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50回故人之恩
    那三个黑衣人听得萧王孙判断情势,竟有如眼见一般,都不禁又是惊骇,又是赞服,汗珠一滴滴自青铜面具下滴落。
    其中一人突然狠声道:“只恨杨璇那厮,竟未说出帝王谷主在这里,否则我弟兄怎敢轻易闯来。”
    萧王孙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他,他也不知我在这里……”
    转首瞧了展梦白一眼,沉声接道:“由此可见,杨璇与唐迪必定也早有连络,却不知蓝大先生是否知情?”
    展梦白含恨道:“以我看来,蓝天锤、苏浅雪、唐迪这三人,看来虽各不相关,其实却早已在暗中勾结。”
    为首之黑衣人目光一闪,突然大声道:“展公子说得不错,所有这些事都是蓝大先生在暗中策划的。”
    群豪轩然大哗。慷慨豪侠,不可一世的蓝大先生,竟会在暗中策划这般诡计,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展梦白早已对蓝大先生起疑,此刻有了证实,更是怒愤填膺。只有萧王孙目光凝然,似在深思,未曾被这话惊动。
    熊正雄沉声道:“杨璇那厮此刻在哪里?”
    黑衣人道:“他指点途径之后,立刻负伤走了,咱们还派了两个弟兄相送于他,只怕此刻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杜云天道:“搜魂手唐迪在哪里?”
    黑衣人长叹一声,垂首道:“本门老祖宗日前方自仙去,掌门人新遭大变,正守孝在家,默思追悼。”
    展梦白至此才听到唐无影之死讯,心头不觉一震,黯然忖道:“想不到竟被我那不祥的预感料中,唐老人竟真的死了……”
    群豪亦是悚然动容,萧王孙长叹道:“无影老人一代人杰,不想竟如此匆匆而去……江湖正多事,老成偏凋零,唉……”顿住语声,黯然垂首,
    众人各各叹息了半晌,杜云天沉声道:“此时此刻,唐迪还会呆在家里,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群豪中突有一人接口道:“此话在下倒可为他证实,在下方自唐府赶来……”当下将唐府情况,说了一遍。
    杜云天“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唐迪倒还有些孝心……”伸手向窗外一指,道:“窗外还躺着五个人,加上这里三个,不知该如何发落?”
    躺在一旁的张老三,此刻本已气息奄奄,听了这话,才骤然有了生气,大叫道:“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群豪大哗,有的大声附和,有的极力反对,熊正雄大喝道:“此事定当由谷主裁夺,咱们谁也不能乱出主意。”
    这一喝之威,果然使群豪静了下来。
    萧王孙沉吟半晌,缓缓道:“这些人也是身不由主,听命于人的,依在下之意,不如令他们去吧,杜兄以为如何?”
    张老三等人心里虽然大是反对,口中也不敢说话。
    杜云天微微笑道:“谷主既有悲天悯人之心,在下亦非嗜杀之辈……解下你们腰间革囊,快快去吧!”
    黑衣人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如逢大赦,各各解下了腰间之暗器革囊,微一抱拳,话也不说便去了。
    杜云天高声道:“莫忘了你们窗外的伙伴……”微微一笑,又道:“这些人想必都是唐迪的徒子徒孙,放了也好。”
    要知他江湖历练之丰,在此中可称第一,见了这些人的动作,已知他们全是武功平庸之辈,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放他们,只听窗外接连几声轻呼,几声咳嗽,然后八条人影,慌慌张张,越墙而去。
    ×××
    八条黑衣人脚步不停,直奔出两里开外,突然在一丛杂树林下,停下脚步,为首之黑衣人道:“抬他下来。”
    两条黑衣人恭声应了,一跃而起,竟自树顶木叶之中,抬下个人来,只见此人气息微弱,竟是杨璇。
    原来那黑衣人方才说他已被人护送远去之言,竟全都是假话,他只是一直被藏在木叶丛中,此刻受了风寒,伤势更是加剧,但见了黑衣人个个无恙回来,仍不禁为之大喜,喘息着道:“得……得手了么?”
    为首之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先莫问我,待我问你,自从苏浅雪将你引入傲仙宫门下,已有几年了?”
    语声威严沉重,与方才他那种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神情,竟已判如两人,眼神也变得凛然生光。
    杨璇呆了一呆,道:“已有十余年了。”
    黑衣人冷冷道:“你平日自负聪明能干,比别人都强胜三分,但这十余年来,你可做成功一件事么?”
    杨璇苍白的面容上,骤然现出惊怖之态,颤声道:“……但每件事小侄都曾尽力地去做,只是天不助我,每到事情将要成功时,总是功亏一篑,大……大叔,这些事你老人家也都知道呀!”
    黑衣人冷笑道:“我老人家只知你自作聪明,百无一用。”
    杨璇道:“但……但方才……”
    黑衣人怒道:“方才……哼哼,方才怎样?我若不是故意作出武功平庸,卑躬屈节的模样,此刻早已被萧王孙与杜云天留在那里,大卸八块了。”
    杨璇骇然道:“萧王孙也在那里?小侄实是毫不知情。”
    黑衣人道:“你什么事都不知道,活着又有何用?何况你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根本再也活不成了。”
    杨璇哀呼道:“大……大叔,求求你老人家将我带走,莫要将我留在这里,日后……日后我一定替你老人家……”
    一眼瞧见黑衣人那冷冰冰的目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下面的话,一齐冷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
    黑衣人冷冰冰瞧着他,青铜鬼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那模样真是诡异可怖已极.忽然间,缓缓伸出手掌……
    杨璇大骇道:“大叔,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惨厉的呼声,在黑夜中听来更是令人断肠。
    但黑衣人却丝毫不曾动心,手掌原式拍出,阴森森笑道:“你既已残废,又受内伤,活着也无趣,大叔给你个痛快吧!”
    一掌拍在杨璇胸膛之上。
    杨璇嘶声惨呼道:“唐迪,你……你好……”双足一挺,立时气绝。这奸狡的少年人,未死于被他害过的人之手,却死在自己人手上,最后这一声惨呼中,实是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悔恨。
    黑衣人举足将他的尸身踢入长草丛中,抹下青铜鬼面,仰天舒了口气,大笑道:“萧王孙,你此刻总认得我了吧!”
    夜色中只见他面容阴沉瘦削,赫然正是唐迪。别人只当他还在密室中追悼默思,有谁知道他已到了这里?
    其余七个黑衣人垂手肃立,骇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唐迪喃喃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今日我虽无法杀了你,但只要我抢先赶到君山,你还是逃不了的。”
    ×××
    这时杜云天正在为张老三等两人疗治箭毒,萧王孙却进入间密室,仔细诊治展梦白的内伤。
    展梦白这伤势谁也难以将他救治复元,若非他及时遇着了萧王孙,只怕一生中武功再也不能恢复原状。
    但他既已及时遇着萧王孙,伤势自可无虑,萧飞雨知道她爹爹之能,是以走得极是放心。
    纵然如此,萧、展二人还是过了整整一日才从密室出来,萧王孙面容微带憔悴,展梦白却是神采奕奕,更胜往昔。
    群豪自有一番欢喜恭贺,直到第三日凌晨,天色微现曙光之际,萧王孙、杜云天、展梦白三人才能启行。
    熊正雄统率群雄,直送到一里开外,方自告别,布旗门群豪自也还有一番计议,此处暂且不提。
    且说萧王孙老少三人,谈谈笑笑,连袂而行,虽未着急赶路,但以三人之轻功,走得仍是十分迅快。
    又走了约摸一里路途,展梦白目光动处,突然瞧见一件奇事,不禁脱口道:“这是什么?”
    萧王孙与杜云天是何等目力,自也早已瞧见。
    只见两行白蚂蚁,横亘在途中,作千成万,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一行蜿蜒爬入路旁草丛中,另一行却自草丛蜿蜒爬出。
    这些蚂蚁一个个均有糯米般大小,比寻常所见的蚂蚁大了不止一倍,爬行比常蚁迅急得多。
    三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展梦白道:“这草丛中必有古怪,待孩儿过去瞧瞧。”说话间早已一步窜了过去。
    萧王孙、杜云天对望一眼,萧王孙沉声道:“杜兄博闻广见,想必定然知道这些蚂蚁的名字?”
    杜云天道:“食尸蚁。”
    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倒退三步,身子似已站立不稳,杜云天道:“草丛中可是有具尸身?”
    展梦白回过头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目中更是满含惊怖之意,道:“那……那尸身是……是……”
    萧王孙、杜云天瞧他模样,已知草丛中的尸身必是他的素识,两人皱了皱眉头,飞身掠了过去。
    拨开长草望去,只见一具尸身,虽然已被那食尸蚁啃得百孔千疮,但面目依稀仍可分辨,赫然正是杨璇。
    两人心头一震,也呆在当地,杜云天沉声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孩子因误用聪明,竟落得这般下场。”
    转目望去,只见萧王孙面带苦笑,不住跌足叹道:“想不到你我两人,还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杜云天皱眉道:“上了谁的……”心念一转,脱口道:“呀,不错,唐迪,那为首的黑衣人,必定就是唐迪。”
    萧王孙苦笑道:“只可惜你我一时大意,竟未令他们脱下面具瞧瞧,唉,此番纵虎归山,麻烦必定更多了。”
    这两人端的精明老练,非常人可比,瞧见杨璇的尸身,心念数转,立刻便猜出了其中的究竟。
    展梦白却是满面沉痛,十分伤感,竟不忍再去瞧杨璇的惨死之状,垂首道:“孩儿但有一事相求……”
    他还未说出所求何事,萧王孙已微喟道:“杨璇虽然奸恶,死的也未免太惨,你可是想埋葬他的尸身?”
    展梦白黯然道:“孩儿总算与他结拜了一场,他虽……”
    杜云天接口叹道:“他虽对你无情,你却不能对他无义……唉,也好,先在他尸身四围,燃起火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为何要燃火?”
    杜云天道:“若不燃火,怎赶得走这些白蚁?”
    展梦白暗道一声:“惭愧。”当下燃起火堆,藉着烟熏之势,驱走白蚁,又在林中挖了个洞穴,葬了杨璇尸身。
    杜云天瞧了萧王孙一眼,长叹道:“杨璇一生为恶,能交到梦白这么个朋友,真是得天之幸。”
    展梦白拢起黄土在坟前拜了三拜,方自黯然而行,一路上并无耽搁,不两日便到了洞庭湖北的华容。
    ×××
    遥遥望去,已可见到山影,缥缈在云雾中。
    三人投宿打尖,略进饮食,萧王孙突然叹道:“我心中总有件犹疑难决之事,不探个明白,实是难以放心。”
    杜云天微微一笑,道:“可是为了蓝……”
    萧王孙沉声叹道:“不错,但若查明此事,我一人之力实有所不逮,不知杜兄可愿助我一臂?”
