空谷山的轻盈少女。
    霞光映辉下,丝袍光影流动,玉腿粉光致致,再加以乌发如墨,娇靥如花,被四下山色一衬,望之宛如仙子。
    铁中棠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行迹已露,喜的却是自己所料不差,此间果然是那麻衣客的住处。
    那红衣少女眼波转动,在铁中棠脸上转来转去,口中盈盈笑道:“谷主算的不错,你果然来了!”
    绿衣少女笑道:“既然来了,便该进去,还瞧什么!”
    铁中棠大惊道:“他怎知我来了?”
    他只当那麻衣客果有鬼神莫测之机,竟能未卜先知。
    却不知道那麻衣客天纵奇才,虽不能先知,但料事如神,见到平日与阴嫔寸步不离的嫔奴突然偷偷出谷,便猜到是阴嫔对水灵光生了妒意,是以故意要将铁中棠引来,好救水灵光出去。
    惊疑之间,少女们也不答话,娇笑着拥了上来,一人拉起铁中棠一只衣袖,笑道:“我们谷主等着你哩,还不快进去?”
    两人不由分说,腻在铁中棠身上,推推拉拉,将铁中棠拥进了那山隙之中,铁中棠只觉香腮贴面,香泽微闻,竟不能挣扎动手、
    那山隙阴森黝暗,又极潮湿,仅容一人通过,少女们却一前一后将铁中棠挤在中间,咭咭吱吱,娇笑着走了约莫盏茶时分。
    铁中棠突觉眼前一亮,景物豁然开朗,加之香风扑面而来,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晴花明又一村。
    只见山隙尽头,竟是一片辽阔的山谷,四山合抱,苍峰滴翠,一道清溪横流过,水波溶溶,游鱼可数。
    沿溪一带,绿柳垂杨,如丝如缕,清溪对岸,半坡繁花间,隐隐现出一幢精舍,四外花枝环绕,灿若云锦。
    精舍前却是一片空旷,浅草成茵,整齐如剪,一片新绿之上,罗列着十数件白玉色的琴几、玉墩、棋案之属。
    红尘间的烟火嚣嚷,似乎早已被群山所阻。
    极目望处,但见溪流婉蜒如带,朱栏横跨水上,几只乳燕在花林中飞旋来去,草坪上,土墩间,斜坐着几个披发少女,或披轻纱,或着柔袍,都在盈盈浅笑,流眸低语,小桥上,朱栏低垂,垂柳下,还倚坐着两个少女,在持竿垂钓,竿头微颤,少女娇笑间,己被钓上一尾金色鲤鱼,草坪上的少女们立刻娇笑着拥了过去,但见白足如霜,青丝飘扬,亦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铁中棠再未想到人间有如此胜境,不觉瞧得呆了。
    红衣少女咕咕笑道:“姐妹们,鱼有什么好看,还不快过来看看这只呆雁。”语来说完,少女们已一哄而来。
    她们身上穿的不是轻纱,便是柔丝,此刻迎面奔来,被风一吹,一个个妙处隐现,曲线毕露,宛如全裸一般。
    再加上许多条粉光标致的玉腿飞扬奔行,当真蔚为奇观,铁中棠心神一荡,紧紧闭起眼睛,哪里还敢再看。
    刹那间少女们都已奔到了他身畔,有的牵衣,有的扯袖,一阵阵甜香腻笑四面八方拥了过来。
    铁中棠又是心慌,又是惊乱,伸手一推,触手处柔暖如棉,滑腻如脂,骇得他动也不敢动了。
    饶是他英雄铁汉,此刻处于众香国中,亦是无计可施。
    一个少女咯咯娇笑道:“瞧他那日精明强干,诡计多端,将那怕死的小子骗得团团乱转,哪知今日却变得只呆雁了。”
    别的少女早已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一个少女伸手在铁中棠脸上摸了一下,叹口气笑道:“那日我见了他,就想摸摸他的脸,看看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刻的、画的,今日总算让我偿了宿愿。”
    另一个笑道:“怪不得那位小娘子死心踏地的等着他,无论谷主用什么法子,她都不理不睬,原来他果然是生得俊。”
    这少女想是第一次见着铁中棠,语声中又是赞赏,又是感慨,铁中棠闻得水灵光似还无恙,不觉心怀一畅。
    忽然间,只听清溪那边传过来一声清朗的语声,道:“客人到了,怎么还不请过来,在那边胡闹什么!”
    少女们齐齐作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拉着铁中棠奔过了小桥,铁中棠道:“请松手,在下自己会走!”少女们一笑松手。
    铁中棠松了口气,张眼望处,只见过桥之后,便是一条五色采石砌成的花径,两旁种满鲜花,五色缤纷。
    花径直通精舍,此刻又有一阵朗笑语声自舍中传出:“佳客远来,小丫头们就将他直接带进来吧,我却懒得出迎了。”
    那红衣少女掩口低笑,当先领路,穿过一曲朱栏回廊,廊尽处珠帘轻摇,叮叫微鸣,传出阵阵轻音细乐。
    麻衣客宽袍火袖,箕踞在堂间一处白玉榻上,榻前一张矮几散置着四时鲜花、各色佳果,几个绝色美女围在他四周,樱口吹笛,纤指拨弦,见到铁中棠来了,乐声虽未停,但秋波却全部瞟了过来。
    四壁明洁如镜,堂前人俱都入了画中,铁中棠骤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位美女、多少道秋波!
    麻衣客纵声笑道:“好个痴情种子。居然不远千里而来,想必是走得累了,来,来。来,快过来坐坐。”
    榻上的少女,立刻娇笑着让出一块地方。
    铁中棠暗暗忖道:“我若不过去坐下,他必要笑我太过小家子气。”微微一笑,居然走过去坐下。
    他本具大智大勇,不拘小节,方才骤人奇境,虽有些腼腆拘束,但寻思之间,便将一切放开。
    麻衣客望着他笑道:“这里的酒果,你可敢吃么?”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以前辈之武功,若要害我,又何必在酒中下毒,酒醇果鲜,吃个三斤也无妨。”
    麻衣客大笑道:“好!”手掌一拍,便有个少女送上美酒,酒色碧绿,凉沁人心,鲜果更是芬芳甘美。
    铁中棠知道他若要自己见着水灵光,便根本不必自己多话,否则自己多话也无用,是以索性一言不发放怀吃喝起来。
    少女们看把戏似的在旁边瞧着,不住咭咭的笑,麻衣客笑骂道:“小丫头,笑什么,拿点本事让客人瞧瞧呀!”
    少女们娇笑着应了一声,乐音一变,由轻柔而飞扬,有几人轻轻拍掌,曼歌低唱,还有几个便轻轻旋上堂前,婆娑起舞,如霜白足踏着晶莹的玉石地面,也分不清是足胜玉,还是玉胜于足。
    她们的舞姿轻盈而曼妙,腰肢展动,娇躯回旋间,轻纱衣袂飞扬,展露出一双双晶莹的玉腿。
    她们的眼波如水,笑容甜美,明丰高轩,玉壁生辉,映着娇美眼波,腰肢玉腿,也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人起舞。
    再加上那歌声,那乐声,当真令人心动神摇,难以自主,突见一个少女腰肢一扭,偎入了铁中棠怀中。
    她娇躯宛转,在铁中棠怀中扭来扭去,媚眼如丝,笑孜孜的瞧着铁中棠,直似要把他溶化一般。
    但铁中棠持杯而坐,却动也不动,麻衣客见他神色竟还能自如,微微一笑,挥手道:“罢了,让我带客人别处瞧瞧。”
    话声未了,歌舞已罢,偎在铁中棠怀中的少女也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娇嗅笑骂道:“你呀,你这人真是块死木头。”
    铁中棠微微一笑,长身而起,暗中却不禁松了口气。
    其实他方才心中又何尝没有神摇意动,只是他素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别人谁也瞧他不出。
    麻衣客笑道:“此地很少有人留足,但你既来了,便是此地佳客,不带你四处瞧瞧,你必要说我小气!”
    铁中棠暗暗忖道:“他始终不提水灵光,此刻莫非要带我去见她么?”思忖之间,麻衣客已当先走去。
    穿过几曲回廊,走过几间房子,铁中棠才发现这整个一栋房舍,外观虽是瓦顶砖壁与寻常无异,但内中却全都是玉石所建,晶白整齐,宛如琉璃冰宫,陈设更是清雅脱俗,全不带半分富贵铜臭气,铁中棠不禁暗叹忖道:“看来这麻衣客当真可算是世上最懂享受的人了。”
    麻衣客大袖飘飘,脚步不停,走过几间雅室,铁中棠突觉眼前一亮,一间房中壁上案头俱都摆满了奇珍异宝,无一件不是美到极处、华贵之极的精品,铁中棠在那沼泽间的宝窟中,本以为天下珍主已莫过于此,哪知此地所见,竟比那宝窟中的珍宝还胜几分。
    他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那麻衣客已自案头拿起一柄剑鞘满嵌珠宝的长剑,笑道:“你眼力不差,且看此剑如何?”
    但见他拇指一按崩簧,“呛嘟”一声,长剑出鞘,剑声有如龙吟,响彻四室,剑光晶莹夺目,不可方物。
    铁中棠不禁脱口赞道:“好剑!”
    麻衣客面上微带得意笑容,环目四顾,道:“此间珍宝,乃是我家数代收集而得,你看如何?”
    铁中棠道:“人间少见。”
    麻衣客缓缓笑道:“方才那些少女又如何?”
    铁中棠道:“人人惧是绝色。”
    麻衣客面色突然一沉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里的珍宝,由你取去,方才的少女,由你选择。”
    铁中棠心头一动,道:“什么事?”
    麻衣客且不答话,伸手在玉壁之上一按,玉壁上突然现出一扇镶着水晶的小小窗口,铁中棠忍不住凑过去一看。
    窗子那边,亦是一间雅室,室中玉榻锦墩上,斜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秀发披肩,容貌如玉,不是水灵光是谁?
    她身前身后,俱都堆满了各色各样珍奇的玩物,时新的鲜果,华丽的衣衫,绝美的珠宝……还有一叠叠书册,一只毛羽鲜艳的鹦鹉。这所有一切,正都是世间所有女子俱都喜极爱极之物。
    但水灵光斜坐榻上,却仍是满面愁容,她手里虽拿着本书,眼睛却未瞧在书上,只是呆呆的出神。
    铁中棠目光动处,但觉心神一阵激荡,忍不住脱口唤了出来。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虽瞧得见她,但她却瞧不见你,你纵然喊破喉咙,她却也听不到。”
    铁中棠冷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囚禁个女子,也算不得是什么英雄。”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麻衣客缓缓道:“你只要当着她面,对她说永远不愿再见到她,这里的珍宝、美女,便由你随意带走。”
    此间的珍宝、美女,世人见了,莫不心动,他只道铁中棠万难拒绝。
    铁中棠大笑道:“在下只当前辈还有知人之明,哪知……嘿嘿,前辈看在下可是这样的人么?”
