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神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武当之行
    两人略为将息,便辞别了常漫天夫妇,赶往武当山上去。
    武当山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处山峦,山属巴山支脉,周围八百多里,有三十六悬岩,二十七高峰。最高之处,名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炼之地。此外还有南岩、五龙峰、紫霄峰、展旗峰等,都是道家清修之处。
    高峰白云深处,三两苍鹰在低低盘旋着,地上的野兔,急剧地在野草丛中飞奔,清风扑鼻,晨露迎面,端的是个好去处。
    熊倜及尚未明不觉心神为之一爽,只见遍山弥道,都是些苍松碧竹,十分的幽静,连个樵夫都看不到。
    越过一道并不太高的山岭,忽见对面一座高岩,高岩上流下一股瀑布,像是一条极长的白练,摇曳天际,澎湃溅玉,击在山石上,溅起无数水珠,又轻轻缓缓地弯曲着流了下去。
    下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山涧,涧水也在奔腾着,他两人举颈一看,就见高岩上刻着三个大字“解剑泉”,笔力雄浑,不知是何人手笔。
    尚未明道:“这里就是解剑泉了,想来玄观、真武庙也就在前面了,怎地却还不见人影?”
    熊倜手一指道:“那不是吗?”
    前面缓缓行来两个身穿深蓝色道袍的年轻道人,熊倜及尚未明迎了上去。
    两个道人中身材较矮的道:“两位施主可是到玄真观去替真武爷爷上香的?施主身上若有佩剑,就请在此处解下。”
    熊倜道:“在下等是专诚来拜访武当的四仪剑客的,就请两位道兄代为转禀一声。”
    那道人道:“原来两位施主是来找护法的四位师叔的。不过……”
    熊倜自会意,道:“在下身上的剑,本应立刻解下,只是此剑不是凡品,不知两位道兄可否通融一下,等在下见了四仪剑客再说?”
    那道人微一沉吟,道:“这个贫道倒不敢做主。”
    另一个道人道:“最好请两位就在此稍候一下,等我禀过师叔再说。”又道:“七师弟,你就在这里陪他们一下。”
    过了一会,远远来了三个蓝袍道人。除了方才那年轻道人外,另外两个都留着长髯,其中一人道:“两位施主可是来找丹阳、玄机、飘尘、凌云四位师弟的?”
    熊倜道:“正是。”
    那道人的神色极为傲慢,冷冷地说道:“他们四人已经云游去了,施主有什么事,跟贫道说也是一样。”
    熊倜道:“四仪剑客难道全出去了吗?”
    那道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先前的道人说:“若是十分重要的事,跟贫道说也一样。”
    熊倜道:“四仪剑客既不在,就请道长们带在下去参拜妙一真人,在下……”
    那两个长髯道人一齐仰天长笑,打断了熊倜的话。
    头一个道人冷笑道:“施主未免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吧,掌教真人,岂是你们随便见得的?”
    尚未明怒道:“要怎样才能见得?”
    那道人又长长一声冷笑,道:“这位施主倒横得紧,可是将我们武当派不看在眼里?”
    尚未明领袖两河绿林道,在武林中可算一等一的人物,此刻听了这道人傲慢而无理的话,不禁大怒道:“看在眼里如何,不看在眼里又如何?”
    那道人怒道:“两百年来,还没有人敢在武当山发横的,我看你恐怕活得不太耐烦了吧?”
    尚未明哈哈笑道:“好一个出家人,一开口说话,却像强盗一样。”
    熊倜也觉这两个人太过无理,正想发话,眼角一斜,却见方才那年轻道人又奔向山上去,心忖:“难道他又去叫人?”
    再一想:“那四仪剑客出山不知是真是假,芸妹妹不知被这些道人怎样了,看来今日我们不闯上山去,不会得到结果。”
    他心一横,喝道:“二弟,这两位道长既然有意指教我们,我们也不必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说着话,他进步右削一掌,砍下去却劈向那道人的左颈,喝道:“我就先陪道长走几招。”
    他一出手便是杀着,意思是想快些解决这两个道人,闯上山去。
    那道人连声冷笑中,避开此招,身手亦自不弱,熊倜制敌机先,连环运掌,将他逼得缓不过气来。
    尚未明一看熊倜动手,他岂肯闲着,寻着另一个道人打了起来。
    那年轻道人在旁看着,却不动,竟像是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两个长髯道人,本是玄真观藏经阁的高手,只因他两人脾气太暴,在外面犯了杀戒,是以武当掌教便令他两人在藏经阁里闭门思过,哪知今日又犯了老毛病,三言两语,便和人家动起手来。
    但这其中亦有缘故。
    原来夏芸被四仪剑客和东方瑛送到武当山后,心中又气又急,又在怪熊倜:“你难道在隔壁那间房里却不知道我被人劫走?”又不禁有点后悔:“我真不该惹来这些麻烦。”
    东方瑛还没上山,便走了,她也有些后悔:“其实我真不该做这件事,被哥哥知道了,一定要骂死我了,唉,我还不是为了他,可是他知道了,恐怕会更不喜欢我了吧。”
    四仪剑客却是扬扬得意,认为已替武当派找回面子来了。
    他们回到玄真观时,掌教真人正在坐关,他们就将夏芸软禁在藏经阁里,请那两位长髯道人,也就是四仪剑客的师兄,苍玄、苍荆两人看守着,苍玄、苍荆虽是四仪剑客的师兄,但是在派中的地位,却不及四仪剑客,武功也比四仪剑客差些,他两人见四仪剑客要他们看守一个女子,虽是不愿,但也无法推托,但暗中却不免要埋怨几句,道:“这样一个小丫头,也要我们来守着,真是何苦。”
    夏芸聪明绝顶,听了这话,更做出娇怯怯的样子来。
    于是苍玄、苍荆两个道人更加疏忽,越发不将夏芸看在眼里,只随便将她关在一个阁楼里,连守都不守着。
    夏芸心里高兴,当天晚上,便偷偷溜走了,须知她武功亦非弱手,再加上心思灵敏,竟从高手如云的武当山逃了出去。
    第二天四仪剑客知道此事,气得跺脚,直埋怨苍玄、苍荆两人,凌云子气道:“师兄们也是太不小心了,让这样个小姑娘将武当山看做无人之境,日后传出江湖,岂不是个笑话!”
    苍玄、苍荆也是气得变色,受了师弟的埋怨,却又说不出话来。
    当天四仪剑客又匆匆下山,声言非将夏芸找回来不可,临走时又如此这般将事情的始末一说,他们知道熊倜日内便会寻来,丹阳子道:“他若寻得来时,师兄们就将这事告诉他,并且还告诉他,夏芸虽然跑了,但我们却—定要将她抓回来,熊倜若再要来管这事,便是我们武当派的仇敌。”
    凌云子却道:“这事若要告诉熊倜,他岂非要笑我武当派无用?”