    杜云天道:“那是理所当然……唉,蓝天锤一代人杰,到后来若真的做出些糊涂事,实是令人扼腕。”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那日黑衣人说出一切事均是蓝天锤暗中策划之时,我也不禁对蓝大先生甚是愤恨,但此刻你我既知那黑衣人便是唐迪,情况又自不同,因唐迪此言极有可能是使的移花接木,故布疑阵之计。”他这话明虽是向萧王孙解释,其实却无异是对展梦白说的。
    展梦白叹道:“孩儿虽觉种种迹象都在指向蓝大先生,其实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想到有些事实是证据确凿,铁案如山,绝不可能仅是误会,展梦白不禁长叹住口。只因他直到目前为止,对蓝大先生之慷慨雄风,仍是深具仰慕之心,实不忍见到这“武林第一侠”之一生侠名,从此付之流水。
    萧王孙怎会不知他心意,叹道:“我与天锤道义相交,垂五十年,无论如何,也得抱万一之想。”
    展梦白垂首道:“是。”
    萧王孙道:“你伤势既已痊愈,已尽可闯得龙潭虎穴,明日可自行上山,相机行事……”
    瞧了杜云天一眼,接道:“我两人此刻便得走了。”
    ×××
    两位老人飘然去后,展梦白左思右想,一夜难以成眠,夜半时,突听一阵奔马蹄声自户外飞驰而过。
    蹄声如紧雷密鼓,显见奔骑非止一匹。
    展梦白反正已是失眠,好奇之心突生,便想去瞧个究竟,何况此处地近君山,奔骑说不定便与情人箭有关。
    一念至此,立刻振衣而起,紧了紧古铁剑,飞身而出,几个起落后,已可瞧见一股灰龙似的蹄尘,滚滚东去。
    展梦白追踪在后,虽是轻功卓绝,但终是难以追及跑得正快的奔马,幸好静夜中蹄声分外明显,循声便可追赶。
    直奔了顿饭时分,两下距离已隔得更远,只有蹄声仍隐隐随风传来,展梦白性子拗硬,自然不肯半途折回。
    他内力绵长,便是再跑个十里八里,也是无妨,哪知就在此时,前面的蹄声突然停顿,寂无可闻。
    展梦白仍不死心,提气飞身,扑了过去,直掠出百十丈外,突见眼前波光粼粼,已到了洞庭湖边。
    只见湖边树下,零乱地倒卧着十余匹健马,嘴边白沫如浆,一匹匹倒在地下,竟是跑得脱力,已将倒毙。
    再瞧湖上正有一艘三桅巨船,扬帆而去,距离湖岸已有数十丈远近,瞧它驶去的方向,正是君山。
    展梦白来迟一步,非但见不着这十余骑士的模样,也瞧不到船上是何人物,更无法上船窥探。
    但他却断定十余骑士与这艘巨船,必定与君山上的苏浅雪有关,心下不觉更是懊恼。
    遥望君山,仍是云雾迷漫,苏浅雪究竟在山上何处?何处是入山的路途?展梦白一点也不知道。
    何况,他纵然知道,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险恶的埋伏,这些埋伏说不定有大半是为了展梦白而设的。
    展梦白若是轻身闯入,只怕还未见到苏浅雪,便先毙命,那时功亏一篑,岂非更是抱恨终天?
    此时东方已现曙色,洞庭湖上,烟水朦胧。
    极目望去,但见八百里洞庭,纵横开阔,烟波浩瀚,晨风吹乱湖上波光,有如天花妙雨一般。
    展梦白独立湖边,遥望这空灵壮观的景色,也不知是愁是喜,良久良久,不觉已是风露沾衣,心头突觉一阵悲思直涌而上,如丝如缕,不可断绝,正是:“念天地之悠悠,动思古之幽情。”突然俯下身子,撮起一撮黄土,仰视天上一点晨星,目中竟已潸然泪下。
    只见他仰天长叹一声,朝那撮黄土跪了下去,喃喃道:“师父,弟子虽不能亲手埋葬你老人家,但等到恶魔伏诛之日,必当去你老人家坟前尽心,你老人家一生悲天悯人,想必也不会怪罪弟子,你老人家的后事有黄虎等人料理,弟子也放心得很。”口中虽说放心,目中已泪如雨下。
    垂首默然半晌,又道:“爹爹,你老人家的仇恨,也就是天下武林的仇恨,孩儿未曾有一日一刻忘记,孩儿为了你老人家,也为了天下武林同道,势必要揭破那恶魔的秘密,请你老人家放心。”
    他语声已由凄楚变为坚定,显见,这坚强卓绝的少年,已将私仇化为公愤,悲愤化为力量。
    隔了半晌,听他又道:“唐姑娘,你的大恩,展某永生不会忘记……秦老前辈,你的后事我已交托给可靠的人,白布旗终未落入奸人之手……但……但宫老前辈,展某实是对不起你老人家,未能为你老人家好生看着伶伶……”想到宫伶伶的可爱,又想到宫伶伶的苦命……
    展梦白但觉衫袖尽湿,却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
    湖上仍是烟水朦胧,东方却已有白色破云而出,忽然间,晨风中竟隐隐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声。
    哭声凄恻哀婉,在朦胧烟火,熹微晨光中听来,更是令人心碎断肠。但如此清晨,如此荒凉的湖边,怎会有少女的哭声,莫非是孤零的弱女,受了恶人欺凌?莫非是善心的少女,在哀悼世间的不平?
    展梦白侠义之心顿生,反忘去自己的悲哀,骤然长身而起,向那啼哭之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越奔越近君山,绵亘的山势,到了这里虽已消竭,但仍带起了一座小小的丘陵,宛如月边的孤星。
    丘陵后,有一缕乳白色的轻烟,袅娜升起,缥缈四散。
    展梦白终是不敢莽撞,伏在丘陵上探首而望,只见两个素衣少女,背面跪在湖边,面前燃着一炉檀香。
    那凄楚的哭声,便是这两个少女发出来的,淡淡的轻烟,淡淡的香气,衬得她们有说不出的神秘与美丽。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叹忖道:“想不到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伤心人,如此清晨,便来湖边祭故人,瞧她们如此伤心,所祭的必是她们最最亲近的人……唉,能令别人如此伤心,这人必定了不起得很……能得到这样少女的哭祭,这人纵然死了,也算有福得很。”
    他性子虽然强傲,却也是个痴情人,瞧见别人伤心,自己也难受得很。不知不觉间竟想得痴了。
    只见两人俱是削肩玉颈,楚腰纤细,那长而漆黑的头发,水一般自双肩披散垂落下来。
    左面一人,身子更是伶仃瘦弱,哭声也最是凄楚,颤声道:“展梦白,展大叔,但望你英魂安息……”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乎自丘陵上滚了下去,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两个少女祭的竟是自己。
    只听这少女颤声接道:“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你死我……我活着也……也无趣,我……真恨不得能陪着你一齐死去,只是我……我偏偏不能死……不能死……”以手抚地,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显见是真情流露,不能自已,展梦白瞧得更是心酸,只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好换得这真情的眼泪──珍珠虽然宝贵,但世上却再无任何一种珍珠的价值,能比得上真情的眼泪。
    但他却好生生活在世上,那哭声,那言语,他听来又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竟似乎是他方才还想过的人。
    突然间,展梦白忍不住大呼道:“伶伶,是你么?”
    ×××
    素衣少女们身子齐地一震,转过了身子,两人俱是满面泪痕,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左面的正是一别数年无消息的宫伶伶,右面的却是帝王谷万花园中,那痴恋着展梦白的锄花女小兰。
    展梦白如飞扑下丘陵,张臂道:“伶伶,展大叔没有死……”他心情激动,恨不得立刻将孤苦伶仃的宫伶伶拥入怀里。
    哪知宫伶伶与小兰却齐地向后退了一步,小兰瞪着眼道:“你……你没有死?”突然双手掩面,如飞奔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宫伶伶悄悄一抹面上泪痕,强笑道:“她……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所以就逃了。”
    词色突然变得十分平静,生似方才痛哭的并不是她。
    要知她身子虽然伶仃瘦弱,但性子却是倔强已极,正是和展梦白一样,死也不肯服输的脾气,否则又怎会宁可被她爷爷刺上一剑,也不肯说话,宁可流浪受苦,也不肯在帝王谷呆下。
    展梦白若是死了,她可以陪展梦白一齐去死,但展梦白既是活着,她可不愿被展梦白知道自己对他的真情。
    只因她已长大了,是少女的情怀,有少女的心思,只因她深知展梦白另有心上人,爱的绝不是自己。
    她为小兰解释的话,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意,但这种少女们独有的微妙情怀,展梦白又怎会知道?
    他只见两人一个掉头逃了,一个对自己也是冰冰冷冷,似是她们哭祭的并不是他,又似是她们见他未死,反不高兴。
    一时之间,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道:“如此看来,她们岂非宁愿我已死了……”口中不觉道:“唉,也许我真的死了反倒好些。”
    宫伶伶心头一酸,暗道:“展大叔,你莫非真不知道伶伶对你的心。唉,你既有了心上人,我想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当下淡淡一笑,垂首道:“萧阿姨好么?”
    展梦白若是知道她的心意,便该听出她这句话里的辛酸,但她既不愿表露心意,展梦白也只是答道:“好。”
    他虽觉伶伶长得越大,便越对自己生疏冷淡,但见她婷婷玉立,眉目如画,已不复再是昔日那瘦弱的小女孩子,心里又觉代她欢喜,展颜笑道:“伶伶,告诉大叔,你怎会到了这里?”
    宫伶伶道:“我和小兰姐姐自帝王谷跑了出来,流浪了没有多久,就遇见一位好心的人。”
    她将自己与小兰流落江湖,忍饥耐寒的事,全都不提,也不提若非小兰还身怀武功,她两人便早已受人侮辱。
    只因她不愿展梦白为她难受,为她负疚,只是淡淡道:“那好心的夫人见我们可怜,便将我们带回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这里?可是君山?”
    宫伶伶道:“不错,她将我们带回君山上一座庄……”
    展梦白大骇道:“那好心的夫人,可是苏浅雪?”
    宫伶伶见他神情突变,不觉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大叔怎会知道?莫非大叔也认得她么?”
    展梦白连连顿足,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暗自忖道:“她们自昆仑山下来,苏浅雪怎会在那里遇着她们?”
    心念数转,方自恍然忖道:“是了,炼制‘情人箭’的‘催梦草’,虽然大多是唐迪送来的,但唐老人在世,唐迪自不能明目张胆,将‘催梦草’全都送到这里,只能偷着送来一小部分,而需要‘情人箭’的用处却越来越多,产量也日渐其大,‘催梦草’自是供不应求。
    “唐迪与苏浅雪商议之下,便只有去南疆寻那冷药师,利用冷药师寂寞的弱点,向他展开温柔的攻势。
    “那段时日中,江湖里瞧不见苏浅雪的影子,她便是远赴南疆了。
    “冷药师果然被她美色所迷,将‘催梦草’源源供给她,唐老人所要的‘催梦草’,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展梦白想起那日深夜唐老人对他说的话,为何唐门所需的催梦草来源时多时少,为何冷药师不愿再种此草,这些原因,他本来一直也想不透,直到此刻,方才完全恍然。
    “后来冷药师终于发觉苏浅雪的虚情假意,一怒之下,便再也不愿种那催梦草,催梦草来源突断,‘情人箭’立刻无法炼制,冷药师又将剩余的草,全送给了唐老人,唐迪情急之下,才冒险将草盗出,令人送来君山,苏浅雪遇着伶伶与小兰两人时,想必便是自南疆回君山的路途中。
    “她一心想广植自己的势力,见到伶伶这样的姿质,自然不肯放过,便顺路将她两人也带回了君山。”
    一念至此,事情经过便昭然若揭,只听伶伶轻轻道:“苏夫人是个好心人,大叔……你总不会对她生气吧?”
    展梦白突然一把拉过她来,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她面上,一字字缓缓道:“大叔可曾有一次骗过你?”
    宫伶伶道:“从来没有。”
    展梦白道:“大叔说的话,你可愿相信么?”