    麻衣客面色微变,冷冷笑道:“你莫忘了,她此刻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若是用强,也不怕她飞上天去。”
    铁中棠笑道:“前辈虽看错了在下,在下却不会看错前辈,前辈若要用强,还会等到此刻么!”
    这麻衣客虽然贪逸好色,但却自视极高,铁中棠这句话正说到他心坎里,霎眼间他面色便已大见和缓。
    他缓步在屋中走了一圈,方自驻足道:“我的武功,你已见过,若是出手助你仇敌,又当如何?”
    钦中棠道:“前辈武功,在下生平未见,若是出手助我仇敌,在下自然万万抵敌不过。”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若答应了我,我便出手助你将仇敌全都杀死!”他生性奇特,从不愿过问武林中事,此番说出这句诸,实是万不得已,只因他自幼及长俱是一呼百诺,从未有人敢稍拂其意,此番只当稍使手段,水灵光便将投怀送抱,哪知他无论使出什么法子,水灵光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水灵光对他越是冷漠,他便越是热情,也就不屑用强,只有要铁中棠说出那番话来,好教水灵光死心。
    是以他才不惜使出于方百计,只求铁中棠答应。
    铁中棠果然不禁为之怦然心动,暗暗忖道:“若是他出手相助,何愁大旗门仇不能报?”
    但瞬即转念忖道:“但我又怎能为了自身之事,牺牲水灵光?何况……大旗门雪耻复仇,也不能假外人之力。”
    一念及此,当下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麻衣客大怒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嗖的一掌往铁中棠劈来,掌势之快,便是迅雷闪电亦所不及。
    哪知铁中棠眼见他一掌劈来,竟然不避不闪,但觉冷风卷面,有如刀刮,寒气直透足底。
    麻衣客怒道:“你要死么!”怒喝之中,却已在那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硬生生顿住了掌势。
    铁中棠见他掌力收发由心,武功实已入了化境,也不觉暗暗心惊,口中却淡淡笑道:“前辈若要动武,在下万万不敌,闪避又有何用?”
    麻衣客呆了一呆,手掌反劈不下去,突然狠狠跺了跺足,一掌劈在空间,但闻掌风呼的一响,四下珍宝纷飞,声势当真惊人已极,他满腔怒气无可发泄,可怜那些珍宝都倒了霉,叮当落在地上,竟已被掌风震得粉碎。
    铁中棠神色不变,冷冷道:“前辈掌力虽强,胆子却小得很。”
    麻衣客怒道:“你说什么?”
    铁中棠道:“前辈胆子若不小,为何不敢让她见我一面?”
    麻衣客又是一怔,突然大喝:“随我来!”放足奔去。
    铁中棠知他已中自己激将之计,大喜跟去,麻衣客身形奔行在玉石长廊间,望之有如凌虚而行。
    原来那藏宝之室与水灵光所在之地,相隔虽仅一壁,但两室间的道路却是曲折绵长,繁复已极。
    铁中棠见那道路之曲折变化,竟似暗合奇门生克之理,但他既入虎穴,索性什么都不管了。
    奔行了片刻,方至地头,水灵光歌声自珠帘中传出。
    歌声如丝如缕,唱的是:“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简简单单几句话,当真将相思滋味刻划得深深入骨。
    麻衣客冷“哼”一声,道:“相思有什么好?”一步跨入珠帘,见到水灵光,面上怒容立刻消失无影。
    水灵光也已见到他身后的铁中棠,神情立刻呆住,亦不知是悲是喜,手里的书不觉“扑”的落了下来。
    两人目光相对,便生似再也分离不开,麻衣客站在一旁看得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大声道:“既已相见,快说话呀!”
    但两人目光还是瞬也不瞬,都觉此时无声远胜有声,纵有千言万语,又怎说得出自己的心意。
    麻衣客自桌上拈起枚葡萄,一面咀嚼,一面在两人间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竟将葡萄连皮带核都吃了下去。
    那葡萄本是异种,芳香甘美,但他此刻却食而不知其味,口中只喃喃叹道:“容易!容易……唉,难:难!难!”
    门外“噗哧”一笑,阴嫔怀抱嫔奴款步而来。
    她乌发如云,盈盈娇笑,身披白纱,长裙曳地,更显得风姿绰约,白纱下露出双白生生的手腕,腕上金钏随着脚步叮当作响,看来不但比那日山谷中更为丰腴,而且更为娇美年轻了几分。
    她款摆腰肢,走到铁中棠身畔,轻轻笑道:“小弟弟,可知道他嘴里方才说的容易是什么?难是什么?”
    铁中棠感激的瞧了她一眼,微笑道:“此刻杀了我容易,但虽然杀了我,若要灵光将我忘记,仍是难如登天。”
    阴嫔嫣然一笑,转向麻衣客,道:“他说的可对?”
    麻衣客笑道:“你引来的少年,脑筋自然不错。”
    阴嫔咯咯娇笑道:“既然不错,那么你自己也知道永远不能让这女孩子回心转意了,那么……就不如放了她吧!”
    麻衣客面色一沉,道:“哼,哪有这般容易!”
    水灵光突然轻掠而来,拜倒在地,仰首道:“你与其将我困在此地教我恨你,不如放了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她目中泪光莹莹,满面凄楚哀怨,铁石人见了也不能不为之动心,那颤抖着的吃吃口音,更令她平加几分缺陷的美,要人自心底对她升起怜惜。
    麻衣客瞧了她几眼,苦笑道:“我实不愿你恨我,怎奈我若放了你,你立刻便走了,永远记着我的好处又有何用!”
    水灵光道:“那……那么你就杀了我吧!”
    麻衣客仰天叹道:“我又怎忍杀你……”
    铁中棠道:“你既不杀,又不放,究竟要怎样?”
    阴嫔笑道:“对呀,你究竟要怎样,也该让人家知道才是,这样拖下去,难道当我永远不会吃醋的么!”
    麻衣客失笑道:“哦,原来你也会吃醋的……”负着手又走了几转,突然驻足道:“有了!”
    铁中棠道:“怎样?”
    麻衣客道:“你若能闯得过我八门一阵,我便放你两人!”
    阴嫔面色微变,强笑道:“但……但那八门一阵……”
    麻衣客笑道:“但什么!我昔日也是硬碰硬闯过那八门一阵的,否则先父也不会让我下山!”
    阴嫔道:“谁不知道你是武林奇才,世上又有几人能比上你,但是他……唉,他也不差!”
    麻衣客大笑道:“他既不差,就试试吧,怎样?”
    最后两字,自是对铁中棠说的。
    铁中棠暗忖道:“你既闯得过,我为何闯不过!”只要竞争公平,他便毫无所惧绝不逃避,当下大声道:“好!”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都随我来!”大袖飘飘,当先而行,三转两转将众人带人一间石室。
    那石室形作八角,共有八门,门上重帘垂地,分作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八色,也不知门内藏有何物。
    暗色垂帘门前,有几具石榻玉几,放着些鲜果佳肴,香茶美酒,翠杯玉盏,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铁中棠暗暗忖道:“八门已见,却不知一阵何在……”
    麻衣客双掌一拍,除了黑门外,另七道垂帘里应声走出七个人来,垂帘颜色不同,走出的人身上衣衫颜色也不同,什么样颜色的垂帘里,走出的便是身穿同样颜色衣衫之人。
    这七人秋波盈盈,也都是绝色少女,但衣衫不但颜色各异,式样也无一雷同,有的是宽裙大袖,有的是云披短裙,有的是窄脚袖,缀边裤……反正各种各式的衣衫式样都有,”时也难以说清,那衣香鬓影,娇声笑语,却教人目迷五色,就连水灵光都几乎看得呆了。
    铁中棠暗叹忖道:“这些少女,个个俱是人中绝色,也不知他是何处寻得来的,但他还不知足,看来……”
    思念尚未转完,却见这六个锦衣少女已娇笑着将他团团围住,铁中棠皱眉道:“这就是前辈要我闯的阵么?”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此阵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你能一闯此阵,纵然输了,福气也算不错。”
    铁中棠道:“如何闯法,输赢如何作准?”
    麻衣客笑道:“此阵名唤‘仙女脱衣阵’——“铁中棠听了这名字,双眉已不禁深深皱在一起。
    麻衣客又接道:“这七个小丫头,武功虽不甚高,但也不弱,她七人将你围在中央,一面脱衣,一面动手脱你的衣服,等到她七人衣服脱尽,而你的衣服却未被她们脱下一件,这一阵便算你赢了一半,还有一半么……哈哈,还有”半先等你赢了这一半再说也不迟。”
    铁中棠听得又惊又奇,目定口呆,水灵光却听得红生双颊,呆在当地,只见锦衣少女们秋波乱抛,吃吃娇笑不绝。
    麻衣客笑容更是得意,道:“我这七仙女阵,武林中敢夸无人见过,能闯过此阵之人,武功便可算是高手了!”
    铁中棠暗忖道:“此阵虽然匪夷所思,但我又不是死人,怎会被她们脱了衣服……”当下大声道:“她七人衣服要脱多久?”
    麻衣客大笑道:“她七人不住脱衣,绝不停顿!”
    铁中棠微一沉吟,大声道:“她七人脱衣之时,我若将她们全都打倒,脱阵而出,这又当如何?”
    麻衣客笑道:“你若能将之打倒,自也算你胜了。”
    铁中棠暗忖道:“这七人武功纵不弱,但她们既不住脱衣,哪里还能动武,我乘机将她们全都击倒也就是了。”
    一念至此,整了整衣衫,道:“好,姑娘们请出手。”
    锦衣少女们轻轻一笑,身形闪动,在铁中棠身侧围了个丈余方圆的圈子,那甜甜的笑声,已足够令人心动。
    水灵光忽然大声道:“且慢,他……他若输了又如何?”
    麻衣客笑道:“他若输了,还有一次机会,你且看这四面石壁上的人物图形,所雕俱是破阵之法,只要他能在七日之中,将壁上武功学会,七日后必能破阵……哈哈哈,想当年我也是在七日之中破了阵的。”
    水灵光转目四望,四面石壁之上,果然满雕人物飞翔刺击之势,不禁垂首道:“如此说来,这倒公平得很。”
    麻衣客笑道:“若要不公平,我自己难道不会与他动手么,与人争胜,总要人心服口服才是!”
    他缓步走向黑帘前石榻,笑道:“请来这里观战如何?”
    阴嫔娇笑着当先随去,水灵光瞧着麻衣客暗暗忖道:“此人虽然可恨,但有些地方,倒也不失为君子。”
    一念至此,不禁对他稍生好感,随过去轻叹道:“你已有了这么多千娇百媚的……的人,为何……还偏偏要……要不肯放我?”
    麻衣客斜倚榻上微微一笑也不答话,阴嫔却咯咯笑道:“好妹子,告诉你,你越是不肯答应,他越是想你。”
    水灵光呆了一呆,道:“男……男人都这样贱么?”这却令麻衣客听得目定口呆,阴嫔早已笑得花枝乱抖。
    过了半晌,麻衣客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拍掌道:“乐起,阵发!”语声清朗,直穿出户,户外乐声立起。
    这乐声抑扬顿挫,奏的曲调乃是诸般赏心乐事,要人不由自主听得心旷神怡,锦衣少女随着乐声轻移莲步转动起来,铁中棠见她们转了两圈,仍无动手之意,忍不住脱口道:“脱呀!”
