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大旗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八章因祸得福
    (一)
    那悬崖并不十分险峻,亦非绝高,但司徒笑与沈杏白两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尽苦头才爬了下去。
    两人下了悬崖,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蓬乱的头发里满是草叶,那模样当真狼狈不堪。
    司徒笑恨声道:“那老匹夫当真是古怪到了极点,怎么选了这鬼地方,却害得咱们也得跟着他吃这苦头。”
    沈杏白长叹一声,道:“弟子如今再抬头往上看看,委实难以相信自己真是从那上面爬下来的,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弟子非摔死不可。”
    司徒笑道:“我要你爬时莫往下看,便是怕你摔死。”
    这两人端的臭味相投,谈笑之间,转身而行,但见这悬崖之下,乃是一片低矮的杂木林。
    于是沈杏白仗剑开路,司徒笑相随在后,这段路不问可知,自也走得十分辛苦,两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烂不堪。
    但走完了杂木林,他两人还是未曾发现有人的踪迹。
    司徒笑皱眉道:“那老匹夫躲到哪里去了?”
    沈杏白道:“莫非咱们走错了么?”
    司徒笑“哼”了一声,抢在前方放足而奔,又奔了顿饭功夫,他两人越瞧越不对了。
    司徒笑心念闪动,突然驻足,道:“不好,真的走错了。”
    沈杏白道:“但那路标明明指向这边,怎会……”
    司徒笑截口道:“咱们既可移动路标,又怎知别人不会移动,说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里,先已将路标换了方向。”
    沈杏白怔了一怔,道:“不错,想必是如此。”
    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禁破口大骂道:“是谁这般卑鄙无耻,竟害得咱们平白吃了这许多冤枉苦头。”他却忘了自己的卑鄙无耻,并不在别人之下,他自己也曾将那路标移动过的,只是他未能害着别人,别人却先害苦了他。
    司徒笑长叹一声,苦笑道:“方才咱们将路标再一动,反将错的变成了对的。”
    沈杏白道:“如今咱们怎生是好?”
    司徒笑道:“怎生是好?自然要赶紧回去。”
    两人身形方转,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声,两人对望一眼,纵身向呼声传来处掠去。
    但四野茫茫,呼声瞬即消失。
    两人奔行了一阵,又摸不清方向。
    沈杏白忍不住道:“若再往前走,只怕连回去的方向都寻不到了,依弟子之见,咱们不如此刻就回去吧!”
    司徒笑皱眉道:“但那呼声,委实来得奇怪……”
    说话之间,他两人脚步并未停顿,但说到这里,司徒笑却突然驻足,目光遥注远方,道:“你瞧,那是什么?”
    沈杏白随着他目光望去,但见一片红花林有如火焰一般,散发着辉煌夺目的奇异光采。
    他虽非爱花之人,此刻也不禁脱口赞道:“好美……弟子实未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美的鲜花。”
    司徒笑却是双眉紧皱,沉吟道:“如此险恶的山林沼泽之地,却生着如此美艳的鲜花,此花想必定有古怪,咱们过去瞧瞧。”
    他生性素来谨慎,一入花林,便放缓脚步,走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沈杏白目光四转,忍不住道:“这……”
    司徒笑不等他第二个字出口,便轻轻“嘘”了一声,沈杏白只得压低了语声,悄声道:“这花林中并无人影,你老人家为何如此小心?”
    司徒笑冷笑道:“偌大的花林中,你怎知定无人迹?”
    沈杏白呆了一呆,呐呐道:“这……弟子自不敢断定。”
    司徒笑道:“这就是了,如此诡秘的花林,若是有人,那必定也是诡秘已极的人物,咱们自当小心些好。”
    沈杏白陪笑道:“你老人家说得有理。”
    一句话未曾说完,繁花堆下,突然伸出了两条鸟爪般的手掌,一左一右,闪电般的抓住了两人的足踝。
    两人身形立时跌倒,大惊之下,方待惊呼。
    但那两只怪手已自他们足踝上移开,又闪电般堵住了他们的嘴,一个虽阴森但却极为熟悉的语声已在他们耳畔说道:“莫响。”
    两人情不自禁的移动眼珠子,自眼角望了过去,只见花丛中人瘦骨嶙峋,目如鹰隼,赫然竟是风九幽。
    司徒笑大奇道:“你老人家怎会在这里?”
    风九幽悄声道:“莫要说话,快躲进来,若是被那边的一个魔头听得这边的响动,咱们可就都死定了。”
    司徒笑、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进去,但心中却不禁大是惊疑,他两人实未想到连风九幽这样的角色也会对别人如此惧怕,那边那魔头的厉害,自是可想而知了——两人哪里还敢出声,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他三人屏息静气,等了半晌。
    突听一阵歌声自花丛那边传了过来:“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基,白杨何萧萧,松怕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寐……”
    歌声委婉曼妙,凄恻动人,令人闻之又觉悦耳,又觉伤心,就连司徒笑等人都听得呆了,亦不知是悲是喜。
    但无论是悲是喜,他们心里的惊奇,总还是大于悲喜。
    司徒笑与沈杏白委实梦想不到,这能令他风九幽如此惧怕的魔头,竟是个能唱出如此凄婉曼妙歌声的女子。
    这时歌声虽已停歇,但余韵仍缥缈于繁花间。
    风九幽突然悄声道:“莫动,来了。”
    微风吹拂,花浪如海。
    繁花堆中,一个乌发堆云,满头珠翠的华服丽人,左乎提着只花篮,右手提着只花锄,漫步而来。
    遥遥望去,只见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体态更是绰约如仙,每一举步间,都隐含着风情万千。
    花光与人面相映,鲜花虽美,但却不及人艳。
    花浪起伏,莲步姗姗,起伏的花浪虽也有自然的韵味,但比起她绰约的风姿,却又差了千百倍。
    司徒笑与沈杏白又不觉瞧得痴了,心头更是惊奇。
    “如此天仙般的丽人,为何却令风九幽如此惧怕?难道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也有着绝世的功力?她是谁?”
    那华服丽人颦眉漫步,神情显得十分落寞,意兴显得十分萧索。心中仿佛满怀着如丝如缕,不可断绝的愁绪。
    但她那明亮的眼波,却不住四下流动,若瞧见特别鲜艳,特别大的红花,她花锄轻轻一挑,红花便到了花篮里。
    这挑花姿势,也是那么灵巧、那么美妙,但司徒笑却已看出,就只这花锄轻轻一挑之势,至少也要有数十年的功力。
    她出手竟是那么准确,用力竟是那么隐——这只要差错十分,鲜花又怎能恰巧飘入花篮里?
    她渐渐走了过来,走到近前。
    司徒笑又发觉她风姿虽然绝美,但年华却已渐渐老去,额头眼角,已有了淡谈的皱纹。只是她年华虽己老去,但仍有一种描叙不出的魅力,能使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牺牲一切。
    她那惊人的美丽,竟似能战胜无情的岁月。
    风九幽的下掌本握着司徒笑的右腕。此刻司徒笑但觉他冰冷的手指,竟已有些颤抖起来。
    司徒笑与沈杏白虽不觉得这华服丽人有何丝毫可怕之处,但受了风九幽的感染,心头也不觉有些发寒。
    三个人伏在泥地上,既不敢呼吸,更不敢动弹。
    不知何时,一只虫蚁爬上了风九幽的鼻尖,风九幽也咬牙忍住了,绝不敢伸手去拂它下来。
    华服丽人走得虽缓,但终于走了过去——这一段时间在司徒笑眼中看来,当真比十年还要长。
    司徒笑又发觉这华眼丽人走过的泥地上,竟绝然无丝毫足印,长裙掩映中,她足下一双绣鞋鞋底竟也是干干净净,似是全无沾着这沼泽中的烂泥——她若施展轻功,全力而奔,这样倒也不算稀奇,但她珊珊而来,珊珊而去,走得却极缓。
    司徒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悄然道:“好功夫!好厉害!”
    风九幽冷然道:“废话,她若不厉害,我怎会如此畏惧于她,老实告诉你,老子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这恶婆娘。”
    司徒笑嘴唇启动,似是想问什么,又忍住,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他一字字轻声问道:“她究竟是谁?”
    此刻那神奇的宫装丽人早已走得很远,是以他才敢问出这句话来,但语声仍是十分轻微。
    这轻微的耳语声,甚至连沈杏白都听不清楚。
    但是他语声方了,一阵阵清风过处,那宫装丽人的百榴绣裙,已有如奇迹般随风飘展在他眼前。
    司徒笑顿时骇得连心房都停止了跳动。
    只听宫装丽人仙子般的语声已自鲜花丛中漏了下来。
    她也一字字问道:“你究竟是谁?”
    司徒笑匍匐在地上,哪里敢回答?哪里敢动弹?
    但风九幽却在他腿上重重拧了一把,口中虽未说话,但言外之意无疑是在说:“你惹下的祸,你还不出去?”
    风九幽手劲是何等厉害,直疼得司徒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柄花锄斜斜伸出,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身不由主被勾了出去,他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了,甚至连倒也无法倒下,只有直直的站着。
    宫装丽人柳眉微颦,似愁似怒,柔声道:“说话呀!”
    司徒笑道:“晚……晚辈……”
    他虽想说话,怎奈牙齿直是打战,哪里说得出来?
    宫装丽人叹了口气,道:“还有两人,也请出来吧!”
    话声未了,花丛中己有一条人影飞出,带着惊呼之声笔直扑向这宫装丽人,却另有一条人影,向后面如飞而逃。
    原来风九幽竟抓起沈杏白的身子,向宫装丽人掷出,他便想乘宫装丽人抵挡沈杏白的功夫,远远逃走。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宫装丽人身子竟突然移开三尺,手中花锄一带,司徒笑反而迎上了沈杏白,“噗”的一声,两人同时跌倒。
    但闻宫装而人道:“原来是风老四,你也回来吧!”
    他口中说话,袖中已有一道银线飞了出去。
    这银线未势,又直又快,但却不是向风九幽的身子飞去的,一霎眼,这银线已越过风九幽身前。
    司徒笑百忙中偷眼一望,心里方自奇怪,谁知这银线到了风九幽身前,竟突然爆散为一蓬银雨。
    烟雨光芒,如银花火树,四下飞激,有的两旁散发,断绝了风九幽的去路、有的迎面射向风九幽面目。
    原来这条笔直的银线,竟是一连串小如芝麻的银星,首尾相衔,电射而出,看来虽似同一速度,其实却有着快慢的差别——前面的稍慢,后面的稍快,只是这快慢差别极小,肉眼自然难以分辨。
    前后银星,既有差别,越过风九幽时,后面的银星,撞着了前面的,一线银光,便爆散为一蓬银雨了。
    而银星与银星撞激时,力量若是略偏,银星便往两旁散开,后面的银星力量若是稍弱,便会被前面的银星激得反射而出,射向风九幽的面门。这其间部位之准差,力道之大小,绝不可差错半分。
    宫装丽人看似随手间便发出了这串暗器,其实去已将每粒芝麻般银星射出时的方向、速度、力量、时间,都控制得分毫不差,她实将自己手上的力量控制得入了化境,直可惊动天地,震慑鬼神。
    司徒笑见到这宫装丽人发射暗器的手法竟是如此惊人,如此神奇,更是骇得目定口呆,呆如木鸡。
    银光一闪,银雨四散,风九幽狂吼一声,双掌全力挥出,身子却凌空倒翻而起,要待越过花丛。
    宫装丽人花锄一展,那蓬远在数丈外的银雨便如有灵性一般,跟着风九幽身后飞了回来。
    风九幽听得耳后丝丝风响,似已心胆皆丧,身子凌空,再也无力闪避,竟“噗”的落入了花丛中。
    司徒笑若非亲眼目睹,再也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暗器——这暗器竟似由魔法催动,而非人力使出。
    只听一连串“叮当”轻响,银光顿敛,银雨顿收。
    那数十点银星,如群蜂归巢,如百鸟投林,全都投向花锄,原来这花锄上竟有吸力,竟能将发出去的暗器收回来。
    宫装丽人纤手轻挥,将那些已被吸得黏在花锄上的银星,全都扫入袖中,口中轻叹道:“风老四,起来呀!”