    宫伶伶似乎被他这种奇异的动作,奇异的问话骇得呆了,张大了眼睛,只是连连点头,竟已说不出话。
    展梦白道:“既是如此,大叔告诉你,那苏浅雪乃是世上最最阴毒,最最凶险的女子,再也没有半点好心。”
    ×××
    宫伶伶眼睛张得更大,充满了惊骇,也充满了疑诧,苏浅雪在她流落时收容了她,供她丰富的衣食,传她高绝的武功……
    苏浅雪平时笑容是那么温柔,言词是那么亲切……
    宫伶伶自幼父母双亡,随着爷爷流落江湖,此后屡经惨变,更未享受过一天安宁幸福的日子。
    展梦白虽然对她倍加爱护,但展梦白终究是个男人,萧飞雨虽也对她不错,但萧飞雨的脾气怎及苏浅雪温柔?
    在宫伶伶小小的心目中,实已将苏浅雪视为世上最最可亲的人,甚至已在她心中代替了慈母的位置。
    而展梦白此刻却将她心中的慈母,说成最最阴毒的女子,这种巨大的转变,实令她心理不能承受。
    展梦白柔声道:“伶伶,相信大叔,大叔绝不会骗你的,苏浅雪不但阴毒,她……她实是制作‘情人箭’的主凶。”
    宫伶伶身子一震,早已在眼中滚动的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双手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展梦白轻抚着她的柔发,道:“伶伶,我知道你的心很好,从不忍伤害对你有过任何好处的人,但你年纪还轻,要知道有些人表面虽对你好,但用心却很恶毒,为了天下千千万万武林豪杰,你更该挺起胸膛,帮大叔揭开这武林中最大的秘密……伶伶,你可愿意回答大叔几句话么?”
    伶伶满面俱是泪痕,心里更是充满矛盾与痛苦。
    她实不忍背叛苏浅雪,但展梦白却是她心目中最最正直的英雄,他语声是那么坚定,教人不能不听从。
    一时间,她心中实是彷徨犹疑,难以决定。
    展梦白沉声叹道:“你若不愿,大叔也不愿对你勉强,你……你好生照顾自己,大叔要去了……”黯然转过身子。
    宫伶伶突然抬起头来,轻唤道:“展大叔……”
    展梦白又惊又喜,霍然回身,道:“你……”
    宫伶伶伸手一抹泪眼,道:“伶伶相信大叔的话,大叔有什么话要问伶伶,只要伶伶知道,一定回答。”
    展梦白道:“你心里真的愿意么?”
    宫伶伶道:“伶伶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只要伶伶说出来的话,就定必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她伶仃瘦弱的身子,虽在风中不住颤抖,但神色却是那么坚决,在展梦白眼中,她瘦小的身子,实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感慨良久,展梦白方自问道:“蓝天锤你可见过?”
    宫伶伶道:“见过。”
    展梦白道:“他可曾来过君山?”
    宫伶伶道:“不但来过,只怕此刻还在山上。”
    展梦白身子一震,紧握双拳,默然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他与苏浅雪之间关系如何?”
    宫伶伶微一寻思,道:“他两人当着我们,礼数甚是周到,但有一日我却在无意中窥见,他两人似是为了一事,争论得甚是激烈,到后来苏……苏夫人突然流下泪来,道:‘好,你难道忘记了……’这句话还未说完,蓝大先生立刻大呼道:‘好,我依你。’但神情还是十分恼怒,将杯子摔了一地。”
    她虽未明白地说出来,但蓝大先生与苏浅雪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却已是昭然若揭之事。
    ×××
    展梦白狠声道:“好,好……”突又问道:“要去苏浅雪的庄院,该如何的走法?一路上可有埋伏?”
    宫伶伶道:“苏夫人的庄院,名为‘潜龙山庄’,三面山峰环抱,前有竹城水寨横阻,天险已是难渡,据说庄院四侧,本已满布消息埋伏,这两日更是戒备森严,要到她的居处,只有水路乘船,通过‘潜龙庄’水上第一道门户,过了潜龙水寨,再经人接引,才能踏上直通庄院的通路。”
    展梦白双眉紧皱,道:“除此之外,莫非就……”
    宫伶伶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秘道,可直通‘潜龙山庄’的‘迎宾亭’,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秘道的走法。”
    展梦白大喜问道:“你可知道?”
    宫伶伶垂下头去,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道:“我方才便是自那条秘道走到这里来的。”
    展梦白又惊又喜,道:“伶伶,快带大叔自这秘道……”
    突然想到宫伶伶既然知道这秘径走法,显见苏浅雪对她甚是信任,以她的性情,绝不忍令如此信任她的人失望伤心,自己若是要她指点这秘密途径,岂非强人所难?她纵然答应,心里也定必甚是难受。
    展梦白一生只知为人,不知有己,此刻怎忍令这可怜的女孩子为难,一念至此,当下顿住语声。
    宫伶伶抬眼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方自轻叹道:“我知道大叔必定不忍令我为难,才不愿说下去,但……伶伶又怎忍令大叔为难……大叔,请随我来吧!”这淡淡几句话中,实是包含着无限的深意。
    展梦白但觉鼻子一酸,心里却不知是甜是苦,突然大声道:“大叔可指天为誓,对苏浅雪绝无半句污蔑之言,只要苏浅雪稍有可恕之处,大叔瞧在你面上,绝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宫伶伶黯然一笑,不再说话,转首向山脚掠去。
    只见她身法轻灵柔美,短短一段时日中,武功便已大有进境,显见她用功之勤,悟性之高,均非常人能及。
    展梦白跟在她身后,心里更是感慨丛生,直奔到山脚下,蔓草荒藤间,竟有一方黝黑的铁板。
    若非宫伶伶带来,展梦白便是找上一年,也未见能寻着这方铁板,只见伶伶揭开铁板,里面便是一条地道。
    那地道虽然阴森黝黯,但每隔数丈,便有一盏铜灯,灯油并未枯竭,气息也不浊恶,显见地道中经常有人走动。
    展梦白暗叹忖道:“苏浅雪将居处名为‘潜龙’,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筑成这秘道,显见得早有极大的野心。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计划如此周详,组织如此庞大严密,而事前竟又做得如此隐秘,更可见她心计才气,实有过人之处,委实可称为一代巾帼枭雄。”
    秘道渐渐向上伸展,也不知走了多久,宫伶伶道:“出口便在这里。”只见头顶又是一块铁板,离地约摸丈余,却有一道铁梯,通将上去。
    展梦白沉声道:“不知外面可有人守望?”
    宫伶伶还未作答。突听一阵震耳的笑声,自秘道外传了下来,直震得展梦白耳鼓“嗡嗡”作响,笑声穿透地面铁板传入,听来犹是如此震耳,那发笑之人内力之强劲,中气之充沛,实是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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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回洞庭群龙
    展梦白一惊道:“上面有人。”
    宫伶伶皱了皱眉,道:“地道出口上有藏身之处,伶伶陪着大叔先上去瞧瞧那是什么人再说。”
    两人爬上铁梯,出了地道,展梦白才知道这地道上乃是一座坟墓,墓前有一块石碑,恰好挡住了出口之处。
    石碑宽阔高大,尽可容得三五人藏身碑后,四面古柏森森,浓荫匝地,使得藏身碑后的人更是安全隐秘。
    展梦白偷眼瞧了出去,心头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那坟墓旁便是一条由山下蜿蜒通上的小道,两旁林木极浓,山势颇阴,却有一座八角亭子,将这蜿蜒的山路截为两段,要想上山的人,势必由此亭穿过,此刻这绿瓦朱栏的八角亭前,便高高矮矮拥立着十七八人之多,似是上山到了这里,道路突然被阻。
    而八角亭中石案上,却高踞着一位神情威猛,满身蓝衣的老人,目光顾盼自雄,赫然正是名满天下的蓝大先生。
    ×××
    这时亭前群豪,神情俱是愤慨已极,有的双手握拳,有的手扶刀柄,似已如箭在弦上,要与蓝大先生一战。
    只见那为首之人,神情还能勉强保持冷静,沉声道:“蓝大先生侠名震天下,今日为何做出此等事来?”
    此人颀长瘦削,目光炯然,年纪虽然仅在中年,但神气却老练已极,一眼望去,便知他是不同凡俗之武林高手。
    蓝大先生厉喝道:“老夫做了什么事?”
    中年豪杰朗声接道:“在下早已说过,我等穷数十人之力,走遍南北六十三省,已可断定那‘情人箭’的主人,便在这‘潜龙山庄’之中,蓝大先生却定要在此阻路,岂非令人不解?”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守在这里,无论什么人,无论为的什么事,却休想上山一步,此事简单之极,你有何不解之处?”
    群豪悚然,突听一个清朗的口音道:“蓝大先生,你如此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请你解释解释。”
    此人乌发高簪,道装佩剑,神情潇洒之极。
    蓝大先生狂笑道:“老夫一生行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老夫,更用不着向小辈们解释。”
    少年道人怒道:“我等早已有些疑心,阁下也与‘情人箭’的秘密有关,如今看来,这疑心果然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又怎样?”
    少年道人怒喝道:“说不定你就是情人箭之主。”
    蓝大先生捋须大笑道:“小辈……小辈……”
    少年道人道:“你可是承认了么?”
    蓝大先生狂笑道:“你就是将天下人所作之恶事,全都算在老夫账上,老夫又有何惧?”
    少年道士怒极而笑,道:“好!好!原来你竟将天下人都未瞧在眼里,将天下人都视如儿戏,除了你这样的人外,又有谁会制出‘情人箭’那样的暗器?如今我才明白了!”吱呀一声,反腕拔出长剑,笑声也突然停顿,一字字缓缓道:“武当玉空子,先来领教。”
    他方才虽然怒极,但此刻一剑在手,神情立刻变得恭肃沉穆,诚心正意,双目凝注剑尖,一步步走上八角亭。
    群豪更是动容,要知这少年道人乃是武当后起剑客第一高手,此刻年纪虽轻,剑法却已卓然而成大家,但比之名震天下数十年,声名一时无两之“江湖第一侠”蓝大先生,声威仍是较弱,群豪自不免暗暗为他担心,那中年豪杰闪身让开道路,沉声道:“贤弟,切切要小心了。”
    玉空子微一颔首,手腕一震,长剑“嗡”然龙吟,厉声道:“蓝天锤,你纵不下来,我也要出手了。”
    蓝大先生目光闪动,道:“你成名不易,退下去吧!”言下似有怜才之意,不忍令这少年高手折在自己掌下。
    玉空子剑眉微轩,犹自龙吟着的长剑,突然划起一溜青蓝色的光华,直划蓝大先生胸膛。
    这一剑含蕴不露,竟在剑先,虽是绝妙之内家剑法,但却未真的划向蓝大先生胸膛,只是要逼蓝大先生下桌而已,是以剑尖虽划出,但距离蓝大先生身子还有一寸空隙,蓝大先生动也不动,沉声道:“你若能将老夫逼下这石桌,我便算输了,凭你处置如何?”