    话才出口,脸已不禁一红,只听阴嫔格格笑骂道:“好个不害臊的大男人,硬逼着人家姑娘们脱衣服么!”
    水灵光虽然心中有事,也不禁听得一笑。
    这时乐声突变,由悠扬之声,变为轻柔之调,自红珠垂帘中出来的红衫少女娇笑道:“莫急,这就脱了。”
    语声中,但见她纤手微扬,娇躯半转,已将身上的红绸披肩除下,有如一片红云般洒向铁中棠的面门。
    这披肩虽是一方红绸,但在她手中洒出,但闻风声猎猎,力贯四指,实如一件极厉害的外门兵刃一般。
    铁中棠哪敢怠慢,身形一闪,堪堪避过,另一少女已将身上橙色短衫除下,随手拂来。
    但见衣角飞扬,斜拂铁中棠大横肋外之章门穴,用的竟是武林罕见的拂穴手法,认穴之准,不差分毫。
    铁中棠一惊之下,错步折腰,只听身后咯咯一声娇笑,一件绿缎背心已带着风声打向他背后椎下命门大穴。
    三招过后,铁中棠才知道这些少女们每一个脱衣的动作中,都隐含一着极厉害的招式。
    她们的动作,虽然极尽温柔诱惑,但招式却是奇诡变幻人所难测,而且七人联手,配合无间,一招连着一招,有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再加上那柔靡的乐声,甜甜的笑声,更令人心旌摇荡,更何况那眼前飞舞的衫裙,也令人目迷五色,眼花缭乱。
    铁中棠又惊又奇又骇,虽然勉力支持着,但十数招过后,便已汗流泱背,举手出招,都变的困难已极。
    要知借脱衣之姿势发出的招式,招式自是奇诡百出武林罕见,以衣衫作为兵刃,自也令人难防。
    加以七人联手,乐声乱心,衣裙迷目,无论其中任何一事,已足使人手忙脚乱,何况四管齐下。
    就连阵外的水灵光,也不禁暗暗心惊,麻衣客侧目笑道:“且看我的七仙女阵,是否为天下第一奇阵!”
    阴嫔叹道:“别的阵式纵有此厉害,也无此奇诡,有此奇诡,却又无此香艳悦目,令人动心,我走遍江湖,见的厉害阵式也不少了,但像这样集威厉、奇诡、诱惑、好看、迷人、香艳于一身的阵法,却当真是从来未见,端的可称是天下第一奇阵了,也只有你们家这些精灵鬼才想得出这种阵式来。”
    麻衣客满面得意,大笑道:“好的还在后头哩,等着瞧吧。”
    这时乐声更是柔靡诱人,有如怨妇思春,荡妇呻吟。
    那些锦衣少女面上笑容更媚,身上的衣衫也已除下一半,有的露出了半段粉腿,有的露出了一双玉臂,有的衣襟半解,酥胸浅露,有的长衫已褪,圆脐撩人……衬着满地衣裙锦绣,望去更是五光十色,心醉神驰。
    要知她们衣衫的式样各不相同,脱法也不同,是以才能发出各种不同的招式,出招之部式,更是千奇百怪,说也说不尽。
    这阵法的妙处,果然是越看越多,越多越妙。
    铁中棠掌风虎虎,指东打西,纵施出一身解数,仍是难以招架,只是他招式委实太快,是以还可支持。
    突听那黄衣少女媚笑道:“你看我的腿好看么?”
    水葱般纤指轻轻一抽,裙带已解,长裙顿落。
    但见她右足一勾,白生生的修长玉腿带着落地的长裙飞起,竟以“鸳鸯双飞足”急踢铁中棠腰下已
    玉腿纷飞,妙处隐现,铁中棠只觉心头一跳,后面又是一双粉腿飞来,他来不及抵挡,只有纵身跃起。
    黄衣少女娇笑道:“呀,还是踢得着!”
    如霜白足,轻轻一抖,足上的鞋子,宛如暗器般打了出去。
    这一招确是妙绝人衰,令人再也想不到的。
    铁中棠身形凌空,只见四只鞋子带着四道风声前后袭来,立刻张臂飞足,要先将前面那两只鞋子踢落。
    哪知这些少女以足飞鞋,力道之拿捏,竟与暗器高手无异,后面两只鞋子竟然后发先至直打铁中棠双膝。
    铁中棠骤出意外,眼见避无可避,突然身子一攀,凌空一个斜斗翻落下来,闭起眼睛,双拳挥出。
    只因他实在不敢去看人家双踝飞起时之姿,是以才先闭起眼睛再出招,但拳风虎虎,却令人不得不退。
    阴嫔拍掌笑道:“好招!”
    麻衣客道:“也未见太好,水小妹,你说好不好?”水灵光早已看得目摇神驰,哪里有心听别人说话。
    一个紫衣少女忽然轻轻抬起腿来;她身上宽衫长裙已褪,只剩下半截紧衣,还有双浅色的袜子,紧裹着那修长匀称的玉腿。
    此刻但见她左手五指尖尖,插入了袜口,右手提着袜尖,向外一拉,长袜立刻被脱了下来,有如一条长鞭般,直打铁中棠面目,口中娇笑道:“给你只臭袜子闻闻!”玉腿也乘势飞出,一招两式,上下交攻。端的厉害已极。
    铁宁棠哭笑不得,这种招式,他哪敢去接,哪知身后也有人娇笑道:“你不嗅她那只,嗅我这只也一样!”
    果然又是一只淡青色的袜子长虹般飞来。
    铁中棠虽处险境,临危不乱,他变招是何等迅快,双臂振处,身子突然窜出,堪堪躲了过去。
    他本可乘机发招,虽未见能伤人,但至少也可稍挽颓势,怎奈他目光转处只见到一双白生生的腿,这一招却教他如何下手。
    他面前正是那婀娜的红衣少女,但此刻她衣裙却已尽褪,只剩下一件鲜红色的马甲背心,衬得肌肤更见莹白。
    她右手抓着马甲下左端襟摆,左手抓着右摆,双手向上翻扬而起,马甲立刻被脱了下来。
    无论任何脱套头背心的姿势,俱是如此,但她却将之化作招式,那背心有如红云般当头向铁中棠罩下。
    铁中棠想也不想,双掌齐出,“黑虎偷心”直打对方胸膛,是以那红衣少女使出那一招后,前胸自然空门大露,铁中棠这一招黑虎偷心,以攻为守,正是好着,但他招式方出,才发觉对方马甲内已再无别物,但见酥胸如玉,鸡头新剥,铁中棠眼前一花,这一招哪里还能出手。
    这情势笔下写来虽慢,招式却炔如闪电,怎容他稍有失着,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双臂已被入左右托住。
    红衣少女咯咯一笑,将那鲜红的马甲轻轻蒙在铁中棠头上,纤纤十指便来解铁中棠衣钮。
    铁中棠惊怒之下,方待挣扎,怎奈左右双时之曲池大穴已被轻轻捏住,竟然动弹不得。
    麻衣客大笑道:“丫头们!莫撕了他衣服,知道么,要将他衣衫好生剥下来,才显得咱们这七仙女阵的妙处。”
    红衣少女娇笑道:“若要撕他衣服,还会等到现在么!喂,我说你放心好了,咱们绝不弄坏你一粒衣钮!”
    话说完了,铁中棠上衣也被脱下,他茫然木立在地,但见四下少女娇笑如花、媚眼如丝,身上粉光致致,活色生香,地上满堆着各色锦绣,衬着一双双如霜白足、但他们衣衫果然还未脱完,自己果是输了。
    托着他右时的黄衣少女媚笑道:“你若是瞧什么?只怪你太差劲了,你还能再挡片刻,咱们……咱们””
    另一边的绿衣少女笑骂道:“小妮子,要说就说,害什么臊!”
    黄衣少女格格笑道:“你若是能再挡片刻,眼福就更好了,知道么?”她胸膛一挺,铁中棠连忙闭起眼睛,心中亦不知是羞是恼。
    那红衣少女提着铁中棠的上衣轻轻一抖,娇笑道:“男人的衣服、都是些汗臭气,你们谁要……”
    话声未了,已有一条人影自榻上横空掠来,秀发飞扬,衣衫飘飘,姿势之美,无与伦比,正是水灵光。
    她满面俱是哀怨愁苦之意,但秋波中却带着怒光,娇叱道:“拿来!”双手齐出,去抢红衣少女手里的衣服。
    红衣少女双乎一缩,将衣服藏到背后,轻退了两步,道:“唷,好不害臊,这衣服又不是你的,你抢什么!”
    水灵光道:“你……你拿不拿来!”
    她本就不善与人争吵,此刻又气又急更是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双颊也激起了一阵淡淡红晕,望之更是美如天仙。
    麻衣客不禁瞧得呆了,红衣少女笑道:“这件臭衣服咱们也不稀罕,但你若要,就偏偏不给你,妹子们,是么?”
    锦衣少女本想水灵光夺去她们的宠爱,对她早就有些妒恨,此刻一起拍掌笑道:“对,对,偏不给你!”
    水灵光轻轻咬了咬嘴唇,目中突然流下泪来,锦衣少女笑得更是开心,道:“呀,哭了,大姐,你瞧她哭得这样可怜,就给她吧!,,’
    红衣少女笑道:“呀,这副小脸蛋,一哭果然更美了,只可惜呀我不是男人,你越撒娇,我越不还你!”
    水灵光呆呆立在地上,头垂得更低了。
    铁中棠瞧在眼里,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怜惜,暗叹忖道:“灵光的天性委实太柔弱了,任何人都可欺负她!”
    一念尚未转完,突听“吧,吧,吧”三声轻脆的掌声,原来水灵光突然出手如风,在红衣、黄衣、绿衣三个少女面上各个打了一掌,这三掌打得骤出不意,红衣少女们竟被打得呆了。
    麻衣客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水灵光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大声道:“放下衣服,出去。”
    锦衣少女再也想不到这柔弱的女子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狠,目定口呆,面面相觑,一起怔住。
    铁中棠更是又惊又喜:“灵光变了,变得好!”
    他却不知道水灵光性子原极强韧,否则又怎能忍受在那泥壑中的非人生活,只是她从小就被养成那逆来顺受的脾气,是以看来显得极为柔弱,但别人若是将她逼得急了,她脾气发作出来却是非同小可。
    她突然一把抓起地上的红衣绿裙,没头没脑的往锦衣少女们面上抛了过去,锦衣少女们又惊又奇,竟被她抛得四下奔逃,刹时间但见燕语驾叱,玉腿纷飞,满堂俱是春色,红衣少女奔到门口,方自回首道:“臭衣服,谁稀罕,你拿去吧!”远远将铁中棠衣服抛了过去。
    水灵光纵身接过衣服,麻衣客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一群小野猫竟被个小白兔制服了。”
    阴嫔噗哧笑道:“看来黄鼠狼要吃兔子肉,可真不容易!”