    风九幽躺在花丛里,动也不动。
    宫装丽人道:“风老四,你装死么?”
    风九幽还是不动。
    宫装丽人道:“唉!你若真的要死了,我索性再补你广锄。”花锄扬起,便向花丛中的风九幽锄了过去。
    风九幽这才大叫一声,自花丛中翻身而出,拍了拍身上泥土,拉了拉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嘻嘻笑道:“二姐好吗?小弟这里给您请安了。”那模样当真有如小丑一般,哪里还像是个名震八方的武林异人?
    宫装丽人叹道:“总算还好,还没有被你们气死。”
    风九幽道:“小弟怎敢来气二姐?”
    宫装丽人道:“那么,我且问你,你既已瞧见了我,为何还要鬼鬼祟祟的躲着不敢出来见我?”
    风九幽抓了抓头,强笑道:“这……这……”
    宫装丽人道:“这是为什么?快说呀!”
    风九幽突然一指司徒笑,道:“是他叫我躲着的。”
    司徒笑骇了一跳,翻身爬起,嘶声道:“晚辈……我……”他平日伶牙俐齿,但此刻见了这美如天仙般的妇人,竟不知怎地,连辩的话都说不出了。
    宫装丽人道:“莫要怕,我知道不是你。”
    风九幽大声道:“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宫装丽人叹道:“风老四,你又骗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出声来问你……是么?”
    她心中似有满怀幽怨,每说一句活,便要叹口气,但她这幽怨的叹息声,在司徒笑听来,却比什么狂呼厉吼都要可怖。
    就连平日那么凶狠的风九幽,此刻都已被她这叹气声骇得身子都软了,结结巴巴道:“二姐……小弟……”
    宫装丽人道:“只有你知道我是你二姐,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采花是为了要制淬炼暗器的毒药。”
    风九幽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宫装丽人叹道:“你知道的,你还知道我在做有关暗器的事时,无论有谁在偷瞧,我都一定要将他杀死!”
    司徒笑心头一寒,噗的跪倒。
    风九幽大叫道:“我没有偷瞧……我没有偷瞧……”
    宫装丽人幽幽叹道:“这绝情花本就要用鲜血来和药,毒性才会完全发挥,只可惜……唉!你的血却嫌太少了些。”
    风九幽道:“对!对!对!我的血大少了些,又有些臭气……那边两人年轻力壮,血包管又多,又好。”
    司徒笑大骇颤声道:“我……我的血也……也是臭的……”
    宫装丽人轻叹道:“像你们这些无耻男人的血,本就又臭又冷,但用又臭又冷的血来和毒药,却是再好不过。”
    风九幽大叫道:“我的血香……好香……”
    突然张口在自己的臂上一咬,鲜血立时泌出,他将这条又黑又瘦的手臂送到宫装丽人面前,咯咯笑道:“真的香,不信你闻闻,好香……好香……”
    他此刻不再像是小丑,却已像是个疯子。
    宫装丽人缓缓道:“果然很香……香的更好。”
    风九幽身子一震,倒退三步,嘶声道:“你……你……”
    宫装丽人道:“你们还要我来动手么?”
    风九幽突然跳了起来,大骂道:“你这妖妇、毒妇,你这疯子,你只当我风老四真的怕你么?……别人怕你,我风老四却知道你只不过是个疯子,你……你表面看来虽然还很正常,其实自从你女儿跑走的那一天,你便已疯了!”
    他跳足捶胸,龇牙咧嘴,破口大骂,骂得嘴角都喷出了的沫子,骂的话也越来越是凶狠、恶毒。
    司徒笑骇得手足冰凉,面无人色,只当那宫装丽人此番更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了,哪知他骂了半晌,这宫装丽人非但未曾动怒,反而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眼泪竟有如断线珍珠般一连串落下。
    风九幽骂得累了,方自喘口气,瞧见宫装丽人如此模样,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呆呆的怔住了。
    宫装丽人越哭越是伤心,索性以手掩面痛哭起来,花锄、花篮,满篮的鲜花,却落到了地上。
    她痛哭着呼道:“灵铃!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这臭男人说的不错,妈自从你走了之后,便已疯了……”
    此刻她那绝世的风华,优美的姿态,俱都已荡然无存,看来便和世上任何一个心痛爱女的俗妇毫无两样。
    突然,花丛后一堆鲜花里发出了一阵呻吟。
    这呻吟声是那样娇弱,那么惹人怜惜。
    司徒笑、沈杏白惊魂稍定,此刻又不禁一怔。
    那宫装丽人却扑了过去,长袖飞舞,拂乱了那堆鲜花,便露出了那埋葬在鲜花里的丽人。
    宫装丽人一惊,一怔,哭声顿住,倒退三步,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又自扑了上去,抱起花中人。
    花中人虽已发出呻吟,但犹晕迷未醒。
    宫装丽人亲着她的手,亲着她的脸,又哭又笑,嘶声道:“灵铃……灵铃……我的女儿,乖女儿,宝贝女儿,原来你一直躲在花堆里,难怪妈找不着你。”
    司徒笑与沈杏白此刻已瞥见这自花堆里出现的,赫然竟是水灵光,两人相顾之下,不禁愕然。
    司徒笑实在忍不住了,又问道:“水……水灵光真是她女儿?”
    风九幽诡笑着摇头道:“不是,只是她想女儿想得疯了!”
    他本待悄悄溜走,此刻却又站住了脚步,冷笑旁观。
    宫装丽人又哭又笑,又亲又摸,闹了半晌,终于将水灵光轻轻放在那鲜花堆成的花床上。
    水灵光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仍是不省人事。
    宫装丽人垂首贴着她面颊,柔声道:“乖女儿,你见着妈,怎么不说话呀?”
    风丸幽目光一转,忽然道:“你的女儿早已身中剧毒,若非我将她救来这里,埋在这绝情花下,使花毒与她身中之毒互相克制,她便早已死了,但她中毒委实大深,此刻虽能保住性命,却还是说不出话来的。”
    宫装丽人一跃而起,厉声道:“毒?谁敢在我女儿身上下毒?”
    风九幽道:“这……唉!不说也罢!”
    宫装丽人一把抓住他,嘶声道:“你说不说?”
    风九幽叹了口气,道:“不是小弟不肯说,只是……唉!下毒的那些人太过厉害,连二姐你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宫装丽人怒道:“放屁,你只管说出就是。”
    风九幽道:“但小弟说出后,二姐却千万不可前去寻仇,否则,连二姐也被他们所害,小弟问心怎能自安?”
    宫装丽人越听越怒,大叫道:“放屁放屁!快说快说!”
    风九幽终于叹道:“飨毒大师……”
    宫装丽人一怔,顿足道:“好呀,原来是这个老毒物,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他……他为何要下毒来害我女儿?”
    风九幽道:“下毒的虽是飨毒,指使的却另有其人。”
    宫装丽人道:“谁?”
    风九幽缓缓道:“卓三娘、雷鞭、还有日后……”
    宫装丽人嘶声叫道:“好呀,原来是这些老怪物,竞联合起来欺负我女儿,我的好女儿,你可受够了苦了。”
    她又自俯身抱起了水灵光,道:“好女儿,莫怕,你虽中了那老毒物的毒,但遇着妈,就没事了,普天之下,只有妈能解那老毒物所下的毒。”
    她自怀中取出个小巧的玉匣,自匣中倒出四、五粒鲜红如血的丸药,自己先将丸药,爵碎,哺入水灵光的嘴里。
    然后,她柔声道:“灵铃,好乖乖,你吃下妈的灵药,再乖乖睡一觉,就会好了……然后,妈再去替你报仇。”
    风九幽喃喃道:“妙极妙极,谁想这小妮子竟然因祸得福,不但命给捡回来了,还平白摊上这么个好母亲。”
    宫装丽人霍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风九幽赶紧陪笑道:“小弟正在想,二姐你连那些老怪物此刻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能力我的乖侄女去报仇?”
    宫装丽人道:“我找得着他们……我一定找得着他们!”
    她挥了一挥手,接着:“今日我寻着了我女儿,再也不想难为你们了,你们走吧,让他安安静静的睡一觉。”
    风九幽站着下动,沈杏白与司徒笑对望一眼,也未移动脚步,他们方才唯恐逃不定,此刻却又不愿走了。
    宫装丽人皱冒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风九幽道:“是小弟救了灵铃性命,二姐莫非忘了?”
    宫装丽人道:“将功折罪,两下正好抵过,你若再在此噜嗦,吵醒了我的乖女儿,我便又要对你不客气了!”
    风九幽伸了伸舌头,诡笑道:“既是如此,小弟……”
    他活还未说完,哪知沈杏白竟然冲了出来,“噗”的跪在宫装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道:“弟子叩见恩师。”
    宫装丽人怔了一怔,怒道:“谁是你的恩师?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徒弟?”
    沈杏白道:“弟子虽不是东西,却还有些用的。”
    宫装丽人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用?”
    沈杏白嘴角泛起一丝诡笑,道:“若无弟子带路,恩师你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寻着令媛的仇人,但有了弟子带路……”
    宫装丽人霍然站起,截口道:“莫非你知道他们的下落?”
    沈杏白道:“弟子若不知道,怎敢在此胡说?”
    宫装丽人喝道:“快些带我前去!”
    沈杏白眨了眨眼睛,道:“那么,你老人家是已肯收下弟子这不成材的徒弟了?”
    宫装丽人怒道:“你敢以此相胁于我?”
    沈杏白伏地顿首道:“弟子斗胆也不敢以此相胁,只是,弟子若是带你老人家去了,那些人少不得要恨弟子入骨,弟子武功怎能与他们相比,将来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弟子若能投人你老人家门下,他们斗胆也不敢妄动了。”
    他这番话不但说得合情合理,而且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
    宫装而人果然颔首道:“不错!这话也说得有理,好!起来吧,有我照顾着你,你便永远也莫要再怕别人欺负你了。”
    沈杏白大喜拜倒,道:“多谢恩师。”
    司徒笑忍不住摇头苦笑,喃喃道:“青出于蓝,后生可畏,这小子年纪轻轻,已能如此把握机会,将来……唉!将来那还得了!”
    风九幽道:“不错,看来这小子不但比你还诡,竟比我老人家还诡三分,此刻有了这靠山,只怕连你我都不敢再惹他了。”
    伸手一拍沈杏白的肩头,道:“小子,你既已拜师,你师父的名字你可知道?”
    沈杏白笑道:“弟子虽不知道,但已有些猜着。”
    风九幽道:“你且说来听听。”
    沈杏白道:“弟子怎敢说出恩师名讳。”
    宫装丽人道:“无妨,你说罢,我不怪你。”
    沈杏白深深吸了口气,道:“风华绝代无双,暗器奇妙无双,耳目之明无双,海内异人无双……这便是我家恩师烟雨花无霜。”
    (二)
    “不分男女,无论老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飨毒大师最后一个“去”字出口,毒神双手扬起。
    火光闪动下,只见他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黑里透红,红中透紫,黑紫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色。这一双手掌,看来实比鬼爪还要可怖。
    温黛黛、云婷婷、铁青树,三个人情不自禁紧紧依偎到一起,三个身子,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三人身子颤抖得更是剧烈。
    柳栖梧紧抱行她夫婿的身子,直勾勾的瞪着这双手掌,她悲痛过剧,竟似已全然忘却了惧怕。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目眦尽裂。
    他目光亦自瞪着毒神鬼爪,口中嘶声呼道:“能逃的人,快些逃出去吧,留得一命是一命!”
    飨毒大师冷笑道:“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有洒家守住洞口,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休想逃出去,拿命来吧!”
    毒神鬼爪笔直伸出,“噗”的只一插便插入了钱大河的头颅,他五根手指,竟似比精钢还要锐利。钱大河脑浆崩现.鲜血飞激,未能惨呼,便已倒地,云婷婷却已被骇得忍不住嘶声惊呼起来。
    毒神鬼爪一缩,再次伸出。
    白星武等人虽想逃跑。但已被骇得四肢发软,一步也逃不出。
    雷鞭老人突然狂吼一声,道:“老夫与你拼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威猛绝世的老人,虽已身中剧毒,此刻竟奋起他最后一股真力向毒神扑了过去。
    他身子还来到,已有一股风声激落而来。
    这一掌当真有开山裂石之力,风云变色之威,飨毒大师似也未曾想到他这最后一击,犹有此威力,不禁失色道:“本门毒神,小心了!”