    玉空子怒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剑已化作飞虹,划出十余招之多,但见青光缭绕,剑剑俱是刺向蓝大先生要害之处。
    众豪只见他明明一剑已将刺着蓝大先生,但不知怎的,蓝大先生身形一偏,剑已成空。
    连四下众豪都已被那森森剑气逼得往后退步,蓝大先生天神般的身子,却仍端坐石案,动也不动。
    那中年豪杰面色大变,突然朗声道:“若是比武较技,玉空道兄已算输了,但这一战乃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我乐朝阳虽然一生未曾以多胜少,今日说不得要破例了。”喝声中早已自腰畔撤下一条八尺藤蛇软棍,手腕一抖,软棍伸得笔直,棍梢震起数十朵棍花,夹带风声,直取蓝天锤。
    ×××
    原来这中年豪杰正是西北大豪“塞上大侠”乐朝阳,他与仁义胡四侠乃是生死之交,胡天麟死在一人村,甜水井后,乐朝阳立刻自关东来,邀集了武当玉空子等一般好手奔波天下,要寻出“情人箭”的秘密,为胡天麟复仇。经过年来奔波拜访,可说是历尽千辛万苦,直到目前,他们方自金山寺中,无意间寻得了出售“情人箭”之秘密账簿,再经几番追寻,终于发觉这“情人箭”秘密的源头,便在这洞庭君山之上。
    而那本秘密账簿,也正是金山寺灰眉僧人为它丧生之物。
    原来那账簿面上一层,乃是异种火蛇之皮所制,金山寺方丈大师之遗物虽被焚化,但这本账簿却未被焚毁。
    但那时展梦白已去,乐朝阳等却恰巧上山,金山寺群僧对乐朝阳、玉空子等人极是信任,便将这本账簿交给了他们,只是这本秘密的账簿之上,虽有许多线索可寻,但却并未写出“情人箭主”的名姓,乐朝阳等人自然最先寻到秦瘦翁之处,那时秦瘦翁虽然已去蜀中,他们却又在秦宅中搜出许多线索,知道所有秦瘦翁卖出的“情人箭”,俱是来自君山,而非秦瘦翁自家所制。
    于是这一帮义气干云的侠士,立即赶至君山,哪知守山的竟是蓝大先生,他们震于蓝大先生侠名,起先还不敢相信蓝大先生会与“情人箭”有关,但说到后来,却不容得他们不信了。
    这时“塞上大侠”乐朝阳既已出手,群豪再无顾忌。
    只听一连串兵刃出鞘之声,八角亭前寒光暴起,十余件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兵刃,一齐向蓝大先生招呼了过去。
    忽然间,蓝大先生暴喝一声:“住手!”霍然长身而起。
    这一声暴喝,有如晴天霹雳,群豪不由自主为之一震,蓝大先生喝道:“你们真的不顾江湖道义了么?”
    他高大的身体站在石桌之上,更是威风凛凛,高不可攀,玉空子丝毫不惧,冷笑道:“与你讲什么道义?”
    刷地一剑削去,急削蓝大先生双足。
    蓝大先生双臂一振,须发皆张,怒喝道:“好!”突然一脚,竟将玉空子那快如闪电般的一剑,踩在脚下。
    那一柄精钢长剑,竟被他一脚踩成三段。
    乐朝阳惊怒之下,长棍毒蛇般缠上,玉空子虽败不乱,欺身而上,手中半截断剑,又已攻出三招。
    此人看来虽然神情潇洒,但动起手来那股剽悍勇猛之气,却端的令人可惊,群豪被他豪气所动,蜂拥而上。
    蓝天锤大喝一声,跃下石桌,左手抓住了乐朝阳棍梢,右足踢飞了一人长刀,右掌横切玉空子手腕,左右一个盘旋,将另一人踢飞一丈开外,这一招四式,当真是气吞山河,势若雷电。
    ×××
    这期间石碑后的展梦白,早已数次想要出手,却被宫伶伶拖住了衣角,但此刻他却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宫伶伶素手相牵,仰天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竟生生拔到三丈以上,凌空一个转折,直扑八角亭而去,这一声震耳长啸,这一手绝世轻功,当真是先声夺人,不但群豪被惊得怔住,蓝大先生也不禁为之顿住了身手。
    只见他目光一转间,便已看清展梦白的身影,不由得仰天长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兄弟你……”
    展梦白翻身而落,面上却无丝毫笑意。
    蓝大先生皱眉道:“难道连你都怀疑我了?”
    展梦白沉声道:“杨璇怎会未死?你怎会寻到炼箭之秘窟?你为何不让人走过此山道?但望这些你都能解释。”
    蓝大先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又仰天长笑道:“这些事老夫既不愿解释,也不屑解释。”
    展梦白道:“你非解释不可。”
    蓝大先生道:“不解释又当如何?”
    展梦白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去瞧他的面容,只是缓缓自怀中拔出了那柄古剑。
    他面容虽沉静,心头却是激动已极,只因他宁愿任何一个人是“情人箭主”,也不愿是蓝大先生。
    他一心只望蓝大先生有所解释,一心只望此事只是个误会,只因他宁愿与任何人成仇为敌,也不愿与蓝大先生。
    他实是不忍发觉这可敬可爱的老人,竟是个该死的魔头,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但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
    蓝大先生目光闪动,高大的身躯,也不住颤抖,显见,这江湖第一名侠,此刻心头也充满了激动。
    群豪也似被这老少两位英雄间那种奇异而微妙的情况所动,一时之间,人人只是默然而望,竟无一人开口。
    只听蓝大先生终于沉声道:“你可是要与老夫动手?”
    展梦白仍未回头,道:“生死之战,别无选择。”
    蓝大先生突然反手一掌,竟将那青石案震得粉碎,群豪悚然色变,蓝大先生厉声道:“好!来!”
    展梦白长身一展,霍然旋身,大声道:“展梦白念在你我昔日之情。今日且让你三招。”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好!想不到当真还有人要让我蓝天锤三招?好……好……”震耳的笑声,历久不绝。
    这笑声虽然震耳,但却绝无欢乐之意,反似充满悲愤之情,群豪更是变色,只因他们直到此刻才知道,这满腔火气,一身傲骨的少年,便是近日轰传武林的展梦白。乐朝阳最是关心,当先道:“展世侄,你……”
    展梦白躬身一揖,肃然道:“乐前辈与我四叔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可说是义气干云,小侄在此一拜。”
    乐朝阳黯然道:“我……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道:“但望乐大叔与各位前辈念在先父先叔们一生侠名份上,今日切莫助小侄一拳一脚……”
    他缓缓抬起古剑,厉声喝道:“小侄今日只要与他决一死战,即使战败,小侄虽死无怨。”
    群豪被这豪气所动,俱是热血激动,言难成声,乐朝阳更是热泪盈眶,缓缓退后几步,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汉子……”
    蓝大先生眼神有如闪电一般,在展梦白面上一扫,突又狂笑道:“你可是真的要让老夫三招?”
    展梦白道:“绝无虚假。”
    蓝大先生道:“以你的武功,本来还可与老夫支持片刻,此刻若要让我,嘿嘿!老夫劝你,还是莫要让吧!”
    展梦白道:“无论生死胜负,展梦白也不愿做出言反悔的小人。”剑尖前伸,肃然道:“请动手。”
    群豪对他这般气概虽觉可敬,却又不禁在暗中叹息。
    只因谁都知道,高手相争,所差仅在一招之间,展梦白若在这三招间被人占了先机,即是必败无疑。
    展梦白又何尝不知此点,想那日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山巅一战,要争那一招先机,是争得如何激烈。
    那一战之惊心动魄,展梦白当真是永生难忘,至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还历历如在眼前。
    ×××
    只见蓝大先生一手捋须,突然出手急攻三掌。
    这三掌出手虽有前后之分,但看来却似三只手掌同时攻至,转眼间已将展梦白笼罩于漫天掌影之下。
    展梦白虽知他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惊人,却也未想到他出手竟如此凌厉,心头方自大惊。
    哪知蓝大先生这出手三招看来虽然迅急激厉,但掌上却毫无力道,展梦白全未觉得身上有任何压力,长剑一挥,便已破出漫天掌影之外。
    群豪轰然喝彩,蓝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两手。”展梦白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要知蓝大先生那三掌若是贯注了真力,展梦白掌中剑被他掌风所压,哪能那般随意地运转?
    而如今蓝大先生出手看似无情,却已留情,不但令展梦白保得先机,也令他保得颜面,教他如何不感激。
    展梦白忖道:“他若真是那般恶毒,为何又如此待我?”
    他此时此刻,情势已不容他多加思索。
    震耳的笑声中,他掌中古铁剑已荡起重重剑山,蓝大先生衣袂飘飞,也已攻出数招之多。
    这一番恶战,又与方才大不相同,群豪虽知展梦白少年英雄,却也未想到他剑法竟有如此造诣。
    只见他将掌中一柄古铁剑,挥送旋舞,如盘草芥,剑法的路子虽是轻灵飞幻一路,却也掩不住那古铁剑沉重的力道。
    玉空子一向自命后起剑客中第一名家,此刻见了展梦白的武功剑术,相形之下,不觉黯然失色。
    眨眼间数十招已过,展梦白剑法虽迅急,蓝大先生威猛的身形穿行剑光之中,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群豪这才知道,天锤道人虽以刚猛的武功震动天下,但身法之轻灵巧快,亦是令人可惊。
    群豪自也发觉,展梦白武功虽高,但仍不是这江湖第一名侠的敌手,玉空子口中喃喃道:“可惜……可惜。”
    他可惜的是展梦白为何不令别人插手,否则展梦白此刻虽居劣境,但也不过只是棋差一着而已,若有别人出手相助,便可将蓝大先生立毙当地,如今展梦白孤身力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乐朝阳更是不住长叹,黯然道:“好孩子……好男儿,小小年龄,能与蓝大先生力拼数百合,当今天下能有几人?”
    群豪面面相觑,面上俱是一片沉痛之色,瞬息间又过了数十招,群豪中已有人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玉空子附在乐朝阳耳边,悄悄道:“事急从权,可要……”语声虽然半途停顿,但言下自是有出手相助之意。
    乐朝阳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方才既已说了那样的话,你我若再相助于他,只怕他……”
    长叹一声,再瞧展梦白,展梦白剑法已见呆滞,额上也流下汗珠,显见得已无法再支持下去。
    乐朝阳长叹一声,又道:“我这梦白世侄剑法虽高,只可惜动手时少了贤弟你那种剽悍勇猛之气,否则……”
    玉空子接口叹道:“兄长所见,确是不差,但无论如何,我实不忍见这少年英雄今日战死在此间。”
    说话之间,这方外剑客已自袖中拔出一柄短剑,乐朝阳深知此柄短剑,乃是他留作生死相拼时之用,此刻短剑在手,玉空子想必已要不顾一切,再次出手,乐朝阳目光动处,毅然道:“仁义四侠一生急公好义,焉能无后,乐某今日拼受埋怨,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玉空子大喜道:“正该如此。”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扑向蓝大先生。
    展梦白眼角一扫,恰巧瞥见他们,大喝道:“谁也莫要来助我。”大喝之声,有如霹雳,玉空子等人身形不禁一顿。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小兄弟,逞什么英雄好汉,还是要他们一齐上吧,老夫又有何惧?”
    展梦白怒喝道:“今日有谁助我一拳,我先死在这里。”
    他性情本就暴烈无比,近来虽已收敛得多,但久有郁结,难以发泄,此刻胸中怒火,一涌而出,又动了他的那种天生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玉空子、乐朝阳叹息一声,只得退下。
    ×××
    蓝大先生道:“你当真如此?”
