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神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锋镝情潮
    马一进当涂,就走得慢了,熊倜只见家家户户,都贴着大红春联,店铺虽都关起了门不做生意,但门口都站着大人小孩,放鞭炮,吃春饼,穿的是新做的衣裳。
    熊倜和夏芸骑在马上,夏芸指东指西,叽叽咕咕讲个不停,又说又笑,引得路上的人都驻足而望,奇怪这美貌的少女怎会和这像叫化子似的人同乘一骑,而又那么亲热。
    夏芸娇嗔道:“这些人坏死了,死盯着我们看,我真恨不得打他们一顿。”
    熊倜笑道:“他们看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他们要看,只管看好了。”
    夏芸说:“喂,我说你换件衣服好不好,不要老是这样嘛。”
    熊倜笑道:“好,好,你说什么就什么,只是你看,人家店都上了门,我们到哪里去买衣服?”
    夏芸道:“人家上了门,我们不会去敲他他们的门吗?”
    两人骑着马在街上转了一周,找着一家卖成衣的衣店,那门口也正有三两个年轻的伙计站在那里放着鞭炮,看见夏芸跳下了马,都被她的美貌惊住,接着又看见熊倜也跳下了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奇怪他们是何来路。
    夏芸走过去说道:“我们想买几件衣服,要特别好的。”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伙计说道:“今年大年初一,我们店里不做生意,你们过两天再来光顾吧。”
    夏芸说:“不卖也得卖,我出双倍的价钱,还不行吗?”
    那伙计眼睛一瞪,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不卖就是不卖,你出八倍的价钱,今天我们这里就是不卖定了,又怎么样?”
    夏芸大怒,一个箭步窜前,扬手就给那店伙一记耳光。
    其他店伙一拥而来,高声道:“好家伙,青天白日之下,竟敢伸手打人,你仗着什么势力,竟敢这样猖狂。”
    说着说着,有的就动起手来。动了一会儿手,那些店伙已被夏芸打得七荤八素,围劝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竟然拍手叫起来,正当此时,店中忽然走出一个肥胖的人,满脸油光光的,手里拿着两个核桃,搓得格格发响。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那店伙一听,便都住了手。
    夏芸见那些店伙突地一齐停手,惊异地朝四周略一张望,便看见那胖子站在门口,她也是玲珑心窍的人,当然猜出那胖子是个首脑人物,便走上前去,说道:“喂,你们的店伙都是些什么人物,怎么这样子对待主顾?”
    那胖子笑嘻嘻地说:“这也不怪他们,今天大年初一,小号本来就不卖东西的。”
    夏芸见这胖子也是这样说法,气往上冲,说:“今天姑娘是买定了。”
    那胖子仍然笑嘻嘻地说:“买不买是你的事,卖不卖可就是我的事了。”
    夏芸厉声道:“想不到当涂县的生意人,都像强盗一样,今天姑娘倒要教训教训你们。”
    那胖子听夏芸说他是强盗,笑容一敛,双目立刻射出凌人的光芒,突又哈哈狂笑道:“就凭你那两手,要教训我叶老三,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的笑声那么响,使人有一种刺耳的感觉,但熊倜觉得刺耳的,倒不是他的笑声,而是他口中的“叶老三”三字,熊倜暗忖道:“这胖子莫非是长江渡头那两个诡异客商的兄弟……”
    他一念至此,便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这位掌柜的,可是姓叶?”
    那叶老三突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走过来说话,他久历江湖,目光自是锐利,一眼便看出熊倜身怀武功,便也不敢怠慢,说道:“不敢当,兄弟正是姓叶,兄台有何见教?”
    熊倜自管从怀中掏出那枚古钱,向那胖子说:“掌柜的可认得此物?”
    那胖子见了此物,定睛注视了一会,哈哈笑道:“原来兄台是家兄好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自家人都不认得了。”他又朝夏芸一拱手,笑道:“姑娘也别生气了,快请里面坐,两位既是家兄好友,别说买衣服,就是拆了这店,也没得话说。”
    那胖子绝口不提他的兄长和熊倜是何交情,知道熊倜要选衣服,便选了几套精美华丽的,还带着内衣裤一齐送给熊倜,怎么也不肯收钱,熊倜心中却更奇怪,忖道:“这叶家兄弟真是奇怪,不知究竟是何来路,日后有机会,我倒要弄个清楚。”
    坐了一会,叶胖子绝口不谈江湖之事,夏芸便拉着熊倜要走了,叶胖子再三挽留不住,便悄声对熊倜说:“家兄既然将此信物交给兄台,兄台便是我叶家兄弟的好友,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用得着我叶老三的,只管到这儿来,千万不要见外。”
    两人走出店来,夏芸便对熊倜说道:“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熊倜只管笑,也不答复,夏芸鼓起嘴,生了半天的气,忽又噗地一笑,说道:“好,以后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也不问你,只是有件事,你却一定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熊倜道:“什么事呀?”
    夏芸道:“这件事,就是赶紧回到客店去,换上衣服,把你身上的这套,扔得远远的。”说着她鼻子一皱又道:“还要洗个澡。”
    熊倜道:“确实也该洗个澡了,我算算看,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洗澡了。”
    夏芸吃吃笑出声来,一摸额角,作晕倒状说:“天呀,你身上的泥,该有十斤了。”
    熊倜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将换下的衣服卷成一包,只穿着布袜子走出来,叫过店小二道:“麻烦你,替我买双鞋子来,大小差不多就行了。”
    店小二道:“哎呀,年初一可买不到鞋子,这么着,我刚买了双新鞋,大小也合适,你就将就着先穿吧。”
    熊倜道:“这样也好。”
    熊倜以前所穿的,俱是极为朴素的衣衫,此刻换上夏芸所购的衣服,更显得英俊挺拔,飘逸出群,夏芸见了,开心地说道:“你瞧这样多好,以后我可不准你再弄得脏兮兮的了。”
    过了一会儿,店伙送来些年菜,江南旧俗,每家每户,过年时都要准备年菜,家里本来只是十个人,也要准备十一个人的菜,客栈里自然更是如此,他们也知道外面无处去吃,店伙送来时,他收下了,又给了店小二些银子。
    生长在北方的人,大多平日都会喝个两杯,御御寒气,熊倜虽然会喝,却不善饮,那夏芸的酒量却好,熊倜笑说:“想不到你还会喝酒。”
    夏芸把酒杯放下,说:“我平常也不会喝的,今天心里高兴,才陪你喝一点,你还要笑我,那我就不喝了,好不好?”
    熊倜赶紧说:“你喝嘛,我又没有笑你,只不过有点奇怪你会喝酒而已。”
    夏芸说:“我十岁的时候,就会喝酒了,那时我陪着父亲吃饭,我爹每顿饭都要喝酒,喝了酒之后就叹气、难受,我妈看了也不管。”她说着眼圈都红了,又说:“我爹常说一个人一生不能做错一件事,只要他做错了一次,他的一辈子都会痛苦的。”
    熊倜道:“这个倒不然,人非圣贤,焉能无过?只要做错事后知道不对,也就算了。”
    夏芸说:“是呀,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常这样说,我也像你的说法劝他,他老人家就说我年纪小,还不懂,以后就会知道.我爹说他就是以前做了些错事,弄成一辈子心里都不舒服。”
    她低下了头,像是在为那老人难受,熊倜伸过手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夏芸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了。”
    忽地她又抬起头来,展颜笑道:“我们不谈这些,还是谈谈别的高兴的事,我告诉你这么多,你也该对我说说你的了。”
    熊倜叹了口气,说:“我的身世,说起来更难受,还是以后再说吧。”
    夏芸道:“好,今天我们不说扫兴的话,我要今天成为我最快乐的一天。”
    她举起杯来,和熊倜喝了一杯,又说:“你怎么会在路上跟人打架?我听人说路上有人打架,走出来你已经站在旁边看了,那个骑马的人武功倒不错,其实我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原来她久居塞外,中原的豪杰,她根本一个也不知道,是以孤峰一剑虽然享有盛名,她也没有听说过。
    夏芸又说:“看你的样子,大概连我也打不过,以后你要陪我回家去,我就叫我爹爹教你功夫,以后就不会给别人欺负了。”
    她以为熊倜那天受了别人的气,吃了亏,她也不知道熊侗的武功,连她的爹爹也不行,叽叽呱呱说了半天,熊倜微笑听着,也不道破,心想:“以后她见了我的武功,一定会更欢喜了。”
    说着说着,夏芸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眼光轻轻掠过熊倜宽大而强壮的胸膛,停留在他的脸上,轻轻地说:“不过我现在可不要回家,我要你陪着我,高高兴兴地玩一段时候。”
    她脸上现出幸福的憧憬说:“我们顺着长江水道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你也要买匹好马,我们可以在原野上一起奔驰,累了,我们就歇下来聊天,我真喜欢江南,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美,无论春、夏、秋、冬,都可爱极了。”
    熊倜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光里,可以看出他也是那么的幸福,人们在幸福的时候,说话反是多余的了。
    他们在当涂,一呆就是好几天,当涂附近之采石矶,本盛产铁,熊倜的倚天剑丢了,就在当涂选了口剑,倒也甚是锋利。
    夏芸又在当涂的马市里,替熊倜选了匹马,配上鲜明的鞍子,虽非良驹,但看上去也蛮神骏的,这样一来,熊倜竟像是出来游历的富家公子了,熊倜心中暗自好笑,这几个月来,他的身份变得多快呀,像演戏一样,其实人生,不也就是演戏吗!
    他们从当涂,到芜湖,过鲁港、荻港,到铜陵,一路上,人们不再以惊奇的眼光看着他们,而是以羡慕的神色,男的宛如临风玉树,女的也是娇美如花,再加上良驹轻裘,衣履鲜明,怎不叫人羡煞。
    冬天到了,春天也就快了,他们走得极慢,到湖北的时候,已是春天了。
    湖北本为古云梦大泽旧迹,湖泊极多,这也是塞外所没有的。夏芸一路上指指点点,高兴得很。春天到了,他们的心里也染上了春的气息了。
    走过鄂城的时候,他们看到一队镖车,镖头是个中年胖子,骑在马上,顾盼自得,倒也神气得很,镖车很多,看样子保的是一趟重镖,但镖局里连镖头带伙计,一个个样子都轻松得很,像是明知不会有人来夺镖的样子。
    熊倜斜眼望着那镖头,只见他目光松散,身上的肉,也胖得发松了,心想:“此人就是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镖行里怎会要他来保这趟重镖,难道湖北武林中,没有能人吗?”
    那镖队和熊倜及夏芸,同宿在一个客栈里,晚上,镖伙们一个个放怀痛饮,又赌又闹,那镖头也不去管,熊倜更是奇怪。
    那夏芸见了镖队,却高兴得很,跟熊倜说:“你看,替人保镖也挺好玩的,还可以乘此到各地去游玩,可惜我是个女的,镖局里又没有女镖头,不然,我也要去保镖了。”
    她望了熊倜一眼,又说:“我爹爹说当年他也是保镖的呢。”
    熊倜心里正在想着心事,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有在意。
    吃完了饭,夏芸拖着熊倜到店门口去,看那插在门口的镖旗。
    只见那镖旗绣得甚是粗劣,质量也不好,上面有“武威”两个大字,旁边绣着九把小剑,每把的头都连在一起。
    那镖局有个伙计站在门口,看见有人在注意镖旗,再一看只是两个年轻男女,样子又文气得很,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大声喝叫着:“喂,你们看什么?”
    夏芸说:“看看有什么关系?”
    那镖伙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看,就是这镖旗,却随便看不得。”
    夏芸生气道:“我偏看不可!”
    那镖伙粗吆了一声,说:“看不出你这小妞儿,气倒是满壮的,我劝你趁早跟你的老公跑走,不然大爷一生气,把你们两个娃娃都打扁了。”
    夏芸气往上撞,正要变脸,熊倜一想,在闹市之中,何必为了小事,跟这等人闹气,硬拉着夏芸,往里走了。
    夏芸低声气道:“你不要拉我,我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家伙。”
    熊倜劝道:“算了,算了,我们又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夏芸道:“那镖伙真是可恨极了,想不到镖局里的人,这样不是玩意儿。”
    这时那胖子镖头正好走出来,刚好听到了夏芸的话,他看了两人一眼,见是两个衣履华美的少年,但他毕竟久走江湖,眼光厉害,见这俩青年虽然文秀,但却带着一股英气,尤其男的更是神气内蕴,双目带采,两太阳穴高高鼓起,显见是内功已有极厚根底,若然被镖伙无心得罪了,总是不好。
    于是他笑嘻嘻地走过去,拱手说道:“两位请了,不知道敝镖行的哪个蠢才,惹了两位的气,在下一定要好好告诫告诫他们。”
    熊倜见他甚是客气,也说道:“没有什么,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夏芸却抢着说:“你们镖行的伙计怎么那么凶,人家看看镖旗都不行。”
    那胖子镖头笑呵呵地说:“这倒要怪我了,只因那镖旗是武当山上传下来的,敝镖局仗着那镖旗,行走各省都没有出过事儿,所以在下才叫镖伙们特别守着那旗子。”
    他哈哈笑了声,说:“不过我没想到那镖伙怎地不懂事,像两位这样的人物,不要说看上两跟,就是要将镖旗拿去,我史老三也只有拱手奉送的。”
    夏芸一听这人讲话倒客气得很,她不知道他话中也带刺的,反而气平了。
    熊倜一听这镖旗是武当山上的,便留了意,说道:“原来贵镖头是武当山上的,不知阁下与武当四子是怎个称呼?”
    那史胖子还是满面带笑,说道:“在下哪里高攀得上四仪剑客,只不过敝镖局的镖头九宫连环剑王锡九,是武当四子的小师弟罢了。”
    熊倜说:“原来贵镖局的总镖头乃武当四子的师弟,小弟与武当四位道长也是素识,日后还请替小弟向贵总镖头问好。”
    史胖子呵呵笑道:“这样说来大家原都是一家人了,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还望见告。”
    熊倜说;“在下熊倜。”
    史胖子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说:“我史老三总算眼睛没瞎,看出阁下是个高人,可是不瞒你说,我可没看出阁下竟是近月来武林轰传的江湖三秀之一,熊倜熊大侠。”
    熊倜听了一愕,心想自己怎么成了江湖三秀了,忙说:“小弟怎么名列江湖三秀了,这个连小弟自己都未听到过。”
    史胖子笑道:“这个倒奇怪了,江湖中人,谁没有听到过:‘武林群豪,代有新人,江湖三秀,秀出群伦。武林得异才,各俱有奇,一异并双绝,三秀加四仪。’阁下在武林中,已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小弟如何不知道?”
    夏芸侧脸狠狠地瞪了熊倜一眼,问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史胖子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些人都是近年来在武林中赫赫一时的人物,‘一异’就是天阴教主焦异行夫妇,‘双绝’是峨嵋的孤峰一剑边浩和江苏虎丘的出尘剑客,飞灵堡主东方灵……”
    夏芸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个什么孤峰一剑我倒领教过,也未见得如何出色。”
    史胖子愕了一下,接着说:“三秀就是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铁胆尚未明,天阴教下的护法黑衣摩勤白衣龙女,和这位熊大侠。四仪就是我们武当山的四仪剑客了。”
    史胖子说得口沫横飞,有声有色,又说道:“这几位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年纪也轻,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
    夏芸却冷笑地说:“我看不见得,据我所知,就有许多人比他们强得多。”
    熊倜说:“比如说近年白山黑水间,出了个女侠,雪地飘风夏芸,武功就出色得很,不说比别人,比我熊倜就强得多。”
    史胖子奇道:“真的吗?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我想这砦都是传说,不足为信的,想那雪地飘风即使有些武功,却怎比得熊大侠,飞灵堡一会,江湖群豪都说熊大侠武功盖世,阁下也不必太谦虚了。”
    夏芸哼了一声,也不理他们两人,一扭头,走进去了。
    史胖子察言观色,也猜着了,说道:“难道这位便是雪地飘风吗?”
    熊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弟还有些事情,少陪了。”
    史胖子朝他做了个鬼脸,笑说道:“当然,当然,敝镖局就设在武昌,小弟这次保着一批盐款到江南,日后有缘,还望能一睹风采,敝局的王总镖头,对阁下也仰慕得很。”
    熊倜一拱手,也连忙跟着夏芸走进房去,他知道夏芸一定生气了。
    果然夏芸知道他进了房间,掉过头去,也不理他,熊倜便拼命地咳嗽。
    夏芸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说道:“你咳什么嗽,再咳我也不理你。”
    随又生气道:“像你这样大英雄,理我干什么,喂,我说熊大英雄,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要不是那胖子一恭维,到今天我还蒙在鼓里呢。”说着小嘴一嘟,又掉过头去。
    熊倜过去,用手抚着夏芸的肩膀,道:“你听那胖子的瞎恭维我干什么,其实我的武功比起你来,真差得远呢。”
    夏芸肩膀摇了一摇,说:“你别骗我,下次我再也不受你的骗了。”
    熊倜笑道:“我真的不骗你,你看连孤峰一剑都怕你,我更不行啦,你也别生气,你在江南武林中又没露过脸,也难怪史胖子他们不知道你,要是他们看到你的武功,我担保他们更要佩服得不得了。”
    夏芸高兴地说:“真的吗?”