    话犹未了,“砰”的一声巨响,雷鞭老人那摄人心魂的最后一击,已着着实实击在毒神身上。
    毒神之体,虽已坚逾精钢,但仍经不住这一击之威,身子被震得飞了出去,撞上石壁,那石壁竟都被他撞得裂了开来,石屑纷飞如雨。
    雷鞭老人身子也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后退数步,虽然拼命想站稳身子,却仍然还是不支倒了下去。
    温黛黛等人连呼吸都己停止,只盼望雷鞭老人还有余力,只盼望毒神从此倒地不起。
    哪知毒神一个翻身,便又站了起来,身子竟似毫无伤损,甚至连那双目中的妖异之光都不曾减弱半分。
    飨毒大师哈哈大笑道:“姓雷的,如今你可已知道本门毒神的厉害了么?你纵然拼了老命,也难伤得了本门毒神毫发。”
    雷鞭老人喘息不定,道:“再……再来!”
    飨毒大师冷笑道:“你手掌一触毒神之体,剧毒便已攻心,又何苦再作拼命,洒家索性成全了你,教你死得痛快些吧!”
    反掌一拍毒神后背,叱道:“去!”
    阴风突起,火光明灭,毒神再次移向雷鞭。
    盛大娘等人虽然对雷鞭恨之入骨,门此刻也不禁在暗中默祷,只望雷鞭老人能再次奇迹般站起来。
    只因雷鞭老人已是他们求生的最后希望,只要雷鞭老人一死,满洞之人,谁也休想再多活片刻。
    洞中一片死寂,人人呼吸都已停止——
    ×××
    雷鞭老人胸膛起伏,望着那步步进逼的毒神手足俱已冰冷,满头黄豆般大的冷汗滚滚而落,他自成名以来,转战数十年,身经大小数百战,从来也未曾受到过有如今日般的屈辱,他再也梦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到今日这般地位,任人宰割,他一死不足惜,但这屈辱却委实难以忍受。
    飨毒大师哈哈笑道:“本门毒神只要再走一步,你便没命了!”
    雷鞭老人但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狂吼一声,魁伟的身子霍然站起——竟笔笔直直站了起来。
    温黛黛等人既是大惊,又是狂喜,竟忘了欢呼。
    飨毒大师如被重击,竟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在这刹那之间,其实连雷鞭老人自己也怔住了,他委实连自己也不知道气力是从何而来,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再多思索。
    毒神鬼爪伸出。
    雷鞭老人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砰”的一声,又自击上了毒神的胸膛,毒神身子又被震得离地飞起,撞上石壁。
    这一拳威力似乎比方才更大。但这一次雷鞭老人身子也还是被震得踉跄倒地。
    飨毒大师面色已变,却犹自强笑道:“姓雷的,你还有气力再站起来么?”
    雷鞭老人咬紧牙关,暗调呼吸,忽然间,他发觉自己体内真气已越来越是流畅,竟比他方才还未与毒神动手时还要流畅得多。
    这时毒神又已站起,强敌当前,雷鞭自己此刻虽无法思索这其中的道理,但温黛黛心念数转,却已恍然大悟。
    她忍不住狂喜呼道:“绝情花毒与毒神之毒,两毒互克,你体中所受毒神之毒越多,真力便恢复得越快。”
    雷鞭老人精神一振,仰天长啸一声,厉吼道:“不错!老毒物,你只管将你那毒神放过来吧,看老夫惧也不惧!”话犹未了,身子又已站起。
    飨毒大师手背方待拍上毒神之背,听得这番话,手掌竟是再也拍不下去,额角之上,也已渗出了冷汗。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展动身形,扑了上来。
    飨毒大师咬一咬牙,手掌只得拍下,狂吼道:“去!”
    众人但觉眼前一花,耳畔但觉“砰”的一声巨震,两条人影,乍合又分。
    毒神再次飞起,再次撞上石壁。
    雷鞭老人虽也踉跄后退,但这一次,他身子却未跌倒,毒神虽也能再次站起,身子却已慢得多了。
    情势突然扭转,盛大娘、铁青树、白星武、云婷婷……不分敌我,俱已忍不住狂喜失声。
    温黛黛满面喜色,喃喃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若非他方才已中了绝情花毒,此刻只怕咱们一个人也休想活得成了。”
    火光闪动,但见雷鞭老人威猛的身子凝然卓立,往昔的雄风,此刻又都已回到他身上。
    在火光中看来,他端的有如天神一般。
    飨毒大师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其实他本身武功亦已超凡入圣,再加上毒神之力,雷鞭老人的功力纵然完全恢复,也绝作他们的对手。
    但此刻情势转变得委实太过突然,雷鞭老人威风重来的委实太快,竟似使飧毒大师未战之下,心胆已寒。
    雷鞭老人雷震的大喝道:“过来!你再过来!”
    飨毒大师突然将毒神身子一转,大喝道:“逃!”
    喝声未了,毒神已滑出洞外。
    雷鞭老人双手箕张,狂吼着扑了过去,他身子有如大鹏离地飞起,双手如钩,直抓飨毒咽喉。
    飨毒大师竟是不敢招架,拧身一转,飞掠而出,他身子闪避虽快,但竟然还是闪避不及。
    “嘶”的一声,飨毒大师身上那件火红的袈裟,竟被雷鞭老人硬生生撕落了一片。
    接着,“当”的一向,一件东西自他撕开了的衣襟中跌了卜来,滚出数尺,在火光下闪动着悦目的光采。
    ×××
    雷鞭老人要待追出,但脚步方动,终又止住。
    他凝目洞外,木立半晌,方自长长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胸膛急遽的起伏,久久不曾平息。
    方才一战,虽无精采之处,但非但是生死搏杀,系于一线,而且洞中这许多人性命,也系于此一战中。
    此刻雷鞭老人固是喘息未定,犹有余悸,就连旁观之人,也是人人汗湿重衣,犹如自己也方经一场生死搏杀一般。
    雷鞭老人挥手一抹汗珠、忍不住脱口道:“好险!好险!”
    温黛黛颤声道:“不知他……他可会去而复返?”
    雷鞭老人道:“那老怪物从来都是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此次想必也是不会例外,只怕是万万不会再回来的了。”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法,其实心中并无把握。
    他如此说法,只不过是安慰别人,也是安慰自己,他得知飨毒大师若是去而复返,自己便未必再有方才那般奋战的豪气。
    温黛黛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他莫要回来……”
    目光一转,突然瞧见火光下闪光之物,脱口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她手指瞧去,只见那竟是个具体而微的酒葫芦,大小如拳,通体俱是碧玉琢成。
    雷鞭老人目光一闪,沉声道:“这是哪里来的?”
    温黛黛道:“自飨毒怀中落下来的。”
    雷鞭老人神情突然紧张,似是又惊又喜,沉声又道:“你可瞧清楚了?”
    温黛黛道:“瞧清了。”
    心念一转,突也大喜呼道:“这莫非是他的解毒灵药?”
    雷鞭老人不等她话说完,早已一步窜去,拾起了那玉葫芦,就着火光瞧了两眼,面上立时露出狂喜之色。
    温黛黛道:“上……上面可是有字么?”
    雷鞭老人大笑道:“苍天有眼,终令我等绝处逢生,哈哈!老夫委实梦想不到,竟能在无意中获得这救命之物。”
    大笑不止,挥手道:“你也过来瞧瞧。”
    温黛黛早已等不及了,连忙赶了过去,灾难眼见已过,她心中生机蓬勃,四肢俱都充满了活力。
    那玉葫芦上,刻着八个蝇头小字:“药中之灵,无毒不解。”
    温黛黛狂喜呼道:“我猜对了……想不到我竟真的猜对了,这果然是那老毒物秘制的解毒灵药,大家有救了。”
    云婷婷、铁青树、柳栖梧,精神俱都一振,大喜如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面面相觑,却是惨然若丧。
    柳栖梧颤声道:“不知此药可能解得了这绝情花毒么?”
    雷鞭老人笑道:“飨毒这老毒物虽然疯狂无耻,但使毒的本事,却当真可称得上是举世无双,天下第一……”
    温黛黛忍不住插口道:“使毒之人,必会解毒,那老毒物使毒的本事既是天下第一,解毒的本事也必定不差。”
    雷鞭老人道:“不错,他既说此药乃是‘药中之灵,无毒不解’,以他的身份,想必不是故意夸大其词……”
    柳栖梧不等他话说完,早已扑将过来,跪倒在地,抱住了雷鞭双足,她那冷傲的面容,此刻已流满了惊喜之泪。
    雷鞭老人道:“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柳栖梧嘶声道:“求求你老人家,将这葫芦里的灵药,赐一粒给坚石,晚辈……晚辈永生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大恩。”
    雷鞭老人大笑道:“你纵然不来求我,我也会给的……此间凡是中毒之人,每人都有一粒,谁也少不了。”
    柳栖梧道:“但药若不够,又当如何?”
    雷鞭老人倏然一怔,道:“这……这……”
    他狂喜之下,竟忘了想起此点。
    温黛黛听了这话,更是面色大变,只因这句话又自触及了她心中隐痛,她又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她又想到了水灵光。
    她面上不禁泛起了痛苦的扭曲,颤声低语道:“不错,药若不够,又当如何?……?救谁?……?不救谁……?救谁?……不救谁?……”
    转目四望,但见云翼、云九霄、雷小雕、龙坚石,俱都已奄奄一息,俱都急切的需要着解药。
    就连雷鞭老人自己,又何尝不需解药,而盛存孝……他岂非也和雷鞭老人一样,绝不能容两种剧药都留在体内。
    温黛黛突然嘶声呼道:“救谁?……?不救谁……?”
    她只觉脑中疯狂的旋转起来,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只听柳栖梧颤声道:“是以晚辈只求你老人家,无论如何,也得赐给坚石一粒解药,他……他委实不能死的。”
    盛大娘嘶呼道:“他不能死,谁能死,难道存孝能死么?”
    柳栖梧流泪道:“坚石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独生,别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但我们却是两条命连在一起的。”
    盛大娘大呼道:“放屁!放屁!你……”
    云婷婷哀呼道:“爹爹若死,我也不要活了。”
    柳栖梧伏地呼道:“求求你……求求……”
    哀呼之声,使洞中又复乱了起来。
    雷鞭老人顿了顿足,厉叱道:“住口!全都住口。”
    他目光四扫,只等呼声俱都平静,方自沉声道:“药有几粒,还不知道,你们乱吵什么?”
    他微一迟疑,将玉葫芦送到温黛黛面前,道:“你且瞧瞧药有多少?”
    温黛黛突然以手掩面,悲呼道:“我不瞧……我不瞧……”
    雷鞭老人怒道:“此间唯有你地位超然,任何一个中毒的人,都与你全无切身关系,你不瞧却要谁来瞧?”
    温黛黛流泪道:“我……我……”
    她精神已将崩溃,她委实不能再挑起这副重担。
    但这时雷鞭老人已将那玉葫芦塞入她手里。
    玉质温润滑腻,但温黛黛手掌触及这温润的玉葫芦,却如触蛇蝎一般,连心底都起了颤抖。
    她颤声低语道:“但愿解药是够的……是够的……”
    她平日不甚信神佛,此刻却不禁向神佛默祷,只要解药是够的,她自己无论承受多么大的痛苦都没关系。
    ×××
    葫芦中倒了出来,七粒。
    七粒朱红的药丸,在温黛黛冰冷如铁但却晶莹如玉的掌心轻轻滚动着,滚出了一片神奇的光辉。
    温黛黛一把将丸药紧紧握在掌心里,这紧张后的突然松泄,使得她全身脱力,几乎又要倒了下去。
    她目中眼泪仍不断的流着,但这眼泪已是欢喜的泪珠,而非悲痛,她双掌合什,仰首大呼道:“苍天……苍天……”
    众人瞧见她如此神情,都不禁面色惨变。
    雷鞭老人颤声道:“几……几粒?”