    展梦白大喝道:“正是!”用尽平生气力,一剑挥出,但闻剑风呼啸,声如狂风。
    四下群豪,竟被这一剑所带起的剑风,震得身子一倾,但觉森森剑气,逼人眉睫,几乎令人张不开眼来。
    蓝大先生须眉头发,都被这股剑风激得根根倒竖而起,旋身错步,大笑道:“好!这一剑才有意思。”
    笑声未了,双拳齐出,直攻展梦白胸膛,展梦白侧身让过,只听身后轰然一声,那八角亭被蓝大先生拳风震塌了一角。
    展梦白厉喝道:“好!”又是一剑,斜挥而出。
    蓝大先生凌空掠出七尺,只见剑光过处,又是轰地一响,那八角亭支柱,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一根。
    半边亭子哗啦啦倒了下来,飞扬的尘土中,剑光化做墨虹,双拳挟带狂风,又拼了五招之多。
    这五招过后,四面山石树木,已是东倒西歪,狼藉不堪,四下群豪,早已被逼得退出数丈之外,一个个更是瞧得目定口呆,他们虽都久走江湖,但却未曾瞧过世上竟有如此气势的武功。
    只见展梦白剑多开阖,招式虽非精妙之着,但那种风骨气势,当真是气壮山河,气吞斗牛,令人色沮胆寒。
    蓝大先生竟被他一连七剑急攻,逼得连退七步,方自还了三拳,发须俱已根根直立而起。
    群豪自不知道展梦白剑法本以气势取胜,方才他对蓝大先生心存感激,剑上自无那种刚烈猛霸之气。
    但此刻他怒火上涌,出剑再无顾虑,甚至把自身的存在全都忘却,而将全身的精神血气,全都投入了那一柄铁剑之中,正是:“掌中有剑,心中无剑”,只因他自己已化为铁剑,铁剑也已化为展梦白。
    又是七剑急攻。
    蓝大先生再退七步,全身衣衫,俱已鼓涨而起。
    群豪瞧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轰然喝起彩来。
    震天的喝彩声中,突听蓝大先生暴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暴喝,比霹雳还要惊人。展梦白硬生生顿住剑,苍白的面容,已变为血红,厉声道:“什么事?”
    蓝大先生须发皆张,也不说话,双手一分,扯开了胸前衣襟,露出了铁般肌肉,大喝道:“锤来!”
    群豪也不知他这命令是向谁发的,哪知他喝声方了,小亭后山坳里树阴中,突然露出四个蓝衣大汉,四人手中抬着的,便是蓝大先生蓝天锤那柄震武林,动江湖,惊天地,泣鬼神的无敌铁锤。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生平大小数百战,从未有如此过瘾,今日少不得要与你打个痛快。”
    反手接过铁锤,道:“来吧!”
    展梦白大喝道:“好!来!”
    群豪虽已发觉这山中俱是埋伏,但如此百年难遇的剧战当前,哪里还有心情去顾及其它。
    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耳边狂风突作,谁也没有瞧清两人这第一招是如何出的,但两人早已战在一处。
    ×××
    风声越来越响,四面草木皆飞,胆子小的,早已闭起眼睛,又退开数丈之远,胆子大的,却也被那剑气与狂风迷乱了双目,根本瞧不见他们的身手招式,乐朝阳又惊又喜,只是扶着玉空子的肩头,连连道:“如何?……如何?……仁义四侠一生仁义,岂能无后?”
    玉空子叹道:“贫道自命剑法之剽悍勇猛,可算当世难有,哪知这位展仁兄……哪知这位展仁兄……”
    他一连说了两次“哪知这位展仁兄”,下面的话竟接不下去,只因他实在找不出适合的赞美之词,来形容展梦白的威霸剑气。
    忽然间,只听金铁相击,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
    群豪耳边“嗡”然一响,有人竟被震得仰天跌倒。
    原来展梦白竟以掌中铁剑,硬生生接了蓝大先生一锤,此锤既称“天锤”,那是何等力道,但展梦白接了一锤,铁剑虽未撒手,但手臂已是酸痛不堪,若非他近来在密林中内功大有进境,此刻只怕连手都抬不起来。
    蓝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五十年来,还从未有人能硬碰硬接得了老夫一锤的,好!再来一锤。”
    展梦白喝道:“再来十锤又有何妨!”挥起铁剑,直砍而下。
    蓝大先生铁锤反臂挥起,又是一声大震。
    群豪人人变色,就连乐朝阳与玉空子,都已远远退出七尺开外,但心里虽暗惊,口中仍是忍不住喝彩。
    只有展梦白,苦在心里,这一震之下,他手臂更是酸麻,掌心也毫无感觉,实难再接他一锤。
    蓝大先生道:“好!再接一锤。”
    展梦白明知不能,偏偏喝道:“来!”勉强举起铁剑,缓缓引动真气,突觉一股热流,自手臂直通掌心,麻木的手掌,顿时有了感觉,原来他此番存心孤注一掷,将全身真气俱已引动,也在无意间引发了他那自练过,从未认真用过的“六阳神掌”。
    要知展梦白掌中有剑,自然便忘了施此神掌,却不知这“六阳神掌”乃是天下至阳至刚的掌力,那一股真气引动出来,正可补展梦白气力之不足,这自因他因缘凑巧,连得数种绝世秘技,否则他又怎能与蓝大先生一拼高下?
    展梦白掌力发动,手臂酸麻立消,心头自是大喜,展动铁剑,直攻而去,蓝大先生挥锤反击。
    只听一连串震耳的响声,到后来群豪只见两人剑锤相交,四下木石纷飞,众人耳中,竟反而听不到那剑锤相击之声,原来耳朵已被震得麻木,什么都听不到了,可见这剑锤相击之威,是何等霸道。
    突然间,蓝大先生掌中铁锤,竟带着尖锐的啸声破空而起,蓝大先生翻身一掠,后退三丈,掌心只剩下半截铁锤。
    原来展梦白掌中铁剑,乃是神兵利器,这天锤虽是实心精钢所铸,但十余击之后,锤头竟被铁剑砍断。
    半截锤头破空直上数丈,自落入山坳后,山后立时传来一声惨呼,想是山后埋伏之人,有一个被铁锤击得血肉横飞。
    蓝大先生呆呆地瞧着半截断锤,出神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好!好!痛快!痛快!”
    展梦白纵有各种神功护体,经此十余震后,手持铁剑,已是喘息得说不出话来,犹自挣扎着道:“再……再来。”
    蓝大先生道:“你……”
    一个字还未出口,那高达七丈的山岩上,突然凌空飞下两条人影,衣袂飘飘,有如天仙下降。
    ×××
    众人还未瞧清这两人的身形,蓝大先生已仰天大笑道:“好,萧王孙你也来了,来得好!”
    另一人是杜云天,落地时虽也全无声息,但身法却远不及萧王孙美妙,展梦白又惊又喜,迎上招呼。
    萧王孙却向蓝大先生笑道:“别来无恙?”
    蓝大先生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是自管接道:“你来得好,老夫就是那捞什子‘情人箭’的主人,老夫制了箭害人,现在已有些过意不去,今日你们看要拿老夫怎样,全都由得你们了。”
    他说话仍是从容自如,展梦白听了不觉暗暗心惊:“好深的内功,好绵长的内力,我与他若是再斗下去,哪有胜望?”一时之间,他心中不觉有些愧疚自馁,他却不知道蓝大先生第一名侠之称,岂能幸致,这数十年之内力修为,自比他要深几分,但他以一身之力,能与蓝大先生如此恶战,已是江湖中豪杰难以相信之事。
    自此一战,展梦白“怒剑”之名,震动天下。
    群豪听了蓝大先生这番言语,群情更是激动,七嘴八舌,一齐抢着说话,谁的话都听不清楚。
    萧王孙朗声道:“在下萧王孙,可以性命作保,蓝大先生绝非情人箭主,蓝兄,你也大可不必代人受过。”
    群豪一怔,嘈声立止,要知“帝王谷主”在武林声势非同小可,说话的分量,自非常人可比。
    蓝大先生面现感激之容,口中依然狂笑道:“错了,错了,谁说我代人受过?我为何代人受过?”
    萧王孙沉声叹道:“你为何代人受过,这其中自有原因,蓝兄非要小弟将这原因说出来么?”
    蓝大先生面色微变,“塞上大侠”乐朝阳挺身道:“晚辈乐朝阳,有一事请教谷主,不知可否说出?”
    萧王孙含笑道:“乐大侠请说。”
    乐朝阳目光环顾,朗声道:“事已至此,谷主若不说出蓝大先生代人受过之由,只怕难以令天下英雄心服。”
    蓝大先生怒道:“不服又怎样?”
    萧王孙道:“蓝兄少安……乐大侠要听此事原由,本是应当,但此事说来话长,而且……”
    突听远远有人接道:“而且由他来说,远不及由贫尼说出来得恰当。”语声清亮高亢,却似女子发出。
    展梦白听她自称“贫尼”,口音却又不似绝红、灭红两位大师,心中方自奇怪,猜不出此人是谁。
    只见三条灰布人影,自山坳后转了出来,其中两人,正是绝红与灭红两位大师,还有一位比丘尼,身形较高,目光更亮,行动之间,宛如大师,展梦白瞧了半天,才看出她赫然竟是烈火夫人。
    烈火夫人竟也出家为尼,更是展梦白难以梦想之事。
    萧王孙与蓝大先生,面上也露出惊骇之容。
    杜云天骇然道:“烈火夫人,你……你……”
    烈火夫人合什笑道:“烈火夫人早已死了,此刻世上只有断红女尼,蓝天锤,你可放心了么?”
    她虽然身穿着比丘袈裟,但说起话来,仍是不似出家人。
    蓝大先生不禁苦笑一声,萧王孙瞧望着绝红、灭红两位大师,道:“善哉善哉,不想两位又度化了一人。”
    烈火夫人笑道:“我那妹子度我可真不容易,但她本是我妹子,此刻却作了我师姐,也算占了便宜。”
    绝红大师含笑不语,数日不见,她面上又多了一层圣洁的光辉,显然修为又有了精进。
    要知佛门之中只以入门先后而别长幼之序,是以幼者为师,长者称弟,乃是佛门中常见之事。
    断红大师“烈火夫人”目光转向群豪,笑道:“方才一打岔,贫尼几乎忘了向各位说那蓝天锤代人受过之事。”
    乐朝阳道:“在下等俱在洗耳恭听。”
    断红大师瞧了蓝天锤一眼,道:“此事若不说出,各位固是难免怀疑,贫尼也憋得难受,蓝天锤更是要终生代人受过,是以贫尼想来想去,还是将此事说出的好。”她这话明虽对群豪而言,其实却是说给蓝大先生听的,蓝大先生冷哼一声,也不开口。
    断红大师接道:“我姐妹两人,性子极是不同,我妹妹温柔委婉,本是蓝天锤的意中人,只是我那妹子爱的却不是他,而是萧王孙,我脾气虽躁,反而爱上了蓝天锤,这关系可说复杂得很。”
    她一口气说出了这件有关武林四大名侠的情爱纠纷,群豪自不禁为之动容,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他四人关系竟是如此。”只见萧王孙与蓝大先生面上竟也泛出了暗红之色,他们虽明知烈火夫人要说出这件隐秘,却也未想到她当着这许多人,竟说得如此干脆。
    断红大师有如未见,自管接道:“只是我妹子天性温柔,虽然爱着萧王孙。也不敢明说出来,虽不爱着蓝天锤,也不愿对他太过冷淡,但蓝天锤究竟不是傻子,失意之下,每日都不免烂醉如泥,这时武林便有个外貌忠贞的荡妇,向他进攻,蓝天锤虽是英雄,失意之下,终于未能逃过她的温柔攻势。”
    蓝大先生干咳一声,便待转身而行。
    断红大师道:“蓝天锤,此刻你若走了,便不是男子汉。”
    蓝大先生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停下脚步。
    断红大师接道:“但那荡女却非真的喜欢蓝天锤,她如此做法,只因她早已怀着称霸武林的野心,为了安排以后的道路,竟要将当时武林中每一个成名的人物,俱都勾引成奸,那么她以后纵然做出恶毒之事,这些成名豪杰,不但不敢难为于她,还要为她掩饰。”
    群豪不禁发出一声惊喟。
    展梦白恍然忖道:“这妖女必定就是苏浅雪,她为了自家的欲望,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与灵魂,更不惜破坏别人的家庭,我爹爹和妈妈,也就是为了她。”只觉一阵悲愤之气上涌,再也想不下去。
    断红大师接道:“但这妖女虽然人尽可夫,心目中也有个真正的情人,此人便是‘搜魂手’唐迪。”
    群豪这才知道,此事竟然又与“蜀中唐门”有关,又不禁发出一阵骚动,久久都难以平息。
    断红大师道:“唐迪此人,似因被他爹爹唐无影压制太久,也想作一番惊人之事出来,于是两人情投意合,经过了多年的努力,终于制出了‘情人箭’这种歹毒的暗器,他们为了要使江湖大乱,江湖中人,互相猜忌,竟将此种暗器秘密发售,却令唯一能解‘情人箭’毒的秦瘦翁主持其事,好教江湖中,人人都将秦瘦翁当作唯一的救星,自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骚动又起,断红大师朗声接道:“但纸终于包不住火,天下绝无永远不能揭穿的秘密,秦瘦翁的秘密,首先被人发觉,他们竟不惜立刻将秦瘦翁杀死,而蓝天锤自从杨璇之事发生后,也隐约猜到其中秘密。曾不止一次,要想劝那妖女息手,那妖女自是死也不肯承认。”
    蓝大先生仰首去看天上云朵,但胸膛起伏,却越来越是剧烈,显见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断红大师接道:“但事情到了后来,终于令那妖女不得不承认了,蓝大先生便到这里大兴问罪之师,哪知那妖女反而以昔日一段情孽,来要挟于他,要他为自己招架隐瞒,否则她便要将这段丑史公开,蓝天锤平生最要面子,宁死也不愿丢面子,就是这死要面子的脾气,害得他如此。”
    群豪这才俱都恍然,纷纷道:“这妖女八成是苏浅雪。”
    突听蓝大先生厉喝一声:“住口!”
