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4回龙争虎斗
    就在这时,院中又有一阵步履响动,几个手提竹篮的蓝衫大汉,笔直闯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大声道:“这里有没有这祠堂的主人?”
    柳淡烟、方辛哪有心思答话,只有林软红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蓝衫大汉道:“各位既也是借地歇息,此刻只怕已歇够了,就请出去吧!”他话虽说得客气,但神色却甚是倨傲。
    方辛、柳淡烟此刻正一心想寻出地道机关,又有谁三言两语便能令他们出去,柳淡烟更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子,一步跃到那蓝衫大汉面前,双手叉腰,喝道:“你给我滚!”
    蓝衫大汉见这“女子”竟如此凶横,倒不觉一呆。
    柳淡烟已乘他微一怔神的刹那问,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往外一拧,蓝衫大汉身子不由得随之一转,柳淡烟左手已抓住他腰带,大喝道:“要你滚,你就得滚。”
    双手往上一提一甩,硬生生将那大汉百多斤重的身子甩了出去,另三个蓝衫大汉一齐大哗,柳淡烟冷笑道:“你们还……”
    哪知他语声方出,那大汉身子又凌空飞了回来。
    柳淡烟呆了一呆,只当他武功十分了得,竟来去自如,凝神瞧去,才发觉这大汉却是被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托住身子,送回来的,只觉这老人身子微驼,四肢长大,钢针般的胡子,根根见肉,生像当真威猛已极,老虎般眼睛向柳淡烟一瞪,大声道:“方才是你动的手么?”
    他语声亦如雷霆震耳,方辛瞧见此人,面色立刻大变,也顾不得再找机关,竟话也不说,抱起方逸,便悄悄溜了。
    柳淡烟虽知这老人有些来历,却也未放在心上,冷笑道:“自然是的,你若不信,我不妨再抛一人给你瞧瞧。”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须发皆张,十指鹰爪般抓出,突又硬生生收回,厉声道:“滚,滚,瞧你是个女子,老夫不对你出手。”
    柳淡烟还未答话,林软红心头突然一转,立刻笑道:“谁说这位柳兄是女子,他不过只是男扮女装而已。”
    驼背老人也不禁呆了一呆,道:“真的?”
    柳淡烟明知林软红用的是挑拨之计,当下冷冷笑道:“那人已快死了,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林软红听他话中满含怨毒,心头不禁一寒。
    驼背老人已仰首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小子,有你的。”蒲扇般大小的铁掌,闪电般抓出。
    柳淡烟闪身进步,纤纤十指,斜划老人腕脉,老人竟似变招不及,无法闪避,柳淡烟不由大喜,轻叱道:“你也给我滚出去吧!”手掌一反,变拂为抓,扣住了对方脉门,力贯双臂,向外一抛,便想将这老人也照方抓药,抛将出去,他功力颇深,这一抛之力何止数百斤。
    哪知这老人身子竟如铁铸般生根在地上,柳淡烟虽然用尽全力,却如蜻蜓撼石柱般,动不了分毫。
    他大惊之下,这才知道遇着高人了,老人已狂笑道:“滚出去的是你!”双臂一振,身形亦似暴长许多。
    柳淡烟只觉对方手腕竟似突然涨大了一倍,自己再也把握不住,方待撤掌变招,已有一股大力自掌心涌来。
    这力道竟如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柳淡烟方自惊呼一声,身子已被这股力道兜起,不由自主,横飞出窗,“砰”地跌出数丈。只跌得全身筋骨欲散。
    他骇怒之下,探手入怀,似待摸取暗器,但瞧那老人在那里仰天狂笑之态,有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心里突然想起一人,再也不敢多事,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狼狈而逃了。
    ×××
    驼背老人瞧着林软红道:“他已走了,你还不走?”
    林软红又惊又喜,道:“在下这就……”突然眼前一暗,一个山岳般的人影,翱然移来,挡住了门外射入的日色。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瞧去,只见这人影一袭粗布蓝袍,衣襟敞开,面上似笑非笑,目中精光闪闪,令人不敢仰视。
    这人影他虽只见过一次,但永生也不会忘记,不由得更是惊喜交集,翻身拜倒,喜呼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四个字方自出口,那山岳般的人影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扶起了他,大笑道:“故人相见,何必多礼。”
    林软红哪能抗拒,随手而起,躬身笑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你老人家风采依然,当真可贺可喜。”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虽然多年未见,老夫却从未忘记你那芦花深处的‘江南武士堂’,铁老儿,那可真是个好地方,你去过么?”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此刻他目光一扫,亦自大笑道:“原来你两人是认得的,老夫却险些伤了自己人。”
    蓝大先生指着林软红笑道:“铁老儿,想不到你竟是个凡夫俗子,竟不认得这江南风雅第一,‘江南武士堂’的主人。”
    铁驼笑道:“可是那‘应将名剑随豪客,为访侠气上此楼’的‘江南武士堂’么?老夫虽未去过,这名头却曾听人说起。”
    蓝大先生大笑道:“你又迂了,只知道这副硬和‘两浙词人祠’相对的俗联,却不知另一副杰作。”
    铁驼道:“什么杰作?”
    蓝大先生道:“多年之前,老夫乘醉登楼,又被主人灌了七斤陈绍,大醉之中,便写下一副足可传诵千古的杰作。”
    铁驼道:“你且念来听听。”
    蓝大先生面孔一板,正色道:“你且好生听着,写的是:要打架就请走路,想喝酒快上此楼。”
    铁驼呆了一呆,忍不住放声失笑起来,摇首笑道:“这也算对联么?便是三岁幼童,作的对联也要比这好得多了!”
    蓝大先生拍掌大笑道:“说你是个俗人,你便是个俗人,这对联作得切题切景,是何等明白清楚,有什么不好,莫非定要那逐字推敲,忸忸怩怩,十个人瞧了,倒有九个不懂的对联才算好么?”
    林软红想到这些武林名侠昔日乘醉挥笔的英风豪气,胸中积郁,也不觉一扫而空,随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蓝衫大汉们已将竹篮中的酒食铺排妥当。
    铁驼摇头笑道:“我也不与你这老儿斗口,乘着此地无人,快吃了酒肉,待你我好生再打一场。”只管坐地,吃喝起来。
    林软红不禁一怔,道:“打什么?”
    蓝大先生笑道:“这老儿昔日与我有些过节,一心想胜我一招,这一路我被他逼得何曾有一日休息,唉,又要赶路,又要陪他打架,当真是苦不堪言。”
    铁驼一面大嚼,一面笑道:“若不是与展小兄弟约好,你我便不必赶路了,且寻个地方,分出胜负再走。”
    林软红听得“展小兄弟”四字,心头方自一动,还未说话,蓝大先生又已大笑道:“分什么胜负,我虽怕你气苦,不愿让你再败一次,但也万万不会败给你的。”
    铁驼大怒道:“你说什么,你难道是故意手下留情,不胜我的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放怀吃喝,却不回答。
    铁驼大怒喝道:“好个老匹夫,今日若不分出胜负,谁也莫想走得了。”手腕一抖,将掌中鸡骨迎面打出。
    虽是小小一块鸡骨,但在他手中,是何等力道,但听锐风划空,蓝大先生闪身避过,鸡骨打在墙上,竟打得石壁火星四溅,林软红瞧得一惊,铁驼已张臂扑起,拳打足踢,攻出数招,一时间只见杯碎壶倒,酒泼肉飞,林软红虽然吃惊,蓝衫大汉们似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林软红虽待说出展梦白此刻便在这里之事,但铁驼、蓝大先生两人一动起手来,焉有别人插嘴余地。
    但闻满堂风声呼啸,林软红只觉自己宛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衣衫尽被卷起,身子簌簌地发抖。
    他虽然天性好武,一生浸淫武功,但平生几曾见着如此惊人的武技,如此精彩的比斗。
    瞧到后来,他实已心醉神驰,不但浑忘了要说展梦白之事,竟将包袱中的秦琪也忘怀了。
    但展梦白、萧飞雨虽然在地穴之中,也该瞧得见外间情况。
    他两人见到蓝大先生与铁驼现身,便该知危机已过,立即现身出来才是,却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动静?
    ×××
    原来方才萧飞雨听得金非远去,知道自己惟有等死,一时间不禁柔肠百折,但听到身侧展梦白游丝般的呼吸声,想到自己生虽不能与他共效于飞,死却终能与他死在一起,心里又不觉甚是安慰,正自思潮翻覆,忽悲忽喜,缠绵不能自已的当儿,桌下突又钻入一个人来,正是唐凤。
    她不觉又甚是奇怪,忖道:“这丑丫头钻进来做甚?”她自从知道唐凤要逼展梦白成亲,心里总是对她没有好感,这“丑丫头”三字,不知不觉间便自她心里涌出,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哪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只见唐凤在神龛坚石上伸手按了几按,石上突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穴。
    萧飞雨不由得心头一跳,唐凤已拉着他两人一齐滚了进去,里面竟有些铁片,萧飞雨身子不能动弹,石头般滚了下去,跌得身上又疼又酸,只听上面石洞“喀”的一声,又复关起。
    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一指,萧飞雨又惊又喜,只是身上疼痛,若不是身上穴道被点,早已痛得呼出声来。
    过了半晌,但听“擦”的一声,亮光突起,原来唐凤已燃起火折子,萧飞雨转眼瞧去,只见此地乃是间修建得极是整齐的地室,四面青石为壁,壁上还嵌着光亮的铜灯,唐凤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紧紧抱着展梦白,萧飞雨见了,又不觉生气:“好呀,你这丑丫头,只顾抱着他,却不管我跌得半死。”但想起自己性命终是人家所救,气又不觉平了,眼睛瞧着唐凤,目中已有笑意。
    唐凤却瞧也未瞧她一眼,只管轻轻放下展梦白,又去燃起铜灯,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接连几脚,踢开了萧飞雨穴道。
    萧飞雨穴道虽然被解,但身子却被踢得着实疼痛,一跃而起,大怒道:“丑丫头,你难道没有手么?”
    唐凤听得这“丑丫头”三字,顿觉心头一阵疼痛,她自负美貌,最是听不得这“丑”字,急怒之下,目中突然落下泪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气又平了,陪笑道:“是我不好,你救我性命,解了我穴道,我原该感激你才好,你莫生气。”
    唐凤也不理她,只是瞪眼瞧着她容貌,越瞧越觉人家实比自己美上多倍,不禁流泪道:“不错,我是个丑丫头。”
    她平生第一次自觉自己容貌丑陋,这“丑丫头”三个字自她自己口中说来,她心头当真更是委屈伤心。
    萧飞雨这才知道是这三字刺伤了她,连忙陪笑道:“那‘丑丫头’三字,我本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一点也不丑……哎,你瞧,我爹爹常骂我是个臭丫头,其实我身上才香哩,哪里臭了,好姑娘,这种话认不得真的呀……”但无论她说得如何动听,唐凤只是瞪起眼睛,给她个不理不睬。
    只听展梦白呻吟一声,萧飞雨本已无计可施,又着实关心展梦白的伤势,当下叹息着转身探望展梦白。
    但见他牙关紧咬,面容苍白,萧飞雨心头一酸,突然想起林软红给她的伤药,只是此间无水,她犹疑半晌,终于轻轻地道:“唐姑娘,你莫笑我。”将伤药放在口中嚼碎了,一口口哺入展梦白嘴里。
    她不唤那一声倒也罢了,这一声唤出,唐凤自然回过头来,也自然瞧见了她这番亲密的举动。灯光下只见她满面泪痕,显见心中关切已极,她容貌本已绝美,此刻那苍白的面颜被灯光所映,更是楚楚动人。
    只瞧得唐凤更是自惭形秽,心里自也是妒恨,突然咬牙道:“乘你们活着的时候,快亲热亲热吧!”
    萧飞雨呆了一呆,目中虽在流泪,口中却陪笑道:“好姑娘,你莫要怪我,等咱们出去后,一定好生谢你。”
    唐凤冷笑道:“咱们……哼,咱们谁也莫想出去了。”
    萧飞雨失色道:“你……你说什么?”
    唐凤冷笑一声,道:“这里既无粮食,也无饮水,谁在这儿也莫想活过半个月,大家一起等死吧!”
    萧飞雨大声道:“你……你莫非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唐凤目中满含怨毒,一字字缓缓道:“对了,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这石壁厚有两尺,谁也莫想打开。”
    萧飞雨惊得呆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抓起她肩头,嘶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唐凤肩头被她捏得痛入骨髓,口中却格格大笑道:“不错,我知道如何出去,但偏不告诉你。”
    萧飞雨道:“你……你为什么如此狠心?你要害死我,害死展梦白,莫非连你自己也不要命了?”