    温黛黛泪流满面,道:“七粒……七粒……”
    雷鞭老人倒退三步,似是突然呆注。
    过了半晌,他方自长叹一声,道:“够了!够了!”
    柳栖梧、云婷婷齐声欢呼道:“够了……够了……”
    温黛黛道:“不但够了,还多了一粒。”
    所有的哀痛,在一刹那间已都变为狂喜。
    黑星天目光转动,突然冷笑道:“七粒,倒巧得很。”
    雷鞭老人大笑道:“天从人愿,大吉大喜。”
    黑星天冷冷道:“只不过此事显得太巧了些。”
    雷鞭老人变色道:“此话怎讲?”
    黑星天道:“前辈为何不想想,这解药为何不可能是飨毒大师故意留下来的毒药,故意要令各位上当的。”
    白星武应声接口道:“不错,外面刻的是无毒不解的灵丹,里面装的却是穿肠入骨的毒药,他不用费吹灰之力,便可令各位倒地不起,嘿嘿!妙计呀妙计!”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你……你两人酒中下毒,老夫还未寻你两人算帐,你竟也敢在此胡言乱语起来。”
    他口中虽说“胡言乱语””其实却知道这话确是大有可能,温黛黛、柳栖语等人又不禁惨然失色。
    黑星天冷笑道:“在下此番说话、全然属于好意,至于信与不信,便全由得各位了,又怎可算是胡言乱语?”
    雷鞭老人一步掠去,一把抓起了他衣襟。
    黑星天吃惊道:“你……你要怎佯?”
    雷鞭老人厉声道:“老夫要宰了你。”
    黑星天道:“但……但在下好意相告……”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如此说法,只是想要我等不敢服下这解药,在此等死,你这般恶毒的居心,老夫难道还会不知道?”
    黑星天道:“前辈不信,为何不试上一试?”
    雷鞭老人怒道:“如此生死大事,有谁敢轻视?”
    温黛黛目光一转,突然呼道:“有了。”
    雷鞭老人转首道:“什么有了?”
    温黛黛道:“解药多出一粒,是么?”
    雷鞭老人大声道:“有活快说,莫绕弯子。”
    温黛黛道:“解药既然多出一粒,何不令他服下去,若真是解药,他自是无事,若是毒药……唉!他反正死有余辜,死了也不可惜。”
    雷鞭老人大笑道:“是极!是极!妙计!妙计!”
    黑星天却不禁破口大骂道:“好恶毒的贱人、淫妇、朝三暮四的臭娘儿们,自从你在做司徒笑的小老婆时,我已看出你不是东西。”
    他破口大骂,这番话骂将出来,云婷婷、铁青树、雷鞭老人俱都听得张口结舌,呆如木鸡。
    他几人直到此刻,才知道温黛黛往昔的身世,谁也梦想不到,她竟然会是司徒笑昔日的妻妾。
    黑星天瞧见这情况,不禁越骂越是得意。
    他竟又接着骂道:“那时我便早已知道你在外乱偷汉子,凡是年轻力壮的小白脸,你都喜欢,所以那姓云的……”
    雷鞭老人大喝一声,道:“住口!”
    喝声之中,反手一掌,掴在黑星天脸上。
    黑星天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牙齿也脱落大半。
    但他口中犹自抗声道:“但……但这全是真的。”
    雷鞭老人厉声道:“无论真是假的,无论温黛黛昔日是何等人物,老夫今日要她这媳妇,己是要定的了。”
    温黛黛泪水莹然,又是激动,又是感谢。
    但云婷婷、铁青树听了这番话,却又不禁愕住。
    两人暗中交换了眼色,心中却在不约而同的思忖道:“她还说要为三哥守节,此刻竟已做了雷鞭媳妇。”
    只听雷鞭又厉声接道:“从今日起,若是谁再对温黛黛之往昔提起一言半语,老夫必定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取了粒丸药,寒入黑星天嘴里,手掌一捏一拍,“咕嘟”一声,黑星天不由自主的已将丸药吞了下去。
    他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软软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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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章天崩地裂
    (一)
    风仍在吹,火焰仍在燃烧。
    众人俱都屏息静气,凝目观望着黑星天服下丸药后的动静——黑星天已是面无血色,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星天突然惨呼一声,双手捧腹。
    雷鞭老人变色道:“你怎么了?”
    黑星天颤声道:“疼……疼……毒药!”
    “毒药”两字入耳,柳栖梧、云婷婷如被雷击,花容惨变。
    雷鞭老人却突然纵声狂笑了起来,笑声历久不绝,温黛黛先是失望,后又惊讶,到最后竟也微笑起来。
    她微笑着道:“那丸药真的有毒?”
    黑星天道:“毒……毒……穿肠入骨,我……我此刻只觉腹痛如绞,只怕……只怕再也活不了多久了。”
    雷鞭老人笑声突顿,厉喝道:“拿刀来。”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要刀作甚?”
    雷鞭老人道:“此人既已中毒,既已必死,再挣扎下去,也是多受痛苦,老夫倒不如成全了他,给他个痛快。”
    他话未说完,黑星天整个身子已跳了起来,大呼道:“没有毒……我没有中毒……”
    众人又惊又喜,还未猜透其中变化。
    温黛黛娇笑道:“你为了要咱们不敢服这解药,竟故意作此中毒之态,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但你却未想到,飨毒大师的毒药,岂是凡俗毒药可比,你故意装做肚痛,其实已露了马脚,你连我也骗不过,怎骗得了他老人家?”
    黑星天面色如土,垂首无语。
    温黛黛笑道:“这里不多不少还有六粒解药,大家完服下去再说吧!”拾起一粒解药,首先送到柳栖梧面前。
    ×××
    解药吞下,不多时,各人便有了动静。
    龙坚石中毒最轻,首先吐出一滩碧水,僵卧的身子,渐渐开始动弹,晕迷的神智,也渐渐清醒。
    柳栖梧满面泪痕,静静等待,终于忍不住轻呼一声,紧紧抱起了她夫婿的身子,颤声道:“坚石,坚石……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这平日看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终于现出了她心里火般的热情——火山的熔焰,不也总是藏在冰冷的岩石下么?
    接着,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也依次有了动静,他们的气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但也不过是片刻间了。
    柳栖梧、云婷婷、铁青树、温黛黛,都不禁雀跃狂喜,竟欢喜得将他们对黑、白双星的仇恨也暂时忘去。
    温黛黛喃喃道:“飨毒大师使毒解毒的功夫,果然俱是天下第一,除他之外,只怕再也无人能解绝情花毒了。”
    柳栖梧道:“绝情花毒居然也有药可解,这本是我再梦想不到的事,我本……本来只道坚石他……他”
    说到这里,语声反自哽咽,又自紧抱起龙坚石的身子。
    突听云婷婷大呼道:“你们瞧雷……雷老前辈。”
    呼声中充满惊怖之意。
    众人又自一惊,转目望去,只见雷鞭老人天神般站着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又已倒了下去。
    他本已开始红润的面色,此刻又已苍白如死。
    再看盛存孝,更是全身痉挛,满头大汗。
    温黛黛失色惊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呼声方了,洞外已又传来一阵慑人的狂笑声。
    接着,飨毒大师的语声狂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洒家能告诉你。”
    众人见了他的身影,真是如见鬼魅一般,云婷婷身子颤抖,铁青树引臂环抱着她,自己却也抖个不住。
    柳栖梧扑在龙坚石身上,嘶声道:“你……你走!”
    飨毒大师狂笑道:“走?洒家此番是再也不会走的了,洒家若是不走,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令洒家移动半步?”
    温黛黛强定心神,鼓足勇气,冷笑道:“你方才明明已鼠窜而逃,此刻还有何颜面重来这里?也不怕失了你一派宗主的身份么?”
    飨毒大师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本座方才暂时退走,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略使妙计而已,好教你等一个个自己将性命送入本座手里,完全用不着本座来花吹灰之力。”他狂笑睥睨,当真是踌躇满志。
    柳栖梧嘶声道:“那……那莫非果真是毒药?”
    飨毒大师笑得更是得意:“若是毒药,你等怎肯服下?何况本座若以毒来取你等性命,也显不出本事,如今洒家的解药来取你等性命,才能显出本座手段之高明,姓雷的,如今你可以口服心服厂么?”
    柳栖梧却忍不住道:“解药,解药怎会如此?”
    飨毒大师道:“这道理说来玄妙已极,莫说你不懂,除了本座这样的人物,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懂得这其中玄妙?”
    他狂笑数声,接道:“你等方才拾得那葫芦灵药时,必定十分欢喜,但你等可知道那葫芦只不过是本座故意掉落的?”
    柳栖梧道:“你……你为何要故意如此?”
    飨毒大师道:“只历那丹丸虽然可解以毒,但解了一种毒后,药性便也随毒性一起立刻消失,化成碧水吐出。”
    柳栖梧不觉瞧了地上的碧水一眼,道:“如此又怎样?”
    飨毒大师道:“但那姓雷的体中却有两种毒性截然个同的剧毒,那解药虽能解得其中一种,却势必还有一种留在他体内,他本仗着那两种毒性的互相克制之力,才能支持下去,此刻一种毒性消失,另一种毒性自就立刻发作起来,而且此毒毒性被逼己久,一旦发作,更是不可收拾。”
    柳栖梧骇然道:“原来如此。”
    飨毒大师笑道:“本座若非算准必定如此,又怎会将解药故意遗落,这姓雷的老儿又怎能扯得下本座的衣襟。”
    他得意得狂笑不绝,众人却已面如死灰。
    柳栖梧道:“但……但别人却并未中两种毒……”
    飨毒大师道:“只要雷老儿毒发不支,别人又有何妨?这些人纵然功力恢复,又有谁能挡得住毒神之一击!”
    他目光环顾一眼,大笑接道:“何况他们毒性初解,功力必是不能完全恢复,本座若要取他们的性命,当真有如探囊取物一般。”
    柳栖梧嘶声道:“老毒物,老毒物,你的心委实比你的毒药还毒,咱们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飨毒大师狂笑道:“这个,你且等死了后再去问阎王吧,本座总算已对得起你,将此中玄妙说了出来,否则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笑声突顿,转身叱道:“毒神何在?”
    众人呼吸一起停顿,情知此番只要他那毒神再次现身,满洞中人性命便再也难以保存。
    而这次,再也不会有方才的奇迹出现。
    但他喝声过后,过了半晌,洞外竟一无动静。
    飨毒大师面色微变,再次大喝道:“毒神何在?”
    如雷的喝声,震得四面山壁都起了回应。
    但洞外仍无动静,毒神竟然仍未现身。
    众人又惊又喜,又自不解。
    飨毒大师更是面色大变,更是茫然不解,若说他那毒神竟会抗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但此刻他呼声明明已发出,毒神也明明未曾现身。
    温黛黛冷笑道:“只怕你那毒神也像你方才一样,愉偷跑了。”
    飨毒大师怒道:“小丫头胡言乱语,毒神现身后,必当先取你的性命。”
    放开喉咙,第三次呼道:“毒神何在?”
    呼声激荡,渐渐消失。
    飨毒大师方待冲出洞去瞧个究竟。
    突然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洞外传了进来。
    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毒神在这里。”
    (二)
    这笑语声传人洞中,众人俱都不禁吃了一惊。
    飨毒大师自然更是大惊失色,脱口道:“你是谁?”
    洞外人应声笑道:“你瞧瞧我是谁。”
    笑声未了,一个天仙般的宫装丽人,已飘飘然的飘入洞来。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只觉这宫装而人浑身所散发的光采,竟似已使这黯黯的洞里忽然变成了辉煌的仙宫。
    飨毒大师失声道:“花二娘!”
    雷鞭老人霍然张目,亦自失色道:“是你!你也来了。”
    烟雨花双霜微微笑道:“不错,我来了。”
    她转目凝注飨毒大师,接道:“想不到吧,我竟会来了,而你那毒神……”
    飨毒大师变色道:“毒神哪里去了?”
    花双霜道:“他已被人引开,此刻只怕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飨毒大师怒道:“岂有此理,本门毒神,唯遵本座之令,岂会被别人引开?”