    丹阳子考虑了半晌,说道:“其实若不告诉他也是一样,你还怕日后江湖上没有人知道?”
    凌云子看了苍玄、苍荆一眼,一言不发,便走了出去。
    苍玄、苍荆又气又惭,等四仪剑客下山后,便一心想寻着熊倜来出气,这日他们走到观门口时,听到有两个年轻人到武当山来找四仪剑客,便知一定是熊倜来了,所以就匆匆赶了去,动起手来。
    哪知道他们一向自恃的武功,却不是这两个年轻人的敌手,身形全被封得缓不开手来。
    他们在观里一向人缘不好,后一辈的弟子,更全都对他们不好,是以那年轻道人在旁看着,根本不管,神色里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熊倜及尚未明立意先将这两个傲慢的道人伤在掌下,掌影翻飞,眼看便要得手,却不料山上又跑下一人,熊倜应付苍玄,本是绰绰有余,一看来了人,暗忖:“这武当派倒的确是不好斗,马上便来了帮手。”
    哪知那道人半路上便高叫着:“苍玄、苍荆两位师兄快住手,掌教真人请这二位施主到观中一见,说是有话要说呢。”
    苍玄、苍荆一听掌教真人的吩咐,哪里敢有一丝违抗的意思。
    熊倜及尚未明二人,也立刻住了手。
    后来那道人来到他二人面前,单手打了个问讯,说道:“敝派掌教真人请二位到玄真观里一叙。”
    那道人又道:“数百年来,敝派都谨守着真武爷爷的教训,没有人带着剑上山去。这不是敝派狂傲自大,还希望施主也能体谅我们的苦衷,将剑留在这里。”
    这道人说得极为客气而圆滑,熊倜无法推托,只得将剑解了下来。
    熊倜双手将剑送到那道人面前。
    那道人接过剑来,笑道:“施主请放心,这柄剑想必是神物利器,贫道一定命人在此好好看守。”他面上微露一丝狂傲的光芒,接着说:“我想还没有人有这胆子到武当山来抢剑的。”
    熊倜知道这武当派的确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是以并不怪那道人的狂傲。
    那道人又对苍玄、苍荆两道人说道:“师兄们也请回观去,等一会掌教真人也有话吩咐哩。”
    苍玄、苍荆答应着,面上难看已极,那道人却不理会,将剑交给那两个年轻道人,道:“你们好好在此看守着。”
    熊倜见这道人白面无须,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但神态庄重中却又带着些威严,不禁起了好感,问道:“道长法号弟子尚未得知。”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飞鹤子,虽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动,却也曾闻得熊大侠的英名。”
    熊倜暗道:“他倒晓得我的姓名了。”
    飞鹤道人又用眼睛看着尚未明道:“这位施主神采照人,想必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
    尚未明见这飞鹤子平易近人,便笑道:“弟子尚未明,只是江湖小卒罢了,哪里说得上是成名的英雄。”
    他以为飞鹤子必也知道他的名头,哪知道这飞鹤子是武当掌门的徒弟,一直随在妙一真人的身侧,的确未在江湖中走动过,尚未明成名于两河,他也不知道,只说了声“久仰”。
    飞鹤子领着他们缓缓向山上走去,此时旭日已升,但山道上仍是阴凉得很,一路上飞鹤子和熊倜及尚未明随意谈笑着,丝毫没有敌意。
    他步履安详,脚下尘土不兴,两眼的神光,也是敛而不露,熊倜暗忖:“看来这武当派,倒的确有几个高人。”
    蜿蜒地向上走了半刻,前面一大片松林中,隐隐露出一排红墙,飞鹤子脚下加快,到了观门前,熊倜抬头一望,见观门的横额上,写着的三个斗大的金字:“玄真观”。
    观门开了半扇,松林里鸟语啁啾,松涛鸣然,看去真是个仙境,令人俗虑为之一清。
    熊倜及尚未明随着飞鹤道人走进观门,院中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已极,有几个道人在大殿上烧着香,诵着经。
    飞鹤子引着他们两人走进东配殿,苍玄、苍荆却转到后面去了。
    东配殿上供的神像,正是张三丰真人,手里拿着拂尘,凝目远望,栩栩如生,想来塑造这神像的必也是个名匠。
    熊倜及尚未明看到这内家武术的宗祖,不禁油然而生敬意,走到跪垫前,肃然跪了下去。
    转出东配殿,又是一重院子,再转出这院子,是一个并不太大的园子。
    园子里种着的都是松梧柳柏和翠竹之类的树木,没有花的点缀,使这个园子看起来更幽雅得很。
    走进这园子后,飞鹤子的态度更恭肃了。
    他轻声对熊倜等道:“贫僧去回禀家师一声,两位在此稍候。”
    片刻,飞鹤道人又走了出来,笑道:“家师请两位进去。”
    穿出一大片竹林,进前是几间极精致的房子,门窗都挂着青色的竹帘子。
    飞鹤道人轻轻地走到门口,似乎没有一点声音,门里却有一个清朗的口音说道:“进来。”
    熊倜及尚未明走上两步,飞鹤道人掀起竹帘子,道:“请进。”
    房中散发出一股袅袅清香,熊倜及尚未明恭谨走了进去,见朝门放着的榻前,含笑站立着一个羽衣星冠的道人。
    他们知道这就是武林的最大宗派的掌门妙一真人了,只见他清癯的脸上,带着的是温和的笑容,并没有一点傲慢或是冷峻的样子,这和他们的想法大不相同,但是他却另有一种力量,使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士,在他面前,不觉感到自身的谦卑。
    妙一真人的目光,闪电般在他们脸上一转,熊倜及尚未明低下头,便要下拜,却被他轻轻拦住了,只受了半礼。
    妙一真人微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两位果然都是练武人中千百年难见的奇才,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名动江湖了。”
    熊倜极谨慎而小心地将他们的来意说出,并且说道:“夏芸太年轻,不懂世故,还望前辈能念她无知,饶恕她这一次。”
    “原来你还不知道。”妙一真人微笑着道:“那位夏姑娘贫道根本没有见过她,飞鹤,你过来,将这事说给两位听。”
    飞鹤道人这才将夏芸如何逃出,四仪剑客如何大怒追去,说给熊倜听。
    妙一真人脸上,仿佛永远是微笑着的说道:“其实这点小事,贫道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几个小徒在那里闹罢了。”
    他面容一整,目中露出威严的光芒,又道:“他们几个近年在江湖里也闹得太厉害了,些许小事,便含怨必报,哪里还有出家人的样子,尤其是苍玄、苍荆那两位孽障。”
    熊倜听见夏芸逃去,又惊又喜,喜的是她居然没有吃到任何苦头,惊的却是怕她又被四仪剑客追到手,但是他表面上仍在矜持着,极力地使自己的情感,不露出一分到表面上来。
    妙一真人对这两个年轻高手仿佛甚加青睐,殷殷垂嘱,问及两人的师承,他又道:“飘然老前辈我在二十几岁,云游四海时,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一别数十年,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
    熊倜泣然道:“家师已仙去了。”
    妙一真人叹息道:“令师人上之人,淹留人间百数十年,终于仙去了,想来世人营营名利,又是为着何来呢!”