    唐凤厉声狂笑道:“我还要什么命,我早已想死了,我既已不能嫁给展梦白,你也莫想嫁给他,咱们三个人一起死吧!”
    萧飞雨听她笑声有如疯狂一般,知道她所言非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怒喝道:“你不说出来,我先教你受些活罪。”
    她双掌一紧,唐凤更是痛彻心肺,但却笑得更是凄厉。
    只听她厉笑道:“好呀,再用力些……哈哈,只怪我太笨,方才为什么不将你留在外面……”
    萧飞雨听得一怔,手掌不禁缓缓松开。
    唐凤嘶声道:“动手呀!你怎地不动手了?”
    萧飞雨狠狠一跺足,完全放开了她,回身奔向石壁前,突见那石壁之上嵌着两片亮晶晶的水晶,似是机关枢钮。
    她大喜之下,过去动手旋转,两片水晶,却纹丝不动,凑眼上去一瞧,上面祠堂中景物突然尽收眼底。
    原来这建造地道之人,昔日颇费苦心,在那石壁之间,嵌了两根铜管,铜管中上下各置几片磨得极为精致的凸凹水晶,利用光线相射之理,使地窖中人自最下一片水晶之中,便能清楚瞧见上面的动静。
    萧飞雨惊喜之下,眼睛再也不肯离开那片神奇的水晶。
    这时正直铁驼将柳淡烟抛了出去,萧飞雨瞧得更是惊喜,只当救星已至,不禁放声大呼起来。
    只要她呼声传了出去,铁驼用尽千方百计,也要救她出来,怎奈这石室深在地底,石壁更是坚厚,饶是萧飞雨喊得声嘶力竭,上面的人却丝毫也听不到,她空自满心焦急,竟无法可施。
    唐凤格格大笑道:“你要喊只管喊吧,但你纵然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地等死吧。”
    萧飞雨但觉心头一寒,噗地坐倒,但她此刻还有一线生机,只望林软红能说出她的下落,铁驼自必要设法救她。
    ×××
    这时祠堂外又有两人走过。
    这两人一袭青袍,短仅及膝,足下白布高袜,撇尖洒鞋,手里拿着根笔直的长杖,杖身竟长达八尺,黑黝无光,看出甚是沉重,却不知何物所制,两人虽都身材高大,但这长杖竟比两人身形还长出一截。
    两人背后斜背包袱,头戴竹笠,这竹笠更是奇特,望去宛如个笼子一般,将两人面目一齐遮住。
    但闻杖声“铎铎”,两人扶杖而来,四只眼睛,在竹笠里闪闪发光,步履更是矫健,显见也是武林高手。
    祠堂中搏斗之声,随风隐隐传来。
    两人听了,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哪里有人打架?”此人声音粗豪,但听来年纪却不甚大。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道:“打架的人,武功不弱,咱们瞧瞧去。”此人声音苍老,竟能从声音中听出搏斗之人武功强弱,江湖历练之深,更不待言,当下两人展动身形,掠入祠堂中,大凡练武之人,瞧见有人过招比武,总不免见猎心喜,何况蓝大先生与铁驼这番恶斗更是武林罕睹。
    两人在门口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闪身角落之中,凝神旁观起来,众人俱都无心他顾,自未在意。
    林软红双拳紧握,更已瞧得目定神夺。
    只见铁驼招式狂急,招招式式,俱是势可开山,刚猛无俦,双臂舒展伸缩,收发间更是迅急无比。
    蓝大先生招式反似不及他那般威猛,出手更是守多攻少,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当代武雄显然未尽全力。
    铁驼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一面动手,一面大骂道:“假牛鼻子,要打就打个痛快,留半分力气都不是东西。”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你若能逼我施出全力,才是你的本事,只会口里乱喊,又算什么东西?”
    铁驼大怒道:“好!”双拳明明一齐击出,拳到中途,左拳突然一缩,右拳击出,竟比平时长了三寸。
    这一招“此消彼长”,正是“通臂拳”中无上妙着,对方明明见这一拳已够不上部位,这一拳却偏能打在他身上,端的人所难防,何况铁驼这一拳竟长了三寸之多。
    蓝大先生武功虽高,也不禁吃了一惊,身子一溜,退后三尺,但闻衣袂破风,有如刀刮,显见他退得是何等焦急。
    铁驼大喝道:“退得好,再瞧这个。”双拳错落,连攻三拳,这三拳虚实消长,更是招招出人意料。
    林软红等人早已瞧得惶然色变,暗暗为蓝大先生担心,哪知蓝大先生长笑之间,又已将三招避过。
    那青袍人似也看得手痒,不住以杖顿地,连声呼喝,他自家显也身怀绝技,眼见大高手在面前动手,早已不甘寂寞。
    铁驼突然凌空一个斛斗,落到他面前,大喝道:“我两人在这里好生打架,你却在此胡乱打混做甚?”
    青袍人冷冷道:“你若是输得急了,要找别人出气,不如索性退下来,让洒家去代你打一架。”
    此人眼见蓝大先生与铁驼如此武功,居然还敢出来架梁,林软红等人不禁大是惊奇,只当他活得腻了。
    铁驼也不觉呆了一呆,方自大怒道:“原来你瞧得手痒,想打架是么,老夫这却不能辜负了你。”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还未打完,你何苦去找人晦气?”
    青袍人仰首笑道:“无妨,你手下留情,他却不知,待洒家教训教训他便了。”双臂一振,将身后包袱甩落地上。
    另一人慢声道:“师傅,你老人家何苦……”他生怕自己师傅一个失手输了,岂非输得不明不白,冤枉已极。
    青袍人大笑道:“为师已有数十年未遇敌手,今日若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败赢胜负又算得什么。”
    铁驼怒喝道:“混小子,来吧!”方待一拳击出,突听急风擦身而过,蓝大先生竟已抢在他前面。
    青袍人狂笑道:“洒家只要打架,谁来都一样。”脚步微微后退一步,掌中长棍突然挑起,直打蓝大先生胸腹。
    这一棍去势之急,便是毒蛇出穴之势也不能比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众人瞧这一棍,便知此人大有来历。
    铁驼却急得跳脚,大喝道:“假牛鼻子,快些退下。”
    蓝大先生大笑道:“人家明明是要代你寻我打架,干你何事?”他实是也怕铁驼失闪,败在别人手中,是以抢先出手。
    他未知敌方虚实,也不敢大意,刹那之间,左拳右掌,攻出了三招,这三招虚多实少,乃是试探敌方实力如何之招。
    只见青袍人双手抡棍,左手阴把,右手阳把,口中“啃”的一声,竟将一条长棍抖起了数十朵碗大的棍花。
    这一招“满天花雨”,更显出这青袍人内力非比寻常。
    蓝大先生不由得暴喝一声:“来得好!”着着抢攻而上,他见得对方竟是自己平生少遇的敌手,精神不觉一震,敌忾之心大生,但见拳起处猛虎出柙,棍飞处蛟龙闹海,一时间两人竟战个平手。
    铁驼看得不耐,突然大喝一声:“你退不退?”奋身一拳,竟笔直向蓝大先生猛击过去,双足翻飞,却踢向青袍人。
    蓝大先生、青袍人齐地一惊,各各撑了他一招,但彼此之间,也各各攻出一招,刹时间,这三大高手竟混战了起来。
    青袍人长棍左挑右打,铁驼双拳左右翔飞,蓝大先生挡此一棍,还彼一拳,三人身形闪动,斗得更是难分难解。
    ×××
    这一战直瞧得林软红等人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眼福不浅,竟能眼见这三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惊的却是,这青袍人竟是个武功能与蓝大先生并驾齐驱的绝顶高手,瞧他行踪奇诡,竟不愿显露面目,棍法更是犀利泼辣,无一招不是杀手,纵是林软红这般见识广之人,也猜不透他路数。
    只听青袍人哈哈笑道:“好呀,今日这一战,洒家方自过了瘾了。”手腕颤动,撒出了漫天棍花。
    铁驼大呼道:“三个人打真比两个人有趣得多。”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果然有趣,但……铁老儿,你此刻可曾猜出这位凑热闹的朋友是谁么?”
    铁驼道:“只要能打,管他是谁?”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道:“枉你混了一世,到此刻竟连这位朋友是谁却看不出,眼睛莫非被鸟啄去了么?”
    铁驼怒道:“你既然瞧出,不妨说来听听。”
    蓝大先生招式不停,缓缓道:“告诉你,他便是……”
    青袍人突然狂笑一声,截口道:“今日你我难得相逢,且好生打上一架,打完又复各走东西,提名道姓做甚?”
    蓝大先生笑道:“说得是。”攻出两招,又自笑道:“久闻你硬功强绝当世,今日既然相见,委实不易,好歹要你留几手真功夫下来,也好叫后辈开开眼。”说话之间,他手下招式已更见猛烈。
    青袍人笑道:“说得是。”长棍翻飞,也更见犀利。
    铁驼怒喝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再不说出你是谁,老夫可要骂了。”喝声未了,门外突然奔入两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双手互携,神情仓皇已极,见得堂中有人恶斗,更是一惊,但微一迟疑,还是闪缩奔了进来,显见是因来路已断,后退不得,是以虽见高手恶斗,也只有硬着头皮闯入。
    蓝大先生、青袍人、铁驼三人正自斗得吃紧,俱未停手,林软红见得这两人,却不禁失声道:“李兄,你怎的来了?”
    那两人见到林软红,似是喜出望外,沿壁奔了过来,那男子一把握着林软红手腕,喘息道:“林兄,救我一救。”
    原来这两人正是“金面天王”李冠英与孟如丝,他两人为了逃避那“出鞘刀”吴七,东窜西逃,先前两人凭着机智,倒也将吴七捉弄了一番,但吴七是何等人物,越追越近,越逼越紧,李冠英这才慌了,闻得四川唐门有大庆吉期,两人便直奔蜀中而来,想乘人多之便甩脱吴七的追踪。
    哪知他两人还未到唐府庭园,吴七已逼在身后,这两人慌不择路,误打误闯地逃来这里,却不想遇着了林软红。
    ×××
    林软红与他同居杭州,本是素识,此刻见他如此惊慌,挺身道:“李兄暂请歇息,兵来将挡,怕个什么?”
    李冠英跺足道:“此人你我挡不住的,林兄快寻个地方,让小弟躲上一躲,否则小弟就……”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狂笑,“出鞘刀”吴七已如风一般地掠入堂中。
    李冠英身子一震,面上顿时没了血色,孟如丝樱唇更已骇得发紫,莹玉般的额角,流满了冷汗。
    哪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出鞘刀”吴七狂笑之声未绝,斜地里突有一条长棍,直打吴七肩头。
    这一棍来势既猛又快,吴七听得风声,长棍也到了眼前,他一惊闪身,怒喝道:“什么人敢架吴某的梁子。”
    那击棍之人,竟是青袍人的徒儿,众人见得此变,都不禁失声而呼,李冠英、孟如丝却是既惊又喜。
    只见他双手持棍,横身站在吴七面前,突然以棍梢挑飞了头上竹笠,厉声道:“瞧瞧我是谁?”
    “出鞘刀”吴七只见他浓眉大眼,正值壮年,眉宇间满含怨毒,似是与自己仇恨极深,但自己却委实不认得他。
    林软红、李冠英一见此人面目,却又不禁喜出望外,脱口呼道:“杨兄,原来是你!”此人竟是“铁枪”杨成。
    只听“铁枪”杨成厉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那日在杭州秦瘦翁家里,我被你一拳打得几乎丧生,今日正是复仇来了。”
    吴七怔了一怔,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我吴七一生伤人无数,怎记得你这无名之辈……”
    他笑声一顿,厉喝道:“但你竟敢向‘出鞘刀’寻仇,总算胆子不小,就瞧在这分上,老夫让你三招,来吧!”