    熊倜笑着说:“当然啦。”
    夏芸又不好意思起来,说:“其实我也不是气他们,我只恨你,明明有一身好武功,还骗我,装出一副书生样子。”
    熊倜笑着说:“我又没有跟你说过我不会武功,是你自己说我不行的呀。”
    夏芸想了一想,埋头到桌子上,说:“我困死了,只想睡,你回房去吧。”
    熊倜说:“你不怪我啦?”
    夏芸哼了一声,伏在桌上,也不再说话了,熊倜当她真要睡了,也回到房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史胖子一早就气呼呼地跑到熊倜的房里来,熊倜见他这么冷的天气,额上的汗珠却一颗颗往下直掉。
    史胖子一进门,就说:“熊兄千万救我一救,敝镖局的九宫连环旗,昨夜竟被人拔了去,这事关系太大,小弟实在担当不起。”
    熊倜也惊道:“真的吗?”
    史胖子说:“熊兄别开玩笑了,熊兄若不知道,还有谁人知道?”
    熊倜一听,沉下脸来说道:“史兄这话却怎的讲法?”
    史胖子从怀里拿出张纸条来,熊倜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要找镖旗,去问熊倜。”
    字迹清秀得很,熊倜沉吟了半晌,说道:“这镖旗的事,我是实在不知道,不过我想,大约是我那朋友夏姑娘一时气愤之下,才去拿的,史兄请放心,你我一起去她房里,史兄只要稍为恭维她两句,我担保镖旗一定拿得回来。”
    史胖子伸手拭去额上的汗,连声说:“这可真吓死我了。”
    两人走到夏芸房里,只见夏芸正对着镜子在理头发,看见两人进来,理也不理,熊倜朝史胖子做个眼色,史胖子点了点头。
    他走到夏芸身旁,一揖到地,说:“昨天史某人该死,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言谈中尢意得罪了,还请姑娘莫怪。”
    夏芸眼角也不瞟一下,冷着脸说:“吆,史大镖头,这可不敢当,一大清早跑到我房里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罪,干什么呀!”
    史胖子说:“不知者不罪,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把那镖旗还给我们,不但我史胖子感激不尽,就是连我们王总镖头也会亲来道谢的。”
    夏芸故意噢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原来你说那旗子呀,昨天我还没有看清楚,就被贵镖局的伙计训了一顿,晚上我就到你那儿去,想借来看看,哪知道你们全睡得熟得很,我只好自己拿回来了,看了半天,实在喜欢得很,真不想还给你们,不过史大镖头既然亲自来了,我也不得不卖个面子。”
    她顿了一顿,史胖子连忙道:“那真太好了,我先谢谢姑娘。”
    夏芸脸一板,说道:“只是我既然拿了来,总不能就这样地让你拿走呀,别人不知道,还当我怕你们呢。”
    史胖子一听,急得刚擦干的汗,又往下直掉,回头求助地望着熊侗。
    熊倜也走过来说道:“人家既然已经来赔话了,你就还给人家吧。”
    夏芸连理都不理他,兀自冷笑着说道:“要我把镖旗还给你们也不难,只要你们镖局里的总镖头亲自前来,我要和他比划比划,看看这位四仪剑客的师弟,究竟有什么本事,我若是败了,自然将镖旗双手奉还,我若是侥幸胜了,也将镖旗还给你们,不过要借你们的口传言江湖,武林中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
    她越说,熊倜越觉得不像话,史胖子听了,也气得浑身发抖,说道:“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史某人只有向上回禀,只是姑娘休怪,我史某人说句直话,像姑娘这样,就是武功再好,我史某人也不会佩服的。”
    他说完掉头就走,夏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想追出去,熊倜横身一拦,挡在她面前,说道:“你要干什么?”
    夏芸说:“你别拦着我。”
    熊倜道:“你也是的,人家……”
    夏芸没等他说完,就抢着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有人欺负我,你非但不帮我,还陪着别人一起气我。”
    说着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熊倜叹了口气,说:“你真是小孩子脾气,其实人家也没有怎样得罪我们,你又何必这样。”
    夏芸气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被人家恭维了几句就帮着他们来欺负我。”
    熊倜也气道:“不管就不管,像你这样的脾气,早晚总要吃次大亏。”
    夏芸气得流下泪来,委屈地说:“我吃亏也不关你的事,你是大英雄,大好汉,我只是不讲理的小姑娘,你别理我。”
    熊倜道:“你本来就是不讲理的姑娘,可是我还没有想到你这样不讲理。”
    夏芸流泪道:“你走,你走,我永远不要听你说话。”
    两人越说越僵,熊倜正在气头上,听她如此说,怒道:“好,好,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谁也不要管谁。”
    说完掉头就走了。
    夏芸见他真的一怒而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从来都是被人百依百顺,受了这个气,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哭。
    对熊倜她更恨得厉害,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情感,希望他还是跑回来,向自己道歉。
    熊倜若真的回来,要她将镖旗还给武威镖局,她立刻也会还的。
    但熊倜也是个倔强的脾气,他跑出夏芸的房里,本想一走了之,但他到底是个情种,对夏芸仍是放心不下,又怕那九宫连环剑王锡九来时,夏芸抵挡不住,一定要吃大亏。
    他闷坐往房里,想了许久,忽地房门一动,他还以为是夏芸来了,喜得赶快跑去开了门,哪知进来的却是史胖子。
    史胖子朝熊倜说道:“令友夏姑娘这样做,实在太任性了,她不知道镖旗被拔,乃是镖局的奇耻大辱,尤其是这九宫连环旗乃是当年武当掌教玄化真人未出家前的凭信,此后代代相传,武林中都恭敬得很,此番生出这样的事来,后果实是严重得很,小弟也无法处理,只得遣人飞马回报敝镖行的王总镖头去了,小弟只希望熊兄能够不要插足此事,不然日后熊兄见了武当四子,也必定不好相见。”
    熊倜沉吟了半晌,叹气道:“她既然这样,我也管不得了,只是她实是小孩脾气,还望史兄能看在小弟薄面,转告王总镖头,凡事都请高抬贵手,不要太给她难看。”
    史胖子说:“这当然,王总镖头大约日内就能赶到了,他对熊兄也是仰慕得很,你们两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倒希望日后能多亲近亲近,只要夏姑娘不认真,我想凡事都好商量。”
    他停了停又皱眉道:“不过万一这事被武当山的人知道了,那些道爷虽是出家人,但一个个性如烈火,对那镖旗更是恭敬得很,若是知道镖旗被盗,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
    熊倜道:“这个只有到时候再说了。”
    这天晚上,武威镖局的总镖头还没有赶来,熊倜在房里转来转去,几次想跑到夏芸房里去,劝她拿出镖旗,然后两人言归于好,但几次都被他男子的自尊所阻止了,虽然想做,而没有做。
    夏芸也是如此,他们两人在房中各有心事,心里都被对方的影子整个盘踞了,对即将发生的后果,反而不去想了。
    时约三更,客栈里的人都睡了,客栈外忽有八骑急驰而来,每匹马都跑得口角白沫横飞,想是马主因有急事赶路,也顾不得牲口。
    马到客栈便倏地停住,其中一人说道:“便是这家了。”
    另一人说道:“客栈里灯火俱无,想必都睡了,老赵,你去敲门吧。”
    又有一个女子说道:“还敲什么门,大家一起越墙而入好了。”
    那人便道:“这样也好,反正小弟现在心急得很,也顾不得这些了,老赵,你在这里看守着牲口,我们进去吧。”
    说完话,七人几乎是同一动作,全是极快的身手,嗖地一声,从马匹上就飞身而出。
    七人在屋顶上,以极快的身法盘旋了一周,找到镖车停放的院子,飘然而下,全然没有一丝声音,显见这七人俱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人伸手敲了敲房门,幸好那史胖子因为前夜生了事故,正自心中焦急,不能成眠,闻声急忙披衣起床,打是房门一看,不禁大喜道:“总镖头,你居然来得那么快!”
    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九宫连环剑王锡九,闻言说道:“我听得镖旗被拔,心里急得一塌糊涂,连夜便赶了来。”
    他又说道:“我的师兄武当四子和东方堡主兄妹,恰好也在镖局,听说这镖旗乃一女子所拔,而这女子又是与熊倜同行的,也陪着我连夜赶来,现在废话少说,你赶快去将那女子唤来,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人物,竟敢拔我们武当山的镖旗。”
    史胖子一听,居然惊动了这许多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心中也自打鼓,连忙说道:“各位先请房里坐,我马上去叫她来。”
    原来自从熊倜溜出飞灵堡后,东方瑛竟哭了好几天,峨嵋双小又在旁边敲边鼓,说熊倜实在如何如何不应该,一定要找他回来问个明白。
    东方瑛便磨着东方灵,她一定要她哥哥陪着她去寻找熊倜,东方灵心里也想找回熊倜,将自己对朱若兰的心意说明,这几日来,若兰和东方灵已情愫暗通,只不过大家都羞于启口而已。
    于是东方灵这才带着东方瑛,离开飞灵堡,四处打听熊倜的下落,但熊倜这时正在流浪之中,江湖人物如何知道?
    他们寻找了许久,也未见到熊倜的下落,东方灵忽然想起,武当四子曾坚约熊佣到武当山一游,也许熊倜是到武当山去了。
    于是他们兄妹二人又启程入鄂,他们走得自比熊倜要快,到了武当山,见了四仪剑客,都说不知道熊倜的下落,东方瑛便着急起来,怕熊倜可能遭了别人的毒手,还是武当四子极力劝慰她说熊倜一身绝技,又有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他们在武当山歇了几天,四仪剑客说要去找王锡九,他们一想王锡九坐镇鄂中,消息必然灵通,便也跟着去了。
    无巧不巧,他们刚到武威镖局,那史胖子遣去送信的趟子手老赵便也到了,将在鄂城发生的事,如何如何一说,武当四子和王锡九都大怒,东方兄妹一听此事竟是熊倜同行之人所为,而且还是个女子,东方瑛比谁都生气,连夜便赶来了。
    这里且说史胖子,他匆忙穿好衣服,跑去熊倜和夏芸所住的跨院,又不敲夏芸的门而去敲熊倜的,刚走到门口,熊倜已推门而出。
    原来熊倜这夜也没睡,王锡九等人在房上盘旋之际,虽然绝无脚步声,但熊倜听觉异于常人,他们衣袂带风之声,已被熊倜听见,而且还听出不止一人,并还俱是武林中极佳的身手。
    熊倜心想:“这几人的轻功,都已登堂入室,想这鄂城小小的地方.怎会有这许多好手?一定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带人来了。”
    于是他穿上衣服,果然,史胖子沉重的脚步声便走来了,熊倜推门而出,说道:“是贵镖局的王总镖头到了吗?怎么还有别人呢?”
    史胖子心忖:“这熊倜果然厉害,竟已知道了。”便说:“除了王总镖头之外,还有武当四子,和出尘剑客东方兄妹,果然不出所料,此事闹得大了,只怕不可收拾呢!”
    熊倜听说东方灵兄妹来了,也吃了一惊,他心想:“这却难办了,我若管这事也不好,不管,又怎放心得下夏芸!”
    他们这里的说话之声,和史胖子沉重的脚步声,却也被房中的夏芸听到,她本未脱衣就寝,此时走了出来,眼角朝熊倜一瞪,冲史胖子冷冷地说:“王总镖头来得倒真快。”
    熊倜走上一步,刚想说话,夏芸又说道:“听说还有别人同来,那样更好,反正不论多少人,我总一个人接住便是了。”
    史胖子说道:“夏姑娘真是快人快语,那么就请姑娘跟着我来吧。”
    夏芸望也不望熊倜一眼,跟着史胖子便走,其实她是多么希望熊倜能跟着她,保护着她,她倒不是惧怕,只是渴望着那一份温暖的力量罢了。
    但她回头一望,熊倜并没有跟来,她强忍住眼泪,想道:“这样也好,他不来就算了,以后我永远不要见他了。”
    走到院中,王锡九及东方兄妹,武当四子已站在院中,王锡九一见史胖子带着一个女子同来,就知是正主儿到了,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便是武威镖局的王锡九,姑娘想必是雪地飘风,只是敝镖局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姑娘为何拔了敝镖局的镖旗,还请姑娘指教。”
    夏芸一看竟有那么多人站在院中,心里一横,说道:“什么也不为,我就是看不顺眼,想领教领教你的武当剑法。”
    院中诸人,闻言俱都大怒,心想这姑娘怎地不讲理,武当四子里,凌云子年纪最轻,才三十出头,脾气也是最躁,轻飘飘一闪身,已掠在王锡九前面,冷笑道:“原来你是想见识见识我们的武当剑法,那容易得很,只管动手便是了。”
    夏芸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姑娘找的可不是你,你要动手,也容易得很,不过要等我先领教了姓王的高招,再来收拾你。”
    她话越讲越不客气,连一向脾气最好的东方灵,闻言也作色,东方瑛见她年轻貌美,月光下看着,衣袂飘飘,竟如广寒仙子,心想:“怪不得熊倜跟她在一块儿,原来她这么美。”
    东方瑛心里又妒又怒,一个箭步,窜到前面去,夏芸又冷笑道:“你们还有多少人,干脆一齐上来吧,省得一个一个地费事。”
    王锡九怒喝道:“收拾你这种黄毛丫头,还用得着别人费事?”
    他盛怒之下,已不再客套了,撤出长剑,便要动手。
    忽地东方灵沉声说:“王兄且慢动手,我还有几句问她。”
    说着他缓步走到前面来,朝夏芸一拱手,朗声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是江苏虎丘飞灵堡的东方灵,这是舍妹东方瑛,姑娘和武当山的纠纷,我们也无权过问,更不会和姑娘动手,这请姑娘放心,只是在下却有一事请教姑娘。”
    夏芸道:“什么事?”
    东方灵说道:“听说姑娘和熊倜本是同伴,不知姑娘和熊倜是何关系,那熊倜现在何处,在下有些事,要和他说。”
    夏芸一听熊倜,又是柳眉倒竖,恨声说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我和他萍水相逢,一点关系也没有。”
    东方灵听了,微微一愕,随即说:“这就是了,我和姑娘虽是素昧平生,不过我看姑娘也不像是个为非做歹之人,今日之事,实在错在姑娘,依我愚见,姑娘最好还是将镖旗送回,我东方灵担保武当派的道兄,也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
    东方灵在武林之中,地位极高,故此他才讲出这些话,这原是一番好意,哪知夏芸却丝毫不领情,说道:“堡主的话既然问完了,就请站过一边,我不管谁对准错,今天是定要向武当派讨教的。”
    她在熊倜那里,受了一肚子的委屈,现在却都发泄在这里,东方灵也有些生气,微一叹气,便走开了,他知道夏芸武功再高,在武当四子手里,也讨不了好去,定要吃个大亏。
    东方瑛也跟了过去,悄声说道:“那熊倜一定还在店里,你去找找嘛。”
    东方灵皱眉说道:“黑夜之中,我怎能在人店中乱闯,我想他一定还不会走,我们总找得到的,你先别着急。”
    这边九宫连环剑王锡九,已将剑撤在手中,转身对史胖子说道:“你去关照店家,叫住店的客人不要随便出来乱闯。”
    王锡九又道:“就请姑娘亮兵刃动手,我们话也不必多说了,还是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夏芸更不答话,伸手向身边挂着的袋子一摸,摸出一团银色的圆球,她随手一抖,竟是条极长的银鞭,原来她是个女孩子,人又爱美,软兵刃不便缠在腰上,便放在身旁的镖袋里。
    王锡九见她兵器已亮出,便说道:“快动手吧,看你是个姑娘,先让你三招。”
    夏芸娇喝道:“谁要你让,你若不动手,我也不动手。”
    王锡九喝一声:“那么小心了。”长剑一抖,挽起斗大个剑花,剑势忽地一偏,斜斜地刺向夏芸的左肩,这招是武当剑法里,最基本的一式,剑式本应直点前胸,但王锡九倒底是正派出身,怎能向女孩子前胸点去,故此稍稍一偏,刺向左肩。
    夏芸微一倾身,掌中的银鞭,宛若灵蛇反噬,倏地活了起来,鞭头一抛一点,一招“龙卷风飞”连削带打,带起一道银芒,直找王锡九的锁腰穴,竟是“狂飙鞭法”里的绝招。
    王锡九咦了一声,喝道:“你是宝马神鞭萨天骥的什么人?”
    夏芸道:“谁认识萨天骥!”