    麻衣客大笑道:“我是黄鼠狼,你就是妖狐狸。”
    水灵光却似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呆了半晌,缓缓走到铁中棠身前,递过衣服道:“你……你穿上吧!”
    铁中棠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受侮,才会发这脾气的,心头也不知是甜是苦,伸手接过:“好……我穿上。”
    水灵光道:“这七天……。”
    铁中棠道:“这七天我自会好生揣摸,只要他能在七天里学会破阵的法子,我也一定能学会的。”
    他缓缓穿起衣服,接道:“这衣服穿上,她们就再也脱不下了。”
    水灵光瞬也不瞬的瞧着他,口中虽未说话,但目光中满注深情,也充满了对他的信任之意。
    阴嫔瞧了瞧麻衣客,故意长叹道:“好一对壁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抱着嫔奴,婀娜走了出去。
    麻衣客冷“哼”一声道:“这七日之中,你虽可在此揣摸破阵之法,但却不可出此室一步。”
    铁中棠道:“这七日时光,是何等宝贵,你纵以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走出此室一步的。”
    水灵光道:“对了,我也不扰你,你……你赶紧学吧!”转过身子,缓步走出,但将出门户时又不禁回首而顾。
    麻衣客冷笑道:“她对你如此情深意重,我若不让你为她吃些苦头,也显不出你对她的心意。”
    铁中棠笑道:“前辈要我吃苦时,想必自己是在吃醋?”
    麻衣客大笑道:“对了对了,猜的本错,我若不吃醋,也不会要你吃苦了。”
    大笑转身,拂袖而出。
    水灵光立在门口惶声问道;“什么苦头?”
    麻衣客曼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声音渐远,终于带着水灵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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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九天仙子下凡尘
    铁中棠略作将息,立刻开始揣摸,只见四壁之上的图形,每一姿势,果然俱都是演示着一极精妙的招式!
    这些图形虽独立便可自成招式,有的却须五七相连方成一招,但招式之间却均有联系,其中变化之微妙,端的是武林罕睹。
    铁中棠暗忖道:“那麻衣人胸襟磊落,性情却偏激,当真是善恶不辨,奇怪已极,若非如此奇怪之人,又怎会将这两种精微之武功轻易示人?”
    他天性自极好武,此刻骤然见着这等精奥之武功,自是大喜如狂,当下放开一切,眼瞧石图,手比招式,心中揣摸。
    一个罗衣少女捧着具沙漏计时之器飘飘走了进来,娇笑道:“瓶中之沙漏尽,便是一日过了。
    铁中棠全心全意俱沉醉于那招式之变化中,随口漫应一声,却连头都未回过去瞧上一眼。
    他再以这壁上招式与方才少女们的招式比较,只觉那些少女之“脱衣拳”虽是奇诡无比古今所无,但这壁上之招式,却果然恰是她们的克星,一招一式,俱都恰恰可将对方脱衣之动作封死,那招式有时看来亦是平平常常,但稍一揣详,便可发觉对方遇着此招,立刻缚手缚足,再也无法出手。
    铁中棠如醉如痴,趣看越是巧妙,到后来突又发觉这壁上招式俱是守势,讲究的是:封、闭、拦、挡、切、锁,缠这七学要诀,再一深思,又发觉那“仙子脱衣拳”却俱是攻势,踢、打,拂、刺、劈、砍、勾,无所不至,应有尽有,这攻势虽然凌厉无情,但有时一招攻出之后,自己却不免空门大露,世上的武功虽杂,但以这般只攻不守的招式却是绝无仅有。
    要知招式攻而不守,那攻势自然凌厉,守而不攻,那守势自也严密,若将此两种招式合而为一,正是套绝妙拳术。
    但若将此两种招式分开,本都无法单独成立,唯因那仙女阵乃是七人联手,一人失手,救援立至,是以招式之间,自可不必防护自己,何况,他们空门大露之时,也就是罗襟乍解,香泽初闻之时,对方若是正人君子,怎肯放手去击那空门,对方若非君子,见此情况,正足销魂,想来也舍不得下那辣手摧花,见了此阵之攻势,便可较世上其他阵式俱都凌厉几分。
    铁中棠智慧是何等聪明,焉有看不出此中妙处之理,不禁为之又惊又叹:“若非奇人,又怎能创出这般奇招?”
    转首望去,突见那漏中黄沙竟已将完全漏尽,原来他沉醉于武功之中,竟已不知不觉过了一日。
    不知时间已过去这般久倒也罢了,此番既已知道,铁中棠才想到自己有多时未进饮食,顿觉腹饿难忍。
    玉榻上的瓜果饮食,早已不知何时被搬走了,却有个轻衣少女笑孜孜的瞧着他,正是那送时漏来的女子。
    铁中棠不由走过去,抱拳道:“姑娘!”
    那女子不等他话说完,先已笑道:“你可是饿了么?”
    铁中棠呆了一呆,讷讷道:“姑娘怎会知道?”
    轻衣少女抿嘴一笑,露出两只深深的酒窝,笑道:“我等你说这句话已有许久了,那时你学武学得肚子都不顾了。”
    她肌肤莹白,眼波流动,虽非绝色美女,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风韵,此刻嫣然一笑,更是撩人。
    铁中棠道:“姑娘若方便,不知可有食物……”
    轻衣少女摆了摆鬓发,横眸媚笑道:“他吃醋,你吃苦,这句话你莫非已忘了么?何况……”,
    她咯咯笑着接道;“世上最最胸襟阔大的人,只怕也不会拿出好酒好肉来招待他的情敌吧!”
    铁中棠又是一怔,道:“这……这……”他这才知道麻衣客“饿其体肤”这句话之含意,但若无饮食,又怎能支持七日?
    轻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斜卧到玉榻上,轻轻笑道:“他要我告诉你,你若要饮食也不难,但……”横眸一笑住口。
    铁中棠脱口道:“但什么?”
    轻衣少女笑道:“你若不再与他赌斗,便是他的客人,他自要好生招待你,否则,便要你做工来换食物。”
    铁中棠暗暗忖道:“原来这就是‘劳其筋骨’!”他心中虽然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叹道:“做什么工?”
    轻衣少女扭动着腰肢,裙角下露出半段莹白色的玉腿,媚笑道:“做什么工,却要看我吩咐了。”
    她抿嘴、拢发、扭腰、露腿,使出了百般风流解数,铁中棠却有如未见,冷冷道:“既是如此,姑娘请吩咐吧!”
    轻衣少女突然翻身站起,娇嗅道:“瞎子,瞎子,你难道是个瞎子么?”她自负一代尤物,即便在这众香国中,亦属个中翘楚,此刻自是又气又恼,秋波转了几转,突又娇笑道:“好,我来吩咐你,你先来替我按摩按摩,捶捶腿吧!”飞身倒落下地,一双莹白玉腿却斜斜搭在榻畔。
    若是换了云铮,此刻定己不顾一切一拳打了出去,若是换了沈杏白……咳咳,那情况更是不问可知了。
    但铁中棠却只是微微一笑,果然坐下为她捶起腿来了,这双腿非但白如莹玉,而且从臀到脚毫无暇疵,当真是细致白嫩,柔若无骨,触手之处,宛如玉脂,铁中棠也不禁心头一荡,仰目望去,才发觉这女子身材之美端的难以描述,身上每分每寸,都充满了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轻衣少女见到他目中渐渐有了异样的光芒,噗哧一笑道:“原来你也不瞎!”一条腿直伸到铁中棠鼻端眼前。
    铁中棠柔玉在手,温香入鼻,但双目突又变得十分清澈,只是口中笑道:“想不到身材美妙竟比面容娇艳还要令人心动……”
    突听门外有人笑道:“水姑娘,你瞧瞧,这就是你心爱的英雄男子,想不到他还有这般功夫!”
    榻上的轻衣少女也在咯咯笑道:“功夫还真不错,揉得我好舒服哟……哎,哎呀,轻点……上面一点。”
    铁中棠不用回头,他知道这自是那麻衣客故意如此羞侮于他,再带水灵光前来观看,但他也仅是微微一笑。
    只听水灵光轻轻道:“他若不如此,怎能支持七日,他……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受的苦越多,我越是对他好,何况……他纵是爱上别的女子,我还是要对他好。”这几句话说得简单明了,教人再也无法回口,铁中棠面上虽然仍是微微含笑,但心头却已不禁泛起千百滋味。
    身后半晌都无声息,显见麻衣客已被她说得怔住。
    却听得阴嫔的口音叹道:“难怪这少年连头都未回,原来他早已知道水姑娘对他信任的了。”
    她幽幽长叹一声,曼声吟道:“但使两心相知,又何惧恶魔中伤……”铁申棠听得暗暗好笑,知道她乃是故意要气那麻衣客。
    哪知麻衣客却纵声大笑起来;道:“好个不吃醋的水灵光,只恨我无福得到,好,今日苦工算是做完了,让他吃罢!”
    铁中棠一笑住手,忖道:“此人倒不愧是个男子汉。”
    两个少女端来满盘鸡鸭鱼肉,满樽美酒,当真是色、香(味俱美,引人食欲,何况铁中棠早已饿得发慌。
    他咽了口唾沫,便待动手大嚼。
    哪知轻衣少女却又拦住了他,轻笑道:“这是主子客人吃的酒食,工人仆役吃的在那边。”伸出春葱般玉指轻轻一指。
    铁中棠随着她手指望去,一个木盘上,放着一碗清水,一个馒头,当下苦笑一声,也不争辩过去吃了。
    但小小一只馒头怎能填饿,他不吃还好,一吃更是勾起食欲,更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
    眼见那轻衣少女在那里兹兹咭咭,吃得极是有味,不住笑道:“你若不再搏斗,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且……”
    她秋波一阵荡漾,掩口媚笑道:“这里的人和珠宝,你都可随意带去,我……我也可跟着你走!”
    她故意散落衣襟,隐约露出了那毫无暇疵的莹白肌肤,铁中棠眼睛却只瞧了瞧那鸡鸭,暗叹一声,走回石壁。
    轻衣少女冷笑一声,突又纵身跃下,微一旋身,扯落了满身的衣裳,大声道:“你瞧,我有什么比不上她?”