    “铁枪”杨成大呼道:“谁要你让,拿命来。”长棍一抖,竟也起了十数朵碗大的棍花,漫天撒向吴七。
    吴七冷笑道:“不错,武功果然精进了些。”随意间便闪身避过,眼神却仍狠狠盯在李冠英、孟如丝身上。
    李冠英知他此刻虽在与别人动手,但只要自己身子一动,他不顾一切,也要扑来,是以骇得动也不敢动弹。
    刹那间杨成三招便已使过,他武功虽已精进,但却仍万万不是这位列武林“七大名人”吴七的对手。
    吴七一心只想早些结果了他,好寻李、孟两人,见他三招使过,大笑道:“混小子,去吧!”双掌穿棍击出。
    这一招他蓄力而发,杨成怎敢撄其锋,长棍一拖,走个败势闪开,吴七道:“还想往哪里逃?”手腕一反,握住了棍梢,方待施力夺棍,再反棍将杨成立毙当地,哪知他力道还未施出,右胁又有一道棍影挟风而来,不但风强力劲,世罕其匹,出招部位,更是妙绝人寰。
    吴七但求自保,哪里还能伤人,凌空一个翻身,方自堪堪避过此棍,心中大是惊疑不停,不知此地何来如此高手。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竹笠的青袍人,挡在杨成身前,那边角落中,还有两人,恶战未休,只是两人身法俱快,连他都瞧不清面目,此等武林高手,平日一个也难见到,而此刻这祠堂中竟一下来了这许多,吴七更是大骇,力贯丹田,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来寻仇的么?”
    青袍人哈哈笑道:“洒家与你并无仇恨,只是常言说得好,师徒上阵一条心,你胜了我徒弟,师傅自然要出来了。”
    骤然间又是三棍飞起,上打“雪花盖顶”,中打“玉带横腰”,下打“枯树盘根”,虽是寻常招式,但在这青袍人手中施出,却已化腐朽为神奇,但见棍影连绵,盘旋而来,一条八尺长棍,忽然间竟似变作了无数条百丈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的,要将吴七紧紧缚住。
    那边铁驼斗得正自得意,却见青袍人突然走了,蓝大先生招式也立刻缓了下来,数招过后,铁驼已大感无趣。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索性莫要打了,去瞧瞧那边究竟是‘出鞘刀’的武功高,还是‘无影枪’的武功高。”
    铁驼“呀”的一声,失声道:“对了对了,他是‘无影枪’杨飞,难怪他使的虽是长棍,其中却仿佛全是枪法。”
    蓝大先生见自己终于说漏了嘴,也不禁失笑道:“他若带着他那八尺长枪出来行走,岂非等于找块招牌一样,江湖中还有谁不认得他,此番别人见他手使长棍,又自称‘洒家’,打扮得有如行脚僧人模样,自然猜不着他是谁了?”别人已打得微见汗珠,他却仍言笑从容,似是游刃有余。
    铁驼却在喃喃道:“妙极妙极,出鞘刀、无影枪,七大名人今日居然来了两个,看来今日真要过瘾了……”突然一个翻身跃出。
    那边青袍人施出数招,吴七面色也突然一变,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兄,几时改手施棍了?”
    要知他两人昔日互争“七大名人”排名之时,在华山恶斗数日,彼此招式多已熟极,是以吴七数招问喝破他来历。
    “无影枪”杨飞大笑道:“我早知瞒不过你的。”
    吴七知道此番比斗与方才已大不相同,生怕李、孟两人乘机逃走,格格干笑道:“杨兄,你我两人多年不见,一见面便打得你死我活,教那些小辈们看见了,岂非要笑你我两个老头子心胸窄小?”
    杨飞大笑道:“我本已不愿与你相争,怎奈你打了我徒儿一拳一脚,我好歹也要还你两棍,才好向徒儿交代。”
    吴七见他棍势缠绵,自己竟无法脱身,心中方自暗暗叫苦,哪知突然间又有一人凌空落下。
    他只当杨飞帮手来了,更是大惊,却想不到这人影双拳展动,竟向自己与杨飞各击一拳。
    吴七惊怒交集,大喝道:“哪里来的疯子,不要命了么?”
    铁驼大笑道:“老夫是来凑热闹的,杨飞,两个人打总不及四个人打有趣是么?”突然翻身一拳,击向蓝大先生。
    杨飞亦自大笑道:“有趣有趣,今日你我索性四个人混战一场,教后辈开开眼界。”回手一棍,也向蓝大先生击出。
    蓝大先生身受当代两大高手夹击,纵想不打,亦是不能,索性大笑道:“要打就打吧!”竟也卷入战涡。
    林软红见到这几位名重当代的武林高手,竟将恶斗视作嬉戏,心下更是又惊又笑,又自叹眼福非浅。
    此番这四大高手混战起来,拳风棍影,更将这祠堂布满,林软红等人都已被逼入角落之中。
    李冠英、孟如丝虽想乘机逃走,怎奈困在角落里,竟不敢举步,但觉寒风迫于眉睫,衣衫卷飞如风中之旗。
    那“铁枪”杨成自己也插不入手去,怒目瞪着孟如丝,只因他昔日受辱,本是为了这个女子。
    突听杨飞大喝一声道:“谁的包袱阻路,去吧!”一棍将地上包袱挑起,林软红这才想起包袱中的秦琪。
    他眼见杨飞长棍的威势,知道这一棍落处,秦琪焉有命在,骇极之下,不禁放声惊呼出来。
    ×××
    蓝大先生、铁驼、青袍人三人恶战之势初成,展梦白已悠悠醒来,萧飞雨、唐凤两人俱是又惊又喜。
    原来林软红递在萧飞雨掌中救伤之药,正是秦瘦翁所配,此人虽无医行,但医道却委实极其精妙。
    他配制的这救伤之药,虽无起死回生之力,但医治内腑所受之震伤,却当真有药到病除之能。
    展梦白见自身醒转之时,竟身在此处,旁边又多了个“火凤凰”,自是又惊又奇,他却不知自己昏迷之时,已数次往复生死边缘,更不知救转自己伤势之药,竟是那秦瘦翁配制而成的。
    萧飞雨、唐凤一齐赶过去,两人彼此瞪了一眼,唐凤终于转过身子,萧飞雨俯身道:“你可曾好些了么?”
    病人自昏迷中醒转,自是好些了,这句话问得虽是废话,但其中关切之情,却端的溢于言表。
    展梦白心头满是感激,黯然一笑,挣扎着坐起。
    萧飞雨见他竟能坐起,自是喜出望外。
    展梦白瞧了唐凤背影一眼,忍不住轻轻问道:“咱们怎会到了这里,唐姑娘又怎会也来了的?”
    唐凤虽然背转身了,但却竖起耳朵在听,听他将萧飞雨称作“咱们”,却唤自己“唐姑娘”,话里竟将亲疏分得清清楚楚,心头不觉一酸,虽然紧咬着嘴唇,但目中却已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萧飞雨听了却不禁大喜,心头只觉甜丝丝的,甜甜一笑,道:“话说来太长,咱们先瞧瞧那边的热闹再说。”
    她见到展梦白伤势方见起色,自不忍说出已无望生离这地室之事,自己也委实被蓝大先生等三人那一番龙争虎斗所吸引,舍不得不看,当下扶起展梦白的身子,到那水晶片前,笑道:“你凑眼上去瞧瞧,包你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展梦白凑眼一望,果然更是惊喜。
    四下一片寂静,外面叱咤呼喝声,拳掌劲风声,地室中俱不可闻,展梦白虽觉有些美中不足,但心无别鹜,却瞧得更是清楚。
    只见蓝大先生等人招式之奇诡曼妙,端的变化无穷,其中一些精奥之处,展梦白平日俱因外物影响,而未能留意,但此刻天地俱寂,他却已全能一览无遗,刹那间他便已完全沉醉其中,浑忘了万事万物。
    常言道:“旁观者清。”蓝大先生等人虽是一代宗师,但身在激战,心情却不免激动,有时对方招式中虽有破绽,也未见能看出,而展梦白武功本已将成大家,此刻澄心静志,却看得无一遗漏。
    这一番观战,展梦白不但将这三大高手招式变化揣摸透彻,且对他们招式的破绽也了然于胸,自是获益匪浅。
    到后来李冠英、孟如丝闯入,他虽听不到这两人说话,但见了他们惶急之色,已知“出鞘刀”吴七追来了。
    但他却未想到“铁枪”杨成竟突然现身,方自惊喜交集间,那四大高手已混战起来,他自更瞧得如醉如痴。
    突见那青袍人一棍挑向包袱,林软红跃起身子,竟似骇极,展梦白不禁大奇忖道:“包袱里究竟是什么?”
    展梦白若是知道包袱中竟是秦琪,此番只怕也要骇极而呼。
    只因秦琪既是秦瘦翁之爱女,对乃父之事,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此番秦瘦翁既死,要寻“情人箭”的秘密,这秦琪委实关键极大,她若死在“无影枪”的棍下,只怕又将有一些秘密随她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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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回火炼鸳鸯
    哪知“无影枪”一棍堪堪触及包袱,突然缩棍回身,原来铁驼一招已击向他后背,他无法不回身自保。
    林软红“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心房不住跳动,满身俱是冷汗,只觉双腿发软,一时竟站不起来。
    这时四人看来虽是混战之势,其实情况却甚是微妙。
    原来蓝大先生对铁驼实无恶感,是以出招之间,攻势俱击向吴七、杨飞两人,并未向铁驼出手。
    而铁驼目标却在蓝大先生身上,虽也向杨飞、吴七两人东打一拳,西踢一脚,但真正煞手,却全往蓝大先生身上招呼。
    至于杨飞、吴七两人,却不分彼此,见招就发,那“无影枪”杨飞战得兴起,长棍指东打西,变作一团灰影,无论是谁当着棍锋,他就给他一棍,“出鞘刀”吴七怨毒俱在李、孟两人身上,这一战他根本不想打的,无奈被人缠住,他此刻只求脱身,心不在焉,攻势自也不能尽力。
    四人目标不同,使出的力道各异,只苦了蓝大先生,别人俱是以一敌二,他却着着实实乃是以一敌三。
    但这一代武雄,实有过人之能,身当三大高手之锋,出招仍有如雷霆进发,丝毫未见示弱。
    四人招式是何等迅快,一交上手,百余招已过,这祠堂若非青石所建,只怕早已被这四人拆散了。
    但纵然如此,这祠堂还是被打得满地狼藉,零乱不堪,哪里还是先前那般庄严整齐的模样。
    “出鞘刀”吴七突然卖个破绽,嗖地钻出战圈,闪电般扑向缩在角落之中的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孟如丝失声惊呼一声,吴七手掌已狞笑着抓向她胸膛,李冠英大喝道:“我与你拼了。”
    他与孟如丝显见已有了真情,此刻竟待挺身而上。
    哪知他身形方动,吴七又缩回手掌,原来那“无影枪”杨飞掌中八尺长棍,已自他身后横扫而来。
    这一棍显已用了全力,威势广达数丈,吴七纵然武功高强,闻得风声,亦自心惊,凌空一个“死人提”倒翻而出。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杨飞掌中长棍,棍梢扫上了祭坛,竟打得青石纷飞如雨,声势煞是惊人。
    “无影枪”杨飞回身旋棍,大喝道:“这里地方太窄,你我要打得痛快,还是外面地方宽敞。”
    铁驼大笑道:“不错,早该出去了。”
    “出鞘刀”吴七怒骂道:“疯子,谁要和你出去?”
    铁驼、杨飞两人不约而同,齐声喝道:“不出去也得出去。”一条长棍,一双铁掌,齐地向吴七身上招呼下去。
    吴七纵然不愿,但被这两大高手一逼,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当下骂不绝口,还是被他们逼了出去。
    ×××
    这四人是何等武功,一出祠堂,身手自更纵横开阖,但闻风声虎虎,叱咤怒骂,不多时间越打越远了,“铁枪”杨成连忙追去。
    林软红也正瞧得神痴目眩,似乎还想跟去观战,但脚步方动,想起了包袱中的秦琪,自又转身回来。
    李冠英、孟如丝自更不敢跟出,只有地室中的展梦白、萧飞雨恨不得跟去看个水落石出,却又偏偏出去不得。
    那些跟随蓝大先生前来的大汉们,自也想追去瞧瞧热闹,但几个人脚步方到门口,似是瞧见什么,突又一齐退回。
    只听门外一个高朗的女子口音道:“你可瞧清楚了?”
    另一男子道:“小人瞧得清清楚楚,再也不会错的。”听这声音深沉苍老,竟又是那方辛的口音。
    那女子道:“哼,错了就剥你的皮!”突然高声唤道:“小蓝,这次求你不要跑了好么?我找你找得好苦。”
    一条人影,随声而入,但见她云鬓高挽,环佩叮当,满身红衣如火,展梦白认得她正是那烈火夫人。
    她进了祠堂,瞧不见蓝大先生,面色一变,突然发现了蓝大先生的弟子,飞身抓起了一人,道:“你师傅在哪里?”