    王锡九口中说话,手里不闲着,剑式一吞一吐,随即使出武当山镇山剑法“九宫连环八十一式”,只见剑光如虹,招招俱是连削带打的妙招。
    夏芸手底也自不弱,长鞭风声呼呼,直是如同狂龙怒卷,声势惊人。
    两人身形都极快,晃眼便已走了二十余个照面,王锡九心里不禁急躁道:“怎地这女子如此了得,我成名江湖多年,今夜若不能胜得这无名的小姑娘,岂不要被人笑死。”
    他心神一分,便落败象,夏芸一连几下绝招,逼得王锡九步步后退,她得理不让人,轻啸一声,“海拔山摇”,“云涌如山”鞭影漫天,带着遍地耀眼的光芒,直取王锡九。
    王锡九连遇险招,逼不得已,剑式一挺,想从鞭影中欺身进去,夏芸冷笑一声,手腕一用力,长鞭回带,平扫头顶,王锡九退步仰身,饶是这样,右耳仍被鞭稍带着一点,火辣辣的生痛。
    夏芸长鞭一收,冷笑说道:“武当的剑法,我也领教了,也不过如此。”她又自身旁袋中,掏出一物,却是那“九宫连环旗”,她随手抛在地上,说:“这玩意你们拿去,我才不要呢。”
    王锡九满脸通红,羞愧地站在那儿,东方灵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这女子竟胜得了在鄂中久素盛名的王锡九。
    武当四子亦是又惊又怒,凌云子闪身出来,说道:“姑娘端的好鞭法,只是武当派的剑法,要看在谁手中使,若在贫道的手上,二十招内,我若不叫姑娘认输,我就跪下磕头。”
    原来凌云子天份极高,武当诸子里,以他的剑法最是厉害,再加上他刚才在旁边留心夏芸的鞭法,觉得雄厚有余,细腻却不足,看上去声势甚是惊人,但破绽仍多,而且夏芸内力不足,更是使用这种鞭法的大忌,所以他才说二十招里叫夏芸落败。
    夏芸听了,心里却不服气,冷笑:“打车轮战不要找借口,要上就上吧。”
    凌云子说:“我是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人外有人,不要卖狂。”
    夏芸喝道:“你少哕嗦。”长鞭原式而起,又是一招“云如山涌。”
    凌云子侧身一欺,左手伸指如戟,直点夏芸的“肩井穴”,右手反撤长剑。
    他避招、侧身、进击、撤剑,几乎是同一动作,干净利落,漂亮至极。
    东方灵在旁暗暗喝彩,心想这凌云子果然名不虚传,身法实是惊人。
    凌云子鹤衣玄冠,衣襟飘飘,长剑随意挥出,潇潇洒洒,颀长的身影围着夏芸直转,夏芸的长鞭攻远不攻近,竟使不出招来,威力大大地减弱了。
    夏芸的武功,本也是一等一的身手,但此刻被凌云子一招制先,只觉得缚手缚脚,她极快地挪动着身子,想跳出凌云子的圈子。
    忽地凌云子横着一剑,剑身平着拍来,夏芸一愕,心想哪有这样进招的,但仍然脚下变步,“倒踩七星”,往后猛退,哪知凌云子如影附随,长剑仍然横在面前,她一急,鞭身回带,左手变掌为抓,伸手想去夺剑,凌云子厉喝一声:“躺下。”忽地左手捏着剑尖,剑把当做剑尖,直点夏芸的“斑麻穴”。
    夏芸再也想不到他会施出这等怪招,避无可避,右胁一麻,长鞭“当”地掉在地上,人也倒了下去。
    这一刹那,她脑海里想起许多事,她想自己真是求荣反辱,自己以为自己武功已是少有敌手了,哪知二十招内就败在别人手里。
    熊倜的话,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像你这样的脾气,早晚要吃大亏……”
    她现在多想熊倜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她觉得熊倜是她唯一所能依靠的人了。
    凌云子慢慢地将剑收回剑鞘里,转眼一望东方灵,东方灵也自含笑望着他。
    东方瑛见夏芸负伤倒地,到底同是女子,物伤其类,而且她听说夏芸和熊倜中间实无瓜葛,气已消了大半,此时她走上前去,俯身问卧在地上的夏芸道:“你伤得不要紧吧?”
    夏芸凄惋地摇了摇头,此时她又悲又怜,满腔豪气,走得无影无踪。
    凌云子回头向丹阳子问道:“这位姑娘应该怎么发落?”
    丹阳子道:“这个女子冒犯了‘九宫连环旗’,照理讲该将她废了。”
    夏芸听了,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她此刻生死伤废,都握在别人手里。
    丹阳子又接着说:“不过姑念她年幼无知,现又负了极重的内伤,权将她带回武当山去,罚她在祖师神像前,当众叩头认错。”
    东方灵心中暗思道:“人言武当四子,最是难缠,此言果真不虚,人家已经受了伤,还要带人家到山上去磕头。”
    凌云子见夏芸含泪仍然半卧在地上,心中也觉甚不忍,他火气虽大,心肠却软,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愿伤你,只是我那招‘阳灭阴生’威力太大,对方越是闪避,越见威力,你不明其中诀要,便妄自闪避,故此受了内伤。”
    夏芸只觉胁间阵阵作痛,挣扎着想爬起来,又浑身尤力。
    凌云子又说道:“你跟我们回武当山去,内伤也可速愈,不然普天之下,能医得了这种撞穴之伤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夏芸眼含痛泪,呻吟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跟你们一起去。”
    东方瑛心里看得难受,也帮着说:“各位就饶了她吧。”
    丹阳子正色说道:“这等事关系着武当威名,贫道也做不得主,还得要回山去,请掌教师尊亲自发落,不过我保证不会难为她就是了。”
    这时已近五鼓,晓色已起,众人正想结束这件事,忽地眼前一花,一条鬼魅似的影子,轻飘飘地自眼前飞过。
    大家再一看,地上的夏芸却已不知去向了。他们俱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此刻竟然当着他们面前,丢了个活人,各个心中俱是又惊又怒。
    丹阳子干咳了一声,说道:“这人身法之快,我走遍江湖,实还未曾见过,只不知道此是何人,有这样玄妙的身法,而又和武当为敌。”
    东方瑛紧系黛眉,说:“看他的身法影子,我想一定是熊倜。”
    丹阳子低低地念了两声:“熊倜,熊倜……”
    夜仍深,怀抱着受了伤的夏芸,熊倜无助地伫立在路旁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不愿和武当的四仪剑客正面为敌,是以除了必须先治好夏芸的伤势外,还要留意地躲避着他们的追踪,然而在这人地生疏之处,他该何去何从?
    借着星光,他望着怀抱中的夏芸的面孔,甚至可以看出她面上的颜色,那是一种失血的苍白色,和她以前那种娇美的嫣红,完全不同。
    微一转侧,夏芸微启星眸,像是醒了,熊倜连忙俯下头去,温柔地说道:“你难受吗?”
    夏芸张目一看,见是熊倜,脸上绽开笑容,伸手勾着熊倜的脖子,轻轻地说:“我很难受,胸口很疼。”
    熊倜安慰地抚摸着她,说:“不要紧的,等一会就好了。”
    然而心中却知道,这种被内家高手所创之伤势,决不是一会儿就会好的,他必须先寻得一个安静而隐僻的处所,来检验夏芸的伤势,然后再以自己的内力,来助她复原。
    此刻他心绪紊乱如麻,目光爱怜地看着夏芸,见她正要说话,忽地空中传来夜行高手衣袂带风之声,忙用手掩住夏芸的嘴。
    风声到了夏芸所存身之处的房檐上,忽地顿住,熊倜料定必是武当四子寻人来,忙屏息靠墙而立,他实不愿与他们面对。
    他忽然听到屋上一个女子口音极低声地埋怨道:“都是大哥,我看他朝这里走了,叫你快点追,你又不肯,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熊倜识得那是东方瑛的口音,心中更是打鼓,若然被她发现,自已想走都不好意思。
    接着他又听到东方灵说道:“不要怪人了,凭你这样的轻功,就是再早追,也追不上人家,平日叫你用功,你总是不肯,现在该知道了吧,以后若要逞强,就得多下苦功。”
    东方瑛轻轻地一跺脚,她可忘了这是深夜在人家屋顶上,娇嗔道:“大哥真是的,现在人家急得要死,你还要教训人。”
    哪知她一跺脚,屋檐上的积尘,落在仰着面的夏芸脸上,她下意识地唔了一声。
    这一声把熊倜唔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这绝瞒不过东方兄妹的耳目。
    果然,东方瑛急速地转了个身,向东方灵说道:“好像他们还在这里。”
    东方灵何尝不听得更清楚,但却因近日情感上的训练,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不能勉强,即使追上熊倜,又何苦去破坏别人呢?
    于是他一拉东方瑛的手臂,说道:“你真是有点过分紧张了,人家此刻怕不早已走得远远的,还会呆在这里等你?”
    说完微一作势,拉着东方瑛飞身而去。
    熊倜在下面松了一口气,心里暗中感激着东方灵,他当然了解这是东方灵暗助他,不然凭东方灵的耳目,还会听不出这声音。
    夏芸却忍不住说道:“这女子是谁呀,好像对你关心得很,刚才我就看出来了。”
    熊倜笑了一笑,他暗忖道:“女子的心境真是奇怪得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会吃醋。”但是他自然不敢将这意思说出来。
    远处已有鸡啼,转瞬天就要亮了,熊倜不禁更是着急,他很想赶快找到隐藏的地方。
    他思前想后,突然想起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来,他心中打算:“那叶家兄弟,行踪虽是诡异,但却是个义气为先的好汉,他等有言在先,说如果有事需要帮助,可到各大城市的商铺求助,只要取出那枚古钱,便可以得到帮助。”
    他转念又忖道:“但这城中商铺如此之多,我又怎知哪一家与叶氏兄弟是有关呢?”
    于是他边走边打量着街道。
    夏芸见他久不说话,悄悄地扭动了下腰,唔了一声,说道:“喂,你在想什么,我问你的话,你也不回答。”
    熊倜道:“我是在想我们该到何处去,我又想起我们在此处人地生疏,又要躲开武当四子的追踪,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叶氏兄弟之处,可以得到帮忙,但此处商店如此多,我又怎么去找?”
    夏芸道:“他不是曾经给你一枚古钱为记吗?”
    熊倜道:“不错。”
    夏芸道:“那天我在当涂那家衣铺的店招上,就曾看到有一处古钱标记,你在这条街上瞧瞧,说不定也有此标记。”
    熊倜果然看到路头第四家的店上,就有一枚古钱标记,而且也是家衣铺,心知此处必定是了。
    他略一思量,觉得夜深拍门,还不如越墙而入,反正叶家兄弟也是江湖中人,想必不会责怪自己,于是他微一纵身,越过了围墙和前面屋顶,落在后院里,却发现后院中的一排房子里,仍然点着灯火,而且人影幢幢,像有许多人在里面。
    熊倜用手指甲在窗框边的窗纸上点了一个月牙小孔,探目向里望去。
    这一望,饶他再是镇定,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手微一抖,怀中的夏芸险些坠下。
    这屋内共有六人,除了老三之外,他在长江渡头所遇的叶老大,叶老二也都在座,另外还有二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桌上及地上放着四只箱子,其中三只箱子,金光灿烂,全是金银珠宝之类。
    另一口箱子却是熊倜惊悸的原因,原来那箱子中竟满满堆着人头,而且个个发髻俱全,面目如生,像是经过药物泡制。
    屋中六人正将箱子的人头一个个取出,放在桌上,而且面色都严肃得很,熊倜虽也算得上见过不少世面,却从未见过这等奇事。
    他此来本是想获一藏身之地,但见了这宗奇事,心中顿时又没有了主意,他茫然之中,便想抽身离去,须知江湖中人最犯忌的,便是有人窥破了他们的隐秘,熊倜也知此点,是以抽身离去,想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他方自在移动着脚步,窗内灯火突地灭了,熊倜一惊,知道已被人发觉,右脚一点,人便像燕子般离地而起,在空中略一转折,落在屋脊上。
    他正蹿到房上之际,飕地,屋上又多了一道人影,接着屋顶的另三面也连续蹿上三人。
    最先蹿上屋顶那人,单掌一立,沉声发话道:“好个鹰爪孙,招子倒真亮,果然缀到这儿来了,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你有多大能为。”
    话未说完,左掌一引,右掌斜削,一招“玄鸟划沙”,带着风声直劈熊倜的颈子。
    熊倜在星光下一看此人,却是那屋中的俊朗后生,心中极快地算计着:“此人轻功、掌力,俱都不俗,我怀中抱着夏芸,怎能与他们硬拼,而且事出误会,我在没有查明他们的来路之前,还是能趁早脱身为上,不必久缠。”
    他心中在算计着,手中可没闲着,转眼间,左掌连削带打,已和对方接了三掌。
    他这三掌,虽是随意挥出,但他多年来的苦练,掌上自然就有威力,而且招式之精妙,更非普通武林中人可以想见的。
    那少年乃是近日江湖中声名甚大的后起之秀,掌法自亦不俗,但他“玄鸟划沙”之后,跟着“手挥五弦”,“错骨分筋”,三招俱被熊倜看似轻易地给化解了去,再一看,熊倜手中竟还抱着一人,心中不禁激起好胜之心,双掌一错,猛一收势。
    熊倜见对方突地收势,却大出意料,那少年却冷笑道:“这位朋友果真好身手,想不到却会替满人当奴才,真教我可惜。”
    他双目一瞪,眼中威凌四现,那似乎不是一个少年所能有的威凌,接着说道:“阁下此刻身中抱着一人,动身自是不便,就请阁下先将抱着的人放在一边,我尚某人保证不损她一根毫毛,今天和朋友若不见个真章,要想活着回去是办不到的了。”
    熊倜眼力特佳,见此人目清神朗,说话光明磊落,而且口口声声将自己认做满清爪牙,想必是个反清的志士,自己更不愿和他动手,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不愿解释。
    他主意已定,决定先闯出此地再说,更不答话,右手紧抱夏芸,左掌微扬,先天真气,随掌而出,准备硬闯出去。
    那人怒叱道:“好朋友居然不买账。”右掌一圈一发,居然硬接了熊倜一掌,随即双掌连发,“秋雨落枫”、“落英飘飞”,双掌如漫天花雨,极快地向熊侗拍出数掌。
    熊倜见他掌法特异,是他前所永见的精妙,竟似不是本土所传的掌法,但他掌招虽是凌厉,但却绝未拍向怀中的夏芸,不禁对此人更生出好感,但对攻来之掌,又不得不接,忙自凝神,施展出飘然老人苦研而成的无名掌法,和绝顶轻功,化解了这精妙的攻势,只见人影飘忽,两人已拆了十数招。
    此刻天已现曙色,晨曦渐明,熊倜做一转脸,对着身后的那人,那人突地一声高呼,道:“呀,怎地是你,尚当家的快些住手,都是自己人。”
    熊倜眼角微斜,见发话的正是那长江渡头遇到的怪贾叶老大,心知行藏已显,自己无意中窥见别人的隐秘,虽非有意但也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当面解说了
    那动着手的少年听到叶老大的叫声,脚尖微点,身形例纵出去,诧异地望着熊侗。
    熊倜当然也自停手,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场面,叶老大朗声笑:“长江一别,阁下却像完全换了一人,要不是在下还记得阁下的风姿,此刻真从不出来了。”他朗声又是一笑,突又正容说道:“阁下夜深来访,想必有事,先请下去说话。”
    熊倜别无他法,便抱着夏芸纵下房去,他低头一看夏芸,哪知他刚才这一番打斗,夏芸竟又昏迷过去了,他心中更是着急。
    此时,叶老大和那少年以及另外二人,也俱都下了房,叶老大右手微举,请客入屋,熊侗缓步走了进去,见屋中已空无一物,那四口箱子都不知收到何处去了,叶老二和叶老二却端坐在屋中,一见是熊倜进来,俱都将手拱了拱,含笑招呼。
    但熊倜总觉得他们的笑容里有些敌意,心知人家也摸不清自己的来路,当然会怀疑自己的来意,那少年最后进门,并且随手将门掩上。
    屋中众人,都眼怔怔地看着熊倜,和他怀中的夏芸。
    叶老大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送到熊倜面前,笑道:“寒夜客来茶作酒,兄台长夜奔波,想必甚是劳累,权饮一杯,再说来意吧。”
    熊侗考虑了很久,才说道:“深夜打扰,实非得已,皆因敝友在无意中得罪了武当四子,受了重伤,小弟又因故不能和武当四子照面,是以必须寻一妥当之处,为敝友疗伤,小弟在此人地生疏,突然想起贵兄弟义薄云天,故此不嫌冒昧就闯来了”
    叶老大哦了一声,便低着头沉思起来,像是也在想着应付之策,
    那姓尚的少年却剑眉一扬,说道:“阁下既是有因来访,何以却鬼鬼祟祟地站在窗下探听别人的隐秘,这点还请阁下解释明白。”
    熊倜委实答不出话来。
    叶老大却又笑道:“这位兄台或许是无意的,只是兄台到底贵姓大名,贵友又怎会和名传江湖的四仪剑客结下梁子?”