    熊倜及尚未明两人,在精舍里逗留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告辞出来。
    妙一真人送到门口,笑道:“两位小友,他日有暇,不妨再来一晤,贫道和两位虽然匆匆一面,但却可看出两位必非池中之物。”
    他们又谦谢着,随着飞鹤道人走出园子,偌大的玄真观,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人声,熊倜暗自感叹:“世事的确每难预料,你预料中的凶险,往往却是安详,而你所没有预料得到的,往往却又是极大的凶险,人算又怎敌得过天算?”
    飞鹤道人一路相随,走出玄真观,熊倜脑海中混混沌沌,都是夏芸的影子:“她此刻在哪里呢?”他内心不断想着。
    隆隆的水声传来,他们又快到解剑泉了,飞鹤道人笑道:“解剑泉一到,便是贫道和两位分手的时刻了,但望二位前途珍重。”
    转过一道山弯,解剑泉便已在望,飞鹤道人突然惊呼了一声,双脚顿处,身形掠起三丈余高,嗖地朝解剑池旁的巨石奔去。
    熊倜也是一惊,他看到先前守着自己那柄剑的二个年轻道人,都卧倒在地上,来不及招呼尚未明,也掠了过去。
    果然,那二个年轻道人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晕迷着倒在地上。
    飞鹤道人略一查看,便知道他二人此刻所被点的,一是背心的“阳关”穴,一是脑后的“玉枕”穴,遂伸手一拍一捏。
    哪知道那年轻道人动也不动,飞鹤大惊:“怎地连我这解穴手法都不能解开此人所点的穴道,但是武林各门各派中,我尚未听说有我不能解的穴道,此人敢到武当山上撒野,又是谁?”
    熊倜掠到身后,看到自己的宝剑连影子都没有了,再试着去解那两个道人所点的穴道,才知道这点穴之人所用的手法,竟不是天下武林中任何一个宗派所有。
    空山寂寂,水声淙淙,除了这两个年轻的道人之外,谁也无法说出这事的真相,但是这两个年轻道人穴道被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已经形如废人,又怎能自他们口中问得真相。
    飞鹤子见到自己曾经夸下口替人家保存的剑,现在无影无踪,自己的两个师侄,也被制住。
    最难堪的是点住这两个师侄的点穴手法,竟不是自己能解得开的。
    熊倜此刻的心境,更是懊恼万分,他大意之下,失去了倚天剑,那是完全咎在自己。现在贯日剑的失去,却是他自己没有半点责任的。
    飞鹤子向熊倜抱拳说道:“贫道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在武当山上发生,看来江湖上未将武当派看在眼里的,大有人在,贫道除了对阁下深致歉意外,别无话说。”
    熊倜暗哼一声,忖道:“你深致歉意,又有何用。”冷冷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飞鹤子目光四转,熊倜心中的不满,他已经觉察到了。
    这种无言的不满,甚至其中还带着些轻蔑,飞鹤子不禁也微微作色,道:“等到我这两个不成材的师侄血脉活转的时候,贫道只要一知道夺剑人的来历去路,无论如何,也会将阁下的剑取回。”他语声也变得有些不客气了,“三个月之内,贫道若不能夺回此剑,那么……”
    他话声尚未说完,突地传来几声极清朗的锣声,在深山之中,声音传出老远。
    这锣声对熊倜来说,并不是生疏的,他心中一动,暗忖:“难道这‘贯日剑’也落到他的手上?”转念又忖道:“他迢迢千里,跑到武当山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真要吞并各派,独尊武林吗?”
    飞鹤子虽然被这锣声打断了正在说的话,可是他并不知道这锣声的来历,望到熊倜脸上惊疑之色,暗忖:“这锣声又有什么古怪?”遂也不禁转过头去,望着这锣声传来的方向。
    尚未明虽然以前并没有亲耳听见过这奇异的锣声,但是他江湖阅历较丰,眼皮又杂,仿佛忆起这锣声的来历。
    于是他转脸向熊倜悄悄地说道:“大哥,这是不是就是天阴教?”
    熊倜一摆手,点了点头,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那条向山下蜿蜒而上的山路。“锣声响过,他也该出现了吧!”他在警戒着。
    飞鹤子却接着尚未明的话问道:“天阴教?”
    但是他也察觉到事情的蹊跷,探手入怀,取出一粒石子,一扬手,向池边的一株树上打出。
    石子击中树叶或树枝,应该发出“吧”的一声。
    哪知石子飞到树上后,竟然“当”地发出一声巨响,声音清越而悠长,比锣声传得更远。
    熊倜及尚未明,惊异地朝那棵树上望去,随即了然。
    原来那株树的桠枝之间,挂着一个铜钟,石子击在钟上,自然会发出那种清越而悠长的声音。
    “想来这就是武当山的传警之法了。”
    就在这一声钟响之后,山路上又传来三声锣响,声音比起上一次更显得清朗,想是发声之处已较上次近了些。
    熊倜皱眉道:“果然来了。恐怕夺剑之人,就是此人。”
    飞鹤子道:“谁?”
    熊倜剑眉一轩,朝山道上一指,飞鹤子凝神望去,山道上缓缓走出人来。
    那是四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汉子,步履矫健,目光如鹰,显见武功都已有很深的根基。
    再朝后望去,是四个白罗衣裙的中年美妇。
    这八个人俱都笑颜从容,像是游山玩景而来,飞鹤子心中大疑:“这些人是何来路?”
    熊倜一眼望去,见前面那四个黑衣汉子内,竟有吴钩剑龚天杰在,方自一皱眉,眼光动处,看到一人向自己点头微笑。
    于是他定睛一看,脸上的颜色变得更厉害了。
    原来那向他点头微笑的人,竟是粉面苏秦王智逑。
    于是他也远远一抱拳。
    飞鹤子疑云更重:“原来他们竟是认得的,但是他为何又说夺剑的就是这些人?”