    原来她一心想缠着蓝大先生,但蓝大先生来去如神龙,怎会被她缠住,她无奈之下,找来找去,瞧见有许多武林人士齐在蜀中,当下也跟了来,凑巧遇着逃将出去的方辛父子,她本认得这两人,便问了一问,方辛也正想她将蓝大先生等人引走,好寻展梦白与唐凤,自然老实将她带来。
    这时林软红才将包袱解开,那几条大汉也知道这位夫人的厉害,既不敢说出师傅下落,又不敢不说。
    烈火夫人瞧了他们神情,便知道蓝大先生定在附近,当下手掌一紧.厉声道:“你说不说?”
    那大汉早已被她抓得汗流浃背,此刻忍不住痛呼出来。
    这一声痛呼,展梦白与萧飞雨竟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无影枪”杨飞方才一棍击上祭坛,恰巧打在地道一处枢钮之上,以他神力,虽不能就击毁这青石祭坛,却已将祭坛地道入口的合闭之处震裂开,声音便自这裂隙中传下。地道中三人齐地一惊,萧飞雨、展梦白更是满心欢喜。
    他两人方待出声呼救,却见门外又有几人掠入,一个自是抱着爱子的方辛,还有三个人却是展梦白梦想不到的。
    ×××
    只见当先一人乌发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只是鬓边已有些星星华发,显然正是那苏浅雪。
    苏浅雪竟会和烈火夫人同行,已颇令展梦白吃惊,更令他吃惊的却是跟在苏浅雪身后的竟是那生相与柳淡烟一模一样的乌衫女子,还有她那夫婿颀长少年,这两人垂头丧气,跟在苏浅雪身后,竟似对苏浅雪甚是畏惧,展梦白本已觉苏浅雪十分神秘,此刻见这三人同行,心头不禁又一动忖道:“不知这三人有何关系?”当下闭起嘴巴,忍住没有呼出声来。
    萧飞雨只当来的是柳淡烟,她不认得苏浅雪,却当柳淡烟约了帮手,去而复返,自也不敢出声。
    只见那大汉终于忍痛不住,颤声道:“师傅正在外……外面和人动手。夫人出去四面找找,便会找到了。”
    烈火夫人大声道:“胡说,谁敢和他动手?”
    那大汉道:“听说是七大名人中的……”
    烈火夫人面色一变,道:“是他们?快带我去。”转向苏浅雪一笑,道:“妹子,你可要一齐去么?”
    苏浅雪格格笑道:“你既已找着他,还要我做什么?”
    烈火夫人笑啐道:“死相。”面上却丝毫不见脸红,接道:“你等着,我就回来。”逼着几条大汉去了。
    苏浅雪见她去远,面色突然一沉,瞧着方辛道:“你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今日居然老实将她带来,莫非又有什么花样?”
    方辛垂首道:“小……小人不敢。”竟也似对苏浅雪甚是畏惧。
    苏浅雪冷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方辛道:“遵……遵命。”瞧了瞧那祭坛,虽然舍不得离去,却又不敢不听话,终于抱着儿子躬身退了出去。
    萧飞雨暗骂道:“老不死,惹事精……”
    展梦白却大是奇怪,暗忖:“为何这些人对苏浅雪这般畏惧?”
    苏浅雪面色稍霁,望向李冠英、孟如丝两人,缓缓道:“你两人还不走,莫非是要等那‘出鞘刀’吴七来么?”
    李冠英身子一震,大惊道:“晚辈与夫人素不相识,夫人怎会知道晚辈的事?”要知此事虽非隐私,但江湖也少有人知。
    苏浅雪淡淡一笑,道:“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语声虽平静柔和,但却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李冠英还未说话,孟如丝已悄悄握着他的手,道:“走……走吧!”手足冰凉,语声发抖,显见害怕极了。
    两人再不答话,匆匆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苏浅雪突然又道:“站住。”
    李冠英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苏浅雪缓缓道:“只要吴七不死,终必不会放过你们,但想来吴七是不容易死的,天地虽大,你两人要逃往哪里去?”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对望一眼,知道她所言非虚,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一时间,两人不觉呆了。
    苏浅雪突又一笑,自怀中取出面竹牌,道:“可怜的人,快拿着我这信符,到洞庭君山脚下,去找一个黄漆大船上的渔夫,他自然会带你们到一处安全之地,到了那里……”傲然一笑,接道:“莫说一个‘出鞘刀’吴七,便是十个、百个‘出鞘刀’吴七,也莫想伤你们了!”
    李冠英、孟如丝听得又惊又喜,两人一齐翻身拜倒,道:“多谢夫人大恩。”接过竹牌,匆匆去了。
    ×××
    展梦白虽想瞧瞧那竹牌是何模样,怎奈隔得太远,实瞧不清,他心里不觉更是奇怪,更觉这苏浅雪行迹神秘,他记得苏浅雪曾叫他去洞庭君山寻找她,此刻不禁暗地思疑,不知这洞庭君山究竟是何所在?
    林软红悄悄抱起包袱,也待乘机走了。
    哪知苏浅雪两道秋水般的眼神,却正在瞧着他,也瞧见包袱中露出半面的秦琪,突然道:“你两人留下。”
    林软红怔了一怔,道:“夫……夫人有何见教?”
    苏浅雪微微一笑,道:“林软红,你不认得我么?”
    林软红更是吃惊,道:“夫人怎……怎会知道贱名?”
    苏浅雪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仰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有许多别人不认得的人,我都认得。”
    林软红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只听苏浅雪叹道:“就是因为我认得的人多,那烈火夫人才会拖我出来找人,这真是麻烦得很?你说是么?”
    林软红不知所答,只得讷讷道:“是……是……”
    苏浅雪突然转目瞪着那乌衫女子与颀长少年,冷冷道:“也就因为如此,所以你两人无论做什么,我都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我也能找着。”
    乌衫女子、颀长少年一齐垂下头去,面青唇白,更显得害怕已极。
    林软红本也当这乌衫女子便是柳淡烟,此刻瞧她如此神情,又觉不似,不由得睁大眼睛去瞧。
    突见眼前人影一花,苏浅雪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这是我家的私事,你莫非也想听听不成?”
    林软红心头一震,陪笑道:“这……这……在下不敢……在下出去回避回避就是。”便待抱起秦琪,悄悄溜将出去。
    苏浅雪冷笑道:“但你此刻若是出去,等会儿叫我如何寻你?”
    林软红道:“这……”
    苏浅雪道:“你既不能听,也不能出去,唉,看来只有委屈委屈你了。”突然出手如风,连点了他五处穴道。
    展梦白瞧得清楚,是她出手之奇诡迅快,非但不在当世诸名家之下,而且刚柔并济,似是身兼各派之长,奇怪的是她武功这般高强,手段如此高妙,为何声名在江湖中却不见响亮?他心头越是惊异,越是不敢出声。
    却见苏浅雪幽幽长叹一声,道:“冠儿,你过来。”
    那颀长少年垂首走了过来,苏浅雪道:“并非我不通人情,定要阻止你们的婚事,只是……唉,我对你两人的期望实在太高,你……你两人难道不知道我的苦心么?”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似乎将流下泪来。
    那颀长少年胸膛起伏,显见得心绪也甚是激动,突然张口唤道:“妈……”
    展梦白听得心头一跳,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母子。
    苏浅雪面色又一沉,冷笑道:“妈,哼哼,不错,你还认我是母亲。”她面上表情千变万化,谁也捉摸不定。
    颀长少年垂首道:“孩儿不敢……”
    苏浅雪道:“你既还承认我这母亲,为何还要伤我的心,我好容易将你送入‘帝王谷’去,你为何……”
    听到这里,展梦白但觉耳边“嗡”然一震,心下顿时恍然:“这少年冒我之名入谷,原来竟是苏浅雪的主意,难怪这少年非但知道入谷的法子,也对我身家知道的清清楚楚,原来都是苏浅雪告诉他的。”他越听越觉这苏浅雪委实行迹神秘,善恶难测,转眼一望,萧飞雨面上也变了颜色。
    思念数转间,那颀长少年与乌衫女子都已跪了下来。
    苏浅雪瞪着乌衫少女道:“我将你兄妹两人扶养成人,也算不易,你无论如何,也不该背叛于我。”
    乌衫女子流泪道:“孩儿实是身不由主,但……但望你老人家瞧在那孩子分上,成全了我们吧!”
    苏浅雪冷“哼”一声,道:“孩子,哼,你替冠儿生下个孩子,便想藉此来要挟我?”
    乌衫女子颤声道:“孩儿并非……”
    苏浅雪叱道:“莫要说了!”突然双掌一拍,唤道:“你也进来吧!”一条人影随声而入,竟是柳淡烟。
    ×××
    萧飞雨掩住了嘴,几乎惊呼出声来,展梦白又何尝不觉意外。自苏浅雪话中听来,这柳淡烟与乌衫女子无疑为孪生兄妹,而这兄妹两人,却又是被苏浅雪扶养成人的,如今柳淡烟显见与“情人箭”有关,那么,苏浅雪……
    这时柳淡烟也已躬身拜倒,道:“孩儿遵命到那边查看了一遍,唐家的客人,至今还是乱哄哄的没有散去。”
    想来他自祠堂中逃出后,也遇见苏浅雪这一行人,苏浅雪便令他至唐宅窥探动静,是以他至今方自赶来。
    苏浅雪沉声道:“这些年你始终在外面,可知道近年来你妹子和冠儿做出了些什么事么?”
    柳淡烟道:“孩儿不太清楚。”
    苏浅雪冷笑道:“你妹子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你总也有些责任,该如何责骂于她,你瞧着办吧!”
    她话未说完,柳淡烟面上已然变色,只是不敢插口打断,此刻目光一转,方自轻轻道:“这里还有人藏着。”
    苏浅雪也立时变色,叱道:“什么人?在哪里?”
    柳淡烟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苏浅雪两道锐利的眼神,立刻闪电般扫向那青石的祭坛。
    展梦白虽知她此刻仍然瞧不见自己,但心头仍不禁为之一凛,只觉她两道目光中,仿佛藏着两柄刀子似的。
    突听萧飞雨惊呼一声,道:“秦……秦……”
    原来她一直未曾留意,直到此刻才瞧见自包袱中露出半身的秦琪,展梦白更是心惊,道:“她……她怎会在这里?”
    萧飞雨悄声道:“这包袱是柳淡烟与孙玉佛抬来的。”
    展梦白大骇忖道:“如此说来,秦瘦翁莫非就是被这两人杀了的?他两人将秦瘦翁尸骨移入花轿中,却将秦琪掳来这里。”
    但此刻情况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听苏浅雪沉声道:“冠儿,你在‘帝王谷’中,学得的东西想必不少?”
    颀长少年垂首不敢答话。
    苏浅雪又道:“那萧王孙胸罗万有,机关消息之学,亦所精通,你想必也学着一些,此刻便是你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颀长少年还未答话,地室中萧飞雨失声道:“我爹爹机关消息之学,冠绝天下,这厮只要学得十之一二,便不难寻出这地道通路,我们既已听得她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此番若是被她寻得,只怕……”咬了咬唇,倏然住口,展梦白见那颀长少年已向祭坛走来,心下亦是大为惊惶。
    突听唐凤冷冷道:“展梦白,你可走得动么?”
    展梦白听她话里有话,不觉大喜道:“唐姑娘可……”
    唐凤道:“这地室还别有退路,你若走得动,我不妨带你出去。”冷笑一声,又道:“我虽不愿让别人嫁给你,但也不愿见你死在别人手中。”横目瞧了萧飞雨一眼,似在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只有我救得了他,你呢?”
    萧飞雨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她言下之意,转过头去不望她。
    展梦白却无暇顾及这些少女情怀,大喜道:“多谢姑娘。”
    唐凤道:“但别人要抱你出去,我却看不得。”
    展梦白笑道:“在下伤势已稍愈,已可走动。”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你两人走吧,我不走。”
    展梦白大惊道:“你……你……”
    萧飞雨冷笑道:“人家是在救你,我可不领这个情……哼,谅他们胆子虽大,也未见敢伤了‘帝王谷’主的女儿。”
    展梦白目瞪口呆,正不知是何道理,只见唐凤仰着头不住冷笑,他心下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当下大声道:“要走三人一齐走,不走三人一齐不走。”
    萧飞雨心里一甜,只听青石忽然发出吱吱声响,不禁变色道:“不好,那厮只怕已找着枢钮了。”
    展梦白叹道:“想来必是如此。”
    萧飞雨顿足道:“你……你快走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展梦白道:“要走三人一齐,不走……”
    萧飞雨又嗔又喜,却仍板着脸道:“磨死人的冤家,走,走,走,我陪你走……”话未说完,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展梦白一笑道:“这才像话……唐姑娘,咱们走吧!”