    熊倜坦然道:“在下熊佣,敝友夏芸因为年轻气盛,为了点小事竟和武当派结下梁子,说来说去,还要请叶当家的多帮忙。”
    叶老大一听,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必非常人,果然我老眼不花,阁下竟是与‘双绝’、‘四仪’齐名的熊倜,近来阁下的种种传说,在下听得多了,说老实话,我再也没有想到长江渡头的少年丐者,竟会是‘三秀并四仪’的三秀,哈,哈。”说着,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叶老二、叶老三也面露喜色,叶老二突然问道:“贵友夏芸,可就是传说中近年扬名白山黑水间的女侠,落日马场场主的爱女,雪地飘风夏女侠吗?若果真是她,那我弟兄这小小的地方,一夜之中,竟来了三位高人,真是我弟兄的一大快事了。”
    叶老大微一拍,笑道:“我自顾高兴,竟忘了替你们引见了。”
    他用手指着那两位也是商贾模样的中年人说道:“这两位是我的生死之交,马麟、马骥兄弟,不怕熊兄见笑,我兄弟几人都不过是江湖的无名小卒罢了。”他又用手指着那少年说道:“喏,这位却也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武林中提起铁胆尚未明来,也说得上人人皆知了,你们两位少年英杰,倒真要多亲近亲近。”他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容,令人不期而生一种亲切之感,这也许就是他能创立大业的地方吧。
    铁胆尚未明笑道:“叶老大又往我脸上贴金了,倒是熊倜兄真是我素所仰慕的人物,小弟适才多有得罪,还要请熊兄恕罪。”
    熊倜一听,恍然想起常听人说近年两河绿林道出了个大大的豪杰,初出江湖,便成为两河绿林道中的总瓢把子,却也是个如此英俊的少年英雄,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走上前去握着他的手道:“尚兄千万不要客气,方才都是小弟的不是,小弟正要请尚兄恕罪,你我一见如故,以后还请不要见外才好。”
    他这一上去握着尚未明的手,兴奋之下,却忘记怀中尚抱着夏芸,是以夏芸便刚好阻在两人中间,一眼望去,好像两人都在抱着夏芸似的。
    叶老二便笑道:“熊兄不要客套了。还是先将贵友安置好,你我弟兄再谈也不迟。”
    熊倜朗然笑道:“小弟骤然之间,交到许多好朋友,未免喜极忘形了。”他低头看着夏芸脸色愈发坏了,不禁又双眉皱了起来,说道:“敝友的伤势非轻,他是被武当四子中的凌云子内力所伤,恐怕一时还很难复原,还请叶当家的找间静室,以后恐怕要麻烦叶当家的一段时候了。”
    叶老大忙说道:“你我今后就是自己弟兄了,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我这里虽然是位于闹市,但后院却清静得很,此间绝不会有人进来的,夏女侠要养伤,再好也没有了。”
    他侧脸向叶老二说:“你把朝南的那间书房拾收一下,夏女侠就暂时住在那里好了,书房的那间房间,就暂时委屈熊兄一下,正好照应夏女侠,”叶老二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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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英雄之会
    片刻,叶老二就回来了,带着熊倜走到里面,穿过走廊,便到了那间书房。
    叶老二到了书房后说道:“你我自己弟兄,也不要再客气了,需要什么,等会儿我叫一个小童站在门口,你就对他说好了,熊兄此刻看看夏女侠的伤势,然后再到前面来谈谈。”
    熊倜检查了夏芸的伤势,用内力把她伤势止住,然后走出房外。
    他走到前房,看见叶家兄弟以及马氏兄弟、尚未明等人,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子四周,他走过去一看,又是一惊,那张很大的八仙桌子上,竟密密满满地放了一桌子人头。
    叶老大看见熊倜的神色,哈哈大笑道:“今日你我弟兄欢聚,实应痛饮三杯。”他一举右手,手中竟拿着满满的一巨杯酒,又道:“来来来,这些乱臣贼子的头颅,不正是你我的大好下酒之物,老三快替熊兄弟也斟满一杯。”
    熊倜抢步过去,接过叶老三递来的巨觥,仰头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古人赞名花而饮醇酒,哪及得上我们赞头颅而饮烈酒,来来,叶兄再给我一杯,小弟酒量虽浅,今日也要喝个痛快。”
    尚未明鼓掌笑道:“熊兄果然是个真正的英豪之士,我尚未明得友如此,夫复何憾,今日你我同饮此酒,他日必定生死共之。”
    叶老大猛地将手中酒杯砰然朝桌上一放,说道:“你们两位俱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雄,难得是又都意志相投,依我之意,何不就此拜为兄弟,那我们今日之会就更是大大的快事了。”
    熊倜首先同意,尚未明自也赞成,两人一叙年龄,熊倜比尚未明大了一岁,两人也没有什么香烛,即席就结成兄弟了。
    叶老大突然问熊倜道:“熊兄弟,你我虽然相知不深,你甚至连我弟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你我一见投缘,我叶某虽然不才,却看得出兄弟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不瞒你说,我弟兄哪里是什么商人,其实这点不用我说,你也早知道了,我弟兄眼看着满奴一天比一天更甚地欺凌着我们炎黄子孙,但反清复明的英侠,却一天少似一天,就连当日名倾朝野的江南八侠,现在都已风消云散了,除了听说江南大侠甘风池,和吕四娘等少数人尚在人间外,其余的怕都已遭了毒手。”
    他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道:“我弟兄虽然不成材,但见不得异族的猖獗,虽然表面上是生意人,不过是掩护我们身份幌子罢了,我弟兄处思积虑,十数年,在大江南北,两河两岸,也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汉,当然我也知道,凭我等三五万人,要想推翻满清偌大的基业,是万不可能,但我总不让那些奴才过得称心就是了。”
    他一指桌上的人头,说道:“这些人头,不是剥削良民的满奴,便是全无气节的汉奸,这些人虽然杀之不完,但我们能杀一个,就杀一个,这些金钱,是他们取之于民的,我们就要用之于民,熊兄弟,你如此一身绝艺,总不能就此湮没吧,不做些顶天立地的事,岂不是枉没一生。”
    他站起来向熊倜深深一揖,说道:“你若有志于此,你我兄弟不妨一齐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叶老大感激不尽。”
    这番话将熊倜说得血脉贲张,雄志豪飞,连忙一把拉住叶老大的臂膀,说道:“大哥,从今日起,我熊倜就是大哥手下的弟兄,大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熊倜万死不辞。”
    正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他们愈谈愈欢,叶老大收起人头,换上酒菜,诸人豪气逸飞,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熊倜第一次结交到真正意志相投的朋友,多日郁积在心中的心事,都一一发泄了出来,谈及自己的身世,众人都唏嘘不已。
    尚未明连干了几杯酒,叹道:“说起来,我的身世比大哥更惨。”
    叶老大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还是个谜,今天我们初逢知己,尚老弟又结了个异姓骨肉,总该将身世说给我们听听吧。”
    尚未明咕地又干了一杯酒,道:“其实连我自已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知道在我极幼的时候,就被人从家中带了出来,不知怎的,却又把我抛在一个荒林里,后来我才听先师说那地方叫小红门村,是北平城郊的一个荒林。先师本是西域的一个游方僧人,那天凑巧在小红门林的红门寺挂单,听到有小孩的哭声,见我孤身一人,就将我收留了。先师将他一身绝艺,都传给了我,却始终不许落发为他的弟子,先师总说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却又不肯告诉我,只叫我好好练功夫,将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说至此时,他双目中黯然竟有泪光,一举杯,又干了一杯酒。
    座中众人俱都凝神听他继续说道:“可是没等到那一天,先师就死了。临死的时候告诉我,要我终生为反清效命。于是我就用先师替我起的名字,闯荡江湖,哪知机缘凑巧,初出道便做了两河绿林的总瓢把子,我虽不愿置身绿林,但心中却记着先师的遗命,想将两河的豪杰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他这番话,直说得满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听了更是难受。
    叶老大猛地击缶高歌道:“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歌声歇处,叶老大举杯高声说道:“好男儿胸怀大志,熊兄弟,尚兄弟,你们怎么也效起女儿态来了,该罚一杯。”
    熊倜、尚未明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叶老大朗声笑道:“这才对了,今时有酒且醉,好男儿该拿着满奴的头颅当洒器,以后再也不许空自感怀身世。”
    这一顿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颓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书房,夏芸正嘟着嘴在等他,一看见他便娇嗔道:“你看你,喝成这个样子,把我丢在这儿也不管。”
    熊倜此刻脑中已是不清,只管笑着。
    夏芸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这样子,我看着都生气。”
    熊倜连声说道:“好,好。”走到自己房中,带上房门,便睡去了。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睡梦中忽地有人啪、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睁开眼来,迷糊中看到一条人影站在床前。
    熊倜顿觉得浑身的根根汗毛,都竖起来,惊得腹中之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见熊倜醒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回转身去,说道:“混蛋,还不跟我来。”
    说着身形一闪,便由窗中飘了出去。
    熊倜本是连衣卧倒,此刻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双肘一支床板,腿、腰一齐用力,自床上飞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潜形遁影”的绝顶轻功,却始终无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间,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时万籁俱寂,微风起处,吹动着那人纯白的衣衫,望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再见那人浑白色的长衫,随风而动,满头银白色的头发,直垂到肩上,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满腔的惊悸和愤怒,此刻顿然化为乌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后,仍然背向着他,没有转回身来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会,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绕到那人身前,悄悄一望,见那人白须、白眉,脸色如霜,果然是一别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连忙跪了下去,叩了一个头,惶恐地道:“师父这一向可好,弟子这里拜见师父。”
    毒心神魔鼻里冷哼了一声,怒道:“畜生,谁是你的师父。”
    他神色冷峻至极,声音更是冰冷,熊倜头也不敢抬,仍然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冷然又道:“你可别跪在地上,我可担当不起,我可受不了名传江湖的三秀,天下第一奇人飘然叟高足这样的大礼。”
    熊倜知道侯生已然动怒,更不敢答腔,仍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面庞虽然仍无表情,但目光中已不似方才的严峻,说道:“起来,起来,这些年来,你已经成了有名的好汉,把我的话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吧,既不到关外来找我,把我送你的剑,也丢到不知哪里去了,想必是你的武功已经高出我甚多,再也用不着我教你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可是我天生的怪脾气,倒要看看你在天下第一奇人那里学了些什么超凡入圣的本事,来,来,快站起来,把你那些本事掏出来,和我比画比画。”
    熊倜道:“弟子不敢。”
    毒心神魔道:“什么敢不敢的,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吗?”
    熊倜心中实是难受至极,他也在责怪着自己,委实对不住这第一个对他有恩的人,当然他更不敢和毒心神魔比画,但是他却知道毒心神魔向来行事奇怪,说出来的话更不许别人更改的。
    他为难地抬起头来,偷偷地望了侯生一眼,见侯生眼中流露的目光,并不是他所想像的愤怒,而几乎是当年在为他打通“督”、“任”两脉时那样的慈爱,熊倜心中一动,暗忖道:“师父一向对我极好,莫不是他在借比武考验我什么?”
    毒心神魔见熊倜仍跪在那里不动,怒叱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熊倜恭敬地说:“弟子听见了!只是……”
    侯生道:“没有什么只是不只是的,快站起来和我动手。”
    熊倜无他法,只得缓缓站了起来,口中说道:“弟子听从师父的吩咐。”
    他还没有完全站直身躯,侯生已一掌拍来,快到身上的时候,忽又改拍为挥,手掌一反,以手背斜斜拍下,那左掌却后发先至,急速地挥向熊倜面门,这一招“扭转阴阳”看似轻易,威力却非同小呵,熊倜焉有不识厉害之理。
    熊倜不敢直接去避此招,他脚下急遽踏着五行方位,侧身避开此招后,又巧妙地晃动自己的身躯,以期扰乱对方的目光。
    毒心神魔一掌落空,双掌挥处,随即发出三招,“追魂索命”、“名登鬼录”、“十殿游弋”,他出手如风,熊倜只觉得像是有十余只手掌一齐向他拍来.但熊倜眼光动处,却发觉一宗奇事。
    原来毒心神魔的掌影,虽如漫天花雨,但在掌影与掌影之间,却有一条空隙,高手出招,念动即发,熊倜随手一掌,向空隙拍去,而且部位妙到毫巅,正攻到毒心神魔必救之处。
    熊倜一掌拍出,才恍然发现此招正是毒心神麾数年前所授自己的十数式奇怪的剑式之一,他这才了解了毒心神魔逼他动手之意。
    毒心神魔见他这掌发出,无论时间、部位、劲力,都恰到好处,嘴角竟隐隐泛出笑意,但这笑意仅宛若漫天冰雪中一丝火花而已,若是不留心的话,是绝对难以发觉的。
    毒心神魔突地口中发出一丝丝尖锐而刺耳的啸声,掌影如山,施展出江湖少见的“催魂阴掌”,那是一种极繁复的掌式和极阴柔的掌力,每一招都密切地连贯着,像是有许多手掌一齐用招。
    但是他招与招之间,却永远留出一条空隙,熊倜眼明心灵。当然了解他的用意,于是毫不犹疑地连环使出那十余招奇异的剑式。
    渐渐,熊倜心领神会,已能将那十余式怪招密切的契合了。
    他这才发觉这十余招式,非但内中的变化不可思议,而且还有一种专破阴柔掌力的威力妙用,那是任何掌法所不能企及的。
    毒心神魔将“催魂阴掌”反复施展了好几遍,熊倜也将那十余式怪招用得得心应手了,他心中的喜悦是不可言喻的。
    毒心神魔猛一收招,飘飘地将身挪开了丈余.冷冷地望着熊倜。
    熊倜又扑地跪在地上,他是在感激着毒心神魔的悉心教导。
    毒心神魔的面容仍如幽山里的冰岩,只有雪白的须眉在夜色中显得有少许温柔,他说道:“亏你还记得这几招。”
    熊倜道:“弟子怎会忘记,就是师父的每一句话,弟子都是记在心里的。”
    毒心神魔哼了一声,说道:“我的话你忘了没有,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你将我那柄倚天剑丢了,却真是该死。”
    熊倜听了,从背脊心冒出一丝寒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的疏忽。
    侯生望着熊倜惶恐的面色,他知道绝不是可以伪冒的,心里不禁软了许多,说道:“我偶游太行,却无意中听得天阴教主焦异行,从手下处得到柄名剑,剑名“倚天”,我还以为你可能遭了天阴教的毒手,逼着天阴教里的一个小头目一问,才知道那柄剑是江苏分舵里的一人在茶馆中拾得的,我听了不觉大怒,你要知道那柄剑除了本身的价值之外,里面还关系着一件极大的秘密,数十年前,武林就盛传此事,我仔细地研究了数十年,也没有发现,这才将它交给了你。这也因为我看你心思灵敏,而且日后福缘甚多,希望你能无意发现,却不料你看来聪明,其实却是个呆蛋,竟然将剑给丢了。”
    毒心神魔随又说道:“我一气之下,一掌就将那家伙劈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于是我跑到武当山去,我想那儿的老道也许知道你的下落,却想不到你竟跟着女娃娃又闯下大祸。后来你自店中救出那个姓夏的女娃娃,我看着那武当老道以大欺小,而且一脸傲气,心里有气,随手给他吃了个苦头,就跑来跟着你,你却心里只挂着那个女娃娃,连有人在后面跟着都不知道,哼,像你这样,以后遇到强敌怎么办!”
    毒心神魔语气渐缓,说道:“幸好你还有点男子气概,又交了几个好朋友,但是以后喝酒却是不能过量,知道吗?”
    毒心神麾又说道:“只是你自己丢的剑,一定要你自己去拿回来,我给你一年的限期,一年之内你若不能到太行山去把剑拿回来,哼!一年之后,我再来找你。”
    毒心神魔活刚说完,人就飘然离去。
    熊倜站起身来,拍拍膝上的泥土,看看天色,却在不知不觉间又是清晨了。
    他看了看脚下,鞋子既没有穿,一双白袜子,虽然他轻功佳妙,脚不沾地,但在跑着时,也沾了不少尘土。
    他苦笑了一下,但也并未十分在意。便大步向城内走去。
    他在路上转了几个弯,却又迷了路,找不着叶姓兄弟那店的方向。
    正当他走到街的尽头,一只黑毛茸茸的粗手,突地在他肩上一拍。
    在大街上,他势不能闪展腾挪,来避开此一拍,只得让他拍了一下,侧脸一看,见是两个穿着短打的粗汉。
    熊倜一愕,不知道这俩粗汉为什么突然拍他一下,其中一个散着衣襟的粗汉,沙哑着喉咙道:“我们当家的请你去一趟。”
    熊倜更是奇怪,他在此地一人不识,怎会有人来请他,便问道:“什么事?”