    花双霜缓缓道:“别人虽引他不开,但方才将他引开的人,却具有摄心迷魂之力,那手段自与任何人都不相同。”
    飨毒大师骇然道:“风老四,你说的是风老四?”
    花双霜道:“不错。”
    飨毒大师道:“但他已身中本座剧毒,又怎能不死?”
    花双霜微微笑道:“绝情花,你莫非忘了绝情花?”
    飨毒大师怔了一怔,顿足道:“天意……天意……”
    花双霜道:“不错,天意,天意令那绝情花生在此山中,使风老四得能不死,好将毒神引开。”
    她笑容早已敛去,眉字间突然现出一片疯狂的杀机,口中说话,脚下一步步向飨毒大师逼了过去。
    飨毒大师情不自禁倒退两步,道:“你……”
    花双霜恨本不让他说话,厉声接道:“天意要将毒神引开,好教我取你性命。”
    飨毒大师怒道:“你疯了么?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平白无故要与本座作对?”
    花双霜冷笑道:“平白无故?无冤无仇?哼哼!我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平白无故要将她毒死?”
    飨毒大师奇道:“你女儿本座连见都未曾见过,怎会要将她毒死,你莫非听了别人恶言中伤,便不分皂白前来寻我!”
    花双霜疯狂般咯咯大笑了起来,嘶声道:“放屁,我女儿体内明明有你下的剧毒,那是谁也假冒不得的,你还想抵赖?若非有那片绝情花在,我那心肝宝贝的女儿……我那可爱的灵铃,此刻便早已被你毒死了。”
    她双目血红,满面杀机,早已又失去了她那绰约的风姿,动人的仙子,此刻竟似已变作了索命的恶魔。
    飨毒大师见她对自己怨毒竟已如此之深,不禁又是惊奇,又有些悚栗,脚下再退一步,顿然道:“我几时见过你的女儿?这话是从何说起?”
    花双霜道:“你还不认,好!我就叫你瞧瞧。”
    回转身了,呼道:“徒儿,将你师姐抱进来。”
    洞外应了一声,沈杏白抱着水灵光大步而入,水灵光似已被点了睡穴,此刻犹自沉睡未醒。
    温黛黛见到花双霜要取飨毒大师性命,便无异救了自己这一群人,心中自是在暗中窃喜。
    但此刻她见到花双霜的徒弟竟是沈杏白,见到沈杏白抱着的竟是水灵光,却又不禁大惊失色。
    相反的,白星武等人,便不禁暗中狂喜起来。
    他们本居于最坏的情况中,飨毒大师要取他们性命,雷鞭老人也要取他们性命,大旗门人更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剥他们的皮。
    他们算来算去,无论何方得胜,自己总是难逃一死。
    但此刻情况竟又突然扭转,烟雨花双霜显然已能控制全局,而沈杏白竟成了她的徒弟。
    情势如此一变,优劣之势大异,白星武自是喜不自胜,但这情况怎会变得如此,他们自然还是猜不透的。
    ×××
    花双霜手指水灵光,嘶声道:“说:说!她是否你下的毒手?”
    飨毒大师道:“不错,但……她……她又怎会是你的女儿?”
    花双霜疯狂般跳了起来,大呼道:“谁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姓雷的,我问你,她可是我的女儿么、你说,你敢说不是?”
    雷鞭老人阖起双目,不言不语。
    雷鞭自是恨不得花双霜早些将飧毒大师除去,自然不肯揭破此事,但以他的身份,亦不能说谎,是以唯何不语。
    花双霜自地上一把拉起雷小雕,嘶声道:“灵铃……我这宝贝女儿,你是认得的,你认得比谁都清楚,你说那岂不就是我那心肝灵铃么?”
    雷小雕瞧了他爹爹一已,道:“是……好像是的。”
    飨毒大师目光横们,知道今日之事,再也辩说不清,反正非要动手不可,自是光下手为强最好。
    花双霜咯咯笑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老毒物,你还有何话可说,灵铃,好灵铃,妈这就要替你报仇了。”
    飨毒大帅一言不发,悄悄将手掌缩入衣袖里……
    沈杏白目光闪动,突然大叫道:”师父,你老人家莫要忘了,下毒的虽足飧毒大师,但主使却另有其人,你老人家为何不先将主使之人除去?”
    飨毒大师手掌本已待挥出,听得这话,目光亦是一阵闪动,立刻又将手掌缩回袖里。
    花双霜身形本已待向飨毒大师扑去,听得这话,亦自顿住了身形,咬牙切齿道:“不错,主使之人最是可恨,非得先除去不可。”
    她疯狂而满怀怨毒的目光,已移向雷鞭身上。
    雷鞭老人愣然道:“主使之人?谁是主使之人?”
    花双霜嘶声道:“就是你!”
    雷鞭老人又惊又怒,道:“你疯了么?我……我怎会……”
    飨毒大师突然冷冷笑道:“雷老兄,事已至此了,你还赖个什么,本座又怎会骤下毒手来害她的女儿?”
    雷鞭老人面色大变,怒道:“花二娘,你且莫听这厮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试想老夫有何理由要来加害你的女儿?”
    飨毒大师冷冷笑道:“只因你儿子已另有了意中人,立时就要成婚了,你父子两生怕花姑娘从中作梗,自然一心想除去这眼中钉。”
    他武功之毒,固是天下无双,心计之毒,亦是毒如蛇蝎,沈杏白在一旁听得不禁为之暗中拍掌。
    就连云婷婷、铁青树等人,几乎都有三分相信了他的话,雷鞭父子、温黛黛三人,面容自不禁更是惨变。
    花双霜狂怒叱道:“好呀,姓雷的,原来你儿子已移情别恋了!老毒物,你说,谁是他儿子的意中人,此刻在哪里?”
    飨毒大师指了指温黛黛,道:“就是她!”
    温黛黛大惊之下,闪身飞奔。
    但她脚步方动,花双霜已到了她面前,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迎面向温黛黛抓了过去。
    温黛黛见这手掌抓来,不知怎的,竟是闪避不开,竟被花双霜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摔倒在地。
    云婷婷、雷小雕等人失色惊呼。
    花双霜破口大骂道:“小贱人,小狐狸,你竟敢抢走我灵铃的出人,你好大的胆子!”反手一掌,朝温黛黛脸上打了下去。
    雷鞭老人忍不住喝道:“住手,此事与她无关,放开她。”
    花双霜道:“我打了她,你家父子心痛了,是么?我偏要打,而且还要打得凶些,让你们父子两人瞧瞧。”
    手掌不停,又在温黛黛脸上掴了七、八下。
    她虽未使出全力,但手上力道亦足惊人,这七八掌掴下去,直打得温黛黛白生生的脸,都变成紫红颜色。
    温黛黛就算再能忍耐,此刻也不禁叫出声来。
    盛大娘等人自是暗中称快,不住暗道:“打得好!打得好!”
    云婷婷等人却已不忍再瞧,悄悄扭转头去。
    雷鞭老人空自急怒,怎奈连身子都站不起来。
    温黛黛满面泪痕,颤声道:“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是个苦命的人,你打死我也没关系,但……但他们却绝未害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也不是她。”
    花双霜本已住手,此刻又发狂的向她脸上掴下。
    她手掌不停,口中怒喝道:“我的女儿不是她是准?你这小狐狸,还敢来骗我老人家……我……我今日非打死你这贱人不可。”
    雷鞭老人大呼道:“她未骗你,你女儿恨本不在这里。”
    花双霜狞笑道:“放屁!你方才明明承认,此刻再反悔也无用了……”
    你下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狞笑着又道:“雷小雕,我问你,你看上了这贱人哪一点,这贱人有哪一点比我家女儿好,你……你可是瞧上她这双狐狸眼睛么?”
    雷小雕道:“你老人家完全误会了,小侄……”
    花双霜道:“哼!我老人家知道,你正是看上了她这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我今日就将她这双眼睛挖出来,看她还拿什么东西迷人去?”伸出两只又尖又长的了指,向温黛黛一双充满泪痕的眼睛挖了下去。
    雷小雕转目不忍冉看,温黛黛惨呼一声,闭起眼睛,只觉花双霜两只以冰凉的手指,已触及了她的眼睑。
    洞外草原辽阔,唯有面带微笑的司徒笑,在扑克着已被人制住的孙小娇与易明、易挺兄妹。
    洞中人不是中毒无力,便是温黛黛的对头仇人,除此以外,难道还有人自天上飞下,自地上钻出不成?
    此时此刻,实已无人能救得了她,眼看她那一双明眸若星的美目,立刻就要被人血淋淋的挖出来。
    此时此刻,温黛黛心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云铮……云铮……你在九泉下等着我吧,我就来了!”
    花双霜的指尖触及温黛黛的眼睑……
    ×××
    司徒笑手掌早已摸上了孙小娇的脸。
    易明、易挺兄妹,瞧得目定口呆。
    只听孙小娇笑骂道:“死人,乱摸什么?你不怕钱大河剥你的皮?”
    司徒笑微微笑道:“情况变了,局势也变了,从今以后,己是咱们爷儿们的天下,我还怕什么,哈哈,我什么人都不怕了。”
    孙小娇眨了眨眼睛,道:“不要脸,死吹牛,你既有如此威风,为什么眼见着自己的女人被人点了穴道,死猪般躺在这里,你也不敢解救?”
    司徒笑嘻嘻笑道:“这还没到时候,何况……”
    他目光移向易明,笑道:“老人将这动也不能动的小美人儿送到我面前,我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你说是么?”
    易明惊呼道:“你……你说什么?”
    司徒笑嘻嘻笑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懂么?”转过身子,走向易明身旁。
    孙小娇骂道:“死臭男人,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唉!好吧反正我也不能嫁给你,就替你和我这易家妹子做个媒好。”
    司徒笑大笑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俯下身子,手掌抚向易明的胸膛。
    易挺嘶声怒骂道:“恶贼!你敢……还不住手!”
    易明颤声惊呼道:“你……你不能碰我!”
    司徒笑道:“不能碰么?……能碰的……”
    一声轻响,他竟已解开了易明一粒衣扣。
    ×××
    花双霜的手指已将挖下……易明前胸已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就在这刹那间。
    突然,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司徒笑身子被震得直飞出去。
    花双霜手掌也被震得自温黛黛眼睑上移开。
    惊呼四起,震声如雷,隆隆不绝,四面山壁,都已被震得片片碎裂,石屑如雨簌簌的落了下来。
    洞中人面色一个个都已苍白如死,就连花双霜也已被震得呆在当地,那两根手指再也挖不下去。
    飨毒大师愕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雷鞭老人用尽全力,大呼道:“山已将崩,大家还不快逃出去!”
    雷小雕挣扎着滚过去,抱起他父亲。
    柳栖梧惊呼着抱起龙坚石。
    云婷婷、铁青树抱起了云翼、云九霄。
    沈杏白紧抱着水灵光。
    白星武拉起了黑星天。
    盛大娘跺了跺足,终于抱起了盛存孝。
    花双霜反手挟起了已被震得晕了过去的温黛黛。
    这些平日镇定从容的武侠英豪们,此刻一个个竟都有如焚林之鸟般,惊惶四散,夺路向外冲出。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大震。
    这次震声比上次更响,声势也更惊人。
    花双霜大呼道:“徒儿,抱着灵铃,莫走散了。”
    沈杏白大呼道:“黑大叔,跟着我走。”
    云婷婷惊呼道:“四哥……四哥,你在哪里?”