    那胴体之丰美诱人,当真令人眩目。
    铁中棠回头瞧了一眼,又自一笑,便转头揣摸武功,不再理她,他若是不敢回头去看,那少女倒也不气,但他回头瞧了一眼,却仍无动于衷,却令她又羞又恼,撕下衣服,一件件全部抛在铁中棠脸上。
    这样过了几日,那少女想尽了各种法子,不住去折磨铁中棠,苦工越做越多,馒头却似越来越小。
    麻衣客也不时带着阴嫔、水灵光等人来这里大吃大喝,但这一切,铁中棠竟全都只当未见一般。
    他全心全意都用在壁间的武功招式上,自觉进境甚速,他武功本有根基,又复聪明强记,学来自然事半功倍。
    到了第七日开始,他几乎已将壁上图形全部记在胸中,自问无论对方使出什么招式,他都可封闭。
    这时他体力虽弱,精神之力却极为旺盛,全身都似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全心跃跃欲试。
    那轻衣少女忽然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今日已第七日了,这些日子我对你不好,你莫怪我。”
    铁中棠笑道:“鸽子姑娘莫客气,这怎怪得了你。”他此刻已知这少女名字,原来此间少女,俱是以禽鸟为名。
    鸽子姑娘叹道:“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又要动手了,这次你还是不会胜的,你也莫抱大多希望。”
    铁中棠胸有成竹,口中却笑道:“只要姑娘客气些就是。”
    鸽子姑娘道:“我自不会太难为你,但我那六位姐妹……”
    她话未说完,铁中棠突觉耳畔轰然一声,有如迅雷轰顶一般,震得他心惊胆落再也动弹不得:
    他方才自以为已可将对方少女出手招式封死,只因他本身之武功本已不弱,再加以学了壁上秘技,但此刻他却被鸽子姑娘一言提醒,对方本是七人,招招式式,俱可互相配合,一人失招,另一人立可来救。
    铁中棠算来算去,竟忘了七人连手,而无论任何一种阵势,威力最强大之处,便是互相配合,他武功纵然胜过对方七人,招式纵能将对方出手一一封死,但对方连绵的招式配合起来,他仍是有败无胜,除非他将满壁千百种招式全都融而为一。
    但他七日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将这些招式分别强记着而已,若要将这些招式之妙用融合,又岂是百十日间所能达到。
    转目望处,黄沙又已漏去大半,距离较手之时,最多也不过只剩短短三、四个时辰了。
    铁中棠木坐当地,刹那之间,便已汗如雨落。
    鸽子姑娘奇道:“你怎么样了?”
    铁中棠惨然一笑,道:“只剩下最后数时,姑娘你难道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歇息歇息么?”
    鸽子姑娘瞧他本自神采飞扬,如今神色却突然变得如此奇怪,悄然一叹,也不再多话,转身走了开去。
    铁中棠茫然坐在地上,心头万念皆灰,剩下的几招武功,也不想再去学了,敌强我弱,情势太过分明,他纵有通天本事,此刻也是无计可施,他出道以来,屡逢凶险,却从未有此刻这般伤心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笑声遥遥传来,麻衣客、阴嫔,水灵光,以及锦衣少女们,嘻笑着走了进来。
    麻衣客笑道:“七日已过;你可准备好了?”
    铁中棠木然道:“好了!”
    麻衣客道:“此次你若败了,我立刻送你出山,但……哈哈,想来你胜算无多,你又饿了多日,不如我与你将饯行之酒先吃了吧!”
    铁中棠也不争辩,少时果然送来满盘佳肴,他虽然饥肠辘辘,却是难以举著,只见七个少女亦已鱼贯行来。
    这些少女身上,穿的仍是各式各样的锦衣,但件数却似比上次又多了些,鸽子姑娘身穿橙色,艳光最是照人。
    铁中棠暗叹忖道:“你们又何苦穿这许多衣衫,故意增长时间,反正我……”心念一转,突然大笑着长身而起。
    水灵光最是关心,惶声道:“你……你怎么了?”
    铁中棠也不答话,坐下只管大吃大喝起来,饱餐之后,精神更增,双手一拍,长身站起。
    麻衣客微微笑道:“此刻便开始么?”
    铁中棠道:“稍等片刻!”
    突然将身上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偷眼望去,麻衣客面上已变了颜色。
    水灵光却更是惊惶,道:“你……你……”
    铁中棠精赤着上身,将脱下的衣衫俱都交给水灵光,水灵光呆呆的接了过去,呆呆的怔了半晌,突也拍掌笑道:“你……你赢了!你赢了!”一跃下地,牵着铁中棠的手掌,欢呼雀跃起来。
    阴嫔亦自笑道:“真聪明的孩子。”
    锦衣少女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他还未打,怎么便胜了?”只因从来无人破阵,是以她们也不知破阵之法。
    铁中棠大笑道:“裤子是否衣服?“
    少女们齐都一呆,红衣少女道:“裤子就是裤子,自然不是衣服。”她还当铁中棠糊涂了,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铁中棠笑道:“裤子既非衣服,我此时身上已无衣服可脱,而我之赌约,却是你们脱完衣服后,若还不能脱下我一件衣服,我便胜了,我既已无衣服可脱,你们纵然将我击倒,也是我胜了。”
    少女们听得目定口呆,转目去瞧那麻衣客,只见他盘膝坐在榻上,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红衣少女道:“但……但你怎能将衣服……”
    铁中棠截口笑道:“你们既能增加衣服,我自可减少,事前又无规定要我必须穿多少衣服。”
    他叹息一声,接道:“此阵阵法已是古今少见,破阵之法更是妙绝人衰,当真无愧为天下第一奇阵了!”
    红衣少女眨了眨眼睛,道:“但……但……”
    麻衣客突然轻叱一声,道:“莫要说了,这就算他赢了,否则又有谁能在短短七日之中,学得破阵之法!”
    阴嫔笑道:“你以前也是如此赢的么?”
    麻衣客大笑道:“不错。”
    阴嫔轻轻一叹,含笑道:“你虽是色狼,但却当真坦白得很。”眼波流动,目光中满含赞许之意。
    麻衣客故作未闻,但却掩不了面上的得意之色。
    阴嫔接着笑道:“不但坦白,而且公道,你若出个绝无胜算的难题与他相赌,你岂非就赢定了?”
    铁中棠、水灵光对望一眼,心头俱都暗道:“不错。”
    水灵光瞧着麻衣客面上的得意之色,突然缓缓道:“有人说若被自己喜欢的人称赞几句,那当真比什么都要高兴。”
    麻衣客笑道:“说的好。”
    水灵光接道:“又有人说:女子只会称赞自己喜欢的人,她若是不喜欢那人,谁也莫想要她称赞半句。”
    阴嫔格格笑道:“小妹子,想不到你也懂事得很。”
    水灵光道:“既是如此,你对她有情,她也对你有意,你两人便该相敬如宾,终生厮守,绝不容别人插入才是,若换做是我……唉,所以我真不懂,你两人为什么要……要如此?”她此番连遭险难,处世经验大增,口舌也大见灵便,此刻平心静气,缓缓而言,言语竟说得十分流畅清晰。
    但是她语声方了,阴嫔与麻衣客面上的笑容便俱已消失不见,阴嫔双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麻衣客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且莫高兴,此阵不过只破了一半,何况,一阵之后,还有八门,每扇门中,俱有一道难题,你若过这八门,只怕比登天还难。”
    铁中棠暗叹一声,还未说话。
    阴嫔轻抚着嫔奴的柔毛,缓缓接道:“不错,要过八门,难如登天,幸好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铁中棠、麻衣客不由得齐都变色道:“此话怎讲?”
    一言未了,突听一阵金铃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阴嫔缓缓下榻站起,秋波四下流动,缓缓道:“你听,铃声已响,这不就是有客人来了么!”
    麻衣客凝目瞧了她两眼,一跃下榻,大步奔了出去。
    铁中棠见他面上一片凝重之色,心头不禁一动,转目望去,那些少女们面上也都泛起了惊诧之容。
    鸽子姑娘皱眉道:“咱们这里多年来从未有过外客自己闯入谷来,这来的人是谁,阴夫人莫非早就知道了么?”
    阴嫔也不理她,轻拍着嫔奴,道:“小乖乖,这里就有热闹了,你要瞧瞧么?”扭动腰肢,走了出去。
    少女们面面相觑,呆了一呆,鸽子姑娘目光又转向了铁中棠,道:“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随我们去?”
    铁中棠知道自己若是留在这里,此间门户必将一定关闭,当下毫不迟疑,赶紧笑道:“有热闹自是要瞧的。”
    这些少女们虽然明知事情有异,但仍然是嘻嘻笑笑,娇笑莺啼,拥着铁中棠、水灵光两人,来到一座大厅,但却都不敢进去,只是悄悄在帘外窥望。
    这间厅堂辽广空阔,除了些石墩之外,便别无陈设,四面石壁发着青渗渗的光色,与他室的堂皇富丽景象迥然不同。
    麻衣客卓立在大厅中央,已换了一件乌衫,头束黑带,面上毫无笑容,神情也突然变得十分沉肃凝重。
    铁中棠不禁瞧得奇怪,不知这麻衣客为何做出此般如临大敌之态,他却不知此谷已有多年未有外人闯入,此番有人前来,实在大出意外之事——要知铁中棠前番入谷,实等于麻衣客自愿将他引进来的,自是例外。
    阴嫔抱着嫔奴,远远立在另一边角落中,面上似笑非笑,眼波不住流动,手掌不住轻抚着怀中的嫔奴。
    大厅中寂无声响,意味十分沉重。
    忽然间,门外一声清喝:“阴夫人到!”
    两个少女左右掀起了门帘,一个身穿碧袍、瘦骨嶙峋、带着些说不出的阴阴鬼气的白发老姬,缓步走了进来。
    她容颜虽老,眼波却甚是明亮,左手扶在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肩上,右手扶着根乌黑的拐杖。
    跟在她身后的,却是一双极为夺目的男、女少年,男的长身玉立,英俊飒爽,女的明艳照人,身材婀娜。
    铁中棠、水灵光一见这几人,几乎惊叹出声来,原来他们竟是鬼母阴仪和她的门下弟子易清菊、跛足童子。
    那英俊少年看来虽无缺陷,其声却又聋又哑,正是九鬼子中的第八位,江湖人称“无音夺魂,辣手郎君”。
    鬼母阴仪走入厅来,目光在她妹子阴嫔身上轻轻一扫,微一颔首,立刻便转向麻衣客。
    这姐妹两人多年未见,但这样便算打过招呼,当真比陌生人还要冷淡,水灵光不禁瞧得大是奇怪。
    她自己多情多意,自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寡情之人。
    鬼母阴仪冷冷道:“阁下虽然号称‘武林鬼才’,但我此番突然闯来,只怕阁下也未想到吧?”
    麻衣客不动声色,淡淡笑道:“阴家姐妹行事素来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鬼母阴仪冷笑道:“这样最好!”缓缓坐下,再不开口。
    麻衣客道:“你此番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来坐坐的么?”
    鬼母阴仪道:“不坐坐又怎样?”
    麻衣客哈哈笑道:“若有别的事,就请快说。”
    阴仪道:“自是要说的,只是此刻还未到时候。”
    麻衣客奇道:“要等什么时候?”
    阴仪道:“等别的客人来齐了。”
    麻衣客面色微变,道:“还有什么别的客人?”