    那个沙哑喉咙的粗汉好像很不耐烦地说道:“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熊倜想了想,他相信以他的武功,走到哪里也不会吃亏,坦然地跟着那粗汉走。
    叶家兄弟的店铺是向左转,那两个粗汉却带他往右转,那两人脚步亦甚矫健,像是也有武功底子,走了一会,到了一个很大的宅院,黑漆的大门,铜做的把手擦得雪亮,门是开着的。
    门口本来聚着一堆闲汉,其中一个走来笑道:“喝!到底是老赵有本事,居然找到了,这一回可少不了十两银子的酒钱了。”
    那沙哑喉咙的粗汉,咧开一嘴黄牙笑道:“好说,好说,当家的若真的赏下银子,你我兄弟今天晚上又可以到小杨花那里乐一乐了。”
    熊倜听了这些粗汉所讲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但他仍然忍受着,希望知道请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的当家的又是何许人也。
    那叫做老赵的带着熊倜昂头走进门去,熊倜见院子里也聚着十数个壮汉,看见老赵也说着同样无聊的话。
    老赵找了一个青头小厮咕咕嘟嘟说了半天,那小厮跑了进去。
    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白里白净,但却妖形怪状的年轻后生,见了老赵说:“喝,老赵真有你的,头子直在里面夸奖你呢。等会到账房去领五两银子喝酒去,这个人交给我吧。”
    老赵哈哈打了个揖,说道:“李二爷,您好,当家的那里还请多照应。”
    那个李二爷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找到他的呀?”
    老赵巴结地笑着说道:“我见这人没穿鞋子,走路又慌慌张张的,就知道准是他,果然这小子做贼心虚,就跟着来了。”
    熊倜越听越奇怪,心想:“这莫非又是误会,唉,这些日子来我怎么老碰见这些不明不白的麻烦,真是倒霉得很!”
    那个“李二爷”却笑了笑拉着熊倜的膀子,怪里怪气地道:“兄弟,跟我来吧。等会头子真要怎么样对你,都有我呢,只要以后兄弟你不要忘了哥哥的好处就行了。”
    熊倜见此人说话妖里妖气的像个女人,心里讨厌得很,也不愿多说话,暗想见了这个什么“头子”再说吧,遂跟着他走进大厅。
    那李二爷走进大厅后,并不停留,带着熊倜七转八转,走到一排极精致的平轩,隔着门轻轻叫了声:“来了。”
    熊倜就听得里面一个中气甚足的声音说道:“带他进来。”
    熊倜一听此人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此人有些武功根基。跟着“李二爷”走进那平轩,只见一个身材甚是高大的汉子正负着手在轩里来回走着。
    那汉子见熊倜走了进来,眼里突现煞气,从头到脚打量了熊倜几眼,又狠狠地盯了几眼熊倜那双没有穿鞋的脚。
    突然,他说道:“小李,将那双鞋子拿过来。”
    小李应声拿来一双甚是讲究的鞋子,最妙的是那鞋子的颜色竟也和熊倜的衣服相配。
    那汉子指着那双鞋子,对熊倜说道:“穿上。”熊倜愈来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却好奇之心大起,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弄什么名堂,遂一言不发地穿上那双鞋子,又极为合脚。
    那汉子似乎非常生气,脸上的青筋,都根根显露了出来,怒极冷笑道:“朋友真是个角色,竟敢在我面前弄鬼。”
    熊倜笑了一下,轻松地说道:“我和当家的索昧平生,弄过什么鬼呢?”
    那汉子闻言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大丈夫敢做敢为,朋友既然有胆子爬上我老婆的床,怎么现在又没有胆子承认?”
    熊倜听了,倒真是吃了一个大惊,心想:“这玩笑倒真开得太大了,若不解释清楚,看样子这汉子一定不会和我善罢甘休的。”
    他暗里在转着心事,一时竟没有答那汉子的话,那汉子却以为他默认了,说道:“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而且一表人材,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虽然咎非在你一人,但我已将那娼妇杀死,你正好到鬼门关去陪陪她。”
    他浓眉一竖,又叫道:“小李,去把我的那柄剑拿来,人家既然痛痛快快地来了,我们也该痛痛快快地送他回去。”
    熊倜已知此事愈搞愈糟,似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明白的,忙正容说道:“当家的想必是误会了,有话慢慢地说,我……”
    他正说至此处,忽地一眼睹见那“李二爷”拿来的剑,心中一跳。
    原来他看见那“李二爷”所取来的剑,剑身特长,形式奇古,竟是自己所遗失的那柄“倚天剑”。大惊之下,将所要说的话竟咽回腹中了。
    那汉子拿过“李二爷”取来的剑,满脸煞气说道:“你还有什么后事,快点说出来,我看你文质彬彬,卖你这个冤魂一条交情,只要你说出来的话,我总替你做到就是了。”
    熊倜暗中正在思索着:他这两天听到全是奇事,而最奇怪的事,就是自己所遗失的“倚天剑”,明明是说落在天阴教中,怎地又会在这小城里一个看似土豪般的角色手里发现。
    他脑中所想的,尽是有关“倚天剑”的事,却把眼前的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这自是他对“倚天剑”关心太过,而自恃身手,相信会将这误会化解的。
    那汉子见他如此,怒喝一声,随手拔出剑,竟向熊倜当头劈下。
    熊倜这才一惊,但那汉子虽然武功不弱,但怎会劈得着熊倜?
    他稍为一侧自己的身躯,便轻易地避开了这看似凌厉的一剑。
    那汉子一剑走空,喝道:“好,朋友居然也是个练家子。”长剑往回一带剑尾竟也有寒芒暴起,横起一剑,向熊倜横腰斩去。
    熊倜一见此剑尾带寒芒,更认定是自己所遗失之物,再见这汉子不分青红皂白,在家中就敢随便杀人,想必平日是个横行乡里的土豪,大怒之下,往前猛一迈步,那剑便即刺空。
    熊倜并指如钩,在那汉子剑势已到尾声的时候,突地用食中两指,夹着剑身,只觉得人手如冰,确是一把宝剑。
    那汉子却大吃一惊,高大的身躯,往下一坐马,想从熊倜手中夺回此剑。
    熊倜冷笑一声,左掌斜斜地削出,那汉子忙缩头藏尾,想避开此招,熊倜怎让他称心,忽地改掌为指,急点在他鼻边“沉香”要穴上。
    那李二爷见人家一出手,就将头子制住,脚底揩油,便想溜出去讨救兵,熊倜身起如风,横越过去,用剑在他头上平着一拍,那李二爷竟咚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熊倜随即将这平轩的房门带起,他忽觉得手中的剑,似乎要比他自己原先那柄轻了一些,于是他将剑拿起仔细一看。
    他这一看,才知道这剑虽然和自己那柄“倚天剑”形式、大小、甚至锋利全都完全一样,但却并不是自己所失的那柄“倚天剑”。
    那剑柄上,用金线缕成两字,却是“贯日”两字。
    他走到那汉子身侧,轻轻用手拍开那汉子的穴道,说道:“喂,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的用剑就要杀我?”
    那汉子一动手,就被人家制住,心知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远,但胸中之气,却是难平,咬牙道:“我小丧门技不如人,什么话都没得说,朋友是好的,就请留下个万儿,我话说在前头,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我却要杀你的。”
    熊倜奇道:“那么我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你非要杀我不可?”
    那小丧门闻言气得发抖说道:“朋友,你这样就不是好汉了,我老婆虽不好,但你堂堂男子汉,怎地也如此,我小丧门的老婆与你私通,难道我就做瞪眼乌龟吗?”
    熊倜道:“你又凭什么知道我和你老婆私通呢?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那汉子道:“昨晚上你乘我出外,和我老婆苟合,被我撞见,没穿鞋子就从窗子跑了。今晨被我手下弟兄捉住,你还来气我,我虽技不如你,但此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熊倜更是哭笑不得,他知道这汉子虽然看来是个角色,其实却是个任事不懂的莽汉,忍着气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能凭着我没穿鞋子就认定我是和你老婆私通之人,难道世上凡是不穿鞋的人,都是你那老婆的姘头?”
    那汉子叫小丧门,是当地的一霸,手底下也来得两下子,为人却不折不扣的是个莽汉,倒也无甚劣迹,闻言竟怔怔地答不上话来。
    熊倜低头见那鞋子甚是华丽,不是人人都能穿着的,脱下一看,见鞋底上写着“安徽老介福鞋店特制”几个字。
    于是他又问小丧门道:“这老介福鞋店可是在当涂城里?”
    小丧门点了点头。
    熊倜用鞋底一拍小丧门的肩头,说道:“那不就好办了吗,你拿着这双鞋到老介福去一问,这种鞋穿的人不会多,而且这鞋有九成新,一定是刚买的,你看是谁买的,再去找那人算账好了。”
    小丧门两条浓眉几乎皱到一起,想了半天,才会过意来,喜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抬头望着熊倜,又惭愧地低下头去。
    熊倜知道这种莽汉直肠直肚,什么都不会拐弯,便笑道:“我老实告诉你,我姓熊,叫熊倜,你听过这名字吧,你看我会做这种事吗?”
    那小丧门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家中来往的,多是行走江湖的好汉,熊倜近年来名传江湖,小丧门焉有没有听到过之理。
    他一听这人竟是熊倜,连忙站了起来,说道:“我实在没有想到是熊大侠,实在该死。”又骂道:“老赵那王八蛋,做事不长眼睛,以后我非教训教训他,免得总出事。”
    熊倜心中暗笑忖道:“其实老兄也不见得比老赵高明多少。”嘴中却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害我险些挨了一剑,却该对我补偿一番才是,你说该不该呢?”
    小丧门忙答道:“该,该,熊大侠怎么说怎么办好了。”
    熊倜抚弄着手中的剑,沉吟不语,他想此剑虽非“倚天剑”,但必和“倚天剑”有着甚大的关系,甚至和毒心神魔所说的那件秘密,有着关联也未可知,是以他想获得此剑。
    但他究竟不是强取之徒,他想这种利器神兵,定也是人家心爱之物,就算自己持强取来,也不是侠义道应做的事。
    因之他沉吟再三,那想问人家要剑的话,却说不出口。
    哪知小丧门此刻却突然聪明了起来,抢着说道:“熊大侠想是喜欢这柄剑吧?宝剑理应赠给英雄,像我这样的,还真不配这把剑。”
    熊倜大喜道:“这倒真谢谢了。”转念又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得来的?若是你的传家之物,那我倒不好意思夺人所好了。”
    小丧门却摇手道:“这哪里是我的传家之物,那天我手下的兄弟到铜山去买一批旧兵器,这柄宝剑就是在那些兵器里被一齐买来了,我看着还锋利可用,自己就留下来用了。”
    他笑了一笑又说道:“其实我也是摆在那里做样子,倒真没怎么用过。”
    熊倜喜道:“既是这样,我就收下了。”他将那宝剑收到鞘里,又说道:“这里既然没事,我就告辞了。”
    那熊倜走到街上,得到这柄宝剑,心中甚是高兴,连脚步都显得轻快了些,他暗笑道:“这真叫做因祸得福了。”
    此次他倒认清了方向,沿着大街不一会,就到了叶家兄弟的店里。
    此时店伙见熊倜昂然直入,又不知他来路,但店中江湖人来往本多,心想这没有穿鞋子的人,也许是店主之友,遂也不敢问,熊倜见了那些店伙面上的表情,肚里觉得好笑,他也不管,直往后院走去。
    那尚未明像是宿酒未醒,这时正在院中迎着朝气吐纳,一见熊倜这个样子从店外跑了回来,也觉奇怪,问道:“大哥到哪里去了,怎么鞋子也没有穿,手里还拿着柄剑?”
    熊倜笑着将方才所遇的事,向尚未明简单说了一下,尚未明也觉有趣,笑道:“像这样的误会,我倒也愿意遇上几次。”
    两人正谈笑间,那叶老大也走了出来,神态甚是慌张,但见了熊倜,却笑道:“原来你已经跑到院子里来了,昨天可喝醉了吧?”
    熊倜笑着说:“下次我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现在还有点酒气呢。”
    叶老大又笑说道:“我说你也是,今天早上小丫头送东西到你们房中去,看见你们俩全不在,我还以为你们失踪了。”
    熊倜以为他所说的“你们俩”,是指他和尚未明两人,便说:“他虽没有失踪,我可真失踪了老半天,差点儿回不来呢。”
    叶老大说道:“我真佩服你了,你到底弄些什么玄虚,昨天你刚说夏姑娘伤势很重,今天一大早你就把人家带到哪里去了?”
    熊倜听了,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忙问道:“怎么,她不在屋里?”
    叶老大也奇道:“怎么,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屋里没人呀!”
    熊倜话也不说,立刻便往夏芸所住的房中冲去。
    夏芸的床褥仍然凌乱着,但是床上已无人迹。
    尚未明与叶老大也赶进房来,叶老大也着急地说:“怎么,夏姑娘真的失踪了?”
    尚未明眼神四扫,忽然瞥见屋顶正梁上,飘动着一张杏黄色纸条。忙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会不会是夏姑娘留下的纸条?”
    熊倜明知道绝不可能,夏芸身受重伤,怎能蹿到梁上去贴这张条子,而且更无此必要。
    于是他摇了摇头,他原想说这可能是屋中早有的,但是叶老大突然说:“这条子我看倒来得非常蹊跷,屋中先前并没有的。”
    尚未明一听,更不答话,微一纵身,向那纸条处蹿去,哪知他人在空中,却发现熊倜正也像电光火石般向那纸条蹿去。
    于是他人在空中猛然停顿,一换真气,人便飘然向下而落,他身形虽不如熊倜般那么安详而巧妙,但却轻灵无比,身体每一部分都被极周密地运用着,像是一只灵雀。
    他落在地上后,抬头一看,却见熊倜仍然停留在梁上,他一只手搭在梁上,身体便平稳地垂直在空中,另一只手却正拿着那杏黄色的纸笺在细细地看着,面色显得甚是忧虑,但却不惊惶了。
    片时,熊倜像一团飞落的柳絮,落到地上,眼中满是思虑之色,无言地将字条递给叶老大,尚未明忙也凑了上去。
    尚未明一见那字条上的字竟是用朱笔写上的,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只见上面写着:“兹有女子姓夏名芸者,擅自窃取我武当掌教历代所传之‘九宫连环旗’,似有意对我武当不敬,今已将该女子擒获,得江南女侠东方瑛之助,解上武当,听候掌教真人发落,特此字谕。”下面的具名是写着“武当山,掌教真人座前四大护法。”
    尚未明眉心一皱,正想发话,那叶老大却一挑双眉怒道:“这武当四子也未免欺人太甚,就算官府拿人,也没有听说半夜里将一个受了伤的女子从床上架走的,他武当派算是什么东西?”
    尚未明与叶老大相识以来,尚未见过他如此说话,知他也动了真怒。
    那叶老大双手一分,将那字条撕得粉碎,说道:“什么字谕不字谕,武当四子凭着什么就敢如此骄狂,我叶老大倒要见识见识。”
    那熊倜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道:“其实芸妹被解到武当山,我倒放心些了,先前我还怕她遭了什么不测,想那武当派,到底是武林正宗,谅也不会对一女子如何的,唉,事情多么凑巧,我若不是那时出去了,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尚未明脸一红,道:“小弟也惭愧得很,就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此事,小弟竟睡得像死人似的,一点也不知道。”
    熊倜忙道:“贤弟也不用说这样的话,现在唯一需做的事,就是该想办法怎么解决此事,唉,说良心话,芸妹当日也确有不是之处,但他们武当派也未免太狠了,既然将人击伤,还要来这么一套,说不得到时候只有和他们翻脸了。”
    叶老大道:“那纸上所写的江南女侠东方瑛,是不就是那飞灵堡主东方灵的妹妹,怎么她也来蹚上这一趟浑水。”
    熊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这里面必然又夹缠着一些儿女私情,但他想东方灵一向世故,怎的让他妹妹做出此事。
    他哪里知道东方灵却根本不知此事。
    原来当晚东方灵兄妹在屋顶上的时候,夏芸嗯了一声,东方灵息事宁人,强着将妹妹拉走。
    但那东方瑛却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心知屋下必有古怪,两人回到店房时,那武当四子正在大怒,声言必要找着熊倜、夏芸两人。
    原来熊倜救走夏芸后,东方兄妹随即追去,武当四子却觉得人家既已受了重伤,此事也算可以扯过了,遂仍留在院中。
    凌云子性情本傲,人又好胜,此刻回身对丹阳子道:“师兄,你看我的剑法可又进步了些,这一招用得还不错吧?”