    此中的真相,他丝毫不明了,就是铁胆尚未明,又何尝不在奇怪。
    这男女八个人一走出来,就像是漫不经心地,分散在四周。
    接着,山路上大踏步走来一个黑衫老人,尚未明骇然忖道:“此人的功力好深。”
    原来那老者每一举步,山路上竟然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
    熊倜微一思忆,也自想起此人就是那日在泰山绝顶上,以极快的手法,点中生死判汤孝宏等人穴道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他心里也不免有些怔然不定,方自转着该怎样应付的念头。
    突地眼前仿佛一亮,山路上转出一双绝美的少年男女,他依稀觉得很面熟,再一细想,目射奇光,恍然悟道:“原来是他两人。”
    飞鹤子及尚未明,也被这一双少年男女吸引住了目光,方自暗里称赞着这一双少年男女的风采,山路上又转出两顶山轿来。
    这两顶山轿,形状和普通的爬山虎差不多,但是抬轿子的人,却和普通的人大不相同,原来这抬轿的轿夫,竟是两男两女。
    再往轿上一看,熊倜不禁更是变色。
    尚未明一拉熊倜的衣襟,低声道:“果然就是这个小子夺的剑。”
    流水依然,群山仍旧,山水并未因这些人的到来而有丝毫改变,依然是静寂的。
    但是熊倜、尚未明,以及飞鹤子此刻的心境,却在极强烈地激荡着。
    虽然每个人心中所想的并不相同。
    “这两个男女是谁,看来气派这么大,这男的手里拿着的剑,光芒灿然,像是柄宝剑,不知道是否就是熊倜那柄,此人竟敢在武当山解剑池边夺剑,而又从容地走回来,武功必定不弱,江湖中又有谁敢这么藐视我武当派呢?”
    飞鹤子虽然未听到过天阴教的名头,但是他仍然并未在意,他久居深山,对武林中的事知道的并不多,是以就算是见了这一阵仗,也没有想到这山轿上坐着的一双男女,就是使武林中人闻而色变,山东太行山天阴教的教主,战璧君焦异行夫妇。
    “这山轿上坐着的,想必就是天阴教主夫妇了,若非我亲见,我真难相信天阴教主竟是个这么年轻的书生。”
    尚未明虽然已经猜到这就是天阴教主夫妇,可是心中仍然有一份怀疑。
    这怀疑是合理的,若是你发觉一个令武林中那么多在刀口舐饭吃的朋友一听了就头皮发胀的角色,竟是一个这么样的人物的时候,你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感觉,认为这几乎有些不可能。
    只有熊倜的想法是肯定的:“这天阴教主夫妇,几年来非但没有显得老,还好像年轻了些,看来他们的内功造诣的确很深。”他看到焦异行手中抚着的长剑,脸色阴沉如铁。
    战璧君面如银丹,明眸善睐,依旧貌美如花,也依旧是未语先笑,带着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道:“喂,你看人家武当山风景多好,不像咱们山上,不是光秃秃地没有树,就是生些难看死了的小树。”
    焦异行轻轻地摸着手中的剑,像是对这柄剑喜爱已极,听了战璧君的话,朗然一声长笑。
    这笑声超越了松涛声、虫鸣声、流水声,在四野飘荡着。
    山轿停下,他跨下轿子来,行动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毫无二致。
    他伸手一搀,战璧君抚着他的手,袅袅婷婷走了下来。
    熊倜望着他们气态之从容,而公然将自己的剑拿在手上,一时倒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怎么启口。
    焦异行谨慎地将剑插入鞘里,他的目光一横,恰巧和熊倜的目光相对。
    但是他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来,微微招了招手,那两绝美的少年男女便走了过去。
    他嘴皮动了动,声音低得只有对面的人才听得见,然后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烫金名帖,交给那一双绝美的少年男女。
    熊倜见了他一番做作,倒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暗暗寻思:“他巴巴地跑到武当来,难道只是为了投帖拜访吗?”
    这时那一双绝美的少年男女已走了过来,在经过熊倜身前的时候,那俊美的少年竟然朝熊倜微微一笑,低声说了句:“别来无恙。”熊倜一愕,那少年已自擦过身侧,走向后面的飞鹤子。
    那俊美的少年望着那少女相视一笑,朗声说道:“山西天阴教司礼坛护法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龙女叶清清,奉教主之命,投帖拜山。”说着他将那烫金名帖高举过顶,交向飞鹤子。
    黑衣摩勒又道:“就烦道长通报贵派掌教,就说天阴教主有事求见。”那白衣龙女接口笑道:“还望贵派掌教真人,拨冗一见。”
    飞鹤子整容道:“贵客远来,请在此稍候,贫道这就去通报掌教师尊。”
    尚未明冷然道:“这位敢情就是名传四海的天阴教焦教主了。”
    焦异行道:“不敢。”
    “兄弟久闻焦教主的大名,真可以说得上如雷贯耳。”尚未明哼了一声,说道:“今日一见,哈,哈,却也不过如此。”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莫不大吃一惊,须知天阴教在今日武林中,真可以说得上是声威赫赫,从来没有人敢一捋虎须,此时见一个年轻人竟然敢当着教主的面说出这样轻蔑的话,焉有不惊奇之理。
    焦异行自是大怒,但他摆着一派宗主的身份,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敞声一笑,道:“这位朋友嘴上还是留些神的好。”
    尚未明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危境,他全神戒备着,眼角微斜,看见那功力深厚的黑衫老者,正满脸煞气地朝自己走了过来,两道眼光,像刀一样地盯在自己身上,走得虽然不快,但声势煞是惊人。
    其余的天阴教众,也正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已悬在那黑衫老者的掌下似的。
    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尚未明却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
    他胆气实有过人之处,否则当年怎敢孤身一人,闯入两河绿林道的群雄之会。
    他眼角甚至再也不向那黑衫老者飘一眼,眼光中带着些冷笑,朝焦异行道:“兄弟虽然只是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但是却也不敢忘却江湖中的道义,更不敢做出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焦异行面孔一板,凛然说道:“朋友说话可要放清楚些。”
    尚未明的目光毫不退缩地仍瞪在他脸上,道:“兄弟倒想说清楚些,只怕说清楚了,阁下……”他冷笑连连,自己顿住了话。
    那黑衫老者此时已走到他身侧,阴笑道:“只怕阁下以后再也无法说话了。”语声方落双掌齐出,风声虎虎,直击尚未明的胁下。
    尚未明虽然做出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他心中哪里有半点松懈。