    阴仪冷笑一声,闭口不答,易清菊、聋哑少年双双立在她身后,那跛足少年更是寸步不离,一双大眼睛的溜溜四下乱转。
    麻衣客回头盯了阴嫔两眼,阴嫔却抬起头不去看他,突听又是一阵铃声,一个少女匆匆奔入。
    她手里捧着张素色拜帖,神色间也显得十分惊异,不住喃喃道:“奇怪,奇怪,又有人来了。”
    麻衣客接过拜帖瞧了瞧,变色道:“请进来。”
    过了半晌,一阵脚步之声响动,走入一个长衫老人和一个劲装佩剑、英气勃勃的少年。
    铁中棠、水灵光又不觉吃了一惊:“他父子怎么也来了?”原来这老、少两人,正是李洛阳与李剑白。
    李洛阳大步而入,抱拳一揖,沉声道:“多年不见,兄弟时时未忘阁下,不想阁下具柬相召,在下见了帖子,虽出意外,但也不敢不来。”他仰天一笑,接道:“做生意讲究帐目清楚,阁下此番想必是也有了生意人的脾气,要与兄弟算算旧帐了。”向阴仪微微一揖,转身坐下。
    麻衣客面沉如水,沉声道:“什么帖子?”
    李洛阳诧声道:“自是阁下具名的帖子,要在下等于今日赶来崂山,阁下莫非自己却忘了么?”
    麻衣客道:“你怎会寻得此谷的通路?”
    李洛阳道:“这更怪了,阁下明明在一路之上俱有指路的路标,在下又非瞎子,怎会瞧不到!”
    麻衣客冷“哼”一声,默然半晌,朗声道:“外面若有人来,莫再敲铃,也莫再通报,请他们只管进来就是。”
    两个少女应声去了,麻衣客道:“等人都来齐之后再唤醒我!”盘膝上下,闭目调息,又宛如睡着了一般。
    水灵光悄悄一拉铁中棠衣袖,轻轻道:“李洛阳怎会也来了,瞧他神情,还似与麻衣人结有冤仇似的。”
    铁中棠叹道:“今日之事,的确奇怪,我也铺不透。”他两人只是在帘外窥望,是以别人并未瞧见他们。
    水灵光又道:“瞧这情况,李洛阳收到的帖子,似乎不是这麻衣人发出的,那么,又有谁会代他发帖子呢?”
    铁中棠瞧了瞧那边的阴嫔,沉吟道:“只怕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大厅中又走入四五个人来。
    这几人之装束各异,行踪奇诡,瞧那举止之间,武功却俱都不凡,虽是同路而来,却又彼此各不相睬。
    几个人瞧了瞧大厅情况,分别落座,口中各自喃喃低语,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语气却都不善。
    几个锦衣少女捧上茶来,鬼母等人默默接过四杯。
    一个华眼大汉冷笑道:“俺是算账来的,喝什么鸟茶!”伸手接过茶杯,将茶俱都泼到地上。
    另一个怙瘦道人冷笑按道:“这位施主说的不错,贫道喝了这茶,只怕就要归天了,喝不得……喝不得……”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将茶都泼到地上。
    李洛阳微微笑道:“若说他多行不义有之,若说他下毒害人则绝无此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华服大汉怒喝道:“你这是替他说话么?”
    喝声未了,门外有人哈哈笑道:“咱们都是来寻他算账的,自己先打了起来,岂非可笑得很。”
    笑语声中,又有两人掀帘而入。
    这两人,俱是身材魁伟,丰髯广额的大汉,赫然竟是霹雳火与海大少,铁中棠见这两人现身,不觉更是吃惊,
    天杀星海大少目光一转,大笑道:“妙极妙极,来的似乎都是故人,怎么主人却不待客,反而睡起觉来。”
    李洛阳微微道:“主人要等客人来齐,一起接待。”
    海大少笑道:“这倒省事得很。”他瞧了瞧那华服大汉:“想不到你老兄也和这主儿有些过节,妙极妙极。”
    霹雳火哈哈大笑道:“看样子这里只有老大一人是来瞧热闹的了,这几位大名,你怎不替我引见引见?”
    海大少道:“鬼母夫人与李兄你是认得的了。”
    他伸手一指那华服大汉,道:“这位老哥你若不识,实是你孤陋寡闻,委实教俺失望得很。”
    华服大汉瞪眼瞧着他,神情似是有些奇怪。
    霹雳火道:“这位兄台究竟是哪一位?”
    海大少哈哈大笑道,“俺一个个说来也麻烦,反正这里四位,不是一派武林宗主,便是名震八方的瓢把子!”
    那同路而来的四个奇装异服的人俱都霍然长身而起,面上俱都现出惊诧之容,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四人俱已多年未在江湖走动,如今见到海大少竟似已识破他们的来历,是以俱都为之耸然动容。
    华服大汉厉声道:“俺不认得你,你怎会知道俺?”
    海大少哈哈一笑,还未答话,只听外面一阵步履之声响动,高高矮矮,走入六、七个人来。
    帘后的水灵光突然捏紧了铁中棠的手掌,自语道:“他……他们也来了。”铁中棠点了点头,双眉皱得更紧。
    原来此番来的这些人,竞是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盛大娘母子,与那武功高绝,但却毁在柳荷衣之手的少年秀士。
    大厅中又是一阵骚动,认识的人,互相招呼,只有那少年秀士神情最是倨傲,谁也不理,自管大喇喇坐下。
    海大少笑道:“俺与各位都认得已久了,想不到各位竟与俺有个共同的仇人,今日竟会走在一路,看来世界当真是小得很,一根绳子,便可将这些平日各无关连之人忽然拉到一处!”
    黑星天微微笑道:“我兄弟可算是新仇,兄台莫非是旧恨?”
    海大少笑容突敛,沉声道:“不错!”
    就在这时,麻衣客霍然张开眼来,目光闪电般四下一扫,却生似在每个人面上都盯了一眼。
    众人一起顿住语声,数十道目光,也俱都盯到他面上,这些目光强弱虽不同,但却都充满了怨毒之意。
    麻衣客缓缓道:“各位都是接到帖子来的么?”
    那枯瘦道人阴森森笑道:“若非接到帖子,到何处寻你?”
    麻衣客冷然一笑,霍地转身,闪亮的眼神,已盯到阴嫔身上,缓缓道:“想来帖子必定是你代我发的了?”
    阴嫔神色不变,笑道:“虽不是我,但也差不多。”
    鬼母阴仪冷冷的接道:“二妹传给我消息,是我发的帖子,路标也是我一手包办的,你此刻明白了么?”
    麻衣客仰天狂笑道:“明白了,早就明白了!”
    铁中棠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叹忖道:“她平日看来对这麻衣人那般多情,不想竟在暗中将他的新仇旧怨、冤家对头全都找了来,显然是定要眼看他家毁人亡,才遂心愿,却不知她与他究竟有何仇恨,莫非是因爱转恨,竟一至于斯……”
    水灵光也不住悄声轻叹道:“好毒辣的女子!”
    他两人瞧得出神,一时间竟忘了自家的处境,回首望去,那些少女们早已不知在何时走的干干净净了!
    等他两人目光回到大厅中时,厅中竟忽然多出了七、八个身穿垂地黑袍足面蒙玄色乌纱的妇人。
    她几人一排站在墙边,既不知是如何来的,也不知来了多久,厅中群豪,竟似全没有发现她们就站在自己身后。
    这其中只有麻衣客与阴嫔面对着她们,但中间却又隔了一群愤怒的武林豪士,是以也瞧不清楚。
    一时间厅中情况当真絮乱已极,每个人都似与麻衣客有着极深的仇恨,都想自己亲手复仇。
    但大家或多或少又有些畏惧麻衣客的武功,是以谁都不肯先打头阵,也不愿开口,厅中虽然人头济济,却只有麻衣客清宏的笑声在四壁激荡,掩没了天地间所有其他声息,震得人耳鼓嗡然作响。
    阴嫔待他笑声渐歇,突也咯咯笑道:“你可笑够了么?债主俱已临门,你笑也无用、还是想个法子还债吧!”
    她笑声虽无麻衣客洪亮,但尖细刺耳,听得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阵寒意,众人一惊,这才知道她武功竟也不弱!
    麻衣客沉声道:“不错,债是要还的,但咱家究竟欠了各位什么,要如何个还法,各位不妨划出道来!”
    铁中棠只道此番群豪必将争先开口,哪知仍然人人闭紧嘴巴,只是目中的怨毒之意却更深了。
    麻衣客目光一转,冷冷笑道:“李洛阳、海大少,你两人武功虽不济,人望却不差,就先说吧!”
    李洛阳、海大少对望一眼,却咬紧了牙关,闭口不答。
    麻衣客目光转向那四个异服之人,道:“南极毒叟高天寿,你活了这把年龄,不妨说说与咱家究竟有何仇恨?”
    一个身穿织锦寿字袍,手拄龙头乌铁拐,脑门秃秃,端的有几分南极寿星模样之人,身子一震,转首不语。
    麻衣客目光文刻转向一个身穿绿袍、手摇折扇、虽已偌大年纪。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之人。
    看他手摇折扇,顾盼生姿,一派自命风流、强作少年的模样,麻衣客沉声道:“玉狐狸杨群,你又如何?”
    这玉狐狸竟然面颊一红,更不答话。
    麻衣客道:“快活纯阳吕斌,你说得出么?”
    那锦袍枯瘦道人,非但不开口,反而后退一步,他虽作出家人打扮,但全身佩珠嵌玉,装饰得像是花花公子。
    麻衣客哈哈笑道:“你们三人都不说话,神力霸王项如羽总该说了吧?”那华服大汉哼了一声,一拳击在身侧石墩上,“砰”的一声,那般坚硬的石墩竟被他这一拳生生打得一裂为二。
    这四人名字一说出来,霹雳火、黑星天等人都不禁为之色变,他们虽都未见过这四人之面,却知这四人行踪奇诡飘忽,脾气怪异绝伦,却又武功高强,手段毒辣,那神力霸王手下更是有千百兄弟遍布江湖,杀人越货,这四人在江湖中独树一帜,便是少林、武当等派,也不敢轻易惹他,只是这几人已有多年未曾在江湖走动,是以今日突然出现,众人不禁为之动容!
    铁中棠奇怪的是,这些人明明与麻衣客有着深仇大恨,又明明是为了复仇而来,此刻却不知为何不肯开口说话?
    这时,麻衣客的目光已扫向司徒笑等人,还未说话,司徒笑已摇手笑道:“咱们人多,咱们留到最后。”
    麻衣客晒然一笑,心里却在奇怪,不知这些胆小怕死的人,今日怎么也敢闯入这里来,莫非有了什么靠山不成。
    目光转处,突然瞧见那少年秀士锐利的眼睛,双眉不禁一皱,鬼母阴仪已冷冷道:“他们不说,老身便代他们说吧!”
    海大少、项如羽等人一起变色道:“咱们的仇恨,你如何知道?”竟是不愿阴仪多话的模样。
    阴仪冷冷笑道:“常言说得好,再大莫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各位与他虽无杀父之仇,但妻子都被他夺去,这仇岂能不报?至于……这仇要如何报法,就要瞧各位自己的意思了。”仰面向上,不住冷笑。
    刹那间海大少等人都已变得面如土色,李剑白身子一震,后退三步,手掌紧握着剑柄,身子不住直抖。
    霹雳火瞧了海大少一眼,暗叹忖道:“瞧他平日言语神色,那花大姑想必就是他以前的妻子,不知如何被此人骗了,但此人却偏又是个花蝴蝶,始乱而终弃,是以花大姑后来只得去做那买卖!”想到这里。不觉暗中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老夫一生从未娶过老婆……”
    铁中棠不由恍然忖道:“难怪他们方才不肯开口,想他们俱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自不愿被人知道自己家丑。”
    那神力霸王项如羽突然冷笑一声,瞪着鬼母阴仪道:“不错,咱们老婆都被他玩了,但你呢,你姐妹又与他有何仇恨?”