    铁青树大呼道:“五妹,小心些……”
    但这时众人耳朵都已被这两声大震震得麻木了,彼此之间,竟是谁也听不到对方的呼声。
    山石一块块落了下来,打得四下沙上飞扬,斗大的石块,无论落在谁身上,脑袋都要崩裂。
    柳栖梧突然惨呼一声,颤声道:“救救我……救命呀!救命呀……”她竟被一方大石打中了,立时跌倒在地,挣扎着难以爬起。
    但这时别人自顾尚不暇,纵然听得她呼救之声,也不会有人去救她的,何况她呼声早已被掩没。
    大家只顾夺路逃出,委实谁也管不得谁了,莫说救人之心绝无,就是连害人之心,也都已忘记。
    沈杏白抱着水灵光,本立在洞口,此刻最先逃出。
    花双霜身形如风跟了过去,反手一掌,推开了白星武与黑星天,夺路而逃,黑、白两人却也终于冲了出去。
    飨毒大师本已出洞,突然狞笑一声,又折了回来。
    雷小雕挣扎着狂奔,眼看已将奔出洞外,猛一抬头,但见飨毒大师已狞笑着阻住他的去路。
    ×××
    洞外的司徒笑,虽未置身险境,但也吓得心胆皆丧,转头就跑,方自跑出数步,却又折了回来。
    孙小娇娇呼道:“好人,快来抱我走呀!”
    司徒笑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竟俯身抱起了易明。
    易挺怒吼道:“恶贼,放下她……放下她……”
    孙小娇悲呼道:“黑心鬼,狠心贼,你……你万万不得好死的!”
    司徒笑头也不回,早已奔出数大,耳畔但听“哗啦啦,轰隆隆”一片巨响,他忍不住回头一望——
    整个山岩,竟都已倒崩下来。
    飞扬四激的沙石尘土,瞬即弥漫了半边天空,几条人影,自尘土中箭一般窜了出来。
    尘土如浓雾,司徒笑也瞧不清逃出的这几条人影是谁——他恨本也无心仔细瞧了,掉首便奔入长草中。
    就在他掉首的一瞬间,他眼角似乎瞥见逃出的人影中,有两个人被落石击中倒了下去,他也毫不关心。
    易挺、孙小娇的怒骂,早已被震声掩盖,易明又急、又惊、又羞、又气,更早已晕了过去。
    司徒笑紧抱着她,亡命般奔入长草,身后震声不绝,山崩似是还未歇止,落石仿佛随时都会打在他身上。
    他哪里敢停步。
    长草中举步艰难,他踉跄而奔,既瞧不见方向,也不知奔了多少,到后来实已气喘如牛,只有放缓脚步。
    侧耳听去,四山虽仍有隆隆不绝的回声传来,但山崩却似已停止,回声实已渐渐低落。
    司徒笑这才喘了口气,就在那里,盘膝坐下。
    这一场山崩之后,活着的还有些什么人?死了的又是些什么人?他想不出,也不敢走出去瞧。
    他喃喃道:“若是花双霜、沈杏白、盛大娘、黑星天这些人都死在这场山崩中,大旗门人都活着,那怎生是好?”
    想到这里,他心底便不禁冒出一阵寒意。
    但心念一转,又道:“若是连大旗门人也一起死了,只留下沈杏白、温黛黛、水灵光这几人活着,此后的日子,岂非就只有瞧着我一个人唱戏了,五福连盟的数千万家财,岂非也都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囊中物了?”
    想到这里,他心房怦怦跳动,又不觉为之狂喜。
    但他无论如何,还是不敢走出瞧个究竟,只是一个人在那里冥想,忽而双眉紧皱,忽而喜笑颜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明呻吟一声,似将醒来。
    司徒笑瞧了她一眼,瞧见她已半裸的、起伏着的丰满胸膛,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狞笑着喃喃道:“无论如何,我总是活着的,还有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陪在我身边,无论何时,我想要拿她怎样,便可拿她怎样……
    想到面前这少女已是他掌中之物,俎上之肉,已只有任凭他随意宰割,他委实不禁笑出声来。
    他心底的寒意早已消失,却似有一团火自丹田处升起,烧得他身子暖烘烘的,几乎连衣服都穿不住了。
    他四下瞧了一眼,舐了舐嘴唇,喃喃自语道:“无论以后怎样,此刻我好歹也要享受了这小妮子再说。”
    自从大旗门重现江湖之日起,他便将那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紧压在心底,既没有时间去想,也不敢去想。
    然而,此时此刻,在如此惊险的环境中,他那久被抑制的欲火,不知怎地,竟奇异的爆发出来。
    这一发之势,竟是不可收拾!
    此刻,一种因惊震所引起的余奋,加速了他血液的循环——他突然伸出手来,将易明整件衣衫全部撕裂。
    “嘶”的一声轻响过后,易明那丰满而娇嫩,倔强而柔软,雪白而微带粉红的少女胴体,便呈现在司徒笑眼前。
    他面色已赤红,目中已射出野兽般的光芒。
    他喉结不住上下移动,终于向易明扑了过去。
    突然,长草“哗啦啦”一响,两条人影踉跄撞来。
    司徒笑大惊长身,喝道:“谁?”
    其实他“谁”字方喝出,便已见来的是谁了。
    ×××
    云翼毒势渐解,体力刚复。
    但铁青树仍扶着他,两人在草中狂奔。
    云翼面容惨变,不住道:“你妹子呢?……你妹子呢?你为何不与她守在一起,如今却教我两人到哪里寻找?”
    铁青树垂头不敢答话——其实那时山崩而下,人人俱是亡命奔逃,还有谁顾得了谁?这怎能怪他?
    云翼转目四望,放声道:“哼……”
    他方自喝出一个字来,便不禁嘎然住口。
    只出他忽然想到长草中随处都可能埋伏着有他的敌人,他若放声呼唤,反将强仇引来,那又怎生是好。
    大旗门人,坚忍无双,当真是什么事都能忍得下去,只因他们的生命委实太过宝贵,又怎能轻言牺牲?”
    忽然,草丛中有女子的呻吟声传了过来。
    云翼、铁青树对望一眼,忍不住抢步奔去,只见草丛中一个人霍然站起,轻轻叱道:“谁?”
    这人自然正是司徒笑。
    ×××
    屡世强仇骤然在此对面,云翼、铁青树、司徒笑,三个人都不免吃了一惊,呆了半晌。
    云翼目光血红,大喝道:“原来是你。”
    司徒笑道:“你……你……”突然转身飞奔而去。
    云翼怒骂道:“无用的畜牲,你逃……你逃……”抢步追出,但体力终是未复,一个踉跄,便已跌倒。
    铁青树赶紧扑去,失色道:“你老人家怎样了?”
    云翼道:“好……好……”
    他剧烈的不住喘息,竟是说不出活来。
    铁青树轻轻拍着他的背,拍了半晌,突然觉得自己身旁像是有个软绵绵滑腻腻的东西。
    他一惊转首,便赫然发现了易明的裸露的胴体。
    这从来未经人事,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少男,眼前骤然出现了这丰满、诱人、驯羊般裸露着的少女胴体……
    铁青树一颗心都几乎要整个跳了出来,圆睁着眼睛,竟呆呆的怔住,再也不会动了。
    易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她方自张开眼睛,便瞧见这少年吃惊的面容,瞧见这少年一双充满迷惑、好奇、兴奋的目光。
    这竟非司徒笑,她也不禁愣住。
    然后,一阵羞恼,染红了她的双颊。
    她怒叱道:“你这小贼,你……你瞧什么?”
    铁青树道:“我……我……”
    易明道:“你还瞧?”说出那人的名字?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青树呐呐道:“只怕是二哥……云三哥……”
    云翼怒道:“放屁,若是这二人,她有何说不得?”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暗道:“好厉害的老人!”
    只听云翼一字字道:“易姑娘,你与我等本来素无冤仇,我本也不会难为于你,但你若不将此事说清楚,便莫怪老夫无礼了。”
    他神情之间,自有一种威厉之气,叫人不得不怕。
    易明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
    但她终是咬牙忍住,暗道:“我不能说,不能说……这事我若说出,岂非害了铁中棠,他是水姐姐的人,我怎能害他?”
    但心念一转,突又忖道:“呀!对了,铁中棠反正已死了,我将这事说出,或许反而可令他们生出惭愧之心。”
    一念至此,当下大声道:“他就是云铿。”
    云翼怔了一怔,失声道:“云铿?”
    铁青树亦自怔了一怔,失声道:“大哥?”
    易明道:“不错。”
    云翼怒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来骗老夫?云铿那不孝的小畜牲早已死去多时,你又怎会认得他的?”
    易明道:“你们虽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并未死。”
    云翼道:“胡说!胡说!老夫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易明道:“你真的亲眼见他死了么?”
    云翼怔了怔,道:“这……”
    易明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那日你令铁中棠掌刑,铁中棠并未真的将他处死,反将他送到别处养伤,而将另一人的尸身五马分尸了”
    这番话说将出来,云翼、铁青树更不禁怔住。
    铁青树又惊又喜,喃喃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大哥竟还未死……”
    云翼却是满布怒容,怒道:“那……那小畜牲,他在哪里?”
    铁青树只觉“轰”的一声,热血冲上头顶,脸也血也似的飞红了起来,赶忙闭起了眼睛。
    易明瞧着他那坚强中带着稚气,成熟中带着老实的面容,瞧着他那紧紧闭起的眼睛。她目中似是闪过一丝笑意,柔声道:“你是什么人?”
    铁青树道:“我……我……请姑娘穿起衣服再说话好么?”
    易明叱道:“我若是自己能穿衣服,还用你说么?”
    铁青树怔了一怔,道:“我……那怎么办呢?”
    易明道:“我被人点了穴道。”
    铁青树道:“你可是要我解开你的穴道?”
    易明还未答话,云翼已厉叱道:“先问清她是谁,莫胡乱出手。”这老人虽然一直未曾回头,但两人对话,他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铁青树干“咳”一声,道:“请问姑娘姓名?”
    易明眼珠子转了两转,失声道:“你们……你们莫非大旗门下?”
    云翼沉声道:“正是!你是谁?”
    易明暗中松了口气,道:“晚辈易明,乃是彩虹……”
    易明截口道:“彩虹七剑……”
    易明道:“不错。”
    她眨了眨眼睛,又接道:“彩虹七剑中,虽也有人与大旗门作对,但我兄妹却不是,我兄妹还有个极好的朋友,也是大旗……”
    她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但住口也来不及了。
    云翼奇道:“大旗弟子中有你的朋友?他是谁?”
    易明呐呐道:“这……这……”
    她此刻自己想起,有关云铿的秘密是不能说的。
    云翼厉声道:“是谁?快说。”
    易明道:“我……我想不起他名字了……”
    云翼怒道:“胡说!”
    脱下外衣,反手一抛,那衣服便恰巧落在易明身上。
    云翼翻身而起,目光闪电般凝注着她的脸,厉声道:“你为何不敢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知道。”
    云翼怒喝道:“你怎会不知道?快说!”
    易明道:“大旗弟子行踪之飘忽诡秘,一向可称天下无双,就算黑星天、司徒笑那些老狐狸,都摸不清他们下落,何况我?”
    云翼默然半晌,颔首道:“这也有理……”
    突又暴怒喝道:“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小畜牲的下落寻出,他上次竟敢侥幸脱逃,老夫这次还是要他死在五马分尸之下!”
    易明听得心头一寒,暗道:“看来,这铁血大旗门的掌门人,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凶得很。”
    铁青树面上阵青阵红,似是想说什么话,却又不敢说,过了半晌,才总算壮起胆子,道:“师父,这些日子来,你老人家也总是想到大哥不是么?你老人家不是也常常跟我提起大哥的好处……”
    云翼胸膛起伏,双拳紧握,大喝道:“住口!”
    铁青树骇得身子一震,但仍鼓足勇气,道:“孩儿从不敢违背你老人家的话,但这次……孩儿却定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你老人家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要说的。”
    云翼虽仍满面盛怒,但居然已未出声喝止。
    铁青树道:“二哥、三哥都已罹难,大旗门实已渐将凋零,如今幸得大哥未死,正是我大旗门天大的好消息,以大哥的武功机智,实不难将我大旗门振兴,你老人家……唉!你老人家又怎能还要将他置之死地?”
    云翼以手捋须,身子竟已不住颤抖起来,显见他心头已充满了兴奋与激动,矛盾与痛苦……
    但这老人家心肠毕竟是铁铸的!