    黑衫老者的双掌堪堪击到他的胁下,他猛一错步,身形向后滑开了尺许,在黑衫老者的双掌方自遽空的那一刹那,右手五指环扣,疾地去锁那黑衫老者的脉门,左掌向外反削,突又变了个方向,拇指外伸,竟然以拇指点向黑衫老者腰下的“笑腰穴”。
    他非但避招避得恰到好处,这扣脉、反削、点穴,一招三式,不但出手如风,招式更是诡异已极。
    那黑衫老者正是天阴教里,掌龙爪坛的坛主,江湖上早已闻名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尚未明这一招的运用,实在远出那黑煞魔掌的意料之外。
    但他究竟是不同凡响的人物,左掌猛地划了个半圈,竟以“金丝剪”的手法去反剪尚未明的手腕。
    右肘一沉,撞向铁胆尚未明左臂臂弯的“曲池穴”。
    两人这一交手,在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刻里,便已各各发出数招,尚未明闷哼一声,双臂向内圈了回来,猛地吐气开声,脚下又一换步,双掌齐发,击向尚文斌的前胸。
    他这一招完全是以硬搏硬,丝毫没有将对方那种惊人的内力放在心上。
    黑煞魔掌一冷笑,双掌也自推出。
    就在这一刻里,每个人心里都泛起一个念头:“这小子竟然敢和以黑煞掌力称雄武林的黑煞魔掌较量掌力,真是找死。”
    只有熊倜仍然安详地站着,他和尚未明对过两掌,知道尚未明的掌力,并不在自己之下,黑煞魔掌虽然威名赫赫,内力惊人,但是自己自忖功力,也不惧他,那么以此类推,尚未明当然也不会吃亏。
    但是他对尚未明的这一番举动,并不十分赞成。
    因为他心中所盘算着的是:将这次“贯日剑”被夺的责任,全放在武当派身上。
    这并非他怕事,而是有好几种的理由,使他有这种想法。
    第一,他认为这件事的发生,武当派本应负起全责,自己又何苦多费力气,何况他在将自己和对方的实力估计过之后,知道若然动手,吃亏的必是自己这方,他临事一多,自然将事情的利害分析得较为清楚。
    其次,他也想到自己在武当山总算是客,就是照江湖道的规矩,也不应该在武当山上和人动手。
    他虽然不免将对方的实力估得高了些,但这是他多次的经验造成的谨慎,须知他第二次出师之后,真正动手的一次,就是在甜甜谷里和玉面神剑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所交手的一次。
    而那一次,他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是以他对自己的实力,又不免估计得低了些,他哪里知道,玉面神剑的剑术,在十年前已可称得上是绝顶高手,而玉面神剑,散花仙子那种暗器和剑术配合的阵法,更是独步天下。
    他心中的念头,一瞬即过。
    那铁胆尚未明,也造成了一件令天阴教里的每一个人都大为吃惊的事实。
    原来他和黑煞魔掌四掌相交,两个都退后了几步,虽然是不分胜负.但是已使那些对黑煞魔掌的掌力抱着信心的人,惊异得叫出声来。
    焦异行夫妇也不例外,战壁君身形一动,挡在尚未明和黑煞魔掌之间,咯咯娇笑道:“哎哟,这位小老弟,功夫倒真不错,喂,我说你贵姓呀?”战璧君天性奇特,永远带着甜笑向人说话。
    即使那话中含有致人于死的含义。
    她这种娇媚的语气,倒真使尚未明一愕,但是他立即恢复平静,将体内的真气,极快地运行了一周,证实了自己的确未因方才那一掌,受到伤害,才朗声道:“兄弟的姓名,并没有说出的价值。”他冷冷一笑:“尤其是在名震天下的天阴教主面前。”他目光一凛:“可是兄弟若是不说,别人还当兄弟怕了两位。”他说到此处,脸上已换了三种表情。
    战璧君咯咯娇笑道:“那么你倒是快说呀。”
    “兄弟便是河北的尚未明。”
    战璧君又“哟”了一声,目光甜甜地围着尚未明的身子打转。
    熊倜暗笑忖道:“这位天阴教主看起人来,可真让人吃不消。”
    铁胆尚未明报出名号后,每个人心里各有不同的想法。
    焦异行忖道:“此人若能拉入我教,倒是个得力帮手,看他武功,竟不在我教的几位坛主之下。”转念又道:“只是他和那姓熊的在一起,若想拉他入教,定然困难得很。”
    黑煞魔掌尚文斌和尚未明换了一掌,心中又惊又怒,此刻听到他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心里反而好受些。
    黑衣摩勒和白衣龙女,对尚未明不禁更加的注意,心里想着:“原来他也是和我们并列‘三秀的人物’。”再一望熊倜,暗忖:“这么一来,‘武林三秀’居然全聚在武当山了。”
    焦异行也跨上一步,朝尚未明道:“原来阁下就是尚当家的,久仰得很,我天阴教虽然和尚当家的甚少连络,但总算同处两河。”他微微一笑,目光在熊倜身上转了两眼,又道:“今日尚当家的仿佛对敝教甚为不满,这个倒要请教了。”
    战璧君接口笑道:“是呀,尚老弟,咱们可没对不住你呀,你干嘛对咱们那样?”
    焦异行自持身份,话说得总留几分余地,战璧君却喋喋呱呱,俏语甜笑。让你猜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
    尚未明冷笑道:“兄弟无名小卒,哪里高攀得上两位,更不敢对两位有什么不满。”
    他目光紧紧瞪着焦异行,说道:“教主说得好,兄弟和贵教总算同处两河,教主若能赏兄弟一个面子……”
    战璧君接口笑道:“哎哟,什么给不给面子嘛,尚老弟有吩咐,只管说出来好了。”
    尚未明一皱眉,他对这巧笑善言的战璧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觉将厌恶天阴教的心理,减去了大半,但是他极端不愿意有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的感觉,是以借着皱眉来掩饰面上可能发生的变化。
    他抬头一望,战璧君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仍带着甜笑在望着他。
    他心中更乱,不禁暗自责备着自己,正强自收摄住心神,想要答话。
    忽地听到身后风声嗖然,他本能地错掌换步,向后一转。
    来的却是飞鹤子。
    飞鹤子身形好快,飞掠而来,擦过熊倜,猛地停顿在尚未明身侧,一发一停,丝毫没有勉强做作的神态。
    飞鹤子身形停在尚未明的身侧,也就是焦异行的对面。
    此时他脸如秋霜,已不是方才的和蔼,冷冷向焦异行道:“贵教远来,敝派掌教真人感激得很,只因掌教真人已经坐关,实在不能够接待各位,贫道持命前来深致歉意。”
    焦异行剑眉一竖,已然有些变色。
    飞鹤子眼光随着他的眉毛一扬,接着道:“只是教主想要的东西,家师没有,就是有的话,也万万不能交给阁下。”
    焦异行神色大变,厉声道:“就叫阁下转告令师,一个时辰之内,就是令师不愿接见我等,我等也说不得要硬闯一闯了。”
    飞鹤子冷笑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话声方落,深处传来几声钟声,入耳嗡然,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山道上忽然一道走来四个道人,一色蓝布道袍,手中横捧着剑。
    这四个道人身后,又是一排四个道人,又是穿着蓝布道袍,捧着长剑。山道上至少走来四五十个蓝袍道人。
    焦异行连连冷笑,道:“就凭着这些人,就想能拦得住我吗?”