    鬼母阴仪面色一变,半晌无言。
    项霸王哈哈笑道:“你姐妹既无老婆,想必是自己被他玩了……”
    易清菊怒喝一声,与跛足童子、聋哑少年齐齐抢出。
    跛足童子大声喝道:“霸王有神力,老婆守不住,不要脸,不要……”
    项霸王大喝一声,有如霹雳,一掌击了过去,口中大喝道:“小鬼找死!”拳风虎虎,果然势不可当!
    突见眼前一花,阴氏姐妹已双双挡在他面前,姐妹二人各自发出一掌,轻轻化解了他的拳势。
    鬼母阴仪回首叱道:“徒弟们,退下!”
    阴嫔怀抱嫔奴,咯咯笑道:“我姐妹下帖子请你们来,难道是要你们来对付我姐妹的么?”
    项霸王怔了一怔,道:“这……”
    阴嫔笑道:“不错,我大姐是因为遇着他这个薄情郎,后来才会变得脾气古怪,而我哩,我这一生更是被他毁了,他毁了我、才使我去毁别的男人,才会变得声名狼藉,我若不恨他入骨,怎会假情假意的到他这里,我为得就是要亲眼瞧瞧他到底落得个什么下场;亲眼瞧他家毁人亡!”
    她口中说得这般狠毒,面上却满带着春花般的笑容,项霸王也不禁瞧得心里直冒寒气。
    只听麻衣客仰天狂笑道:“不错,你们一生都是被我毁了的,这罪名咱家全部承当,但你们若要我家败人亡,哼!”
    他倏然顿住笑声,接道:“只怕还不大容易!”
    阴嫔娇笑道:“你说的也不错,这些人武功以一敌一,谁也不是你的敌手,但大家一起上,你又如何!”
    麻衣客大笑道:“你们人多,我难道人少么?”双掌一拍,大喝道:“小丫头们还不快来,看是他们人多还是咱们人多?”
    喝声嘹亮,穿房入户。
    但直到外面回声俱已消失,还是没有回应,麻衣客微微变色,怒道:“死丫头、臭丫头,你们都死了么?”
    鬼母阴仪冷冷道:“虽然未死,只怕也差不多了!”
    麻衣客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呆了好半晌,方自厉声道:“好,好,难怪你九鬼子、七鬼女只到了三个,原来别的人都在外面等着收拾我那些女徒弟,但……但她们却毫无罪孽,你们要算账的,只管来寻咱家。”
    突见天杀星海大少反手甩了长衫,敞开胸襟,大步而来,道:“大家都等着捡便宜,俺只有先动手了!”
    麻衣客冷冷道:“你一人不是咱家敌手,与他们一起上吧!”
    海大少狂笑道:“俺海大少岂是倚多为胜的人!”
    麻衣客一挑大拇指,道:“好!咱家让你三招!”
    海大少一整面色,朗声道:“你让俺三招也罢,不让也罢,当着这里朋友,动手之前,俺却有几句话要说说!”
    麻衣客道:“此刻若是别人还在咱家面前噜嗦,咱家早就先割下他舌头了,但你海大少要说,就快说吧!”
    海大少道:“你虽然承担了全部罪名,俺却知道这罪名不该由你一人承当,那些婆娘也未见没有责任……”
    众人又复变色,项霸王怒道:“放屁!”
    海大少狂笑道:“俺这话虽不中听,但却非说不可,老实说,咱家这些人的老婆,实在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婆娘昔日若不是看他年少多金,武功又强,生的也不错,怎会撒下咱们去跟他,这厮虽好色,虽该死,但咱们那些婆娘被他甩了,却是活该!”
    铁中棠听他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又是惊异又是赞佩,只见项霸王、玉狐狸等人虽然满面怒容,但却无一人开口反辩,显见海大少说的不错,但若非胸怀磊落的本色英雄,又怎肯说出这番话来!
    厅中默然半晌,麻衣客方自笑道:“当今天下,想不到还有人会说公道话,而且说话的人也是我的仇家,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数声,接道:“我知道话虽说的公道,但腹中之气还是要出的,好,来吧,咱家接你几招!”
    海大少道:“这口气俺闷了多少年,只因俺明知不是你敌手,也找不着你,今日既见着你……来,看掌!”
    喝声中他已一拳击向麻衣客胸膛,麻衣客眼见一拳击来,不避不闪,众人都知他武功超人,只当他此举必有煞手。
    哪知这一念尚未转完,“砰”的一响,海大少这一拳竟着着实实击在麻衣客胸膛之上。
    麻衣客武功再高,也经不住海大少天生神力,直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数步,面上更是毫无血色。
    海大少大惊道:“你……你这……”
    麻衣客调息半晌,强笑道:“就凭你方才那几句话,咱家便不能与你动手,只有挨你一拳,让你出气了!”
    众人见他身受天杀星海大少一拳,不但未受重伤,而且立刻便能说话,都不禁又惊又佩。
    海大少目定口呆,怔了半晌,道:“俺一生见过的怪人虽不少,但以你这样性格之人,俺却从未见过。”
    霹雳火忍不住插口道:“老夫也未见过。”
    麻衣客哈哈笑道:“寡人有疾,这点咱倒从不自讳。”
    海大少定睛瞧了他半晌,大声道:“好!你我旧账,全在那一拳勾消,但俺此刻既不能看你挨打也不能帮你打人,只得走了。”
    他不等话说完,便转身而出。
    霹雳火大声道:“等我一等。”正待随之而去。
    司徒笑一把拉住了他衣袖,悄悄道:“你我五福同盟,自当同进同退,兄台怎么这就要去了?”
    霹雳火瞧了瞧黑、白两人,浓眉一皱,也不说话,反手甩脱了衣袖,飞步而出,竟与海大少一起走了。
    麻衣客叹道:“好汉子!”话未说完,不住咳嗽起来。
    玉狐狸等四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他已被海大少那一拳打得多少受了些内伤,四人心意相同,便待乘机出手。
    忽然间,只听李剑白嘶声喝道:“别人饶你,我却不能饶你!”反手拔出了长剑,一掠而出,直刺麻衣客。
    李洛阳惊呼一声,变色而起,李剑白长剑如风,已接连刺出七剑之多,剑剑不离麻衣客要害。
    麻衣客轻轻避过七招,道:“李洛阳,还不令他住手?”
    李剑白满面俱是悲愤之容,大喝道:“谁说我也不住手!”突然双手握剑,全力一剑刺了出去。
    他这一剑虽是拼命招式,但上下空门大露,遇着麻衣客此等武功高出他数倍之人,此招实如送死。
    李洛阳惊呼着振衣而出,只见麻衣客身子一侧,让过了来剑,疾伸两指,闪电般夹住了剑尖。
    李剑白那一剑是何等力道,但此刻被人两很手指夹住,竞动弹不得,他纵拼全力,亦有如晴蜓去撼石柱一般。
    刹那间他但觉万念皆灰,知道自己此仇再也报不成了,撒手抛剑,纵身撞向石壁,李洛阳急急抱住他身子。
    李剑白嘶声呼道:“莫拉我……莫拉我……妈……她……她……老人家……孩儿不能为她雪耻,只有……”
    麻衣客突然大笑起来,随手抛去长剑,摇头道:“李洛阳,看来你这莽儿子是误会了,此间只有你与我的仇恨,大是与别人不同!”
    李剑白身子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李洛阳叹道:“傻孩子,你母亲怎会是那种女人?”
    李剑白掌中匕首“当”的落下,道:“但……但……”
    李洛阳叹道:“为父与他的仇恨,只是因为他曾在珠宝会集之期夺去了咱们家一批家传之宝,为父却无可夺何。”
    麻衣客大笑道:“洛阳珠宝世家,名扬天下,万万丢不得这人,是以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丢了珠宝,也一直不敢声张。”
    李洛阳叹道:“江湖中只道本宅数十年俱无珠宝失窃之事,若小儿今日误会,我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自坏本门的名头。”
    麻衣客道:“今日你既说出,想必是要向咱家索回珠宝的了?”
    李洛阳沉声道:“十年前我武功大不如你,这十年来我只练了一手功夫,今日要与你一拼胜负!”
    麻衣客道:“既是如此,就……”
    语声未了,那南极毒叟冷冷截口道:“李某人的功夫,最好稍等等再拿出来献丑,这一阵我四人接过了!”
    李洛阳还未答话,李剑白怒道:“你四人凭什么争先?”
    南极毒叟高天寿道:“就凭这个!”
    他不但言语冰冷如刀,面上也是喜怒难测,与他那寿星般滑稽的形状生像显得十分不配。
    他俯手拾起了地上长剑,随手一拗,长剑便折为两段,一起递给李剑白,冷冷道:“剑是你的,还给你!”
    李剑白此剑乃是家传利器,虽非干将、莫邪一类神物,但世家代代相传的兵刃,自是精钢百炼非同小可。
    他平日将此剑甚是珍惜,绝不离身,此刻见这怪老儿竟随手便之一折两段,李剑白瞧得既是惊骇,又觉心痛,忍不住伸手去接。
    突听麻衣客叱道:“剑上已有毒,接不得。”
    李剑白一惊缩手,俯首望去,只见那光芒闪耀的长剑,此刻果已变得碧惨惨默淡无光,他哪里还敢伸手去接。
    这毒叟一触之下,便将长剑染毒,此刻施毒的功夫,不但李氏父子惊骇,别人见了也不禁色变。
    无极毒叟哈哈笑道:“我这‘毒叟’两字,岂是浪得虚名的么!”随手一抛,两段剑流星般飞出。
    玉狐狸杨群笑道:“此剑丢了多可惜!”
    语声方出,他身形已起,竟比那断剑去势还疾,两只长袖凌空一卷,使将两段剑全都卷入袖里。
    短短七个字方自说完,他身形又已站回原地,不但来去倏忽,飞翔如意,而且身法更是惊人美妙。
    众人见这玉狐狸竟然施展出这一手如此惊人的轻功,无论是友是敌都不禁脱口喝出采来。
    只有那一排黑中蒙面的黑袍妇人仍然幽灵般屹立不动,别人若不注意,很难发现她们的存在。
    但见玉狐狸杨群双袖一抖,将断剑抖落地上,快活纯阳吕斌笑道:“丢了既可惜,不如废物利用了吧!”
    他俯身拾起长剑,走到那方才被神力霸王一拳击裂的石墩前,接着笑道:“项施主神力虽惊人,但却太失礼了些,将主人家好好一张凳子弄得坐不成了,贫道正好利用这废物,为它修补修补!”