    这两人真情假嗔,言来语去,唐凤虽故意不去瞧他,心下却已酸酸的又恨又恼,方才咬了咬牙,准备狠心不去救他,却又听得他这柔声一唤,“咱们走吧!”这“咱们”两字,顿时令她心又软了,当下幽幽叹息了一声:“冤家!冤家……”伸手摸索了半晌,平整的石壁,果然吱地开了一线。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唐门中机关竟如此巧妙。”挣扎站起,走了几步,脚步踉跄,又跌倒。
    萧飞雨、唐凤忍不住一齐伸手去扶,但两人对望一眼,又一齐松手,展梦白苦笑一声,踉跄走入地道。
    唐凤冷笑道:“萧姑娘,请。”
    萧飞雨故作未闻,一步窜入。
    这时那祭坛已开了一线,唐凤面色微变,闪身随之而入,反手按了几按,石壁便又合拢,不现一丝痕迹。
    只听得苏浅雪的声音柔声笑道:“展公子,萧姑娘,门已开了,两位还是快请出来吧!”
    她显然是怕地室中还有埋伏,是以不敢妄入,但这时萧飞雨与展梦白早已避入石壁,已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
    石壁后又是一条地道,两壁竟也嵌着些铜灯,微光闪闪,地道曲折蜿蜒,深邃不见其底,端的建造得奇巧无比。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这里竟还别有洞天。”
    唐凤面现傲色,仰首道:“这些都是我爹爹建的。”
    展梦白本觉“搜魂手”唐迪似是平庸无才之人,听了这话,才知他深藏不露,胸中竟然颇有丘壑。
    只见萧飞雨撇了撇嘴,道:“这里地方虽不错,但比起‘帝王谷’来,嘿嘿,那差了多少,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唐凤大怒道:“你若嫌这地方不好,就莫要走好了。”
    萧飞雨双眉一扬,还未说话,突听展梦白叱道:“噤声。”
    他本是生怕两人斗口,故意叱止,哪知萧飞雨、唐凤方自住口,地道那边,果有一阵低沉的脚步之声传来。
    三人齐地变色,屏息躲在阴影中,偷眼瞧去,只见三个人自地道另一端大步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竟是“搜魂手”唐迪。
    这三人自然料不到这隐秘的地道中还有他人,是以行止不甚留意,自也未发现展梦白三人的行踪。
    但他三人若是一直走过来,展梦白三人便必定难逃目下,展梦白深知窥人隐秘,甚是不该,“搜魂手”唐迪若是在地道中发现了他,必要将他视为奸细,那时纵有百口,也难辩白,悄悄一捏萧飞雨手掌,两人却觉对方掌心已布满冷汗,却不知唐凤更是满头汗落如雨。
    哪知唐迪走到中途,便停下脚步,伸手在壁间一按,原来这隐密的地道之中,竟还有密室。
    只听石壁轻轻一响,唐迪等三人已闪身而入,但石壁犹未合拢,一线灯光,自壁中密室映入地道中。
    展梦白等三人对望一眼,口中虽未说话,心里却是同一心意:“三人若要自地道中出去,势必要经过那重密门,便难保不被唐迪发现,三人若是等在这里,却又不知唐迪何时离开,何况,那少年既能寻着祭坛的入口,又怎见便寻不着这地道的入口?迟早将寻了过来。”
    三人想来想去,正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一时间三人木立当地,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但闻“搜魂手”唐迪的语声,隐隐自密室之中传了出来:“你两人起更时动身,将这盒子送至洞庭君山,一路上万万不可延误,更不能饮酒闹事,知道么?”
    语声虽低沉,但四下寂静无比,展梦白等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展梦白心头不觉一惊:“又是洞庭君山,莫非唐迪与苏浅雪也有来往。”
    只听得那两人恭声应了,唐迪又道:“此事关系甚大,你两人动身之时,切切不可令第三者知道。”
    一人道:“属下自当小心。”
    唐迪道:“我也知道你两人精明强干,是以才将此事交托,但你两人若是误了大事,就莫要活着回来见我。”
    那人恭声道:“属下知道。”
    唐迪又道:“盒子已经密封,你两人也莫想偷看,此事功成后,可以在君山支纹银五百两,自去快活,不必急着回来。”
    两人喜谢道:“多谢老爷。”
    唐迪道:“此刻我修书一封,差你两人一齐带去,然后你两人可以与我一同在此等至起更之时,这里有酒,你两人不妨随意饮用些。”两人恭声应了,接着又响起笔砚搬动声,展纸声,磨墨声……
    展梦白听得又惊、又疑、又喜,喜的是自己竟在无意间听得这秘密,疑的却是不知盒子里究竟是何物,为何关系这般重大,却又偏偏要送至洞庭君山?惊的是唐迪若是知道自己听得这秘密,必定不会放过自己,那么自己此刻之处境,岂非更是危险,更是不能被唐迪发现。他念头数转,心意已决,与其等在这里担惊受怕,背腹受敌,还不如索性冒险冲将出去,逃出机会还多些。只觉萧飞雨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臂,转目望去,她一双眸子正在黑暗中灼灼发光,满含激动冒险之色。
    展梦白暗中一笑,知道她心念正与自己相同,两人对望一眼,心意已通,当下不再说话,悄悄向前移动过去。
    唐凤吃了一惊,也无法阻止,只得跟在他两人身后。
    三人小心翼翼,到了那密室门侧,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听密室中传出倾酒之声,一人道:“老爷请喝一杯。”
    萧飞雨突然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展梦白,朝唐凤一拧头,唐凤也咬了咬牙,三人一齐向外冲出。
    密室中“搜魂手”唐迪正在伏案作书,突觉门外光影一暗,掷笔叱道:“不好!外面有人,追!”
    短短七个字说完,他身形已在门外,只见前面果有两条人影,一闪不见,也瞧不清究竟是谁?
    另两人也窜了出来,面色更已骇得煞白。
    唐迪沉声道:“计划已变,你两人拿了盒子,即刻随我动身,外面早有埋伏,这两人无论是谁,都逃不掉的。”
    口中说话,脚下不停,急风般追了出去。
    ×××
    这时萧飞雨等三人已到了地道尽头,唐凤当先,但情切惊慌之下,她一时竟寻不出那出口的枢钮。
    但闻唐迪叱咤之声,越来越近,萧飞雨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外,她将展梦白安危看得实比自己性命还重。
    唐凤突然轻呼道:“找到了。”
    萧飞雨大喜道:“快……快……”
    只见唐凤手掌不住颤抖,竟似已失去按钮之力,而“搜魂手”唐迪衣袂带风之声,已近在咫尺。
    萧飞雨只觉眼前一暗,原来冷汗已流下眉睫。
    忽然间,天光一现,出口已开,萧飞雨三人如蒙大赦,嗖地掠了出去,但双足仍是发软,几乎跌倒在地。
    三个人乍见天光,眼帘一阖即张,转目望处,又不禁叫得一声“苦也!”外面左右两边竟有十余条劲装佩刀的大汉,在四下巡逻,只是这些大汉都想不到敌人会自地道中出来,是以身子都面朝外面,还未瞧见萧飞雨等三人,前面虽无巡弋,但马嘶声声,黑压压一片,都是马群。
    要知四川唐门贺喜之人,大半乘马而来,这里便是唐宅为他们辟出的歇马之地,贺客来自八方,马群何止千百,成群挤在一起,端的无人能够飞渡,是以前面虽然无人巡弋,却比两旁还要凶险,萧飞雨一眼扫过,便知道自己此番仍是前后受敌,今日要想冲出此关,实比登天还难。
    只听唐迪在地道中大喝一声:“莫让奸细逃了。”两旁大汉一惊回身,“呛嘟”拔出腰刀,厉喝着扑了上来。
    唐凤生怕被人瞧见,竟不逃避也不迎敌,而先以手掩面。
    萧飞雨更不敢放下展梦白,突然顿一顿足,向马群冲了过去,唐凤此刻便是火坑也要跳的,何况马群,自也随入。
    唐迪也已跃出地面,厉喝道:“这两人逃入马群,实是自寻死路,传令弓箭手伺候,莫要放走一人。”
    一条大汉应声喝道:“马栏中已混入奸细,弓箭手四面伺候着,只要有人自马栏中逃出,只管放箭。”
    马栏围以绳索铁线,四面本有看守之人,此刻一声声传呼下去,四面八方都响起喝声,声势端的惊人。
    萧飞雨何尝不知道自己已逃入绝地,但此时她实别无选择之路,只好能躲过一时便算一时了。
    但她深知唐门暗器厉害,哪敢在马背上飞跃,一入马群,便钻入马腹之下,那马群拥挤不堪,草地上不时可望见一堆堆马粪,一阵阵臭气扑鼻而来,他三人在马腹下又热、又闷、又臭、又是担心害怕,还得时时留意,不让马群的铁蹄踏在面目之上,那滋味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萧飞雨自幼娇生惯养,几曾受过这样的罪,但她只顾着展梦白的伤势,浑忘了自己的痛苦,一面以衣袖为他抹汗,不住地说:“你还好么?这气味你受得住么?”
    展梦白衷心感激,喉头哽咽,哪里还答得出话来。
    唐凤冷“哼”一声,道:“这气味受不住也要受的。”
    萧飞雨知道这位小姐又犯了醋劲,只好当作不闻,柔声道:“你的伤势还疼么?还是已好了些?”
    唐凤冷笑道:“反正都要死了,伤好不好都没有关系。”
    萧飞雨瞧也不瞧她一眼,用身子护着展梦白,轻轻道:“你要是受不了这气味,就……就闻我好了,我总比马粪香些。”
    她极力想笑一笑,但此时此地,实在笑不出来,眼睛眨了两眨,反而流出泪来,一滴滴落在展梦白的脸上。
    展梦白始终只当她娇纵狂放,再也想不到她竟也会如此温柔,不由得叹道:“我真该谢谢这些马粪才是。”
    萧飞雨道:“你……你说什么?”
    展梦白强笑道:“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温柔对我。”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以前难道就不温柔了么?”轻轻伏在展梦白的身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四面马声嘶鸣,杀机重重,但两人第一次瞧见对方真情流露,只觉此时此地,便是天堂,而马嘶也变成仙乐。
    ×××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轻叹道:“我脾气不好,以前有许多地方气苦了你,但以后……以后……”
    忽然想起此时已是危境,哪里还有以后,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萧飞雨更是泪湿衫袖,不觉依偎更紧。
    突听唐凤丝丝苦叹一声,似在自语着道:“还说什么以后,我只要有你们此时一刻,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她回想自己虽也娇生惯养,一呼百诺,但其实却寂寞无比,眼见两人如此真情,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暗暗忖道:“别人瞧她生长名门,洋洋自得,必当她幸运无比,又有谁知道她的悲哀苦命?”
    一念至此,不觉对这少女顿生同情之心,回过头去,一抹泪痕,道:“你也过来,让我们三人一起……”
    唐凤突又板起面孔,冷笑道:“你两人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我可不愿奉陪,反正快要死了,还是快些多温存温存吧!”
    萧飞雨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常常喜欢故意说些令人伤心的话,又有谁知道你在说这些话时,自己比别人还要伤心呢?但你现在已骗不了我,我已知道你的话虽冷,心却是热的。”
    唐凤怔了一怔,目中泪光转动,忽然大声道:“谁说我的心热,我的心早已……早已死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却也掩不住心里的悲哀。
    萧飞雨忍不住用手去抚她肩头,轻唤道:“唐姑娘,你。”
    唐凤以手捶地,大声道:“走开,走开,我……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我不要任何人可怜……”终于伏地痛哭起来。
    四面叱咤之声,一声比一声更紧,夹杂着马群的嘶鸣,西风的呜咽,唐凤的痛哭,端的令人肠断。
    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不好,马群散了。”
    萧飞雨大惊转目,只见马群果然已渐渐向外散开,显是唐门之人已撒下四面围马的绳索。
    展梦白喃喃道:“抽水捕鱼……好毒的计。”
    萧飞雨心头一寒,唐凤却问道:“什么叫抽水捕鱼?”