    他话刚说完,忽觉身后似有暗器破空之声,但手法却甚拙劣。
    凌云子武功高强,对暗器也是大大的行家,此刻听那风声,来势甚缓,而且无甚劲力,手法普通得很,怎会放在心上,随手袍袖一拂,便将那些暗器拂开,转身正想发话。
    哪知他刚一转身,却又有一粒石子向他面门打来,那石子非但无声无音,来势之快,更是惊人,是被人用一种内家的绝顶阴柔之力所发出的,而且部位甚刁,好像早就知道凌云子会转脸到这里来,这粒石子就在那地方等着似的。
    凌云子大意之下,发暗器之人手法又超凡入圣,在此情况,凌云子焉能再躲,叭的一声,鼻梁上被那石子打个正着。
    屋顶上冷冷一笑,一个极为轻蔑的声音说道:“少说大话。”
    这院中俱是身怀绝技之人,反应本快,身形动处,全上了屋顶,但见星月在天,四野茫然,连条人影都没有看见。
    武当四子在江湖中地位极尊,武当派又是中原剑派之首,他们哪里吃过这种大亏,尤其是凌云子,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如今不明不白吃了苦头,连人家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们自是不知这是毒心神魔侯生所为,丹阳子更武断地说道:“此地一夜之间,绝不会来如许多高人,想此人身手之速,内力之妙,我看除了熊倜之外,绝非他人。”
    凌云子怒道:“起先我见那熊倜年轻正派,武功又得自真传,对他甚是爱惜,却想不到他竟如此卑鄙,对我施下了这样的暗算,这样一来,我若不将他整惨,他也不知道我武当四子的厉害。”
    这武当四子虽是出家人,但身在武林,哪里还有出家人的风度,东方灵兄妹回来时,他们正在怒骂着熊倜和夏芸。
    东方瑛对熊倜一往情深,但熊倜却处处躲着她,而且她看着熊倜和夏芸同行,又冒着极大的危险将夏芸救了出去,女孩子心眼本窄,爱极生恨,恨不得武当四子连熊倜也一块儿对付了,夏芸更是被她恨得牙痒痒的,因爱生妒,原是常理。
    此时她便悄悄地又溜了出来,再往适才听见“唔”了一声的地方去查看。
    这时候正是熊倜和夏芸在找着店招之际,东方瑛远远看到熊倜紧紧抱着夏芸,夏芸的一只手还勾着熊倜的脖子,更是气得要死。
    但她却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怕惊动了熊倜。
    接着她看到熊倜纵身进了一家店铺,就未再出,此时天色已亮,她远远望清了那店的招牌,才回到客栈去。
    自然,东方灵少不得要问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东方瑛心灵嘴巧,说了一个谎,东方灵也没想到会生什么事故,便也罢了。
    当天下午,东方灵急着回去看若兰,便要东方瑛一起回去,东方瑛却说要去找峨嵋双小玩玩,叫东方灵一人回去。
    东方灵拿他这位妹妹一向无甚办法,而且东方瑛的武功防身绝无问题,再加上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面子,于是他就放心一人走了。
    东方灵一走,东方瑛就将夏芸、熊倜藏身的地方,告诉了武当四子。
    晚上,东方瑛带着武当四子到熊倜和夏芸的存身之处,在路上,他们突然看见两条人影,以无比的速度走向城外,丹阳子暗叹道:“看来武林之中,真是大有奇人,就在这小小的地方,居然又发现了此等人物,身手却又比我等高出几许了。”
    无巧不巧,那两条人影却正是毒心神魔和熊倜两人,是以他们到时,熊倜已不在店中了。
    他们在叶氏兄弟的店中,极小心地探察了一遍,尚未明及叶氏兄弟、马氏双杰,正因酒醉而熟睡,并未发觉这几人的行动。
    甚至当凌云子故意弄出声音的时候,屋里也没有任何反应,凌云子奇怪道:“熊倜武功极高,怎的耳目却这样迟钝?”
    此时偌大一栋房屋里,除了丫头小厮外,唯一清醒的只有夏芸一人,她听到外面的人声,却以为是熊倜。
    于是她挑亮了灯,正想出去看看,但胸腹之间仍在隐隐发痛。
    她看见窗子仍然开着未关,又想去关窗子,哪知风声飕然,凌云子和东方瑛已由窗口蹿了进来,她大吃一惊,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张口呼唤,哪知她声音还没有发出,东方瑛娇躯一闪,电也似地出手点了她耳旁“灵飞”穴。
    凌云子随即闪入另一间屋子里,那正是熊倜所睡的,凌云子见床下放着双鞋,床上的人却不知去向了,他暗忖此屋必是熊倜所睡,但他人呢?
    东方瑛连被一卷,将夏芸娇怯怯的身子横放在肩上,说道:“我们走吧。”
    凌云子道:“还有熊倜。”
    东方瑛道:“只要捉了夏芸,熊倜还怕不来找她吗?”
    凌云子心想:“这粉蝶果然心思灵敏。”遂取出信纸朱笔写下了这张条子,也正因为是他写的,所以语气才会那么狂妄。
    熊倜等人看了他们留下的纸条,叶老大一问东方瑛,熊倜就想到其中又可能牵涉到自己和东方瑛之间的情感,一时没有答话。
    尚未明见了,便道:“我这个大哥,英俊倜傥,真是人如其名,看这个情形,东方瑛横加一脚,说不定是在吃夏芸的醋。”
    熊倜被他这一笑,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但他瞬即想到此事的严重,就说道:“看来不管会惹出什么后果,我都要到武当山一行的了。”
    尚未明道:“这个当然,我也不必要赶回两河,正好陪大哥一起去。”
    叶老大道:“这件事在我兄弟处发生,我兄弟也要算上一个。”
    熊倜道:“这倒不用了,有我和尚贤弟一起去,已经足够应付了,何况你的事情又多,怎可为这小事,而耽误了正事。”
    叶老大道:“这样也好,只是你二人万一有什么应付不周的事,可千万要马上通知我,凡是有古钱为记之处,都可留话。”
    熊倜心急如焚,简单地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银两,因为武当山就在湖北境内,路途不远,是以也未骑马,就和尚未明匆匆走了。
    赶到渡头,却发现连一条空船也没有。
    尚未明见熊倜焦急得很,安慰地说:“大哥何必着急呢,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一时,我们不如到前面去看看,也许那里倒有船。”
    熊倜道:“不是我要争这一时半刻,实不瞒贤弟说,此刻我真是心中无主。”
    尚未明笑道:“那自然了,要是我心爱的人被人掳了,我会更着急呢。”
    走了一会儿,已是渡头之外了,岸边也没有什么人迹,熊侧不禁埋怨尚未明道:“这种荒僻的地方,更找不到渡船,我想还是回头吧。”
    尚未明道:“反正那边也没有船,而且那些船上的女子,见了我们像是怪人似的,一直看着,讨厌得很,倒是这种地方,只要有船,必定肯搭我们过江的,最多给船资就是了。”
    熊倜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尚未明往前去,心中却在想着心事,他盘算着到了武当山,最好能够不动于戈,就将夏芸带回。
    尚未明突然笑道:“怎么样,我说有船吧!”
    熊倜往前一望,果然有艘小船泊在前面。
    于是他们快步走上前去,见那船的后梢蹲坐个船夫,便喊道:“喂,船家,帮帮忙,快点渡我们过江,船钱不会少给你的。”
    那船家沉着脸说:“对不起,这艘船已经为前面的相公包了,不能搭别的客。”
    尚未明道:“可不可以找那位相公商量一下,船钱我们出好了。”
    哪知舱中突有一人不耐烦地说:“什么人这样哕嗦,这船我一个已包了,任你是谁都不能再上来,你听见了吗?”
    尚未明一听此人说话这么蛮横,不禁有气,说道:“喂,朋友,你客气点好不好?”
    船舱那人好像气更大,叱道:“我不客气又怎么样?”
    人也跟着走了出来,是个衣着非常华丽的少年公子,熊倜见了一愕,认得是孤峰一剑边浩,便知道这又是一场麻烦。
    边浩一走出舱,横身一望两人,突然看见熊倜,冷凄凄一声长笑道:“好极了,好极了,今天又碰到了阁下。”
    他又横眼一望尚未明,说道:“怎么阁下那位女保镖呢,现在却换了个男的?”
    尚未明倒真的愕住了,他以为两人本是素识,但听此人话中却带着讥诮。
    熊倜虽觉边浩狂傲太甚,但他想边浩既能与东方灵齐名,被并称为“南北双绝”,而且与东方灵又是朋友,想必此人除了狂傲之外,绝无恶迹,便也不想和他结仇,是以并未反唇相讥。
    边浩却以为熊倜怕了他,而且他早对熊倜不满,又不知道熊倜的姓名来历,是以狂态更作,说道:“我当是谁敢硬要搭人的船,却原来是阁下,只是阁下的那位女帮手没来,我看阁下还是省省事吧。”
    尚未明见他越讲越不像话,便向熊倜说:“大哥,你认识他?”
    边浩一阵狂笑,说道:“认得又怎样,不认得又怎样,难道你想架个横梁子?”
    熊佣此刻也沉不住气了,叱道:“姓边的,你最好少说废话,我不过看你是我东方兄之友,才让你三分,你却别以为我熊倜怕了你。”
    边浩一听“熊倜”两字,真是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微微一愕,随即笑道:“原来阁下就是熊倜,看来今日我的剑倒真的可以过瘾了。”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尚未明等他笑过,突地哈哈也笑了起来,而且笑的声音更大。
    边浩愕然道:“阁下何人?为何发笑?”
    尚未明冷冷道:“我笑你的剑今日只怕真要过瘾了。”
    边浩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我叫阵?”
    尚未明道:“我正要问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我大哥叫阵?”
    他朝边浩轻捷地招了招手,又道:“像你这样的东西,只配和我这样的东西较量,来来,我保险让你过瘾就是了。”
    熊倜忙道:“贤弟不要包揽,这人是我的,不管你的事。”
    边浩见他两人抢来抢去,竟将自己看成消遣似的,再也摆不出名家的架子,怒道:“你们两个一齐来好了,让边大爷教训教训你们。”
    尚未明道:“只怕今日是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边浩叱道:“我先教训教训你。”
    他一掌齐出,便向尚未明击下,孤峰一剑得以享名江湖,名列“双绝”,武功实是不凡,他这一施展掌力,只觉风声呼呼,满地飞砂,声势的确惊人得很。
    铁胆尚未明也知道此掌非同小可,但他自幼遇师,苦练多年,招式也许没有熊倜以及边浩两人因各有名师奇缘而施出的巧妙,但掌力确绝不逊色,是以他曾和熊倜对了一掌,也是扯个平手。
    此刻他做一挫腹,双掌蓦翻,吐气开声,又硬生生接了边浩一掌。
    这一掌两人俱是全力而施,比起熊倜和他的一掌,又自不同,只听一声大震之后,尚未明固是连退数步,边浩在空中一翻身,险些跌在地上。
    熊倜突地一步站在他两人当中,说道:“你两人都不能动手。”
    尚未明道:“为什么?”
    熊倜指着边浩问尚未明道:“你认得此人吗?”
    尚未明摇摇头。
    熊倜又指着尚未明向边浩问道:“你又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边浩自也摇头。
    熊倜笑道:“就好了,你两人既然互不相识,怎能随便动手?”
    他这一番歪理,倒将两人都问住了。
    于是熊倜又对边浩说道:“可是你我两人又不同了,你自然认得我,我也知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边浩,我们动手,就合理得很了。”
    边浩被问得啼笑皆非,正不知如何答话才好,尚未明却又横身一掠,抢到熊倜前面,对边浩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孤峰一剑?”
    边浩道:“你也知道?”
    尚未明道:“当然,当然。”他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就是铁胆尚未明,你知道吗?铁就是钢铁的铁,胆就是月字旁加个旦字。”
    此番轮到边浩和熊倜两人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了,边浩自然也听到过尚未明的名字,说:“这样看来,今日之会,真的更有意思了,原来阁下就是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
    尚未明道:“岂敢,岂敢,正是区区在下。”
    他又回头对熊倜道:“现在他认得了我,我也认得了他。我和他动手,也很合理了吧?”
    熊倜点头。
    尚未明再向边浩说道:“好了,好了,你过瘾的时候到了,快动手吧。”
    他话方说完,身形一晃,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左手曲弦而侧,右掌一抖,竟像化成三个圈子,这本是剑法中的“梅花三弄”,但他却用之于掌上,威力仍见异常奇妙。
    边浩见他话到人到,而且一出手就是绝招,丝毫也不敢疏忽。边浩等到掌已临头,不退不闪,身形却突地一斜,脚跟牢牢钉在地上,人却在左侧斜成坡,右手乘势挥去,天女散花,亦是峨嵋心法。
    尚未明见边浩闪避和出击,确实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哼了一声,双掌一错,连环拍出数掌,顿时但见掌影如缤纷之落英,漫天飞舞。
    他所施的正是西域异僧的奇门掌式“塞外飞花三千式”,名为三千式,其掌法的繁复变化,可想而知,边浩却静如山岳,展出峨嵋心法,以不变应万变,来应付尚未明的掌式。
    晃眼,两人已拆了数十余招,边浩虽是守多攻少,但却每一出手,必是要穴。
    两人瞬息又拆了十余式,边浩突地一声长啸,掌式一变,竟自施出峨嵋旁支的一套,亦是招式变幻甚多的“回风舞柳”掌法。
    这一下两人的掌式俱是以快制快,身形变幻不息,招式亦是缤纷多彩,只见掌影漫天飞舞,和方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熊倜知道边浩这一变换掌式,片刻便要分出胜负,不禁更为留意观看着,希望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加以化解。
    此时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但在此荒僻的江岸,可说是绝不会另有人来。
    哪知此时滚滚江水中,却突然冒出两个人来,而且俱是年纪甚大的老者。
    尚未明与边浩两人正在凝神动手,并未曾留意。但熊倜和船夫却看见此两人。那船夫更是惊得一声怪叫,连滚带爬,跌回船里。
    船夫这一声怪叫,倒使正在酣斗着的孤峰一剑和铁胆尚未明两人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击出一掌之后,便斜斜分开,不知发生何事。
    那两个老者,俱都须发皆白,少说些也在六十以上,慢慢自江水中走上岸来,像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注意一眼,即使是那样轻轻的一眼。
    最怪的是两人穿着的竟都是长衫,但自水中爬起后,却仍然是干干的,没有一粒水珠,连头发、胡子都是干的。
    熊倜、尚未明、边浩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一眼便看出了此两个老者的异处,若不是光天化日,他们真要将此两人视为鬼怪。
    那两个老者一高一矮,但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二人慢慢走到岸上,往地上一坐,才将眼光向三人看了一眼。
    那较矮的老者侧脸对另一老者说道:“这几个小娃娃在这里又吵又闹地,把我们两位老人家的午觉都吵醒了,你说该打不该打?”
    那身材较高的老者,脸上像是僵硬至极,眼光也是空洞洞地,听了那矮老者的话,低头想了半天,才说道:“该打,该打。”
    那矮老者随即笑了起来,说道:“确实该打。”
    这边三人被这两个老者的奇异的出现深深惊异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矮老头指着三人说道:“喂,你们三个小子,在老人家睡午觉的时候,都不肯安静一点,在这里又叫又闹的,赶紧脱下裤子,趴在我老人家面前,每人打五十下屁股。”
    熊倜等人一听这矮老者所说的话,不禁啼笑皆非,孤峰一剑脸上,已露出难看的神色来,虽然他并不敢说出难听的话。
    那矮老头似乎已看出他的不满,笑指着他说道:“你这个娃娃像是不大买我老人家的账嘛。喂,”他又侧脸对另一老者说道:“有一个娃娃居然不买我老人家的账,你说该怎么办?”
    另一老者,全身都似乎是麻痹的,喜、怒、哀、乐、痛、痒、酸,这等人类的感觉,似乎都完全不能影响他。
    他听了那矮老者的话,又低下头去,深深地思索着,像是这一句极简单的话,他都要深思很久,才能了解。
    他想了许久,说道:“先打他的屁股。”
    说完,那矮老头身体下面,好像被什么东西打着似的,仍然坐着,就平平飞落到边浩的身前,说道:“快脱裤子,我老人家要先打你的屁股。”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见了这老头子的这一手,又惊又乐,惊的是这老者的轻功,竟似已练到传说中“驭气而行”的境界。乐的却是这老者竟找边浩的麻烦,不知边浩怎么脱身。
    边浩见那老者的这一手,心中更是惊骇,他想:“万一这老头子真扒下我的裤子,那我以后还能做人吗?”他越想越怕。
    他看着那老者仍端坐在地上,两跟微闭着,心想:“这老头子的功夫,我若非亲见,别人告诉我,我却不会相信,这种人物我怎能对付,三十六招,走为上招,还是乘他不注意,溜了吧。”
    于是他再不敢迟疑,全身猛力一拔,竟蹿起三四丈高,双臂一抖,“飞燕投林”向外又是一蹿,又是四五丈远近。
    那矮老者又笑道:“哟,这娃娃会飞,哎呀,糟糕,让他跑了,我老人家也追不着。”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看这老者滑稽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矮老者朝他两人说道:“他跑了,你们笑什么,是不是想坐他的船?可是你们别忘了,他跑了,我老人家就要打你们两人的屁股了。”
    停了一停,他又说:“你们两个会不会飞,要是也会飞,那我老人家一人的屁股也打不着了。”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两人,自是知道这两个老者定是世外高人,遂一齐走上前去,恭敬地弯身施礼。
    那矮老头却叫道:“哎哟,千万别来这一手,这一手比会飞还历害,我老人家不打你们的屁股了,你们也别来这一手。”
    熊倜、尚未明只觉跟前一花,那矮老头子不知怎地又坐回另一老者身侧。
    他两人知道,这类奇人,多半也有奇癖,尤其熊倜,更联想到毒心神魔怕哭的毛病。
    于是他两人走到那两个老者面前,熊倜说道:“老前帮既是不喜多礼,晚辈就从命了。”
    那矮老头子上上下下朝两人注目了半晌,又转身向另一老者说道:“你看这两个娃娃如何?”
    那瘦高老者淡淡地一抬目光,望着他们两人,熊惆也看了那老者一眼。
    他只觉得那高瘦老者的面孔虽僵硬,看来却十分亲切,他暗忖道:“这倒怪了,我以前并未见过这两位奇人呀,怎么看来却如此亲切?”