    他目光炯然,瞪着断红大师,断红大师也回瞪着他,蓝大先生道:“这些事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断红大师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便告诉你,这些话都是萧王孙告诉我的。”
    蓝大先生目光立刻瞪向萧王孙。萧王孙摇头叹气,只是苦笑。
    断红大师道:“你也莫瞪着人家,人家如此做,本是为了你好,别人都对你怀疑时,只有萧王孙信得过你,不惜冒了危险,上山窥探,终于自别人口中,探出六成秘密,自己又猜出四成,他知道你的脾气,宁可身死,也不愿认错,更不会将此种秘密说出,而此秘密却非说不可,他怕自己说出伤你的颜面,只有将此事告诉了我,而我此刻却忍不住对你说了。”
    蓝大先生道:“但……”
    萧王孙叹道:“蓝兄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竟宁愿为了少年时的一时荒唐,而令一生侠名永远玷污了吗?”
    蓝大先生呆了半晌,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也罢……”突然转身一拍展梦白肩头,道:“小兄弟,此中真相,你既明了,我也不妨告诉你,那杨璇实也是苏……唉,她引入老夫门下的,那日我得知你与他同行,逼他说出你的下落,才知你已被困秘窟,当时便想手刃了他,但念在她面上,终是于心不忍,才逼他立下从此不在江湖走动之毒誓,断去他的一臂,问明道路,赶去救你,但直到那日,我还是想不到那……那女子竟是‘情人箭’的……唉!”
    展梦白心下恍然,只觉满心俱是惭愧自责之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讷讷道:“我……我……”
    蓝大先生拍着他肩头道:“你虽然怀疑了我,我并无丝毫埋怨,你也不必难过,若是换了我,只怕那怀疑之心,势必更重……”
    展梦白越听越是激动,热泪盈眶,几将夺目而出。
    蓝大先生叹道:“只可惜杨璇那畜生,竟敢背誓。唉!那日我听他所发之誓,便该知道他是存心要背誓的了。”
    萧王孙忽然问道:“他发的是什么毒誓?”
    蓝大先生道:“他说若是再出江湖走动,便遭万蚁蚀食而死,想那蚂蚁怎会吃人,这显见不过只是个牙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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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回风消云散
    展梦白只听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半晌不能言语,萧王孙亦不禁感叹,当下将杨璇死时情况说出。
    蓝大先生听了,心头也是一寒,喃喃道:“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隔了半晌,向萧王孙微一抱拳,道:“相交贵在知心,你既知我,我便不必多言,多言徒乱人意。”
    萧王孙微笑道:“正该如此。”
    蓝大先生道:“就此别过……”
    萧王孙失声道:“为何要走?”
    蓝大先生黯然道:“此地我岂能再留?”
    萧王孙沉吟半晌,知他若是见到群豪围攻苏浅雪,既不能相助于她,亦不能袖手,委实只有远远走开的好,当下也不拦阻,只是长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你要去何处?更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容我,四海之大,何处不能相见……”向断红、绝红微一挥手,将半柄铁锤脱手掷出,长笑道:“小兄弟,今日之武林,是你的天下了……”
    笑声犹未消失,身影已自远去。
    ×××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展梦白似乎觉得这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他那豪气英风,也似时在眼前。
    他深知无论蓝大先生去向何处,总能创出一番天下,这正如李靖相送虬髯时的心情一般。
    群豪目送这当代奇侠身形远去,心中都不免有甚大感叹,绝红大师虽然身在空门,修为功深,此刻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断红大师目光更是如醉如痴,几次都要赶去追随,却又终于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走到绝红大师面前,迟疑了半晌,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词,却终于未曾说出话来。
    绝红大师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可是要问她的下落?”她,自是指的萧飞雨,不必说出名字,展梦白也是知道的。
    绝红大师见他点了点头,虽未说话,但无限深情已自目光中流露出来,又自一笑,道:“她就会来的。”
    这一笑中已带有幽怨之意,似是在为自己一生之情感黯然神伤,却又不禁为这一双小儿女的多情欣喜。
    展梦白讷讷道:“她……她在……”
    突然间,四山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哨音,山岩之后,竟隐隐有兵刃出鞘,脚步奔腾之声传了过来。
    群豪虽然早已知道四山必有埋伏,此刻面目仍不禁为之色变,“塞上大侠”乐朝阳凝神倾听半晌,沉声道:“四山埋伏,至少有四百人。”他一生闯荡江湖,历练之丰,无与伦比,竟能自脚步声中猜出对方的人数。
    萧王孙、杜云天虽是一代奇侠,但终究少在江湖中走动,偶一现身,亦如神龙破云而现,见其首而不见其尾,是以这一点比之乐朝阳犹有不及,听了此言,两人对望一眼,萧王孙道:“四百人……”
    杜云天道:“敌众我寡,只怕……唉,若要杀光了他们倒也容易,若要击退他们,却是难如登天。”
    这句话听来似是有些矛盾,其实却含有深意,只因要这些武林名侠去迎敌无名之辈,他们实是下不得手去。
    萧王孙叹道:“不但如此,以此脚步之声听来,这四百人之中,不乏一流高手,以我数人之力,即使要想将之杀光,只怕也不容易。”
    展梦白突然道:“那边有人来……呀,似乎是李冠英与孟如丝两人,他们怎会在这里?”
    话方说完,李冠英与孟如丝已奔到近前,两人俱是满面惶急之态,喘息着道:“展……展兄,快……快下山吧!”
    展梦白道:“还未上山,怎能下山?”
    李冠英叹道:“苏……苏夫人已在此地布下数道埋伏,第一道似有四百人之多,若要上山,只怕……”
    孟如丝接道:“苏夫人在我两人无处投身之时收容了咱们,固是大恩大德,但展……展大侠你对咱们,更是义重如山,是以咱们纵然冒了性命危险,也得赶来通知展大侠一声,展大侠你即使要将她除去,也不急在今天。”
    李冠英道:“咱们在山上这几日,已多多少少知道她一些秘密,她虽然该死,但来日方长,展兄你……”
    展梦白一直默然倾听,此刻方自朗声道:“我等既已来到这里,已是有生无回,纵然战死,也得一战。”
    群豪早已满心愤慨,听了这响当当的话,忍不住轰然喝起彩来,杜云天微笑道:“展梦白倒不愧是帝王谷主女婿。”
    萧王孙笑道:“看来倒和你这有去无回的离弦箭有些相似。”两人对面微笑,显然在为展梦白自傲。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却是面色大变,两人还未说话,突听山下有人大呼道:“萧老大……萧大哥……”
    呼声高亢入云,一条人影随着呼声急奔而来,身法之快,竟不在蓝大先生等绝世高手之下。
    ×××
    乐朝阳变色道:“这是什么人?”
    萧王孙、展梦白却是看清,此人竟是铁驼,最怪的是,他驼背上竟会背着一人,萧王孙道:“我在这里。”
    铁驼一掠而来,大声道:“萧老大,你……你快救他一救,此人已快死了,除你之外,无人救得了他。”以他的内功修为,说话竟也有些喘息,可见实是奔驰过剧。
    萧王孙道:“谁受了伤?且放下他来。”
    铁驼道:“你瞧瞧这是谁?”将身背之人,放了下来,四面立刻发出数声惊呼,呼声最响,竟是李冠英与孟如丝。
    只因这身受重伤之人,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出鞘刀”吴七,此人竟会受伤,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萧王孙也不禁变色道:“是他?是谁伤得了他?”
    铁驼叹了口气,道:“还有谁,除了那无影枪外还有谁?但无影枪也被他利刃所伤,伤的并未见得比他轻。”
    萧王孙道:“杨飞在哪里?你怎会遇着他们?”
    铁驼叹道:“我遇着他两人时,两人显然已拼过生死,都已重伤,只有杨飞的徒弟杨成守护在侧,杨成那时若是杀了吴七,实是易如反掌,但他却不愧是条汉子,竟不肯乘人之危,见我到了那里,便将他师傅抱走,还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吴七救活,为教他以后亲手复仇,唉……这小子端的有种得很。”
    萧王孙道:“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铁驼瞧着展梦白一笑,道:“这却是咱们小兄弟的心上人说的。”
    萧飞雨既然已能说话,伤势自已痊愈。
    展梦白暗中虽放下了心事,却又忍不住脱口问道:“前辈在哪里遇着了她?她怎的还不上山来?”
    铁驼道:“吴七、杨飞受伤之地,便在洞庭湖边,那位萧姑娘,也在那里逛来逛去,像是在等人似的。”
    展梦白道:“她等……”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得如此着急,红着脸住口不语。
    萧王孙却替他问了出来:“小女等的是谁?”
    绝红大师微微笑道:“少时您自知道。”
    铁驼叹了口气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得萧老大在山上,便急急赶来,除了萧老大外又有谁能医得了吴七的伤势,哪知吴七这厮虽已半晕半迷,却偏偏不肯上山,嘴里只是说:‘求你带我去找丝丝,我死也要见丝丝最后一面。’我怎知丝丝是谁,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带上山来。”
    孟如丝身子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一双秋波中,也泛起了晶莹的泪水,咬住樱唇,垂下了头去。
    萧王孙叹道:“何苦……这是何苦?”他救人为先,先将吴七伤势仔细诊视了一遍,又喂他服下了几粒丹丸。
    铁驼道:“这伤还有救么?”