    飞鹤子也冷笑道:“试试看。”
    焦异行仍未放下手中的剑,此时他弹着剑鞘道:“这个倒真要试一试,看看武当派的四仪剑阵到底有什么玄妙。”
    粉面苏秦王智逑忽然急步走了过来,附着焦异行的耳朵说了两句话,焦异行不住地点头,仿佛对王智逑的话赞成得很。
    焦异行突然朗声笑道:“武当派果然是名门大派,不同凡响,既然不准敝教上山拜谒,那敝教就告辞了。”
    黑煞魔掌面带怒容,叫道:“教主──”
    黑衣摩勒白景祥应了一声,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面金光灿然的小锣,右手并指,方要敲下。
    熊倜忽然厉喝:“且慢。”
    战璧君咯咯娇笑着向焦异行道:“喂,你看人家才几年不见,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焦异行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出落得一表人材。”
    他一转脸,向粉面苏秦王智逑一招手,道:“王舵主,你陪这位老弟聊聊,我们要先走了。”
    焦异行说完了话,用袖拂了拂衣裳,左手仍拿着剑,缓缓地走向山轿。
    哪知眼前突然一花,胁下风声飕然。
    他武功诡异,不避反迎,左手剑鞘倒转,右手动也不动。
    熊倜一反腕,攻击的右手圈回来抓焦异行手中的剑,单手前削,闷“嗯”了一声,猛运真气击向焦异行右胸的空门。
    焦异行微一大意,觉出袭向右胸掌风的强劲,远出乎他预料之外,而且出手之快,拿捏时间之准,都骇人听闻。
    他此时左手手中的剑鞘,已被熊倜抓着,如果他想避开击向右胸的那一招,势必非要撤剑不可,但他一派宗主,名慑天下,实在不愿失此一招,不过除此以外,又实在别无他法解救。
    战璧君夫妇连心,身形微动,玉指斜飞,口中娇笑着道:“喝,小兄弟真动手呀。”
    尚未明心中一冷,暗忖:“原来她在对敌动手时都会笑的。”
    但此时熊倜已在险境,他也无暇再去寻思这些私情,剑眉一扬,也窜了过去。
    那时他眼前黑影一动,黑煞魔掌又拦在他身前,尚未明冷笑喝道:“好。”错步团掌,双掌又尽力而出,向黑煞魔掌前胸猛击。
    那边焦异行无可奈何,在性命名誉的权衡之下,究竟是前者更重要得多,心急一决,左手撤剑,身形向后飘了开去。
    熊倜一招得手,方暗喜侥幸。一双凝玉般的春葱,已随着娇笑而来,疾指自己右臂的“曲池”,肩下的“肩真”两处大穴,出手之“狠”,“准”,“迅”,令人悚然而惊。
    熊倜一惊之下,退步变肘,曲腰错掌,方才避开此招。
    焦异行后退的身形,又像行云流行,掠上前来,左手箕张,右掌斜击,上击面门,下打胸腹,一招两式,端的非同小可。
    天阴教主夫妇两人合力联掌,威力岂是等闲,熊倜只觉得左右上下,全身都在对方掌力之内。
    尚未明与黑煞魔掌再次对掌,这一下两人全力而施,情况更是惊人。
    掌风方自相接,两人身形都已站立不稳,斜斜向后倒下。
    熊倜身随急动,右手剑鞘横扫,左手立掌如刀,身形却向左后方滑了出去,但饶是这样,仍然慢了一步。
    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损,但是右手所持的剑,却又被焦异行夺回去了。
    这时第一批自山上下来的四道人,突然齐一顿足,四条身躯完全一个动作,连袂而起,道袍飘飘,剑光闪闪,目光下宛如飞仙。
    这四个道人不但掠起时完全在同一时间之内,落地时亦分毫不差,显见得是经过长时期的锻炼,才能够达到这种完美的默契。
    那四个道人右臂一伸,将手中的剑平伸而出,手一抖,挽起四个斗大的剑花,然后巧妙地将四柄剑搭在一起。
    那些由山上走下的数十个道士,也俱都平伸着剑。
    剑光闪烁,被日光一映,更显得青芒紫电,光彩夺目。
    焦异行目光四转,他虽然见多识广,却猜不出这些道士们的用意。
    战璧君咯咯一笑,但笑声中已隐隐透出不自然的味道来。
    她媚目横飞,在先前那四个蓝袍道人的脸上扫过,说道:“哟,道爷们,这是干什么呀?”
    她话声一落,却没有任何声音来回答她的话,深山流水,除了水声之外,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
    山深处忽然传来一连串清朗的钟声。
    那些四人一组的蓝袍道人,掌中本是接连在一处的剑,此时突然展了开来,在强烈的阳光下,划出一道耀人眼目的剑光。
    飞鹤子单掌朝四周打了个问讯,朗声说道:“敝派午课的时间已到,请施主们就此下山吧。”
    焦异行哈哈笑道:“正是,正是,大家都该下山了。”
    尚未明道:“且慢。”
    持剑的武当道人,几十双眼睛,都凛然瞪在尚未明脸上,尚未明却像满不在乎,朗声道:“道长们若要做功课,就请先上山去,在下等有些事尚未了,还要在此盘桓一下。”
    飞鹤子冷冷说道:“阁下未免太狂了些,难道这武当山竟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战璧君娇笑道:“是呀,这武当山岂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武当山当然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尚未明冷笑着道:“可是却让在武当山上抢东西的人任意来去,倒真令在下有些不懂了。”
    飞鹤子变色相询道:“阁下此话何意?”
    战璧君笑道:“唷,又有谁在武当山上抢了东西呀?”
    尚未明一抬头,目光接触到她那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从来未曾有的感觉。
    他努力地将这感觉压制了下去,冷冷说道:“就是阁下。”
    焦异行厉声道:“朋友说话可要放清楚些。”
    尚未明道:“堂堂天阴教主,做事又何必推三诿四?”