    展梦白叹道:“若是将池塘里的水抽干了,池里的鱼,便动也不能动,只好被渔人一条条捉将去了。”
    唐凤恍然道:“是了,他们将马群赶走,马走远了,我们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也只好被捉去了。”
    她本因自己能猜出此计而大是高兴,但忽然想起人若是被捉去,还有什么好高兴的,垂下头去,黯然不语。
    ×××
    三人默然半晌,展梦白忽又叹道:“要是有火就好。”
    萧飞雨四下一望,只见马群太过拥挤,是以散得十分缓慢,她瞧了几眼,点头叹道:“不错,要是有火就好了。”
    唐凤呆了呆,忍不住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萧飞雨苦笑道:“我们若是能将马群激得疯狂奔驰,便可伏在马背上,乘乱逃出去,你家的人虽厉害,却也挡不住奔马,只是马群如此多,以我三……两人之力,要想惊动他们,实如在大海里抛下石头而已,连浪花都激不起,但……但若是有火……只要有火……唉!”
    唐凤摇头叹道:“我本以为自己聪明,哪知比起你们,心念就慢多了,但……”忽然一笑:“我这火凤凰的名字,却不是白叫的。”
    萧飞雨、展梦白大喜道:“你有火?”
    唐凤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十余粒梧桐子般的碧色弹丸,道:“幸好这暗器是我自己制的,所以未被他们搜去。”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哽,眨了眨眼睛,方自接道:“只要将它往地上一抛,便有火焰窜出。”
    萧飞雨接过几粒,大喜道:“这里又是干草,又是马粪,这火一点起来,谁也莫想灭得了。”
    只听外面有人厉喝道:“你们逃不了啦,还是乖乖出来吧,老子们还可让你们舒服些,否则,罪就更大了。”
    这些人只当萧飞雨等已成网中之鱼,是以谁也不肯自群马间冒险冲入来,只是以逸待劳,等在外面,张网而待。
    但马群实在太多,四面余地却太小,是以散得很慢,想来唐门之人,也怕惊马成变,是以不敢催迫。
    唐凤道:“你们快些上马吧,快……快……”
    萧飞雨扶起展梦白,忽然问道:“我们快上马?你呢?”
    唐凤凄然一笑,道:“马这么多,后面火起,前面未必知道,你们只伏在后面马背上,到了前面若是慢了下来,还是逃不了,只有我在后面一路点火。”
    萧飞雨顿足道:“这怎么可以,要走咱们一齐走。”
    展梦白道:“对,要走一齐走。”
    唐凤摇了摇头,凄然笑道:“能听你们这一句话,我已心满意足了,我一生只想着自己,现在也该为别人想想了。”
    萧飞雨道:“但……但……”
    唐凤道:“快,快走吧,我没关系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爹爹纵然抓到我,还真的能杀了我不成?”
    萧飞雨一想此话也有道理,再看马群越散越疏,中间已突出数丈之地,不由迟疑道:“如此说来,就……就……”
    唐凤顿足道:“还不走,真要三人死在一起么?”
    萧飞雨忽然流泪道:“你几次三番救了我们,我……我……”突然胁下一麻,竟被唐凤点了穴道。
    只听唐凤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只要你们莫要……莫要忘记……”拉住一匹马将萧飞雨、展梦白两人一齐送上马背。
    展梦白急呼道:“唐姑娘……”
    唐凤直作未闻,咬紧牙关,随手抛出数粒碧丸,草原上立刻腾起一片火焰,马群惊嘶,铁蹄渐乱。
    被唐凤拉住的马,也惊嘶扬蹄起来,萧飞雨与展梦白几乎落下马鞍,就在这时,唐凤左手拍开萧飞雨穴道,右掌一拍马腹,健马箭一般窜了出去,唐凤大喝道:“走吧,后会有期……”泪珠流满面颊。
    萧飞雨穴道一解,顾不得别的,先抱住展梦白。
    她纵待留下,但健马已自狂奔,她实已身不由主,只听唐凤的呼声,自身后传来,但瞬即被乱马嘶叫声、铁蹄声所淹。
    只见后面火势越来越大,显见得唐凤正不停抛撒她自制的火药暗器,似是要借此烈火,来宣泄心中之悲苦。
    ×××
    “搜魂手”唐迪凝神卓立,面沉如水,指挥门下弟子壮丁,疏散马匹,张网捉人,他指挥若定,隐然竟有大将之才。
    他张的这个网,实是暗器之网,唐门弟子,劲装佩刃,腰边暗器革囊鼓鼓囊囊,装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
    另一些家丁壮汉,虽未得到唐门名震天下的暗器真传,但手持的也是唐门特制的毒弩,滇边一带苗人,便是向唐门买的这种弩,用来射虎猎兽,可见这弩箭之毒,猛虎也难当,常人只要被它擦破一些皮肉,更是立刻身死,这种毒弩虽不及唐门暗器精巧毒辣,但万弩齐发声势,却更霸道。
    “搜魂手”唐迪背负双手,沉声道:“万万不能将奸细放走一个,无论死活,也要将他们留下。”
    语声未了,突听身后地道中传出一声轻笑,道:“奸细是什么人呀?”笑语温柔,探询殷殷。
    唐迪听了,却不禁骤然失色,旋身轻叱:“什么人?”
    那人语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
    唐迪讶然失声,脱口道:“是你!”四顾一眼,大喝道:“加紧搜捕,莫要松弛!”自己伏身“嗖”地窜入地道中。
    只见苏浅雪盈盈含笑,斜倚在入口旁石壁上,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轻绕着腰间彩条,端的风情万种,难述难描。
    唐迪嘶声道:“你怎的来了?”心情激动,声音也嘶哑了。
    苏浅雪笑道:“我来不得么?”
    唐迪顿足道:“早知你来了……唉,方才我已令两个得力弟子,将那东西连夜送到你那里去了。”
    苏浅雪笑容突敛,道:“还追不追得上?”
    唐迪叹道:“追不上了,只怪阴差阳错,太过凑巧。”
    苏浅雪道:“我本也是为此而来的,冠儿我也已寻着,若不是他,还找不到你这地道的入口哩!”
    唐迪失声道:“哦!他也来了,在哪里?”
    苏浅雪道:“还有别人,我未让他们跟来。”
    唐迪沉声道:“你也快退回吧,若被我门下弟子见了,多有不便,今夜三更,我再设法与你相会。”
    苏浅雪一笑道:“我知道……自这里逃出去的两个奸细,你可知道是谁?唉!你永远猜不到的。”
    唐迪道:“是谁?快说。”
    苏浅雪道:“展梦白、萧飞雨,还有你那宝贝女儿。”
    唐迪身子一震,怔了半晌,狠声道:“我正奇怪别人怎会寻入我这地道中来,原来是这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语声未了,突听地道外惊呼道:“火……火……”
    接着,人声大乱,马蹄狂奔,嘶叫之声,卷泼四野。
    唐迪面色大变,低声道:“小心行踪。”旋身掠了出去,抬臂大呼道:“准备暗器,留意马背,宁可射死马匹,也莫要放人自马背上逃走。”呼声高亢,虽在马群惊嘶声中,仍是嘹亮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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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回烈火情焰
    火势熊熊,眼见将成燎原之势,马群惊嘶,有如决堤之水,风中巨浪,向外狂卷而出。
    唐门弟子右手持刀,左手戴鹿皮手套,大呼道:“宁可射死马,莫要放走了人。”毒药弩箭,亦都上弦待发。
    但烟火漫天,沙尘四卷,刺得人双目难张,哪里还瞧得见马背上是否有人,甚至连呼声都彼此难以听闻。
    “搜魂手”唐迪一撩衫脚,跺一跺脚,“一鹤冲天”,“嗖”地掠起。
    只见山坡旁有一杆长竹旗竿,高有四丈开外,竿头一面黄条长旗,舒洒飞舞,迎风招展,上写三字:“养马地”。
    正是要为贺客群雄标示路途之用,“搜魂手”唐迪凌空换足,竟施展“梯云纵”绝顶轻功,一跃四丈,跃上旗竿。
    放眼下望,但见群马有如潮水一般,各色杂呈。
    虽然烟火迷漫,但他居高临下,自高观望,忽见一匹马上,隐隐闪光,再一瞧竟是绵锻衣衫之光彩。
    唐迪大喜呼道:“在那里。”
    唐门子弟轰应一声,飞蝗万箭,齐地顺着那手指之处发射出去,但听尖锐的破风之声,历久不绝。
    这一阵箭雨过后,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前面的马群中箭扬声惊嘶,还未倒地,后面的马群已冲将上去,但瞬即又自中箭,伤马挤在一起,后面的马狂奔不出,有的绕道而奔,有的便自伤马身上奔踏过去,正不知有多少匹被同类的铁蹄踏死,又不知有多少匹马奔驰不出,身上着火,嘶声更是惨烈。
    但闻弩箭破空声,火焰燃烧声,狂风呼号声,叱咤大喝声,马群惨嘶声,铁蹄奔腾声,交炽混杂,声音之刺耳,景象之惨烈,便是铁石人也要为之心动,有些唐门子弟已觉手软,连暗器都发射不出,但“搜魂手”唐迪见了,却仰天狂笑起来,与四下悲惨情况一衬,更令人闻之心寒。
    原来他身为暗器名家,三丈外可射飞蝇,目光之锐利,自是大异常人,早已看见那背有锦衣闪光的健马,已中箭倒地,那马上之人,纵有通天本事,也要被踏成肉泥,唐迪狂笑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探听老夫的秘密。”
    只见门下子弟四下纵跃奔逃,原来已有几人被马蹄踏死,只是他们临死前的呼声也被马嘶所掩,无人听得。
    其余的人见了,自是心惊胆颤,唐迪虽有严令,但终究是自己性命要紧,再也顾不得发射暗器,四散逃开。
    那边死马的尸身,已小丘般堆起,唐迪望着,目露得意之色,算定展梦白、萧飞雨的尸身,便在这堆马尸之中。
    他早已瞧见那边火光中还有一条人影闪动,四下放火,知道这人影必是他女儿,心里不禁更是愤恨。
    但见火焰四卷,似已要将他女儿卷在其中,唐迪定睛凝视,竟丝毫无动于衷,更不出手相救。
    只听他喃喃道:“烧死最好……烧死最好……”
    若是有人在旁听得他竟忍心令自己女儿活活烧死,只怕谁都不免要打个冷颤,只是旗竿高处,哪有他人。
    这时唐迪的家丁壮汉,多已四下赶来,有的抛索制马,有的准备救火,但火已燎原,又岂是一时所能救熄。
    唐迪回到地道中,瞧见苏浅雪犹在那里,便道:“死了。”
    苏浅雪眼瞧这般惨况,居然也自无动于衷,面上犹自带着笑容,微微笑道:“什么死了?”
    唐迪冷冷道:“三个人都死了。”
    苏浅雪微一皱眉,默然良久,缓缓道:“死了也好。”
    ×××
    唐门宾客,多未曾散去,此刻为火光所惊动,纷纷赶来这里,但也只能瞧见这纷乱的景象,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黄虎、崂山三雁、赵明灯等人,并不在其中,只是他几人本非中心人物,去去来来,谁也未曾放在心上。
    奔马阻住了群豪去路,群豪也阻住了奔马去路,两边一挤,情况更是大乱,有的已在乱中呼喝寻找自己的坐骑。
    要知江湖豪杰多将自家坐骑视为伙伴,此刻见到这种情况,虽是怵目惊心,更是疼惜爱马。
    唐豹身为“唐门”第三代长子,此刻急得满头俱是汗珠,一面大声呼喝。劝群豪先莫惊乱,让奔马疏散,百忙中又寻了个唐府子弟,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如何起的火?”
    那汉子惶声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老爷……”
    唐豹顿足道:“老爷在哪里?”
    那汉子举手一指,还未说话,唐豹已跃身飞掠出去,只因他已隐隐瞧见他爹爹的人影在地上一闪不见,似是掠入地洞中。
    两下距离,虽不遥远,但中间却相隔着人群、奔马。
    等到唐豹辛辛苦苦挤入那边,只见他爹爹一人负手而立,下面哪有地洞。
    唐豹呆了一呆,道:“爹爹方才哪里去了?”
    唐迪冷冷道:“为父始终在这里,正要问你哪里去了?”
    唐豹用正在抹汗的手揉了揉眼睛:“莫非我眼睛花了么?”
    但他自幼苦练暗器,目力也算不弱,纵在心慌之下,也不至有眼花之事,只是他心中虽疑惑,口里却不敢问出。就在此时,只听远远传来一阵震耳大笑,有人道:“你我不必打了,谁救熄这火,才算是真英雄。”
    ×××
    笑声固是震耳,喝声更是惊人。
    群豪但觉心头一惊,已有四条人影横空掠来,飞身落入火焰中,端的有如飞将军自天而降。
    唐迪瞧得这四人的武功身法,更是面色大变,沉声道:“豹儿,咱们过去瞧瞧,是什么人来了?”