    萧王孙仰天长叹一声,道:“性命虽可保全,但他那一身武功,只怕从此……唉。”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自是众人皆知,这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的武功,竟从此废去,他那一生多彩多姿的生命,也将从此归于平淡,若是要吴七自己选择,只怕他宁可死了也不愿如此。
    群豪俱是练武之人,自能体会到武功被废后的心情,不禁俱都为之黯然神伤,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吴七服下了萧王孙的灵药,似已微微清醒,但口中仍在不住喃喃自语:“丝丝……丝丝……你在哪里?”
    展梦白本觉这吴七骄横霸道,此刻也不禁为这般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痴情感动,转首不忍瞧他。
    只听孟如丝终于痛哭失声,痛哭着扑到吴七身上,痛哭着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吴七微微张开一线眼睛,瞧见了孟如丝,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道:“你……你莫要走……”
    孟如丝惨然道:“丝丝不走……丝丝永远陪着你……”
    吴七含笑道:“好……”伸手似是要去抚摸孟如丝的娇靥,但手才抬起,又自落下,又自昏迷过去,但面上那安慰的笑容,却久久未曾消失,群豪已隐约猜出此中真相,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李冠英面白如纸,木立不动。
    孟如丝转身扑在他身前,流泪道:“大哥,我……我不能再跟着你了,我……你……我……”
    李冠英凄然一笑,道:“我知道。”
    孟如丝道:“你……你知道就好……”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瞧第二眼,似是所有情意,所有的悲哀,都在这最后一眼中叙说尽了。孟如丝站起身子,向萧王孙一拜再拜,抱起了吴七,垂首道:“晚辈为了照料他的伤,不能再为前辈尽力了,晚辈这就下……山……”说到最后一字,又是泣不成声。吴七威镇武林时,她不顾生死,不惜一切自他身旁逃走,而此刻吴七已是半死之人,她却不顾一切要跟着他。
    只见孟如丝抱着吴七痛哭着奔下山去,群豪心里都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是谁,喃喃轻叹道:“女人……女人……”
    这就是女人,男人永远无法猜透的女人。
    ×××
    展梦白一拍李冠英肩头,叹道:“李兄,你……”
    李冠英目中已有泪痕,不愿被人瞧见,只是仰天长笑道:“李某此身已无牵挂,正可与恶贼决一死战。”
    展梦白道:“好汉子……”突然想起自己尚有牵挂,接着,便想起了宫伶伶,纵身向那石碑后飞掠而去。
    石碑后竟已没有了宫伶伶的影子,地道出口,也已紧紧闭起,展梦白大骇喊道:“伶伶……伶伶……”
    目光动处,只见石碑后刻划着些字迹,也不知是用尖刀还是金簪划的。虽然模糊潦草,但却仍可分辨。写的是:“展大叔:伶伶再也无颜去见苏夫人,伶伶走了,伶伶从小就会照顾自己,此去一定会练好武功,为爷爷复仇,大叔只管放心,伶伶只望大叔能和萧姑娘一生幸福,伶伶就已心满意足了。”
    展梦白看完了这几十个字,眼前已是泪光模糊,惨然道:“伶伶,好苦命的孩子,大叔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他知道伶伶必然已自地道中走了,但入口封闭,无法开启,他也不能追赶,何况纵然去追,也追不着了。
    他手掌轻抚着石碑上的字迹,心里在为伶伶真诚地默祷,但愿这苦命的孩子,能从此脱离悲惨的命运,但愿自己日后还能再见着她,但愿她那时已是美丽的妇人,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
    苍天有眼,她的愿望是必能达成的。
    ×××
    突然间,四山战鼓齐鸣,数百人一齐现身,数百柄刀剑,在日色下闪闪发光,天地间顿时弥漫起一片杀气。
    展梦白英雄胆作,儿女情消,纵身掠去,沉声道:“与其等他们杀过来,不如咱们杀过去。”
    群豪轰然道:“说得好。”
    萧王孙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不知三位大师……”
    断红大师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截口道:“咱们虽然身在方外,此事也要管的,妹子……不,师姐,你说是么?”
    绝红大师道:“佛门中人,并未忘了降魔手段。”
    萧王孙道:“好!杜兄与我带着梦白前冲,三位大师断后,乐大侠率领群豪居中,首尾切莫失了连络。”
    乐朝阳道:“全凭前辈做主。”
    展梦白铁剑一挥,大喝道:“冲!”
    “冲”字出口,他铁剑已冲入了刀林。
    血战一起,杀声震天,那数百柄钢刀在日光下一齐挥展时的情况,纵有生花妙笔,也难描写万一。
    萧王孙、铁驼、杜云天,双手空空,身形矫如游龙,穿行在数百柄长刀间,每隔片刻,便必定有人被他们点中穴道。
    展梦白铁剑过处,但听一片兵刃折断声,惊叫惨呼声,他虽是手下留情,不愿伤人性命,怎奈铁剑之锋,无人可挡,片刻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他剑下残废,点点鲜血,几乎染红了展梦白的衣襟。
    这四人虽然势不可挡,但“塞上大侠”统率而来的武林群豪,在这数百柄刀锋压力之下,却是苦不堪言。
    苦战之下,群豪俱是血满征衣,有的固是饮人之血,却也有的乃是他们自身伤口中流下来的。
    绝红、灭红、断红三位大师,昔年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刻身在佛门,终是不能多造杀孽,只是跟在群豪身后,一见群豪有险,立即出手相救,若非如此,群豪至少已有大半在乱刀之下丧生,纵然如此,还是不免有两人在乱刀之下,惨遭分尸。
    要知以二十人之力抵挡数百人,纵是武功相差悬殊,亦是不敌,何况这数百人中,不缺苏浅雪多年来在江湖物色的高手,只因这些高手大半身受苏浅雪大恩,是以此刻竟齐心为她卖命,例如李冠英、孟如丝等,若非情况特殊,此刻又何尝不肯为她效力。
    萧王孙双手不停,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这苏浅雪当真不愧为人中之杰,单只这收买人心一事,便非昔日那些只知以威力服人的武林枭雄能及。”
    杜云天见到对方伤亡如此惨重,仍是无人退下,心中又何尝不有如此感怀。
    展梦白既要冲上山去,又不得不回身拯救身在险境的同伴,是以苦战了顿饭功夫,仍是杀不出重围。
    这时对方伤亡虽然已有六七十人之多,但人数仍众,战志仍旺,己方伤亡虽只四五人,但群豪已有疲乏之容,显见无法支持,就连那般勇猛的玉空子,此刻亦是双目无力,满头大汗。
    展梦白奋力冲到萧王孙身侧,一剑斩断了对方一人的右臂,沉声道:“咱们若再冲不上去,只怕苏浅雪便要逃了。”
    萧王孙道:“她有心在此山中将已知‘情人箭’秘密之人一举而灭,此刻万万不会逃走的,怕只怕……”
    长叹一声,接口道:“我等此番血战之后,纵能冲出,已是精力交疲,哪里还能冲过后面几道埋伏?”
    杜云天长袖卷起了两柄长刀,黯然道:“纵然有人能够冲过,但见到苏浅雪时,只怕连刀都举不起来,哪里还能厮杀?”
    展梦白暗叹一声,奋然道:“纵然如此,咱们也只有冲得一步是一步了。”铁剑展处,再不容情。
    但经过一番血战之人,对方武功较弱之人,已大多被淘汰,剩下的已几乎全是可以力拼的高手。
    ×××
    “塞上大侠”乐朝阳满面血汗交流,掌中藤棍,已被染红,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大战。
    玉空子掌中精钢短剑,已被砍得刃口卷起,但见一人冲了过来,他一剑挥去,竟已刺不破对方衣衫,那人乘他微一怔神时,劈面将长刀砍下,玉空子长啸一声,抛下短剑,接住了对方手腕,两人同时奋力,玉空子奋起全力一拧,只听“喀”的一响,对方手腕竟被他生生拧断。
    乐朝阳大笑道:“好兄弟,干得好!”笑声方了,但觉背后一凉,接着一阵剧痛,他后背竟被人划破一条血口。
    玉空子大惊之下,赶了过去,乐朝阳已回身将那人刀锋以棍头卷住,一个肘拳,打得那人胸骨尽折,惨呼而死。
    玉空子道:“你不妨事么?”
    乐朝阳道:“区区一条伤口,算得了什么?”
    话犹未了,身子突然摇了两摇,竟已站不住身子。
    玉空子伸臂扶住了他,将方才夺来的长刀,舞起一团刀光,护住自己与乐朝阳的身子。
    但对方见得他两人的狼狈神情,立刻全力攻来,乐朝阳容色惨变,道:“……兄……弟,你莫管我,快……快去干吧。”
    玉空子牙关紧咬,也不答话。
    乐朝阳满头俱是黄豆般大小汗珠,忍痛道:“兄……弟,我……我还能厮杀,快放开手。”
    玉空子厉声笑道:“今日我虽已抱定决心,战死为止,但却不能让大哥你死在我之前……”
    突然间,一声长啸,传了过来。
    接着,有人大呼道:“萧老大,展梦白。我老头子与天马大和尚来了。”两条人影,凌空飞来,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竟是莫忘我老人与天马和尚,身形方才落下,对方便已传出两声惨呼。
    萧王孙纵声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话犹未了,只听又有人大呼道:“展梦白,展兄弟,大鲨鱼率领太湖众家兄弟,为你助拳来了。”
    展梦白精神一振,纵声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乐朝阳耳听一阵有如战鼓齐鸣般的脚步之声奔了过来,欣然一笑,道:“兄弟,这一下咱们都不必死了。”
    自刀光人影中望将出去,但见数百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齐声呐喊,挥刀冲了过来,呐喊之声,势如雷鸣。
    当先一条大汉,身高八尺,背阔三停,手挥一条三股烈火叉,来势有如猛虎出柙,正是太湖群豪之首大鲨鱼。
    ×××
    展梦白遥遥呼道:“大鲨鱼,你好么?”
    大鲨鱼狂笑道:“好,好,待杀完这些畜生,再和你痛饮三百杯。”虽然还隔着数百柄长刀,两人却似已把臂言欢。
    过了半晌,大鲨鱼又道:“白布旗一般奴才,又戴着白帽子在山下出现了,俺若非急着上来,少不得先和他们打一架。”
    展梦白又惊又喜,笑道:“幸好你未曾与他们厮打,否则便变成大水淹倒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大鲨鱼奇道:“莫非那些奴才也……”
    突听一个雄浑沉厚的语声呼道:“萧老前辈、展大侠,熊正雄与布旗门兄弟为两位效力来了。”
    呼声落处,已有百余个身穿白袍,头戴奇形白帽之人,挥刀加入了战圈,声势之壮,不亚太湖群豪。
    这一来敌我双方的强弱之势,立刻为之大变,“潜龙山庄”门下,阵脚已渐渐乱了,人人面上也都已有惊惧之色。
    绝红等三位大师袍袖一拂,齐地退下,她三人见到此刻已不必自己出手,便不愿再出手了。
    萧王孙朗声道:“有劳三位大师在此压住脚阵,莫老人与马大师、杜兄、铁老弟,与梦白且随我先上山去。”
    大鲨鱼朗笑道:“前辈放心,将这些畜生都交给大鲨鱼就是。”钢叉一振,对方已有一人身上多了三个透明窟窿。
    展梦白战志如虹,大呼道:“走!”
    铁驼振臂道:“驼子我来开路。”当先冲出。
    突听一人娇笑道:“还有我呢?”