    他转脸向飞鹤子道:“飞鹤道兄,请看看这位天阴教主手上的剑,是否就是方才失去的?”话声一顿,又冷笑道:“制住那两位道长的点穴手法,只怕也是天阴教的独门传授。”
    飞鹤子道:“教主居然在武当山伤人夺剑,未免太看不起我武当派了。”
    焦异行道:“道长何以见得我在贵处伤人夺剑,难道有人看到了?”
    尚未明道:“原来阁下不但武功高强,强词夺理的功夫也是高人一等可是阁下手中的这柄‘贯日剑’,却是最好的证据,已不容阁下巧辩。”
    战璧君笑道:“贯日剑?”
    焦异行仰天长笑道:“贯日剑,哈,哈,原来这柄是贯日剑。”
    焦异行朝飞鹤子走近了两步,将剑柄递到飞鹤子眼前,道:“道长请看看这柄是不是贯日剑。”
    飞鹤子道:“阁下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焦异行道:“这是江湖上传闻多年的‘倚天剑’。”
    飞鹤子“噢”了一声,忽然身形一动,将剑交给了熊倜。
    焦异行厉声道:“你干什么?”
    飞鹤子道:“这柄剑的剑柄上明明写的是‘贯日’两字,当然不是阁下的剑了。”
    焦异行怒道:“你……”居然说不出话来,身形如流水,便向熊倜急扑去,一边喝道:“将剑还我。”
    熊倜真气猛聚,施展出“潜形遁影”的手法。
    焦异行如影附形,跟了上去,突然眼前剑光耀目,原来那四个始终屹立着没有任何动作的蓝袍道人,在他的身上排列一阵剑影。
    他一提气,身形自剑光上飘了过去,却见熊倜已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掌中光华眩目,已将剑撤到手上了。
    他方才已量度出熊倜武功的深浅,此时倒也不敢轻易扑上去,顿住身形,脸上的神色,大失常态,再也没有一派宗主的样子。
    惴忖情况,武当派的道人已和熊倜及尚未明站在一边,粉面苏秦王智逑眉心一皱,朗声说道:“教主,请等一下。”
    粉面苏秦满面笑容,越前了几步,向飞鹤子道:“这柄剑果然是‘贯日剑’吗?”
    飞鹤子正色道:“出家人焉能谎语。”
    焦异行心中百思不解:“难道世上真有一柄和‘倚天剑’同样的剑,那么倚天剑又落人谁手呢?”原来他得而又失,也将“倚天剑”丢了。
    熊倜大意地将“倚天剑”遗留在茶馆里,哪知天阴教眼线密布,将熊倜的包袱和“倚天剑”全拿走了。
    于是这柄“倚天剑”就由苏州分舵,又落入当年适在江南的焦异行手里,练武之人哪个不爱名剑,焦异行得剑之后,喜之不尽。
    年余前焦异行为了扩充天阴教的势力,南下江南,准备将武林中的好手,一网打尽,是以才有单掌断魂单飞乔装隐姓,在飞灵堡群雄会上的那一番事迹,但是后来单飞行踪败露,这消息被潜入飞灵堡的天阴教徒转告给焦异行。
    焦异行知道飞灵堡的能手甚多,而大多数都是对天阴教没有好感的,于是他在堡外鸣锣示警单飞才匆匆走了。
    焦异行夫妇漫游江南,倒也收罗了不少江湖豪士,又得了一柄久鸣江湖的名剑,收获不谓不丰,倦游思归,本欲回山。
    哪知道这时候他听说武当派的妙一真人得了一部对修习内功最有补益的奇书。
    当年苍虚上人武功玄妙,但是所习的内功,却非玄功正宗,歧路甚多,是以大大阻碍了他武功的进展,焦异行夫妇武功传自苍虚上人,自然和苍虚上人一样,因着内功而阻碍了武功的进展,此时听到有此奇书,贪心大起,遂欲得之而甘心。
    他这才想入武当,哪知走在路上,他那柄“倚天剑”竟无声无息的失去了,而且饶是天阴教眼线那么多,却也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焦异行自是疑惧交加,他实在想不出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谁有这么好的武功,须知敢自天阴教主处偷去那柄剑的人,不但武功一定深湛,胆子也的确大得惊人呢。
    哪知道黑衣摩勒和白衣龙女一入武当山,就看到有两个年轻人捧着剑站在解剑池边,他两人本未在意,谁知那两个年轻人却将剑抽了出来,摸抚观赏,自是赞不绝口。
    他两人这一抽出剑来,黑衣摩勒和白衣龙女相顾大惊。
    不约而同地忖道:“怎地师傅遗失的剑,竟落在武当派手里?”他们自然也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一柄和“倚天剑”完全相同的剑。
    是以他们突施煞手,以天阴教一脉相传的独门点穴手法,点住了那两个惊愕的道人。
    谁知事情的发展,完全不依寻常的轨迹,不禁使得焦异行大感意外。
    站在巨石上的熊倜,将掌中的剑略一舞动,带起一溜灿银光华,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然后他大声地说道:“就算我手上的这柄剑是‘倚天剑’,那也本是属我的东西。”
    他哼了一声,又道:“好个自命不凡的天阴教主,悄悄地偷了人家的东西,还硬说是自己的。”战璧君媚目一转,咯咯笑道:“唷,干嘛这么生气呀,这剑是你的,还给你就是嘛,何必大惊小怪呢。”
    粉面苏秦王智逑道:“教主既然如此说,这柄剑当然是物归原主了。”又向飞鹤子抱拳道:“在贵山打扰了这么久,又耽误了道长们功课的时间,真是抱歉得很。”
    他打了个哈哈,又道:“只是此事原本出于误会,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释清楚,我们便要告辞了,道长们自去清修吧。”
    飞鹤子道:“施主们自去无妨,只是敝教这两个……”
    他用手指着仍僵卧在解剑池边的两个道人。
    白衣龙女叶清清,黑衣摩勒白景祥走了过去,出掌如风,极快地在那两个道人身上拍了数掌,那两个道人一阵急喘,“咳”地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四肢已能活动。
    焦异行微一击掌,道:“此间事既已了……”
    尚未明道:“只怕此间事还未了。”
    战璧君道:“小兄弟,还有什么事?”