    他一面说话,右手拿着断剑,左手拢起两半石墩,胸膛起伏,提气作势,突然吐气开声。
    只听他口中“啃”的一声,竟将那半截断剑生生刺入石墩里,生生将两半石墩钉子般钉在一起。
    那石墩又硬又脆,但他以剑穿石,却有如刺穿豆腐一般,不带声息,众人又不禁喝起采来。
    快活纯阳吕斌拍了拍手长身而起,笑道:“诸位且莫喝采,贫道手上若是事先未涂解药,此刻早就被毒死了!”
    神力霸王一拳碎石,面不改色,南极毒叟折剑如竹,掌上染毒,玉狐狸飞身追剑,来去如电,快活纯阳剑刺坚石,如穿豆腐,这四人一人露了一手功夫,无一不是惊人之作!
    铁中棠、水灵光双手相握,瞧得实是心惊。
    南极毒臾眼角斜睨着李剑白,冷冷道:“就凭咱们这四人的几手工夫,可够资格与你争先么?”
    李剑白目定口呆,无话可答。
    麻衣客哈哈一笑,道:“既已抢得了先,那就动手吧,想不到这十余年来,你四人武功果然精进许多!”
    南极毒叟阴森森笑道:“纵然精进,却也比不上你,我四人商量商量,只有一起动手了!”
    四个人身形一转,抢了四角,将麻衣客围在中央,麻衣客看来虽仍气定神闲,颜色不变,其实暗中早已戒备森严。
    玉狐狸杨群一抱拳,道:“小心着,我……”
    突听一声轻叱,道:“且慢!”
    声息虽轻,但听来有如钢针刺在耳中一般。玉狐狸等四人都一惊,转目瞧去,这才瞧见两个黑袍蒙面妇人离群当先走了过来。
    她两人行路的姿势极是奇异,肩不动,腿不曲,竟有如浮云飘动,鬼魅移形一般;但见长袍不住波动,人已到了眼前。
    麻衣客与玉狐狸双方都觉奇怪;猜不出她们是谁,也猜不出她们是何来意,快活纯阳道:“女施主们有何见教?”
    左面的黑袍妇人缓缓道:“你四人动不得手。”
    她语声平和轻易,不带丝毫烟火气,但语句却是命令之式,似是此话一说出来,别人便不得更改。
    玉狐狸等人呆了一呆,并都放声大笑;只有南极毒叟最是深沉,仍然不改声色,缓缓道:“我四人为何不能动手?”
    黑袍妇人道:“你四人在外奸淫屠杀,无所不为,你既好了他人妻子,别人自也可好你的妻子,你有何资格动手?”
    项霸王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咱们的事!”
    黑袍妇人缓缓道:“苍天有威无力,不能亲管人间之事,所以要借我们的手,为天下妇人女子来抱不平。”
    项霸王大笑道:“如此说来,你们莫非是苍天的使者不成?”
    黑袍妇人道:“正是!”
    她每句话说来俱是平和轻柔,也无人瞧得见她们黑巾后面的表情,但这“正是”两字出口,却带着种无比神奇的魔力,让人无法怀疑,只觉她们真的是自天而降的神使,世人绝不能违抗于她,纵是项霸王这般强横之人,听了这短短两字,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别人更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快活纯阳吕斌干咳一声,指着麻衣客道:“你既要为女子抱不平,为何不管这厮,却来管我们?”
    黑袍妇人道:“我们本是为了要瞧他遭报而来,但此刻却还未到时候,自是不能让你四人动手。”
    快活纯阳道:“却是让谁动手?”
    黑袍妇人道:“苍天所令之人!”
    项霸上突然怒喝道:“什么苍天苍地,装神弄鬼,俺就不信这一套,滚吧!”出手一掌,向那黑袍妇人击去。
    黑袍妇人道:“人力不可胜天,你竟敢动手?”
    项霸王呆了一呆,黑袍妇人衣袖已反撞上来,项霸王曲肘收拳,大喝道:“并肩子一起上吧,先请她们走路再说!”
    喝声中已攻出五拳,他练的外门功力早已登堂入室,此番五拳攻出,当真有霸王开石之势。
    黑袍妇人身形闪动,不知不觉已避开了四拳,但等到项霸王最后一拳击出,她突然站住身子不避不闪。
    神力霸王方才一拳碎石,是何等威力,众人眼见他这一拳已击在这妇人身上,心头不禁一骇,都只当这妇人必将骨折身飞,项如羽亦自暗中大喜,哪知他这一拳方自沾着对方衣服,黑袍妇人衣衫突然向内一陷,他拳上力道,竟有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霸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但容不得他心念再转,黑袍妇人又已反卷而起,兜住了他手臂。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自对方袖中涌出,身不由主的被兜得离地而起,偌大的身子,忽悠悠自玉狐狸头上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石壁,沿壁滑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来众人更是大惊失色,李剑白等武功较弱之人,还只当这妇人真的身怀不可思议的神通法术。
    玉狐狸等人虽知她这一手乃是“四两拨千斤,沾衣十八跌”类内力功夫,但却更不禁为之心惊,这妇人黑中蒙面,虽瞧不出她年纪,但世上能将此等功夫练到这般地步之人,实是寥寥可数。
    要知黑袍妇人方才衣服一陷,便已将项霸王力道全都引入,再自袖中挥出,项霸王做梦也想不到方才乃是被自己力道摔了个斛斗,在地上晕了半晌,方自挣扎爬起,但头脑一晕,扑的又跌了下去。
    黑袍妇人缓缓转向玉狐狸杨群,缓缓道:“人力必定不可胜天这句话,你可服了么?”
    玉狐狸杨群变色道:“这……”突然长叹一声,道:“服了服了!”双拳一抱,躬身拜倒下去。
    忽然间,只见数十道细如牛毛般的银芒,随着他这一拜之势,自他背后暴射而出,疾射黑袍妇人胸腹。
    这暗器发来事先毫无征兆,骤一发出,其疾更胜闪电,端的令人既不能防,也不能躲,正是他生平得意之作“紧背花装断魂针”,针尖剧毒,武林中真已不知有多少高手断送在他这断魂针下。
    事变骤然,帘外的水灵光也不禁为之脱口轻呼一声。
    哪知黑袍妇人花袍一展,暴雨般一蓬银芒突似长虹投水般化做一条银线投入她袍袖之中。
    玉狐狸、快活纯阳、南极毒叟齐齐惊呼一声,三只手一起指着黑袍妇人,颤声道:“你……你……你……”
    黑袍妇人缓缓道:“你已知道我们是谁了么?”
    麻衣客忽然仰天狂笑,截口道:“他们纵不知道,我却自你们一走进来时便已知道了。”
    黑袍妇人道:“知道了最好。”
    麻衣客笑道:“想不到你们竟会助我……”
    黑袍妇人冷冷道:“真该找你算帐的人此刻还没有来,我们只是怕你先死在别人手里!”
    麻衣客大笑道:“就凭这几人也伤得了我!”突然出手如风,夹颈抓住了南极毒叟的身子,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众人谁也未曾真的见他显露武功,此刻见他乍一出手,便将这颇具盛名的南极毒叟抓起,南极毒叟竟不能抵挡,也不能反抗,都不禁骇了一跳,南极毒叟被他抓在乎里,身子竟似软了,再也动弹不得,自然更是大惊失色,道:“你……你要怎样?”
    麻衣客笑道:“先将解药拿来再说。”
    南极毒叟颤声道:“在……在袖袋里,红的外嗅,白的内服。”
    话未说完,麻衣客已取出个合金盒子,微微笑道:“谅你也不敢说谎……拿去!”突然将这盒子抛给黑衣妇人。
    黑衣妇人不由自主接道:“这是什么?”
    麻衣客笑道:“两位大约是初登仙籍的仙女,武功虽然不错,经验却嫌太嫩,也把这毒叟看得太低了。”
    黑衣妇人道:“莫非……”
    麻衣客大笑道:“这毒叟方才随手一指,你便已中了他的毒了!”黑衣妇人身子一震,双双退后数尺。
    南极毒叟道:“解药已给了你,你还不放手?”
    麻衣客道:“你这老儿花样实在太多,咱们虽不怕你,但留你在这里,总是讨厌,走吧!”
    双手一振,将南极毒叟直抛出门,身子却已冲入了玉狐狸、快活纯阳两人之间,一掌拍向玉狐狸胸膛。
    玉狐狸大惊撤身,快活纯阳反身拔剑,但他长剑方自出鞘半寸,麻衣客拍向杨群的那一掌已抓向他们。
    快活纯阳几曾见过如此迅速的出手,凌空一个翻身,掠出门去,口中大喝道:“君子复仇,三年不晚,你等着!”
    话声未了,又有一条人影飞来,他只当麻衣客追出,骇得一口气接不上扑地跌倒,谁知那人影也跌在他身畔,赫然竟是玉狐狸杨群,快活纯阳大骇道:“你怎么也被他……”
    杨群叹道:“那厮出手比鬼还快,谁瞧得见……”话未说完,又是一条人影被凭空抛出,正是神力霸王项如羽。
    司徒笑等人见这麻衣客举手之间似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四个武林高手一起抛了出去,不禁相顾骇然。
    再瞧那边,两个黑衣妇人已退入墙角,但仍未服下解药,只是与那边另几个黑衣妇人不住的低低商量。
    麻衣客双掌一拍,微微笑道:“两位怎么还不快服下解药,不要初登仙籍,便入鬼篆,那就太冤枉了。”
    黑衣妇人中一个身材最是矮小之人,突然接过盒子,飘然走出,道:“王母门下仙女,岂是人间毒药所能毒死的!”
    她语声竟比先前两人还要冰冷生硬,全无丝毫抑扬顿挫,麻衣客面色微变道:“你们莫非不……”
    那矮小的黑衣妇人道:“我们不领你这个情!”随手将盒子抛在地下,转身走回,再也不瞧麻衣客一眼。
    铁中棠见这几人不但行事怪异,武功绝高,而且口口声声不离“苍天”、“仙籍”……这些玄之又玄的名词,惊疑之间,心头突然一动,想起了那更充满神秘的一句话“世间擒龙伏虎手,便是碧海赋中人……”不禁又惊又喜,忖道:“莫非那些江湖传言中几近神话的人,今天都要来到此地?”
    突然眼前一花,又有四条人影一个接着一个自门外飞入跌在地上,四个人宝塔般叠在一起。
    但见四人气息奄奄,不言不动,竟又是玉狐狸等四人,麻衣客骤然变色,厉声道:“什么人?”
    空中飘飘渺渺传来一阵语声,道:“咱们来到之前,谁也不能出去!”语声阴阳怪气,似有似无。
    麻衣客叱道:“既然来了,为何还不进来?”
    那一直大模大样坐在石墩上的少年秀士忽然冷笑一声,一字字缓缓道:“时候到了,自然是要进来的。”
    麻衣客道:“你又是谁?”
    少年秀士两眼一翻,再不开口,麻衣客似乎还待追问。
    突然间,门外又已走入一行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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