    这心思正与四下群豪一样,谁都想瞧瞧,武林中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如此惊人的身法,如此惊人的胆量。
    只见火光中四条人影,有如星丸跳跃,四下飞走,只要是他们身形所过之处,但闻一声风响,火势果然为之大减。
    群豪知道这四人正在以无比的真气内力熄灭火焰,更是瞧得又惊又佩,忍不住纷纷喝起彩来。
    喝彩声越来越响,火势却越来越弱。
    突听火焰中一人大喝道:“奇怪,这里还有个人。”
    另一人道:“烤熟了没有?”
    那人道:“奇怪,这人还未死。”
    “搜魂手”唐迪面色一变,只见一条人影自火焰中飞身而出,唐迪大呼道:“是哪位前辈高手,唐迪在这里。”
    呼声未了,那人影已到了他面前,却是个驼背老人,须发都已被火烧去一半,但双目仍是奕奕有神。
    唐迪见他怀中抱的正是他女儿唐凤,暗中着急,面上却仍声色不露,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
    哪知这驼背老人不等他话说完,已将唐凤塞入他怀中,道:“你抱着。”身子一转,又扑入火焰中。
    原来他听得蓝大先生方才说:“谁救熄火谁便是英雄。”一心想救火,别的事便都不管了。
    哪知这时火势已弱,奔马也已渐疏,唐门家丁都提着水桶奔来,不一刻已将火势全都灭去。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等他转身,见到火势已灭,蓝大先生等三人也已掠出,不禁顿足道:“火怎地灭了?”
    蓝大先生大笑道:“火灭了有何不好?”
    铁驼怒道:“这是你三人救灭的火,你三人才是英雄?”
    蓝大先生笑道:“好个好胜的老儿,你莫非不知救人更胜过救火,何况灭火的功劳,你也有一份。”
    铁驼转怒为喜,笑道:“这还像话……既然大家还是分不出胜负,你我四人还是该继续打上一架。”
    蓝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这架已打不成了。”
    铁驼转目一望,只见“无影枪”杨飞与“出鞘刀”吴七果然走得无影无踪,四下如此骚动,他想追都无法追了。
    ×××
    原来这四人打得兴起,由山前打到山后,蓝大先生瞧见火光,便提议救火,等到火救熄了,“出鞘刀”吴七心里只记着孟如丝、李冠英两人,哪里还肯停留,当下如飞而去,“无影枪”杨飞与“铁枪”杨成非但是师徒,而且还有亲谊,始终不忘他重伤杨成之仇,竟也撇下蓝、铁两人追去。
    铁驼放声大骂道:“吴七、杨飞,你两人若是有种,就回来与老子再打一架,走了的不算英雄。”
    群雄听他骂的竟是“七大名人”中的“刀枪二圣”,更是大骇,唐迪亦自惊心,方待将唐凤交给他人。
    蓝大先生已跃身而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唐迪陪笑道:“正是小女,在下唐迪,不知两位前辈大名?”
    原来铁驼隐身“帝王谷”已久,蓝大先生更是天际云龙,飘忽来去,是以唐迪并未见过这两人。
    蓝大先生还未说话,铁驼已大声道:“我两人的姓名,你不必问了,且放下你女儿,让老夫替她治治火伤。”
    唐迪连忙道:“区区小事,不敢惊动前辈。”
    他生怕唐凤已听到他的秘密,更怕她在人前说出,自不肯让她在人前苏醒,此刻竟已偷偷点了她睡穴,转身道:“来人呀,将姑娘抱出好生歇息。”
    唐豹赶过来道:“孩儿抱妹子去吧!”
    唐迪面色一沉,道:“你还不快去招呼宾客亲友?”竟将唐凤交给他一个心腹手下,唐豹不敢多口,躬身而退。
    蓝大先生双眉一皱,暗暗忖道:“这人既不将女儿交给自己儿子,反要外人抱着,又不肯让人为她救伤,这件事俱都不合情理,想来此事必有隐情。”他粗中有细,知道越是此等表面看来似无关系之事,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些紧要的秘密,当下转目一瞧那人抱着唐凤走的方向,便待暗地追踪而去。
    忽听一声轻叱道:“小蓝,我找得你好苦……”正是烈火夫人找来了。
    蓝大先生笑道:“哎呀,不好!她来了……”跺一跺脚,掠起三丈,竟飞一般走了,端的迅急如电。
    铁驼大奇道:“什么人来了?你怕……”
    话未说完,只见一条人影,自天而降,道:“好呀,你这驼子打跑了小蓝,我找你算账。”凌空出招,击向铁驼。
    铁驼一见是她来了,暗中也是头疼,闪身避招,大叫道:“我可打不跑他,是你骇走他的。”
    这话换了别人,必不会说,铁驼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口而出,还当自己解释的甚是清白,烈火夫人必定住手。
    他不知烈火夫人听了这话,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驼子说什么?我又不是母夜叉,他骇个什么?”
    铁驼暗笑道:“虽不是母夜叉,也差不多了。”闪身又避开几招,总算未将这话说出口来。
    但烈火夫人招式越逼越紧,身形几乎又化作一团火焰,铁驼虽不怕她,但却不好还手,心里正在不迭地叫苦。
    忽听蓝大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我在这里,你来吧!”
    铁驼松了口气暗道:“这下她总该放开我了吧!”
    哪知烈火夫人身手竟然不停,反而大呼道:“小蓝,是你么?你要找我,你就快过来,为何要我过去?”
    铁驼呆了一呆,忖道:“明明是她找别人,却偏偏要说别人找她,她明明找的千辛万苦,此刻又偏偏摆起架子来了。”
    他生平不近女色,这些女子心理,他一辈子也猜不透,越想越糊涂,但见烈火夫人招式虽未停,却已渐缓。
    又听蓝大先生遥呼道:“这里有个被火烧伤的人,要你来救,你就快过来吧!”唐迪面色又是一变。
    烈火夫人笑骂道:“原来是有事求着我了。”
    铁驼道:“姑奶奶,人家求你,你就快去吧!”
    烈火夫人笑骂道:“便宜你这驼子了。”终于还是走了。
    铁驼伸手一抹汗珠,摇头叹道:“看来还是莫要沾上女人,离得越远越妙……”再一看,前面的唐迪也跟去了。
    ×××
    烈火夫人身子红雪似地飘过,不一刻已寻着蓝大先生。
    只见他怀里抱的竟也是个红衣女子,身旁却站着条愁眉苦脸的大汉,烈火夫人大喝道:“小蓝,你抱的是谁?”
    蓝大先生道:“她受了火伤,昏迷不醒……”
    烈火夫人怒道:“好呀!你巴巴唤我来,只是为她治伤,不是她你还避着我,这小妖精是什么人?你这么关心她?”
    蓝大先生苦笑道:“唉!七老八十了,还要吃醋。”
    烈火夫人道:“好,我老了,她年轻,我走就是。”
    蓝大先生道:“唉!你定要走,我也无法。”
    烈火夫人嘴里说走,脚下可未曾移动过半步,此刻更是不走了,双手叉腰,道:“我偏偏不走,也不替她治伤,看你怎么?”
    蓝大先生笑道:“你良心最好,救火伤的本事,天下更是只有烈火夫人最妙,你不救她,谁来救她。”
    烈火夫人果然“噗哧”一笑,道:“谁要你拍马屁,但……但你一拍马屁,我心又软了,救就救吧,但救了她你可不准……”
    蓝大先生笑道:“我做她爷爷都嫌老了,还会怎样?”
    这时“搜魂手”亦自赶来,狠狠盯了那愁眉苦脸的大汉一眼,躬身陪笑道:“不知前辈要……”
    蓝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你要怎样?”
    唐迪道:“在下只是不敢劳动……”
    蓝大先生冷笑道:“站开一边,莫要多话。”
    他高大威猛,语声中更是霸气慑人,“搜魂手”唐迪虽也是名门宗主的身份,闻言怔了一怔,竟不敢变脸。
    蓝大先生故意不再瞧他,转首去瞧烈火夫人为唐凤疗伤灌药,唐迪瞧他身形气度,心里忽然想起他是谁来了。
    ×××
    这时唐门之下,武功高强的门人,已有数人赶来,仍是劲装疾服,唐迪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动手,蓝大先生纵然武功冠绝当世,遇着名震天下的“唐门”暗器围攻,还是委实棘手,只是唐迪虽不愿他为唐凤治伤,却不能否认他乃是出于一番好意,自也不能当众令人出手。
    正自犹豫之间,突见林木掩映处走来几条人影,当先一人,却是苏浅雪,原来她虽不敢自地道现身却又已绕着路来了。
    唐迪忽然暗中松了口气,只听苏浅雪远远笑道:“好姐姐,好姐夫,你们两人见面,就忘了我啦!”
    烈火夫人抬头一望,笑骂道:“死丫头,谁是你姐夫?”转眼去望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亦在含笑点头。
    谁也瞧不见这一代武雄,见到苏浅雪后,神情竟也有一丝奇异的变化,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怒,是悔是痛?
    苏浅雪却仍是谈笑自若,和每个人都抛去个带笑的招呼,忽又惊呼道:“哎呀,唐姑娘受了伤,姐姐,你治得好么?”
    烈火夫人道:“烧得很厉害,一时还真难治好。”
    苏浅雪笑道:“你是个忙人,又刚和姐夫见面,哪有时间为人家治伤,不如让我来吧,只是我手段可不如姐姐。”
    烈火夫人道:“谁不知道你是个女才子、万事通、机灵鬼,有你出手,是她的福气,你还客气什么?”
    苏浅雪笑道:“你瞧,一下子就给了我三个外号,自己不是机灵鬼是什么……轻絮,快把唐姑娘抱走。”
    她眼皮一扫蓝大先生、烈火夫人,接着笑道:“你把她抱走,咱们就都该走了,别煞人家的风景。”
    她身后那乌衫女子应声而来,烈火夫人连声笑骂。
    蓝大先生瞧着那乌衫女子将唐凤抱走,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未曾说出口来。
    谁都未瞧见“搜魂手”唐迪与苏浅雪也交换了个奇异的眼色,也未瞧见蓝大先生面上的神情。
    只有烈火夫人满心高兴,笑道:“小蓝,咱们好久未见,也该找个地方聊聊去了,我陪你喝两杯。”
    蓝大先生仰天大笑一声,道:“正是,我正想喝两杯。”当先飞掠而出,烈火夫人向苏浅雪一笑,也连忙追去。
    这时唐凤才有了知觉,梦呓般低语道:“展梦白……快走……快走……我爹爹要杀你……你却死不得的……”
    但这时蓝大先生已去远,已听不到她的话了。
    苏浅雪朝唐迪使了个眼色,道:“唐大侠,令媛的伤势颇重,火伤似已入了心腑,只怕不大好治。”
    唐迪假意失声道:“这却如何是好?”
    苏浅雪道:“府上虽是暗器第一名家,但疗治火伤却不在行,而且,府上这两天群雄毕聚,只怕也没有安静的疗伤之地……”
    唐迪道:“纵有疗伤之地,只怕也容不得她。”
    苏浅雪道:“此话怎讲?”
    唐迪叹道:“小女已被家父逐出了门墙。”
    苏浅雪幽幽一叹,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唐大侠不如将令嫒交托给我,带回治伤,不知唐大侠可放心么?”
    唐迪一揖到地,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矣。”
    两人一搭一档,做得像模像样,四下众豪非但瞧不出破绽,反而暗赞这位苏夫人见义行仁。
    于是唐迪恭送苏浅雪,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方才之情景眼见已是无阶可下,哪知三言两语便消弭无形。
    骚动渐渐平静,唐迪从容负手,意态自得,突见三个心腹手下匆匆奔来,满面俱是惊惶之色。
    唐迪瞧得左右无人,道:“什么事?”
    一人沉声道:“小人们将那堆马尸俱已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其中却绝没有人的尸身,甚至连人骨都没有一根。”
    唐迪立又变色,叱道:“你等看得必不仔细。”
    那人道:“小人们怎敢不搜查仔细,那里面只有一件织锦的衣衫,但也被踏得一塌糊涂。”
    唐迪身子一震,失声道:“只有一件衣衫?那两人到哪里去了?……哎哟,不好,老夫竟中了他们金蝉脱壳之计。”
    顿一顿足,狠声道:“下令搜索,只要见着展梦白、萧飞雨两人,只管以最毒的暗器下手,快,快去!”