    这语声是如此熟悉,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一人已自乱刀中冲到他身侧,正瞧着他依依含笑。
    若非在此等混乱之中,展梦白便要不顾一切去抱着她,但此刻他心情虽然欢喜激动,却只能道:“飞……雨,你……你何时来的?”但两人手掌还是忍不住轻轻一触,这一触便又给展梦白平添许多勇气。
    萧飞雨笑道:“分别之后,我伤势立刻好了,才知道师父早已令人快马传柬江湖,我到了这里,便在山下等候莫大伯和大鲨鱼他们,好带他们上山,只是你……你呀,我到了你身旁你都不知道。”虽是娇嗔,却也温柔。
    展梦白痴痴笑道:“我……我……”
    天马和尚突然一拍他肩头,笑道:“小伙子,走吧,要聊等到明天也不迟,何况明天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个明天在等着你们哩!”
    ×××
    铁驼一马当先,直奔上山,跟在他身后的,无一人不是武林中绝顶高手,脚程是何等迅快。
    到了一处,四山合抱,地势险绝,铁驼道:“苏浅雪若是在这里弄成滚木擂石,咱们可惨了,幸好没有。”
    突听山上有人大呼道:“展梦白,滚木要来了,你等死吧!”两人并立山巅,竟是那颀长少年与柳淡烟的孪生妹子柳轻絮夫妇。
    展梦白知他乃是顾念旧情,话虽说得凶恶,其实却是故意点醒自己,要自己快走,微一抱拳,急奔而出。
    众人眨眼间便出了险境,只听身后惊天动地般一连串大震,想是滚木已下,柳轻絮夫妇若是下令滚木在先,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奔行盏茶功夫之后,前面绝壑阻路,深达百丈,宽有十余丈,惟有架绳桥,堪作两岸通路。
    众人虽知此桥之险,但势在必行,不得不走,但人人俱是小心翼翼,生怕这绳桥中断,葬身绝壑。
    等到众人全走过去,掌心都已捏了把冷汗,突见绳桥起处,倒卧着十数具尸身,一人高举着长刀,痴痴然站在那里,刀上满是鲜血,他身上也满是鲜血,但这一刀若是落下,绳桥立断,众人只瞧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一刀为何不曾砍下,展梦白却已瞧见这痴痴呆呆的人竟是昔日风流潇洒的江南名侠林软红。显见苏浅雪早已令人在此守候,只要见到群侠登桥,便立刻砍断架桥的巨索,幸好留守在此的人中,有个林软红,竟将同伴杀了。
    只见林软红满面鲜血,容光憔悴,几乎令人不敢相认。
    他瞧也不瞧众人一眼,只是在口中喃喃道:“秦琪死了……秦琪死了……你们走吧……你们走吧……”
    群侠知他必定又是为情所苦,心头又是感激,又觉黯然,但此刻也无暇安慰于他,匆匆谢过,急奔再上。
    苏浅雪似觉这三重险阻必能将群侠拦住,是以此后再无埋伏,群侠又经片时急奔,便来到一片气象开阔的庄院。
    若是换了平日,群侠到此必将考虑庄内是否还有埋伏?该如何入庄?但此刻人人俱是热血如沸,哪里还顾得许多,竟是脚步不停,急冲而入,庄内一片空荡,想见庄内之人,已倾巢而出,众人方自冲过前院,忽然间,大厅内传出一声娇笑,道:“贵宾远来,怎的不通知贱妾一声,好教贱妾恭迎大驾。”苏浅雪满面含笑,与唐迪大步迎出。
    她见群侠来得如此迅快,心里难免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竟是彬彬有礼,含笑揖客。
    群侠鱼贯而入,人人俱是面色铁青,心里却都要瞧瞧这苏浅雪到底还有何花样使出,是以都不说话。
    ×××
    哪知苏浅雪果真聪明绝顶,竟不等别人发难,已先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各位既然来到这里,贱妾若再隐隐藏藏,推推托托,自己先觉不好意思,各位有什么话只管问吧,贱妾只要知道,必定从实说出,各位俱是前辈英雄,萧老前辈更是侠中清流,想必也不会对妇道人家太过无礼。”
    这番话简单明白,虽败不馁,虽柔亦刚,当真说得漂亮已极,群侠纵是对她深恶痛绝,但也不能不对她此番这种言语行动深表佩服,谁也不愿以恶言待她。萧王孙微一抱拳,道:“夫人既是人中之杰,在下等自也不愿以俗人相待夫人,只是有些话在下等虽已知道,却仍不得不再问一声。”
    苏浅雪笑道:“请问。”
    萧王孙一字字缓缓道:“不知夫人可是那情人箭之主?”
    苏浅雪含笑道:“正是。”
    群侠虽然早已明知此事,但听她此刻亲口说出来,说得如此痛快干脆,不禁心头一震。
    展梦白更是热血奔腾,恨不得立即拔剑而起,只是被萧飞雨纤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耳语道:“问完再动手也不迟。”
    萧王孙道:“夫人确是快人,但在下还有件不情之请,要想请教夫人,那‘情人箭’究竟有何秘密魔力?竟能令天下为之震动?”
    苏浅雪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倒也有趣得很,我得分几条来说,才能说得清楚。”
    众人早已将这问题反反复复,不知想过多少次,谁也找不到答案,此刻听她竟肯说出,都不禁凝视倾听。
    苏浅雪缓缓道:“我小时便常听人说起一些昔日武林雄主的故事,却从未听过有个女的,于是我便想做第一个武林女王,直到我长大后,与唐迪一见钟情,才开始将这想法淡忘。
    “我与唐迪婚事若是能成,此事也就罢了,哪知我与唐迪相恋时,唐无影竟已为唐迪订下了婚事,唐迪自不敢反抗那专横的老人,我一怒之下,便决心要将那幼时的想法实现,便用尽各种手段,令一些武林中一流高手不得不拜倒在我裙下,好教他们日后不敢与我作对,而我与每一人分手时,都与他们约定一个暗记以为标志,日后他们只要瞧着这暗记,就如同瞧见我一样。
    “经过十数年的时间,江湖中与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已不少了,我又求得一种最毒的毒药秘方,于是我便开始炼制‘情人箭’,这‘情人箭’除了奇毒无比外,本无什么秘方,于是我便想尽办法,增加它的神秘之感,故意将它染成红、黑两色,故意只在月圆时才令它出现,至于发射‘情人箭’的机簧弩筒,却是唐迪监工所制的,唐门暗器世家,他监制的弩筒劲力自比别人强些。更厉害的是,那弩筒机簧乃是以烂铁柔钢所制,是以发射时绝无声息。
    “所有的玄妙之处,都在那‘死神帖’上,那‘死神帖’每张看来,虽都一样,其实眼睛里却有些不同,只因我将昔日与那些武林高手约定的暗记,以碧磷画在那骷髅双目之中,‘情人箭’制成,我便拿那些与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开刀,他们一接到那奇异‘死神帖’,已是一怔,再瞧那骷髅双目中的暗记,又是一怔,我便乘他们这怔神之际,将暗器无声无息地发射而出,竟然全都成功,只因他们都认为昔日与我交往,乃是件亏心事,是以一见那暗记,便已失常。
    “如此经过数月之久,武林中便已有数十高手伤在那‘情人箭’下,‘情人箭’神奇的声名,立刻四面八方地传送了出去,再加上我那些故意的做作,使它更平添许多神奇的魔力,这时我便令秦瘦翁在暗中将‘情人箭’发售,一些想秘密寻仇的人,都是我的主顾。
    “他们所用的‘死神帖’,自然已无暗记,但这时武林中人都已认为‘情人箭’与‘死神帖’必定有种神秘的魔力,是以一接‘死神帖’,心已慌了,心神一慌,自然容易被暗器射中,这期间当然也有些未能成功的例子,但人们总是有种劣根性,惟恐天下不乱,一传十,十传百,将‘情人箭’越说越是神奇,千方百计要来购买‘情人箭’之人,也越来越多!
    “买箭的人越多,死在‘情人箭’下的人自也越多,如此因果循环,终于使得江湖中人谈‘箭’色变,而买了我‘情人箭’的人,少不得要为我吹嘘,为我效力,这就是‘情人箭’那神秘魔力的由来……唉,有些事说穿了虽然不值一文,但这谜底若不揭开,谁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能猜中它的秘密!”
    她竟将所有秘密,完全坦白出来,说得如此痛快,群侠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
    萧飞雨忽然问道:“唐凤唐姑娘在哪里?”
    苏浅雪道:“死了,被唐迪杀了,他不但杀了自己的女儿,也杀了他爹爹,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群侠悚然变色,谁也想不到唐迪竟是如此恶毒,唐迪面上,却无丝毫表情,似是完全麻木了一般。
    展梦白厉声道:“先父……”
    苏浅雪不等他话说完,已截口道:“展化雨也是我杀死的。”
    展梦白怒喝一声,挥剑而起。
    苏浅雪缓缓道:“少年人,你且坐下来,我既然挡不住你们,早已没有心活了,也不必你费力动手。”
    她瞧了唐迪一眼,接道:“我与唐迪,俱是罪大恶极,本就该死,死时能有各位如此显赫的人物殉葬,更是荣幸之至。”
    展梦白变色道:“你说什么?”
    苏浅雪格格笑道:“这庄院一里方圆之内,都埋有极厉害的炸药,引线布在厅外,都有专人看守,只要我一声令下,咱们这些人便都要被炸成粉末。这便是我三十年布置之最后一着,本来是不想用的,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用了。哈哈,各位来到这里,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笑声凄厉,有如鬼哭。
    群侠纵是铁胆,此刻面色也不禁为之惨变。
    萧王孙道:“那点燃引线之人,难道也不想活了么?”
    苏浅雪狞笑道:“那四人俱是自告奋勇,要接这差事的,只因你们若是不死,他四人终必要死在你们的手下,倒不如与你们同时而死,以方辛、方逸、柳淡烟、孙玉佛四条命,来换萧王孙、杜云天、铁驼、莫忘我四条,总是划算的,我与唐迪一生什么福都享过,展梦白与萧飞雨却正是如日方中,以我两人换他两人,也已够本,何况还要加上个大名鼎鼎的天马和尚。”
    大厅间只闻她凄厉的笑声,谁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苏浅雪长身而起,嘶声狂笑道:“情人箭光了,咱们也完了,放吧……放吧……放吧……”
    ×××
    刹那间,群侠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只等那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哪知苏浅雪三声喝过,四下仍是毫无动静。
    群侠一惊一喜,苏浅雪、唐迪却是面色大变,两人突然跃身,向厅后的一重门户飞掠而去。
    萧王孙喝道:“莫让她点引线。”
    喝声未了,群侠身形俱已展动,这几人是何等轻功,起步虽后,但却几乎与苏、唐两人不差先后掠入了那重门户。
    只见门里乃是间小小的密室,中央有个八卦图形,盘旋交错着十余根引线,但此刻引线都已水湿,方辛等人更是踪影不见,墙上却写着数十个黑漆淋漓的大字,写的是:“苏夫人,抱歉得很,咱们还不想死,此后必定妥妥当当藏起来,待机而动,药引也是咱们弄湿的,只因咱们生怕还未出炸药范围,引线便被夫人点燃。展梦白、萧王孙,咱们今日救了你一命,你可千万莫要忘记。苏夫人、唐迪,后会有期,再见吧!孙玉佛、柳淡烟、方辛率子同留。”
    群侠瞧得又惊又喜,苏浅雪、唐迪却已不能动弹。
    展梦白厉声道:“苏浅雪,你……”
    突见苏浅雪双手齐扬,一手拍向唐迪胸膛,一手拍向自己心窝,口中格格笑道:“谁也杀不了我……”
    笑声未了,两人已一齐翻身倒地,只见苏浅雪心上插着枝红色短箭,唐迪心上插着枝黑色短箭,这一双奇异的情人,终于也死在奇异的情人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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