    于是他更恭敬地问道:“晚辈不敢,请问两位老前辈的尊号?”
    那矮老者哈哈笑道:“你这娃娃真有意思,我老人家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倒先问起我们两位老人家的名字来了。”
    熊倜道:“晚辈熊倜,这一个是晚辈的盟弟尚未明。”
    那矮老头子笑道:“尚未明,这个名字倒真有意思。”
    他又向身旁的老者说道:“喂,你说尚未明这名字有没有意思?”
    那瘦长老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低着头轻声念道:“熊倜、熊倜……”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恭敬地站在这两个奇人面前,那矮老者笑道:“你们两个娃娃,都有点意思,我老人家高兴得很,想送点东西给你们两个娃娃,喂,你们说,送什么好?”
    那矮老者又笑道:“我问你们两个也是白问,其实我老人家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张花花绿绿骗小孩子的纸,你们要不要?”
    熊倜、尚未明忙一齐答道:“多谢老前辈。”
    矮老头子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两张揉得皱皱的纸,上面稀奇占怪地画着些花纹,说道:“一人一张,谁也不许将自己的那张给别人看,知道吗?”
    那矮老头子仰天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可以走了,我老人家要睡觉了。”
    熊倜、尚未明不敢再呆,就回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熊倜见那瘦长老者仍在低头念着,心里更觉奇怪。
    他们两人走到边浩的船上,那船夫又吓得面无人色,看见两人上船,连话都不敢再问,赶紧解缆走了。
    江水急流,风帆满引,片刻那船已走出老远。
    一直在低头沉思着的瘦长老头,忽然抬起头来,空洞的目光中,满聚光彩,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但四顾无人,熊倜和尚未明早已走了。
    江水东流,呜咽低语,似乎在诉说着人的聚散无常,悲欢离合,都太短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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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万相真人
    鄂省一地,湖泊独多,本为古云梦大泽旧迹,他两人遇着湖泊,便不免要绕远些路途,何况他两人湖北境的北部,俱未到过,沿途问向,也不免耽误了时候,尚未明知道熊倜心急,便提议昼伏夜行,以便夜间可以施展轻功,熊倜自大喜称是。
    过汉水,两人连夜赶前,夜色苍茫中,熊倜远远望见前面山势横亘,他两人轻功超绝,艺高胆大,也不顾忌什么,黑夜中便闯上山岭。
    忽然两峰夹峙,中间只留出一个两尺来宽的过道。熊倜“嗖”的一声,已经闯了进去。
    尚未明为人仔细.江湖历练亦丰,不敢贸然闯进,停住身形四下一打量,见通道旁立着一块石碑,连忙走了过去,伸手要掏火折子,想照着看一看这碑上刻着的是些什么字。
    哪知火折子却根本没有带着,他灵机一动,伸出右手去摸那石碑上的字,一摸之下,掌心不觉微微沁出冷汗,一阵冷气,直冒到头顶上。
    原来那碑上只刻着四个字:“入谷者杀。”
    这时谷里突地传出一声怒喝,尚未明一听之下,就知道定是熊倜的声音。
    他一个“龙形一式”身形宛如游鱼,从夹缝中穿了出去。
    他目光一动,见到熊倜正站在谷口不远之地,忙飞掠了过去,哪知眼前突地宛如打了个电闪,一道剑光齐眉、挑目、削鼻,分三处刺了过来,剑光之厉,剑招之快,无与伦比。
    他大惊之下,及时后沉,大仰身,朝后急窜,但觉面目一凉,剑光自他头上寸许处削了过去,他惊魂初定,吓出一身冷汗。
    他方才避开此招,却见一条人影又以无比的速度窜了过来,他回肘沉腕,全神戒备,哪知那人影在他面前猛地停住,激得空气旋起一个气涡,那人影低喝道:“原来是你呀。”
    尚未明仔细地一看,那人影竟是熊倜,此刻正静静峙立自己面前,就像方才是在缓步中停住身形似的。
    若然尚未明也有熊倜目力,他此刻必可看出熊倜脸上的惊骇。
    熊倜右手拿着那柄巧中得来的“剑”,右手一把拉着尚未明的手腕,低声说道:“这谷中好像不大对。”
    尚未明忙问:“怎么?”
    熊倜道:“方才我慌忙中蹿进这山谷……”
    尚未明截住了他的话,道:“大哥,你有没有看到谷口的石碑?”
    熊倜诧道:“谷口还有个石碑?”
    尚未明道:“快朝来路退。”
    拖着熊倜,猛一长身,熊倜也觉事情有异,不及多问,身形宛如两只连袂飞起的燕子,掠至夹缝的出口。
    就在这霎眼之间,谷口突然多了一人,冷冷一笑。
    熊倜拉着尚未明猛地顿住身形。
    那人又冷冷道:“两个娃娃跑到我这甜甜谷来,还想出去吗?”
    熊倜将手中的剑一紧,剑式斜挑,寓攻于守,尚未明借着剑光一看,沿口站着的那人,行容之奇诡连画都画不出来。
    熊倜自也在打量着那人,见他全身都是赤裸裸的,什么都没有穿,头上的头发,长得吓人,拖在身上,围着身子打了几个结,身体臃肿得像只肥猪,但身形却又灵巧得宛如飞燕。
    再一看他脸上,圆饼似的脸,连鼻子都看不出来,全身上下,唯一稍具人形的,就是那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放着光。
    深山幽谷,陡然见了这样似人非人的怪物,熊倜、尚未明两人也不禁魂飞魄散,往后退了一步,齐声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突然吃吃笑了起来,笑声又娇又嫩,跟他的外形,简直是两个极端,若有人一听得这笑声,一定会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熊倜等两人听了这笑声,吓得腿都有点发软了。
    他两人的身形不觉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也带着些惊骇的样子,被剑上的青绿色的光芒一照,显得甚是难看。
    那人见了,眼中流露出得意神色,嘿嘿笑道:“你们两人还是快些自裁吧。”他不但笑声娇嫩,连说话都是软软的,但是熊倜和尚未明却丝毫没有发觉他声音的好听。
    尤其当他说出叫熊倜和尚未明自裁的时候。
    熊倜暗忖:“这厮怎地这样奇诡,我虽然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不多,但是王智逑、吴诏云和我的恩师都曾经详细地将武林中的厉害角色告诉过我,可是我都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个这样的人物。”
    尚未明忖道:“这家伙的轻功功夫真有点玄,他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连看都没有看到。”
    “这厮虽然不是鬼怪,可也差不多了,我们犯不上和他多纠缠,走为上策。”他两人心中不禁同样地有此想法,对望了一眼,脚一顿,身形猛地突高,微一转折,向后急窜。
    那人却末见追赶。
    熊倜和尚未明身形如飞,隐隐约约听见那柔软的声音说道:“你们到了甜甜谷里,还想逃走,简直是做梦。”
    他两人头也不回,熊倜用力抓着尚未明的手腕,两条人影如电闪而去。
    可是当他们身形起落了数次的时候,就不禁停了下来,这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再逃,而是他们发觉这山谷竟是个绝地,四面都是千仞高山,抬头望去,根本连峰头在哪里都看不到。
    而且这些山锋直上直落,简直连一点斜坡都没有,仔细一看,他两人更不禁叫苦。
    两人沿着山脚查看了一遍,这山谷果然是个绝地,熊倜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再向那谷口闯一闯,那家伙只要是人,我就不信以我们两人的功力,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人。”
    两人又来到那夹隙.但却见隙口空荡荡地,居然没有人影,那怪人已不在了。
    尚未明大喜道:“快走。”
    他见那夹隙,狭只两尺,两人无法并肩而出,便道:“大哥先走。”熊倜嗯了一声,便窜入隙中,他知道尚未明的谦让绝不会因自己的话而改变的,为了节省时间,就先进了去。
    尚未明也不敢迟疑,刚窜入谷口,突然听见夹缝中“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脚步微一迟疑,熊倜已暴退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喝道:“快走。”又窜入谷里。
    尚未明知道又生出新的变化,赶紧问道:“大哥,又出了什么事?”
    熊倜一声不响,两眼紧紧盯着谷口,脸上竟露出恐怖的神色来。
    原来熊倜窜入夹缝之中,便听到风声嗖然,又是一大片暗器飞来,他双掌护身,哪知道那些暗器并不是朝他身上打来的,却分两边向山壁飞去,熊倜微微一愕,哪知“叮叮”一片声响,那些暗器突地自壁上反击而出,熊倜大骇,猛往后退,躲过这一阵像雨一样的暗器,刚一抹汗,脚底又有风声嗖然,他再往上拔,原来那些暗器自壁上落到地下之后,又从地上反激而上,跟着向熊倜射去,竟似长着眼睛似的。
    两人四只眼睛,齐都瞪住夹缝,突地夹缝中缓缓踱出一人,全身尽白,长衫飘飘,潇洒已极,哪里是前见那人的丑态。
    两人更是一惊,熊倜朝那人的脸上一望,见那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是个极英俊的男子,尤其是他唇边已有了些短须,使他看起来更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只是他眉心微皱,神情显得十分忧郁。
    那英年男子进入谷里后,朝熊倜、尚未明两人微一打量。
    此时已近黎明,东方已露出微白,借着这些许微光,练武人的目力已不难看出对方的面目。
    是以尚未明能看出他的面貌,他也能看出熊倜和尚未明两人的面貌,一见之下,也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便说道:“两位敢情是黑夜之中,迷失了路途吗?”语气之中并无恶意。
    熊倜忙说道:“正是,在下熊倜和盟弟尚未明,深山失向,误闯贵谷,还望阁下能恕在下等误入之罪。”
    那人眉头皱得更紧,道:“这个……”
    突地人影一晃,那诡异的丑人已站在他旁边,接口道:“不行。”
    这两人俊的极俊,丑的极丑,相形之下,更显得那怪人丑得骇人,熊倜只觉见了此人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像是要吐。
    可是那英俊男子见了他,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温柔之色,低声道:“敏敏,你等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敏敏”气道:“我知道你又来了,你……你是不是想我的这副样子给别人看了……”口音仍然又娇又嫩,而且竟然带着些凄楚的味道,可是他的脸却仍然是平平板板,冷得入骨的样子。
    那英俊男子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两位此刻必定疑团重重,而且我看两位俱都身怀绝技,可是许多年来,只要入此谷中的人,从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两位自也不例外……”
    那“敏敏”冷笑一声,抬头向那英俊男子道:“你再不动手,我……我就死给你看。”
    那英俊男子怜惜地望了他一眼,又长叹了一声,转脸向熊倜说道:“两位都是少年英雄,这样死去确实可惜,我虽多年来未曾走动江湖,可是却也看得出两位必定是高人子弟,两位可曾听人说过,十年之前,有位叫做常漫天的人?”
    熊倜脑海中极快地搜索着记忆,方自想起一人,尚未明已惊道:“难道阁下竟是十七岁便已接掌西南第一剑派点苍门户,江湖人称玉面神剑的常大侠吗?”他换了一口气又说道:“常大侠九年前突然失踪,却原来是隐居至此了。”
    常漫天微微点头,面上的忧郁之色更浓,道:“两位既是知道我的名字,那再好也没有,我今日权且做主,只要两位留下两样东西来,便可走出此谷……”熊倜接口道:“什么东西?”
    “便是两位的眼睛和舌头。”
    熊倜及尚未明都以为这玉面神剑甚为通达情理,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愕之下不禁气往上撞,冷笑齐声道:“不然呢?”
    “敏敏”冷笑道:“不然,你们就得把命留下。”
    熊倜朗声答道:“我两人虽然是武林后辈,但自出世以来,可还没有见到像阁下这样的人物,来,来,我两人的眼睛和舌头都在此,阁下只管来取就是了。”他又朗声长笑,一扬剑,道:“只是光凭三两句话,却也不行呢。”
    常漫天一怔道:“你要动手?”
    他十七岁便名满天下,此刻虽仅三十余岁,但辈分极高,十年前江湖中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头,莫不头皮发麻。
    他成名在星月双剑之后,却又在熊倜艺成之前,是以他并不知道这两个少年,竟是江湖中声名赫赫的人物,听到他们居然没有被自己的名头所吓,不禁惊异,熊倜却已接口道:“正是。”
    “敏敏”道:“大哥,快动手嘛,还跟他罗嗦什么。”
    常漫天转脸向他说道:“你先让我一个人试试。”
    “敏敏”笑道:“我知道这几年你憋得慌,手在发痒是不是?”笑得仍是那么动听。
    常漫天回过头去,悄悄闭起了眼睛,似乎将“敏敏”的笑声看作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然后,他眼帘上仿佛挂了一颗泪珠,他伸手抹去,反腕撤出背后的长剑,剑气森然,也是口利器,他朗声说道:“两位请动手吧。”
    熊倜傲然一笑,也向尚未明道:“二弟,你也让我先试试,我不成你再上。”
    玉面神剑常漫天当剑平胸,一弹剑身,“呛”地发出一声龙吟的声音,道:“两位还是一齐上吧,这是性命相搏,可不是比武,两位也用不着客气。”语气之中,显然自负已极。
    熊倜紧闭着唇,手持剑,左手微捏剑诀,一招“金鸟初升”,剑尖下垂,慢慢右手平伸,突地向上斜削,正是“苍穹十三式”里的起手之式,他这一招神完气足,意在剑先,劲式,功力,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比在临城初遇强敌天山三龙钟天仇时,功力又增进了不少。
    他此招看来平平无奇,但其中却包含着无穷变化,玉面神剑自是识货,脱口赞道:“好剑法。”
    熊倜微微一笑,剑尖带起一溜青光,直取常漫天的面门。
    玉面神剑身形走,平剑横削,刹那间但见剑影漫天。尚未明一旁点头忖道:“点苍剑法,端的名不虚传。”
    熊倜二次出师,满腔壮志,此时斗逢强敌,当下抖擞精神全力应付,“苍穹十三式”里加上“飘然老人”亲传的剑法,身形纵横起落,剑光如花雨缤纷,两人拆了三数十招,居然未分胜负。
    常漫天暗暗心惊:“武林中怎地出了个这样的好手?”
    尚未明在旁边看得眉飞色舞,却又不免提心吊胆,生怕熊倜动手时间一长,便抵敌不住这个名满武林的点苍名剑手。
    “敏敏”的一双眼神,也随着这两人的身形转动,但是他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一丝表情。
    当年玉面神剑接掌点苍门户时,天下武林都认为他年纪太轻,而有轻视的意思。
    须知那点苍派乃五大剑派之一,好手自是极多,大家却是由这一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来任掌门,心中不服。
    常漫天当时少年性傲,曾邀武林各派剑手,集会点苍山,当众声言只要有人能胜得他一招,此人若是点苍门徒,他便将掌门之位相让,此人若非点苍门人,他便立刻拜此人为师,退出点苍派,由点苍门人重选掌门。
    点苍山集会三天,武林中稍有名气的剑手,都不远千里来到云南,参与此盛会。
    玉面神剑在这三天里,连败十一个名家剑手,武林中这才大为震惊,玉面神剑之名,遂也传遍了武林。
    他此刻和熊倜动手数十招,却并未分胜负,暗忖道:“这少年剑法怪异,竞似不在当年我闯荡江湖时之下。”
    他激起好胜之心,身法突的一变,但见人影闪动,剑光或左或右,四面八方地掠了过来。
    两人转瞬斗了数十招,熊倜丝毫没有败象。
    “敏敏”忽然轻轻一笑,慢慢说道:“大哥,你刚刚说这不是比武,所以用不着客气是不是?”