    ×××
    展梦白与萧飞雨果然未死,施的果然是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他两人伏身马背,便生怕有人居高临下,瞧见他两人行踪,萧飞雨便脱下外衣,抛了出去。
    她自从跟随金非之后,武功又有进境,纵在马背上,但手劲拿桩之巧,仍是惊人,竟不偏不倚将一件长衫远远抛在另一匹马背上,两人身上便都只剩下一套紧身黑衣,骑的也恰巧是黑马。
    两人屏息伏在马背,动也不敢动,只听飞蝗般弩箭破空之声,在头顶穿来穿去,幸好目标已被引开,射的并非他这方向。
    烟雾漫天,两人也不敢睁眼,正是听天由命之意,但闻耳边叱咤之声渐疏、渐少、渐无……
    萧飞雨松了口气,这才悄悄张开眼来,只见尚有十余匹马,一齐狂奔,却不辨方向。
    原来唐门家丁只注意那边目标,顾彼失此,便将这边漏了,是以才有这十余匹马落荒逃出,而马性喜群,并不走散。
    马群受惊之后,自是奔向荒山,萧飞雨叹了口气,忽觉怀中的展梦白还未动弹,原来他重伤未愈,惊慌之下,又昏了过去。
    萧飞雨大惊之下,拼命抓着马鬃,想教马停下,但惊马之奔,何异奔流狂澜,岂是轻易便能令它停下?
    又不知奔了多久,那马方自负痛不过,渐缓奔势,落在马群之后,马一失群,萧飞雨这才将它勒住。
    那马负痛苦嘶,马鬃间已被勒得鲜血淋漓。
    萧飞雨叹了口气,道:“马儿你莫怪我,你救了咱们出来,我反而伤了你。”一手轻抚着马鬃,意下黯然。
    这时夕阳将落未落,万丈金光,照耀满天,萧飞雨寻了条小小溪流,在隐僻之地下了马。
    那马欢嘶一声,便去痛饮,萧飞雨寻了个草长之地,将展梦白轻轻放下,撕下衣角,浸水敷在展梦白额头。
    她自己也喝了几口溪水,凭水临镜,宛如再世为人,心中感慨自是良多,不觉黯然去洗马鬃间的血迹。
    展梦白惊魂初定,终于醒来,将她一举一动,俱都悄悄瞧在眼里,心里更不知是怜是喜。
    他瞧她这些举动,知道她屡经忧患之后,脾气也大是变了,他眼瞧着自己所爱的女子渐渐变得温柔,眼瞧着她满天夕阳下为伤马洗涤,满天夕阳,映着她窈窕的身影,将她那双纤纤玉手,映得仿佛透明……
    他不觉瞧得痴了。
    萧飞雨终于回过头,正瞧见展梦白那双明星般的眼睛,漫天夕阳,将他苍白英挺的面容,映得仿佛天神之子……
    她也不觉瞧得痴了。
    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也不曾说话,无限幽寂,更胜人语,萧飞雨嫣然一笑,垂首道:“你几时醒的?”
    展梦白道:“没有多久。”
    萧飞雨道:“你还渴么?”
    展梦白道:“我忘了渴不渴。”
    萧飞雨秋波一抬,又垂下,夕阳染得她双颊红了。
    两人患难余生,都觉对方语声特别温柔,眼波也特别温柔,就连天边的夕阳,河中的流水,也变得特别温柔。
    两人珍惜这份温柔,但愿此时此刻,便是永久,两人心中虽都有满腔愁绪,但谁也不愿说出口来。
    ──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怎及此时的盈盈一瞥。
    展梦白心里只记挂着唐迪派出的两人,一心只想知道他送的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君山中又有何古怪?
    萧飞雨心中只记挂着展梦白的伤势,忍不住轻叹道:“要是爹爹在这里就好了……又不知那位唐姑娘此刻怎样了?”
    好景总是难以长久,夕阳瞬即没于西山,夜风吹来,寒意颇重,萧飞雨轻轻道:“咱们该走了,哪里去?”
    展梦白毫不迟疑道:“洞庭君山。”
    萧飞雨道:“但……但你的伤……”
    他面上虽是含笑而言,心里却知道自己伤势的沉重,但他若不能瞧见情人箭的真相,实是死不瞑目。
    两人上马东行,走了约莫五里之路,只觉夜色更深,夜寒更重,但四野茫茫,却无打尖之处。
    忽然间,只见左面几点火光,迤逦而来,萧飞雨大喜道:“总算有人来了,可向他们打听打听路途。”
    展梦白皱眉道:“夜深行路……”
    萧飞雨笑道:“夜深行路的,也未必是坏人,何况此刻夜还不深,何况……唉,老实告诉你,我肚子实在饿了。”
    展梦白莞尔一笑,迎着火光,策马而去,他内伤虽重,但目力仍清,突见那一行火光的灯笼之上,竟写的是:“四川唐”三字。
    展梦白失色道:“不好,是唐家的人,咱们快走。”
    萧飞雨笑道:“你这人真糊涂,唐家的人又不知道地道中的人就是咱们,你还是他们的……的好朋友哩,见着他们再好不过了。”
    展梦白皱眉道:“但如此深夜,他们为何在荒山走动?”
    萧飞雨道:“说不定是出来送客的,你想,他们若是出来搜索抓人的,灯笼上又怎会写明唐字,岂非要人先逃么?”
    展梦白沉吟道:“这倒不错。”
    两人俱非工于心计之人,商议下,还是自投虎口。
    ×××
    两下越来越近,那边来的一行人,正是“搜魂手”唐迪亲领的十几个心腹门下,人人俱是劲装疾服,腰佩革囊。
    唐迪目光如电,竟能瞧得见暗处有一马两人走来,轻叱道:“噤声。”
    他身侧一条大汉忍不住道:“可要灭去灯火?”
    唐迪冷笑道:“就是要这灯火,他们才会将此当作送宾之人,才会自投罗网,否则如此荒山,何能寻人。”
    话声中对面人马已更近,那大汉心下甚是佩服,突见唐迪微一摆手,四面大汉渐渐散开。
    两下走得更近。唐迪已看清来人果然是展梦白、萧飞雨,心下不觉大喜,眉宇间立现杀机。
    四道孔明灯光,直射展梦白、萧飞雨,他两人但觉灯光耀目,反而瞧不清对面来人是谁。
    展梦白知道有些不妙,悄声道:“对方稍有异动,立行打马!”放大声音,又道:“来的可是唐门朋友么?”
    耀目的灯光外,只见对方人影闪动,竟不答话。
    展梦白心头一凛,轻叱道:“走。”
    萧飞雨反手一掌,击在马腹上,她掌上是何等力道,健马负伤,长嘶一声,扬蹄向外奔去。
    哪知马蹄方自扬起,但听四下风声嗖、嗖几响,健马竟似突然被扼住咽喉,马嘶突然中断,噗地倒落地上,立时身死。
    展梦白、萧飞雨一起落马,一齐大惊,萧飞雨扶起展梦白,道:“闯!”
    展梦白道:“闯不得。”
    只听对方有人冷冷道:“姓展的果然还有些眼光,你两人要再动一动,便先尝尝一步封喉,五毒神砂的滋味!”
    萧飞雨见方才那马一步尚未迈出,便已封喉而死,心头不觉又是一寒,知道这“一步封喉五毒砂”果然名下非虚。
    再一看四下人影憧憧,自己与展梦白全身却都暴露于灯光之下,她为了展梦白,哪还敢妄动一动。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你虽故意改变语声,但我已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唐门暗器,果然狠毒。”
    对方那人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此人自是唐迪。
    展梦白道:“你要怎样?”
    他手掌紧握着萧飞雨的手掌,一面口中说话,一面却以手指在萧飞雨掌心画着字道:“我拖住他,你走。”
    萧飞雨眼泪夺眶而出,暗道:“我害了他,我害了他。”突然大喝道:“你们杀了我,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展梦白沉声道:“胡说,我的伤反正已……”说到这里,心头忽又一凛,暗道:“不好,我怎能让他们知道我已受伤。”
    唐迪果然仰天狂笑道:“妙极妙极,原来你已受伤。”
    要知展梦白受伤之事,本少人知,唐迪方才虽然已成四面夹攻之势,但仍是有些畏惧展梦白、萧飞雨的武功,是以一直未敢骤然动手,此刻听得展梦白自己说漏了话,心下自是狂喜。
    四面大汉手掌早已探入豹皮革囊,只待唐迪一声令下。
    这些人多是“唐门十八蜂”中的高手,暗器功夫,俱得自“搜魂手”唐迪的亲传,端的狠、准、稳、快兼长。
    只见唐迪狂笑声中,已缓缓举起手掌……
    ×××
    忽然间,又是几缕风声过去,四下灯光,突然一齐熄灭,唐门子弟齐地大惊,竟不知暗器从何而来。
    萧飞雨却乘着这刹那间,抱着展梦白跳开数尺。
    她身形方动,唐迪已暴喝:“打!”
    接着,风声四响,俱都打在展梦白方才存身之地,只是灯光骤灭,他们目力也难以瞧见萧飞雨动作。
    这灯灭、滚身、暴喝、暗器发放,一件接着一件,端的可称是间不容发,萧飞雨只要稍有迟疑,两人早已身死。
    “搜魂手”唐迪沉声叱道:“莫放这两人走了,我去瞧瞧!”
    语声未了,只听五丈外有人缓缓道:“不要瞧了……”声音虽苍老,但中气充沛,绵绵不绝。
    众人身子齐都一震,唐迪也呆在当地。
    ×××
    但闻一阵沙沙的脚步之声,自远而近,这时星月之光已可照人,众人在月光下俱都瞧得清清楚楚。
    萧飞雨仍是不敢妄动,偷眼瞧去,只见两条颀长汉子,抬着顶软轿,健步如飞而来,身手俱都矫健已极。
    “搜魂手”唐迪一见这顶软轿,面色更是大变,突然伏身跪了下去,垂首道:“孩儿迎驾。”
    四面大汉不等他话说完,早已跪满一地,人人面上俱是惊骇已极,有的甚至手足都已颤抖起来。
    这一着更是大出展梦白、萧飞雨意料之外,两人衡情度理,已知轿中之人,必是那老祖宗唐无影。
    ──除了这老人之外,又有谁能在五丈外打熄那许多盏明灯?
    轿帘深垂,帘中人缓缓道:“起来吧!”
    同时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还认得我这爹爹么?唐迪,唐大侠!你做了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我这残废老人何曾知道。”
    唐迪道:“孩儿不敢……”
    “不敢?”轿帘忽然掀起,夜色之中,但见白发如霜的唐老人端坐在轿里,满面俱是怒容,须发几欲飞起。
    展梦白见这老人来了,心头一沉,知道唐迪所行之事,必定是瞒着这老人的,却又不知怎地泄漏风声,教他知道。
    唐迪瞧见老人怒容,身子也不觉微微发抖,颤声道:“老祖宗莫要动怒,孩儿若做错了事,改过就是。”
    唐老人怒道:“改过!”突然自帘中飞身而出。
    展梦白但觉眼前人影一花,接着,便听着一连串“劈劈啪啪”的清脆掌声,原来唐迪与他门下面上已每人着了一掌,只打得那些大汉手抚着脸,东倒西歪,却又不敢呼疼,只有唐迪仍是直挺挺跪在地上。
    再瞧老人又已端坐在轿中,胸膛不住起伏,道:“别的我不管,展梦白犯了什么过错,你定要杀他?”
    唐迪垂首道:“孩儿只当他是故意来此卧底的。”
    老人大骂道:“混账,住口!”忽然长叹一声,道:“展梦白,你过来,我这不肖之子!唉……”
    展梦白垂首走过去,躬身道:“拜见前辈。”
    老人道:“免了,我且问你,你到底是听到他的什么秘密?他竟如此一心要将你置之死地?”
    展梦白沉吟道:“晚辈只听得他要将一个盒子送至君山。”
    老人脱口道:“盒子?……君山?……”目中神光一闪,喃喃道:“好……好……好……好……”
    这老人竟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方自厉声道:“唐迪,还不快带着你这些狐群狗党先回去,静候发落。”
    唐迪恭应一声,又叩了个头,方自站起,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四面大汉自也叩了阵头,一齐垂首走了。
    老人唐无影惨然一笑,喃喃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唉,我怎的会有你这种儿子。”
    展梦白也不敢答话,萧飞雨却突然大声道:“盒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你老人家莫非知道么?”
    老人面色又自一变,却摇头道:“要等问过方知。”
    萧飞雨又道:“君山里有何秘密,你老人家必定是知道的了,否则你老人家又怎会说那么多好字?”
    老人仰天一笑,似是要藉这笑声来掩饰什么,然后沉声道:“你要知君山的秘密,为何不到君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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