    他竟然还是说道:“无论如何,我铁血大旗门家法绝不可废,已被本门家法处死之人,绝不能再容他活在世上。”
    铁青树默然垂下头去,早已不禁热泪盈眶。
    易明更不禁暗恨自己,为何这样多嘴。
    突然,远处有一阵凄厉的啸声响起。这啸声似狼嗥,如鬼哭,令人听得不寒而栗。
    云翼、铁青树、易明,都不禁为之失色,只听啸声自远而近,竟似乎是向这个方向移了过来。
    ×××
    司徒笑一见云翼与铁青树现身,自是大惊失色。
    他虽已瞧出云翼的模样,似已受伤未愈,但在大旗门掌门人声威之下,他实是再也不敢出手。
    他话也不说,转身飞奔而出。
    这荒凉的草原,正是潜逃躲避的最好地方。
    他奔出十余丈,已瞧不见云翼的影子,他侧耳倾听,也听不出有他们追来的动静。
    他这才松了口气,低骂道:“阴魂不散的老魔头,这山崩居然还崩不死他,竟偏偏在这时撞来,撞坏了我的好事。”
    但这时他已知道大旗门至少还有两人未死,他自是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屏息静气,试探着向前走。
    他实也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只有瞎子般暗中摸索着,暗中不住默祷,千万别再遇着大旗弟子。
    他又自走了盏茶多时分,已走得满头大汗,湿透重衣,要知他此刻对前途实是一无所知,心中的惧怕,自是可以想见。
    突然间,前面草丛中似有衣物悉悉之声。
    司徒笑心头一震,便待转身溜走,但转念一想,终又壮起胆子,屏息静气悄悄向前掩去。
    他身子本已半伏半蹲,快到那地方时,索性整个人都伏倒在地蛇一般向前缓缓爬行。
    风吹长草,草枝摇动。
    自摇动的草隙间望过去,果然有人的影子。
    但司徒笑却还是瞧不清这两人是谁,咬了咬牙,再往前爬了两步,来然,草丛中出现一个人的脸。
    原来那人正也向他爬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对,都不禁大吃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但一瞬间两人便已瞧清对方是谁,赶紧掩住了自己的嘴。
    司徒笑松了口气,悄声道:“黑兄,原来是你。”
    爬过来的,正是黑星天,还有一人,自是白星武了。
    三人在此见面,倒也甚是欢喜,当下凑在一堆。
    司徒笑道:“老夫有眼,两位兄台居然未死。”
    黑星天苦笑道:“虽然未死,却也差不多了。”
    白星武道:“司徒兄始终在洞外守望,洞中究竟逃出了些什么人,不知司徒兄可曾瞧见?”他两人心里担心的事,显见也和司徒笑一样。
    司徒笑摇头叹道:“当时情况,哪里还瞧得清。”
    黑星天恨恨道:“但愿云翼那老儿已被压死才好!”
    司徒笑苦笑道:“可惜这老儿却偏偏未死。”
    黑、白两人耸然动容,齐声道:“你瞧见他了?”
    司徒笑叹道:“正是,方才……”当下将方才经过之事说了出来——而有关易明的,他自是一字未提。
    黑、白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禁顿足扼腕。
    过了半晌,黑星天沉声道:“云老儿虽然命长,但雷鞭父子,却是死定了。”
    司徒笑动容道:“你瞧见了?”
    黑星天道:“方才白二弟扶我出来,临出洞时,我瞧见飨毒大师不但已挡住了雷鞭的去路,而且挥手一掌,将他父子震得跌入洞里,那时山已将崩,雷鞭父于俱是伤势未愈,哪里还能逃得出来?”
    司徒笑“呀”了一声,叹道:“雷鞭老人一世英雄,不想竟死在这里!”
    黑星天道:“他死了,我等本该高兴才是,司徒兄为何叹息?”
    司徒笑奇道:“雷鞭老人虽然可恶,但总算与我等一路的,他的死,对我等有害无利,我等为何不该叹息?”
    白星武微笑道:“洞中方才发生之事,可徒兄并未得见,这自难怪司徒兄要为他惋惜,要说出此等话来了。”
    司徒笑道:“洞中方才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黑星天叹道:“司徒兄有所不知,那雷鞭老儿实已与大旗门连成一气,他若不死,我等便要多一个强仇大敌。”
    司徒笑膛目道:“竟有此事,唉!世事之变化,当真是不可捉摸,又有谁能想到,这半日之间,变化竟是如此之大。”
    语声微顿,又道:“沈杏白那孩子……”
    白星武道:“沈杏白抱着水灵光,是第一个逃出的。”
    司徒笑松了口气,又道:“花烟雨……”
    黑星天道:“以她的身手,还怕逃不走么?”
    司徒笑道:“那么……盛大娘呢?”
    白星武沉吟道:“盛大娘?……唉!这就难说了,但她们母子总还有六成希望活着,柳栖梧与龙坚石,可是死定了的。”
    黑星天道:“不错,我在洞中还听得她一声惊呼,似乎那时她已被落石击中……唉!如此年轻就死了,倒也有些可惜。”
    司徒笑道:“钱大河呢?”
    白星武道:“他山崩之前便已中毒死了。”
    司徒笑暗中似乎颇是欢喜,口中却长叹道:“不想竟有如此多人死在此次山崩之中,这……”
    白星武突然截口道:“司徒兄难道不觉得此次山崩来得有些奇怪?”
    司徒笑愕然道:“奇怪?有何奇怪?”
    白星武道:“这山崩来得太过突然……”
    司徒笑截口道:“山崩地震,天地之威,本就是突然而作,突然而消的,正是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这又有何奇怪?”
    白星武深深道:“但此次山崩,却似是人为的。”
    司徒笑耸然变色道:“人为的?”
    白星武道:“不错,九成是人为的。”
    司徒笑怔了半晌,失笑道:“白兄只怕错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使山为之崩?”
    黑星天插口道:“火药!司徒兄莫忘了火药?”
    司徒笑又自怔了半晌,喃喃道:“不错,火药……”
    白星武道:“方才第一声大震之时,我便嗅到有一股硝石火药之气,仿佛是自地底发出的,但又不能确定。”
    黑星天叹道:“只可惜霹雳火那老儿不在那里,否则他便可确定这火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爆出来的了。”
    司徒笑沉吟道:“霹雳火……莫非就是他?”
    黑星天道:“那倒不至于,霹雳火这老儿脾气虽然又臭又坏,但这种偷偷摸摸在地底搞鬼的事,他倒不会做的。”
    司徒笑道:“但除了霹雳堂外,又有谁能将火药发挥如此大的威力?”
    白星武道:“这个……小弟虽也不知,但深山大泽之中,本是卧虎藏龙之地,何况,善使火药,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司徒笑道:“若是隐士高人所为,他炸崩此山,又为的什么?何况,火药若是自地底爆出的,那人难道还会躲在地底不成?”
    白星武笑道:“这正是小弟百思不解之事。”
    就在这时,远处突有一阵凄厉的啸声响起——这啸声自然是与云翼、易明等人所听到的同一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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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香消玉殒
    (一)
    就在那炸毁的山崖下,果然是有人的,那火药,自然也正是自山崖下的地底爆炸而起。
    这本是常理所不能揣度之事,司徒笑等人纵是机警百出,心智灵巧之人,却也是万万猜不出的。
    他门更不会猜到,此刻地底下的,正是他们闻名丧胆之人——那自然就是铁中棠与夜帝了。
    地底下的铁中棠与夜帝,在这些日子里,实如活在地狱中一般,那身体的痛苦且不说它,心底的痛苦,却非人所能忍受。
    他们终日眼睁睁的瞧着那方千万斤的巨石,既不言,也不语,既不动弹,也忘了饮食。
    就是这方巨石,隔断了他们的出口,隔断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也隔断了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分活力。
    这时他们已不会悲哀,更不会愤怒,只是痴痴的望着这方巨石,静静的等着生命的消失……
    就连铁中棠,此刻都已丧失了斗志。
    这少年本有一颗钢铁般的心,无论遇着多么大的失望、挫折、打击、危难,这颗心都始终未曾变过形。
    然而此刻,他竟过着这非人力会能挽救之事,他只有将所有的希望与雄心俱都远远抛了开去。
    夜帝更是憔悴,此刻若有谁可见到他,绝对不会相信这苍迈的老人,就是昔日风流绝世,豪迈绝世的武林第一人。过——每一人都无遗漏。
    然后,她又问道:“妹子们,你们……你们能饶恕我吧?”
    少女们再也忍不住俱都痛哭失声。
    这痛哭,也正是最诚心的宽恕。
    珊珊道:“你们若己饶恕我,我便要求你们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说!你们可愿答应我么?”
    敏儿痛哭着道:“无论什么事,我们都答应你。”
    少女们齐声痛哭着应道:“都答应你。”
    珊珊凄然笑道:“好……我死了之后,希望你们将我的尸身用火药炸成飞灰,我……我……”一口气接不上来,终于香消玉殒。
    她下面的话,虽然未及说完,却已可想见她心底的悔恨是多么深遂——她竟将自己的生命与肉体都炸成飞灰,她竟不愿自己还有任何东西残存在世上——这时,少女们的哭声,当真令人不忍卒闻。
    ×××
    炸药搬来了。一包包炸药,围满了珊珊的尸身。
    敏儿高举着根火摺,缓缓走了过去,闪烁的火光,映着她的容貌,映着众人的泪珠,映着地上的尸身,映着这幽秘的洞窟……
    那景象当真有说不出的凄秘、断肠。
    翠儿也奔了过去,口中道:“姐姐们,都闪开吧,小心……小心炸着你们。”
    少女们道:“你呢?”
    翠儿道:“我与敏儿已决心陪着珊姐死了,所以我用这么多炸药,但愿这火药能将我们三人都炸得干……”
    铁中棠突然一跃而起,大道:“且慢!”
    少女们愕然回首相顾,却见他此刻竟是满面喜色。
    敏儿高举火把,凄然笑道:“铁公子,你……你休要拦我们,我们已定下决心了……”火把一沉,往火药上燃了下去……
    这时铁中棠高她还在数丈之外,手无寸铁,要想赶过去抓住她的手既已不及,要想击落她火把亦是全无可能。
    更何况她火把若被击落,火药也将立刻爆发,那时敏儿、翠儿固是立将化力飞灰,他也难免要被波及。
    其实他全然并未将自己与敏儿翠儿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如此惊惶着急,只是为了那火药。
    这火药已是他们最后的生机,已万万浪费不得。
    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扬手一掌挥了出去。
    他身子来到,这股掌力已撞了过去,敏儿纤弱的身子,竟被这股无形的掌力撞得直飞出去。
    她撞上石壁,跌倒在地,掌中火摺,亦自熄灭,铁中棠一步掠到火药旁,胸膛急剧喘息,人却已怔住,
    他全未发觉,此刻山窟中数十只眼睛都在吃惊的望着他,既惊于他行动之奇怪,更惊于他掌力之霸道。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吃惊——他自己委实也梦想不到,自己一掌挥出,竟有如此强猛的威力。
    他却不知道他自从得到“嫁衣神功”之后,内力之强,已不输当代武林中任何一位顶尖高手。
    只是那时他的内力还如一团浑金美玉,未经琢磨,是以也未能发出他应有的光芒,发挥他应有的潜力。
    而此刻,铁中棠的武术心法,已将这浑金美玉琢磨成器——他昔日若只是一块精钢,此刻已变为一柄利剑。
    这时,夜帝也在望着他。
    他枯涩黯淡的面容,初次现出了一丝光芒。
    能眼见一个势将震动天下的绝代英雄在自己手下创造出未,这无论如何,总是件令人激动、兴奋的事。
    ×××
    敏儿已晕迷。
    翠儿扑到她身上,颤声道:“铁公子,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你难道连死都不许他们这些苦命的人死么?”
    铁中棠道:“你不必死了……大家都不必死了。”
    翠儿道:“你……你难道有什么法子?”
    铁中棠道:“火药……火药!”
    这时他已定过神来,满面俱是狂喜之色,突然抓起一把火药,冲到翠儿面前,嘶声呼道:“这火药既能将山道炸崩,为何不能再将它炸开!”
    翠儿怔了半晌,雀跃而起,狂呼道:“不错!不错,我们为何早不想起这点!”