    “敏敏”缓缓又说:“那么,我就出手了。”
    话声才落,突探手入囊,抓着一把精光耀目的极小的弹丸,双手一挥,那些弹丸便倏地飞出,穿入看似点水难入的剑影中,专向熊倜身上招呼,有的打在地上的,突地跳了起来,袭向熊倜。尚未明大惊之下,不假思索,也撤剑进身,身随剑走,刚刚一剑刺向常漫天,突地风声嗖然,已有三五粒丸上下左右向自己袭来,他不得不撤剑自保,但这时常漫天已一剑刺来。
    熊倜及尚未明不禁手忙脚乱,这种暗器和剑式互相配合的打法,他两人连听都没有听过,何况是亲自对敌,只有将剑先在自己身前排起一片剑影,暂求自保。
    常漫天“刷刷”两剑,上挑眉心,中刺玄关。
    熊倜一剑斜削,从他剑光的空隙中穿了过去,身形左侧,避过来招,本来连削带打的妙着,哪知突地几粒弹丸,袭在自己和常漫天的剑上,嗖地,又反激而出,分袭熊倜右腮、咽喉、前胸、胁下、下阴等六处要害,风声嗖然,显见得劲力惊人。
    常漫天也乘势两剑,刺向熊倜臂弯的“曲池”、太阳穴上的“神封”两处大穴。
    熊倜但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对方的攻击之中,竟似有八个武林好手,同时持刃向自己袭来,尚未明眼角微动,也自发觉,但此刻满天弹雨,他自保尚且不暇,也无法出手援救。
    多年来武功的锻练,多少次动手的经验以及他本身那一份过人的聪颖,都告诉熊倜他无论左避右闪,仰或是上拔,都无法躲开这八处攻击,除了……除了下避。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他决定了应该做的方法。
    他身形急遽地下倒,手中的剑,乘势上挑,格住了常漫天的一剑,削开了袭向额角,右腮的两粒弹丸。
    其余的四粒钢丸,以及常漫天后发的一剑,都在他身形倒下的那一刻打空,然而却已都快触着熊倜的衣服,若他稍微踌躇或身形稍慢,都绝不可能避开这八处的攻击。
    他暴喝一声,左手扬起一股劲风,向常漫天劈去,右肘以及脚跟,猛一点地,向后急蹿。
    然后,他左臂向右一划,身形翻转,倏地变了个方向,向上蹿了丈许,腿肘微一曲伸,又一转拆,剑光前引,正是“苍穹十三式”里的第五式的“落地流星”,带起一缕锐风,直取站在旁边的丑人敏敏。
    “苍穹十三式”的绝妙招式,再加上“潜形遁影”的无上轻功,就在瞬息间,他变幻了两个方向,全力一击,剑尾的寸许寒芒,在微弱的晨曦里,仿佛是一道电闪,前后十二年的苦练,已使熊倜成了空前的剑手,超迈了数十年来许多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人物。
    从山谷的夹隙里射出的一道旭日的金光,照着熊倜的剑光一闪,“敏敏”的眼光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是也作了个重大的决定,望着剑光的来势,非但不避,反有迎上去的意思。
    熊倜“嗖”地一剑,已刺中敏敏的肩下与前胸之间,却“噗”一声,发出一种极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绝不是当一柄利剑,被持在一个内家高手里,而刺中人体的声音。
    而这时熊倜的感觉,也是奇异的。
    那就好像他所刺中的一块极厚的,却毫无知觉的东西,他本能地手上猛注真力,但是手上的剑,却只在“敏敏”身上缓缓地划下寸许。
    他大骇之下,猛地拔出长剑,远远落在地上,瞠目看着这怪异的敏敏,只见他面上仍是毫无表情,身上的创口,也绝无一丝血水渗出,只有一对大眼睛,仍在一闪一闪地望着熊倜。
    玉面神剑也不理尚未明,掠了过来,看着“敏敏”的伤口,满面喜色地说道:“刺进去了?”
    “刺进去了。”这一无表情的“敏敏”,声音里也满含喜悦。
    熊倜及尚未明,看着这一对怪人的奇怪表情也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玉面神剑却走到熊倜面前,深深一揖,道:“这位兄台可是姓熊?”
    熊倜怔然道:“不敢,小弟正是熊倜。”
    玉面神剑敞声大笑,仿佛心情甚是开朗,面上的积郁也一扫而空,道:“好好,不知兄台可否移至寒舍一坐,小弟有些许事,还要请兄台指教。”
    熊倜道:“兄台宠召,不敢不从命。”
    玉面神剑常漫天又连声大笑,欢然道:“兄台的确是个豪迈英雄,那么就请兄台到寒舍一叙吧。”
    熊倜微一点头。
    常漫天与敏敏已连袂掠起,熊倜也随即展动身形,走到尚未明身前时,微微一顿,低声说道:“我们也去看个究竟。”
    此谷内方圆不过数亩,一眼望去,尽收眼下,熊倜暗忖道:“这两个怪异角色,不知住在哪里?”
    他这个念头方即兴起,四人身形便已到了峰脚。
    玉面神剑回头微笑道:“到了。”
    熊倜及尚未明见前面只是寸草不生的危岩峭壁,哪有半间房间,方自一怔,常漫天却已伸手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左右推动了两下,那块岩石竟然带起一大片山石,缓缓向后溜去。
    敏敏钻了进去,玉面神剑常漫天伸手肃客,熊倜及尚未明微一迟疑,也大步踏入洞里。
    山洞里突然火光一闪,火光后有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正带着微笑在看着他们。
    常漫天已点上火折子,在前面领路。
    渐渐,那火折子的火焰像是突然小了。常漫天笑了笑,噗地一口将火折子吹灭,哪知道火折子吹灭后,洞里的光线反更明亮,亮得竟像是在白天,尚未明大奇,熊倜也回过头来望,原来洞里的山壁上,嵌着一颗一颗滚圆的珍珠。
    玉面神剑道:“这里便是寒舍了。”说着话,手又在山壁上推了两推。
    熊倜及尚未明不禁都直着眼看着,忽地眼前照来一道猛烈的光线,一道强光斜斜照在地上。
    走出山壁,是个极大的洞穴,四壁挂满了各种珍宝,几乎将山壁铺满,看不到一片灰色的石头,珍宝上发出的光芒,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常漫天笑道:“两位稍候,我去去就来。”他满脸喜色,似乎有什么非常令他高兴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接着,他走到一个用龙眼般大的珍珠织成的帘幕前,走了进去,将满怀错愕、惊异的熊倜及尚未明留在这山洞里。
    这山穴非但四壁满挂珍宝,连桌几都像是玉石所制,散乱地放在地上,最怪的是在这山峰里,竟似有空气在流通着。
    再一望顶上,也满挂着珠宝等物,有一处挂的是一片火红色的玛瑙,似乎在微微动着,原来那里有一道很深的裂隙,空气便由此入。
    尚未明走到一个角落里,看了许久,忽然叫道:“大哥,你快来看。”熊倜走了过去,只见那边壁上并排着十余柄剑,长短不一,剑鞘的式样和质地,也各有不同。
    尚未明抽出一柄来看,“呛”然一声龙吟,居然也是口宝剑。他方自把玩,常漫天也走了出来,朗声笑道:“看过熊兄的‘倚天剑’,这些剑简直都像废铁了。”
    常漫天又笑道:“我知道两位此刻必定疑团甚多,小弟但望两位忘却方才的事,两位有所不知,小弟实有难言的苦衷。”
    说到此处,他脸上又沉露出先前那种忧郁的神色,但瞬即回复道:“只是现在好了,只要两位举手之劳,小弟多年来的痛苦,不难迎刃而解,小弟只希望两位念在同是武林一脉,能仗义相助。”
    常漫天又道:“两位可曾听到过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个极厉害的人物,连当年霸绝江湖的天阴教教主苍虚上人夫妇,武林中侠义道的领袖铁剑先生展翼,对此人都让个三分,只因他不但武功高强,轻功暗器更是妙绝人寰。”他微一停顿,更加强了些语气,道:“尤其厉害的是他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随时可以改换自己的容貌,甚至连身材都能改变。”
    熊倜突地接口道:“阁下所说之人,是否就是昔年号称万相真人的田苍?”
    常漫天道:“正是万相真人田苍。方才两位见到的那位,便是万相真人唯一的爱女,散花仙子田敏敏,也是小弟的妻子,小弟多年足迹未现江瑚,也是为了她。”
    接着,常漫天说出一宗很惊人的怪事来。
    原来玉面神剑虽然凭着自身的艺业,镇住了天下武林的异言,也镇住本派中人的不满,然而点苍里有不少比他长了一辈的剑客,对他仍是屡有闲言,说他无论威望和武功,都不足以做这武林五大宗派之一的掌门,这些闲言,自然有不少会流入他的耳中。
    这样过了几年,闲言仍是不歇,他索性淡泊,年纪又长了几岁,渐渐觉得江湖上的争名好胜,极为无聊,考虑了许久,索性将派中的事,都交给他平日相处甚好的一位师叔来掌管,自己却孤身一剑,飘游四海,寄情于山水之中。
    他本无目的地四处行走,无巧不巧,也让他闯入这大洪山里的幽谷来。
    在谷口,他就发觉那块“入谷者杀”的石碑,他自负武功,非但不惧,反而想一探这谷中的秘密。
    原来这“甜甜谷”本是数百年前的一个盗窟藏宝之地,内中珍宝堆积无数,不知怎地,百十年来大约那些盗党都相继物化,却被“万相真人”发觉了这个所在,他见了这些财物,也不自觉目眩神驰,竟然带了自己的女儿田敏敏,住在这绝谷里了。
    万相真人脾性本极孤癖,爱妻死后,出家做了道士,但是“贪、嗔”之念,仍极浓厚,得了这些财宝后,变得更是古怪,见了任何人都以为是要来抢他的财物的。
    玉面神剑不知究竟,闯入谷去,遇到了万相真人,三言两语之下,便动起手来,他武功虽高,却远远不是万相真人的对手,被万相真人点住穴道,关在山谷里想活生生饿死他。
    散花仙子田敏敏,此时亦有十九岁了,出落得艳丽非凡,但却被父亲关在这幽谷里。
    她情窦初开,平日本就常常感怀,见了英俊潇洒的常漫天,一颗炽热的心,竟无法抑制,居然瞒了父亲,将常漫天偷偷放走。
    不但如此,她自己也跟着常漫天逃出谷了。
    正是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人一见倾心,一路上情不自禁,在一个月明之夜,情感奔发便成了好事。良夜沉沉,长空如洗,月色满窗,虫声刮耳,常漫天一觉醒来,发觉怀中的不再是千娇百媚的心上人,而是个丑怪绝伦的怪物。
    他大惊之下,一跃而起,眼前光华灿烂,自己却又回到“甜甜谷”的幽穴了。
    那丑怪的怪物想是也醒了,望着常漫天低语道:“常哥哥,你起来啦!”常漫天一听这声音,全身立刻冰冷。
    他惶急叫道:“敏妹,你怎么……”
    此刻珠帘后缓缓走出一人,阴笑道:“我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在一起,可是也别想走出这‘甜甜谷’一步。”
    那丑人大喜跃起,叫道:“爹爹,你真好……”
    话尚未完,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上,却已完全变了个样子。
    原来万相真人发觉自己的女儿背叛了自己,忿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性,便不顾一切地追踪出门,被他在一个极小的村落里,发现了常漫天和田敏敏的踪迹,于是当晚,他便下了毒手。
    他素性奇癖,盛怒之下,做事更是不择手段,对自己的女儿,竟用了一种极厉害的迷药,把她和常漫天带回谷去。
    然后他不惜将他花了多年心血,得来的千年犀角,再溶以钻粉、珍末,以及一些他的奇方秘药,掺合成一种奇怪的溶剂。
    就用这溶剂,他使自己美丽的女儿,变成了极丑的怪物。
    玉面神剑见了这情形,心下便也恍然,他又急又怒,掠了过去又要与万相真人拼命。
    万相真人却冷笑道:“天下之大,哪有女婿要找岳父拼命的。”
    又道:“何况我老人家已诺了你们的婚事,难道你爱的只是我女儿的面貌,如今见她丑了,便做出这等张致来。”
    须知田苍自幼混迹绿林,说出话来,也完全是强盗口气,但却又言词锋利,玉面神剑竟怔住了。
    田敏敏呜咽道:“爹爹,女儿从此一定听你老人家的话,爹爹你……”
    万相真人冷凄凄一笑,道:“我知道你是嫌你的样子不好看,但天下之大,能使你恢复本色的人,再也没有了,便是我老人家自己,哈,也办不到,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田敏敏一向自负容貌,一个美貌的少女,突然变成个其丑无比的怪物,心里的难受,不难想见。
    何况她看到心上人望着自己的那副样子,心知就是以后勉强生活下去,也是陡然增加彼此的痛苦,她柔肠百转,心一横,决定以死殉之,让爹爹见到他自己的女儿死在他面前。
    “那么,他也总该落几滴眼泪吧。”她凄然一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掠到角落里,极快地从万相真人多年搜集的宝剑和这盗窟里原有的名剑里,抽了一柄,横刀向颈上抹去。
    玉面神剑大惊失色,但阻截已是不及。
    万相真人却漠不关心地望着,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田敏敏引颈自决,哪知那柄裂石断铁的利刃,削到自己颈子上,就像一柄钝刀削一块极坚硬的牛皮,丝毫没有反应。
    万相真人冷笑道:“若是有能削得过我这本事的剑,那你也不必自杀啦,我看你还是听爹爹的话,老老实实地陪着你的小丈夫过日子吧。”他生性奇癖,简直将父女之间的天性全磨灭了。
    自此常漫天在甜甜谷一呆八年。
    这八年来,世事的变化真大,他们这小小的甜甜谷里,也是历经变迁。
    身具上乘内功的万相真人,因为心性太癖,练功时走火入魔,竟丧了性命,如此一个奇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田敏敏这八年来,性情亦是大变,在她心底深处,有一种浓厚的自卑感,使得她不时地想要折磨常漫天。
    常漫天引咎自责,认为都是自己才使这个美貌的少女变成今日这种地步,是以处处容忍,决定终身厮守着她,有时他出山去买些粮食用具,也是马上就回来,不敢在山外停留一刻。
    八年来有误入甜甜谷的人,无论是谁,没有一个能逃出性命的,有时常漫天见着不忍,田敏敏却气道:“我知道你好看,喜欢人家看你,但是我丑,看过我的人,我都要杀死他。”
    常漫天为情所累,终日郁郁,只有在听着她的声音的时候,才能得到一丝安慰,但有时田敏敏却终日一言不发。
    两人山居八载,无聊中,却练成一种任何人都没有这份心思练成的暗器与剑式配合的阵法。
    这种阵法,天下除了他两人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田敏敏平日无所事事,就苦练武功自遣,轻功、暗器,早已炉火纯青,不在其父万相真人之下,若她能出江湖,怕不多久就能大大扬名。
    熊倜及尚未明听他娓娓道来,不禁感叹着万相真人的冷酷,田敏敏的可怜,对这位玉面神剑的情深一往,更是称贺不已。
    常漫天触动往事,又不禁黯然神伤。
    良久,他方说道:“刚刚熊兄弟那一剑,却能将拙荆的皮肤划开一道口子,是以小弟猜想,以熊兄这柄剑的形状看来,莫不是江湖传说的‘倚天剑’吗?如今苍天相佑,有了这剑,拙荆的多年痛苦,也许能够从此解脱也未可知,所以小弟这才不嫌冒昧,但望熊兄能将此剑借与小弟一用。”
    熊倜慨然答应了,反手将剑鞘也解了下来,一并交给了常漫天,道:“阁下只管拿去用便是。”
    常漫天大喜之下,接过了剑,手却像因过度的兴奋,而有些微微颤抖了。
    熊倜及尚未明也不禁相对唏嘘,他们本是多情之人,熊倜听了这一对久经患难,受尽折磨的儿女英雄事迹,不禁想起夏芸来,长长叹了口气,忖道:“我这真是欲速,反而不达了。”
    尚未明也知道他的心境,遂道:“大哥不要着急,我想夏姑娘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熊倜点头道:“但愿如此。”
    过了一会,里面仿佛有女子呻吟之声。
    又听到常漫天像是在低声安慰着,接着,常漫天飞步而出,喜色满面,道:“好了,好了,真是苍天有眼。”
    熊倜、尚未明一齐站了起来,道:“恭喜常兄。”
    常漫天又匆匆跑了进去,他欢喜过度,竟失了常态,似乎回到了幼童,得到了糖果时的那一份欢喜。
    片时,常漫天又跑了出来,道:“拙荆定要面谢各位,她这就出来了。”
    话未说完,珠帘一掀,熊倜及尚未明眼前俱都一亮,一个绝代佳人,映着满室珠光,俏生生地走了出来,美艳不可方物。
    常漫天得意地笑着,此刻,他为他的妻子深深的骄傲着,眼睛也亮了。
    田敏敏朝熊倜及尚未明深深一福,脸居然红了,说不出话来。
    他们见了她的娇羞之态,想起方才那臃肿丑陋、凶恶的怪物,心中暗暗好笑,对万相真人奇妙的易形之术,又不免惊异。
    玉面神剑捧着那柄他以为是的“倚天剑”,交还熊倜,笑道:“英雄宝剑,相得益彰,两位俱是少年英侠,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他朗声一笑,道:“日后两位若有用得着我夫妇处,只管吩咐便是。”
    熊倜及尚未明忙不迭地称谢着。
    熊倜暗忖:“我虽然因此耽误了些时候,又险些送命,但能交着这等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了。”
    常漫天和田敏敏四目相对,往事如烟,噩梦已逝,两人欢喜得睫毛上都挂着泪珠,像是有着万千心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尚未明不禁感叹:“情之一字,颠倒众生,真不可思议,任你是再大的英雄好汉,也难逃此关。”望了熊倜一眼,见他正在怔怔地想着心事,暗笑道:“看来大哥也在想着夏姑娘呢。”
    于是他笑道:“大哥,我们该走了吧。”
    常漫天慌道:“两位千万要在此盘桓些时日,怎地现在就要走呢?”
    于是尚未明才将夏芸被掳,熊倜焦急,现在此间事了,一定要连夜赶去,这些话说了出来。
    常漫天一听,说道:“既有这等事,小弟也不敢再多留两位。”
    他微一皱眉,又道:“那武当四子与小弟也有数面之缘,却想不到他们是这样不通情理的老道,两位此去武当山,却千万要小心了,别人尤在其次,武当的掌门大侠妙一真人,端的非同小可,不但剑术通玄,内功也已到了飞花伤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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