    少女们的欢呼中,铁中棠转身冲到夜帝面前。
    但还未等他说话,夜帝也已霍然站起大呼道:“快,快将所有的火药全部搬出来。”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久未曾站起来了,此刻但觉全身又充满生气。
    ×××
    坟墓般的地窖,也立刻充满了生气。
    窖藏的火药,俱都搬了出来。
    铁中棠迟疑着问道:“这……这够了么?”
    夜帝大笑道:“若是换了别的火药、再多十倍,亦是不够的,但这火药么……哈哈,足够了……足够了。”
    铁中棠忍不住又道:“这与别的又有何不同?”
    夜帝道:“你观察素来仔细,难道瞧不出么?”
    铁中棠道:“弟子对火药之事,委实一无所知,但……但却还记得,烟火炮竹店用的火药,仿佛是黄色的。”
    夜帝道:“你且瞧瞧这火药是什么颜色?”
    铁中棠道:“黑色。”
    夜帝道:“这就是了,黄色火药,只能制作烟火炮竹,黑色火药,却足可开山裂石,黄色火药的制法世人皆知,黑色火药的制法,却是老夫独得之秘,此刻这些火药,也全部是老夫亲手制作出来的。”
    这老人此刻虽未恢复昔日那种逼人的神采;但目中已有光辉,面上已有生气,话也多了起来。
    铁中棠还是忍不住要问道:“黄色与黑色之间,差别为何如此之大?”
    夜帝笑道:“这差别不在颜色,乃在质料。”
    铁中棠中机已复,好奇之心便生,他求知之欲本极盛,对一切新奇之事,都要彻头彻尾问个清楚,当下追问道:“这质料有何不同?”
    夜帝道:“黄色火药,我国自古已有,用料乃是以硫磺等物为主,爆炸时其声虽是惊人,其力却不足毁物。”
    铁中棠道:“黑色的呢?”
    夜帝笑道:“黑色的却是大大不同了,这乃是老夫花了这多年心血才改进而成的,这秘方,天下可说还无人知晓。”
    铁中棠道:“不知……不知弟子可……”
    夜帝道:“连你也不能知道。”
    铁中棠道:“哦……”垂下头去,再不说话。
    夜帝口中说话时,双手始终不停,以一双铁掌,一柄小刀,做出了许多引线、管子之类的东西。
    铁中棠瞧了半晌,忍不住又道:“这些是做什么的?”
    夜帝道:“都是为了引发火药之用。”
    铁中棠奇道:“用火一点,不就成了么,怎么要如此麻烦?”
    夜帝失笑道:“用火一点,虽可将火药爆炸,但这许多火药震炸起来,你我只怕就全都要葬身其下了。”
    铁中棠脸一红,笑道:“弟子竟未想到此点。”
    夜帝道:“有了这些信管引线,我等便可在数十丈外,将火药引发,并非老夫夸口,就只这引发火药一道,已是天下无人能及。”
    铁中棠道:“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诀窍?”
    夜帝道:“自然大有诀窍……要知这黑色火药,极易爆炸,一个弄不好,便易招来杀身之祸,这绝非任何人都可做得来的,霹雳堂之所以名震天下,便是因为他们对此有独到之法,但比起老夫来-”·-哈哈!却又差得远了。”
    铁中棠笑道:“这个自然。”
    夜帝道:“这不但要有技巧,要有一双坚定的手,还要懂得在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方法,才能使火药发挥最大威力。”
    铁中棠叹了口气,道:“弟子实未想到,这火药一道。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只可惜……只可惜弟子却不能学到。”
    夜帝凝目瞧他半晌,笑道:“你因此有些失望,是么?”
    铁中棠道:“弟子……这……”
    夜帝道:“我已将生平所学,全都传授给你,对此却偏偏藏私,你仔细想想,可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铁中棠道:“弟子想不出。”
    夜帝道:“只因这火药,实是凶恶不祥之物。”
    他仰天长叹一声,又接道:“我当时制出它时,自是大喜如狂,立志要将之传诸天下,但我想了两日,却越想越是心寒,非但立时将那秘方毁去,也立誓从今以后绝不将之传授给任何一人,以免它贻害后人。”
    铁中棠沉吟半晌,道:“但此物威力既是如此强大,便可用之开山辟路,那岂非不知可以节省多少人力物力?”
    夜帝叹道:“不错,其物于世人虽也小有益处,但若是对之用于另一途,那为害之烈,实更胜于洪水猛兽。”
    铁中棠道:“这……弟子又想不通了。”
    夜帝道:“你且试想,若将之用来争战杀伐,又当如何?若是武林派系之争,那事还小,若是两国交锋,岂非不堪设想?”
    铁中棠沉吟半晌,失声道:“呀……不错。”
    夜帝叹道:“自古以来,世人俱有野心,有了野心,必有争杀,自黄帝之战后,千百年来,这争战杀伐,几曾停止?”
    铁中棠颔首叹道:“正是如此。”
    夜帝道:“但古时之争战,用的只不过是木石之属,是以伤人还不多,此后,人们学会了淬铁,锻刀……”
    他又自长叹一声,接道:“世人,自是难免为此而沾沾自喜,却不知利器制造得越多,人之野心就越大,死在利器之下的人也自越多,到后来再学会制造可以及远的弓箭之属,更是战火丛起,而一战之下,便必定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了。”
    铁中棠黯然道:“战场之上,人命确是贱于粪土。”
    夜帝道:“这黑色火药制作之方,若是传诸大下,等到战事一起,尔想人门会放过此等更凶猛于弓箭百倍之物?”
    铁中棠道:“万万不会。”
    夜帝惨然笑道:“这就是了,若将此物用于战场之上,那又是何等光景?我纵然不说,你也该想像得出。”
    铁中棠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委实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有在心中暗暗佩服这老人悲天悯人的心肠,高瞻远瞩之卓见。
    过了半晌,夜帝缓缓道:“幸好此物制作不易,纵然知道它的用料,但用量之成份,制作之程序,若有丝毫差错,还是不成,只要老夫死了,这秘方便也将永绝人间,数百年内,只怕也未必再有人能作得出同样之物。”
    铁中棠道:“但……”
    他本想说什么,瞧了夜帝一眼,倏然住口。
    只是夜帝却已猜出了他要说的话,黯然叹道:“不错,此物既能被我制作出来,迟早总有一日,也有别人会做得出的,只是……此物能迟一日出现,总是迟一日得好。”
    铁中棠氏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它永不出现才好。”
    夜帝已将一包包扎得极为仔细的火药,又仔细的以长索捆成两堆,一堆较大,一堆较小。
    铁中棠道:“这……为何要分成两堆?”
    夜帝道:“这小的一堆,已足够炸毁此石,但爆炸之后,碎石必定要堆落下来,甚至会将出路堵得更死,那时便要再用这大的,炸通出口。”
    ×××
    夜帝与铁中棠两人,合力在那巨石之下凿了块缺口,然后,夜帝便极为小心的将火药塞了进去。
    引线穿过长而曲折的地隙,直达内窟。
    夜帝、铁中棠,以及那些雀跃着的少女门,也带着那包较大的炸药,全部退入了内窟之中。
    于是,夜帝将火摺交给铁中棠,笑道:“功劳是你的,你来动下。”
    铁中棠大喜笑道:“遵命。”
    他晃起火摺,口中默祷,道:“但望上天垂怜,令此火到成功。”
    他手掌方自垂下,但听“波”的一声,引线已燃着了。
    引线也不知夜帝是以何物制成的,但其中显然也包含着火药,方自点着,便爆散起一蓬火星。
    火星如花雨,向外面伸展开来。
    众人俱都目不转睛凝注着它,只觉每一点火星中,都象征着无穷的欢乐,包含着无穷的希望……
    (二)
    惊天动地的爆炸,终于响起。
    这爆炸虽本是众人在等待着,期望着,但大震之声突然传来,众人仍不免为之吃了一惊。
    有几个少女虽然早已悄悄掩住耳朵,但耳鼓仍不免被震得发麻,片刻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震波所及,坚固的山岩,剧烈摇动起来,石屑、石粉、灰尘……纷落如雨,弥漫了众人的眼睛。
    石几石桌上的器具、摆设——每一件都是夜帝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制成的,每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却也被震落,跌得粉碎。
    但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了这些了。
    震声仍未消失,众人便蜂涌着向外奔去,都急着要瞧这爆炸的结果,都急着要瞧那巨石是否已被炸碎。
    越往前走,灰烟越浓。到了爆炸之处,四面更是一片雾,迷得人恨本张不开眼睛,纵是近在咫尺之物,也无法瞧见。
    过了盏茶时分,碎石灰尘终于渐渐落下——自沉淡的灰烟中望过去,那小山般的巨石,早已赫然踪影不见。
    少女们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
    夜帝满眶热泪,喃喃道:“成了……成了……”。
    这老人一生的经历虽多,但却从未有如此这般激动、欢喜,他目中竟也涌出了欢喜的泪珠。
    铁中棠又何尝不是惊喜交集,热泪盈眶。”
    他着魔似的不住喃喃低语道:“好厉害……好厉害……”
    这佯的巨石都能被炸为粉碎,又何况人的血肉之躯,这样的凶器若是用于杀伐,那人命真不知要变得多么轻贱了。但愿世人永远不要再制作这样的东西。
    他想:“若有人再制作出这样的东西而传诸于世,等他瞧见后果时,必定不知要多么后悔。”
    他又想:“能制作出此物的,必获暴利,等他老年痛悔时,必定会将之用来造福人群,但无论他做些什么,却也不足以补偿他为世人造下的罪孽。”
    他想的并没有错,一切俱都不出他所料。
    后世果然又有人发明此物,那人当年果然十分痛悔,果然以他所获的暴利设下基金,以奖励世人一些特殊的成就。
    若说这发明是罪恶,但世人生活却因之而改善了不少,若说他这发明是对的,但人命的确也因之变得更为轻贱。
    这其间是非得失,又有谁能下公论?
    ×××
    此时此刻,连铁中棠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奇怪而玄妙的问题,而情况也不容他再多想了。
    第二堆火药已搬来,埋在石堆中。
    众人再次退了回去。
    引线再次被点燃,火星再次爆起……
    轰的一声,第二次大震终又爆发。
    少女们欢呼着,又待向外奔去。
    突听夜帝轻叱一声,道:“且慢。”
    少女们愕然住足,有的脱口问道:“还等什么?”
    等到震声消失,夜帝方自沉声道:“此刻纵然前去,也瞧不清什么,不如还是等一等再去得好。”他语声听来甚是镇定,平和……
    烟雾弥漫,也瞧不出他脸上是何神情。
    少女们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有听话的等着。
    然而,她们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兴奋,说不出的激动,到后来,甚至连她们的身子都已颤抖了起来。
    她们的痛苦眼见已将终结,她们期待已久的光明也已然在望,但——她们却必须在这里等着……等着……
    这等待又是多么令人焦急。
    烟雾渐渐落下,夜帝却仍端坐不动。
    少女们忍不住问道:“还要等么?为什么?”
    夜帝缓缓的道:“你等得越久,所得的欢乐也就越大。”
    他口中虽在这样说,但铁中棠已猜出了他的心情。
    他此刻心情,正如每一个面临重大考验的人一样,不敢骤然去面对着它,能多拖一刻,便是一刻。
    显然,他对此次是否成功并无把握,而他委实已害怕失败,他委实再也经不住任何打击!
    又有谁能经得起再一次的打击?
    但致命的打击,却还是要落在这一群不幸的人的身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帝终于长叹一声,道:“去吧!”
    少女们吹呼着奔去,铁中棠却陪着夜帝走在最后。
    两人心意相通,俱都走得极慢——走到那里时,赫然发现那些少女们竟无一人还是站着的。
    她们有的已晕迷,有的已痛哭着伏在地上。
    巨石已粉碎,出口也已炸开。但夜帝千算万算,却仍是算错了一着,他竟未算准这火药的威力,他也不知道这火药威力竟是如此之大!
    第一次爆炸,已将地面上的山岩震裂,第二次爆炸,竟将那整个巨大的山岩都炸得崩毁。
    山岩崩毁,千万吨石块落下,便将那方自炸开的出口又堵得死死的,再也没有多余的火药能将之炸开了。
    这一点计算的错误,对他们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们所有的欢乐与希望,在这一瞬间,都已随风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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