    尚未明朗声道:“我大哥还有柄‘倚天剑’,也在贵教主手中,此时也该物归原主了。”
    “噢,原来‘倚天剑’也是阁下的。”焦异行心中暗暗叫苦,口上却不愿失去自己的威风,冷笑着道:“但是阁下有什么证据,不然,任何人都可以说剑是他的了。”
    尚未明望着他,心中突然泛起了厌恶的感觉,那感觉中甚至带着些嫉妒的意味,但是他自己是不会觉察到的。
    就因着这一份厌恶,使得尚未明变得分外暴躁,冷笑道:“证据就是有,也不能给你看。”他哼了一声,又道:“天下虽大,我还没有听到过失主要给小偷看证据的道理。”
    焦异行道:“我焦某人出道以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张狂的,来,来,朋友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必定是仗着手底下的功夫,我焦某人不才,倒要领教领教。”
    尚未明冷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意。”
    飞鹤子忽然一声长啸,身躯飘然而起,站在尚未明与焦异行中间。
    那数十个持剑的蓝袍道人,也整整齐齐在自己和天阴教众的外面围了一个圈子,每个人掌中的剑,剑尖朝上,向外斜伸。
    这时候只有站在巨石上的熊倜,是在这圈子外面,他居上临下,看到这些道人四人一组,共有三十二人,竟是按着八卦方位而站,再加上飞鹤子,正是九宫八卦阵式的方位。
    这样一来,情势又变,竟像天阴教和尚未明联手,而武当派却是另一边了。
    飞鹤子目光闪动,像是再想说话,又不知该怎么措词的样子。
    却有一个蓝袍道人,已朗声道:“施主们私下若有恩怨,就请到了山外再较量。”飞鹤子接口道:“施主们私下的事,既然与敝派无关,敝派也不愿参与,请各位就此下山吧。”
    尚未明与焦异行一声怒叱,双掌一翻,错过飞鹤子,就想动手。
    以他两人这种身手,若然发动,还有谁能阻止得开,尚未明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极为潇洒地展开“塞外飞花三千式”,他满腹怒气,一出手便自不同,掌影缤纷,连环拍出数掌。
    焦异行领袖天阴教,武功自是超绝,双圈化了个半圈,根本不理会尚未明那种繁复的虚招,右肘一沉,左掌疾起,两人瞬即拆了三掌。
    飞鹤子眉心一皱,一声长啸,三十二个蓝袍道人掌中的长剑,一齐发动。
    霎时间光华漫天,远远站着的八个抬着山轿的天阴教徒,只觉得仿佛是一个极大的光幢,被日光一映,更是彩色缤纷,好看至极。
    光幢内除了飞鹤子以及正在动着手的尚未明之外,还有尚文斌、龚天杰、王智逑、汪淑仙,以及数十个天阴教下的舵主,武当道人的剑阵一发动,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剑点乱撒,不论是谁,都朝他身上招呼,王智逑心中一急,暗忖:“真糟。”剑光一掠,已有一柄剑朝他身上刺来。
    于是天阴教下的每一个人,也只有抽出兵刃,展开混战,但是这些武当道人的剑阵,像是平日训练有素,剑招与剑招间,配合得异常佳妙,进退也是按着八卦方位,这三十二个蓝袍道人武功虽不甚高,但如此一来,威力何止增加了一倍。
    战璧君娇笑连连,像穿花的蝴蝶,在剑阵中飘飘飞舞。
    黑煞魔掌尚文斌屹立如山,掌风虎虎,剑光到了他身侧,都被轻易地化了开去。
    黑衣摩勒,白衣龙女,竟手携着手,像是两只连袂飞翔的燕子,极为轻易地化解着剑招,姿势身法曼妙无比。
    但是飞鹤子居中策应,身形四下流走,这些高手们非但无法破去这剑阵,而且片刻之间,天阴教下的两个较弱的分舵舵主,已被剑伤,一个肩头血流如注,一个胁下中剑,已经躺在地上了。
    王智逑心中忽然一动,忖道:“我们若围成一个圈子,大家面部向外,对付这剑阵岂不太妙?”眼角动处,望见飞鹤子左击一掌,右点一指,身形飘忽,暗中不禁叫苦:“这样也是不行,他们剑圈里,还有一个武功最强的人。”
    熊倜站在巨石上,望着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混战,最妙的是有时明明有一剑刺向尚未明,不知怎的,焦异行却替他解了这招,尚未明的一掌拍焦异行时,也会中途转变方向,劈向一个武当道人,乍一见此,真看不到其中有何玄妙。
    但是熊倜对这些,非但不能抱着欣赏的态度,心里反而着急万分,暗暗担心着尚未明的安全,但想来想去,也毫无他法解救,他暗忖:“我若此刻在外面击破这些武当道人的剑阵,原也可能,只是这么一来,反成了我替天阴教徒解围,又势必要和武当派结下深仇,但是我若置身事外,二弟此刻的情势,却是危险至极,这真叫我为难得很。”
    飞鹤子又是一声长啸,那剑阵突然转动了起来。
    这么一来,光幢里的人情形更是危急,尤其是焦异行、尚未明两人,除了彼此得互相留意着对方的招式外,还得应付那三十二个武当蓝袍道人手中三十二柄剑连绵不断的招式。
    四十几个照面下来,尚未明已渐感不支,方才他和黑煞魔掌尚文斌对了两掌,真气已微受损,何况他功力本就不及焦异行。
    于是他额角、鼻侧开始沁出了些汗珠,但是一种异于寻常的勇气仍支持着他,一时半刻之间,也不致落败。
    焦异行是何等角色,对他这种外厉内荏的情况,哪会看不出来,掌上再发挥了十二分的功力,立即将这个心高气傲的对手,败在掌下。
    熊倜目光随着尚未明的身形打转,见他渐已心余力拙,心中的焦急,甚至还在尚未明自己之上。
    日已西斜,熊倜一低头,阳光自剑脊反射到他的剑上。
    他一咬牙,暗忖:“说不得只有如此了。”真气猛提,瘦削的身躯,冲天而上,微一转折,剑光如虹,向武当道士所布的剑阵降下。
    他极为小心地选择了一个最适当的位置,一剑刺下,“踉跄”一声,一个蓝袍道人掌中的剑,已经被他削断了。
    借着双剑相交时的那一份力量,他朝向左上方又拔起了寸许,长剑再一下掠,又是一柄剑断,他又借着这一击之力,升起尺许。
    武当道人的剑阵本是由左而右地在转动着,阵法的运转,快得惊人。
    熊倜却是由右而左,朝相反的方向迎了上去,以极巧妙的剑招,瞬息之间,便有十数个蓝袍道人掌中的剑,已被削断。
    剑阵因此而显出零乱,而终于停住了,不再继续转动。
    每一个见了熊倜这人惊世骇俗的武功,都惊异得甚至脱口赞起好来,就连天阴教里的豪士,也都被这种神奇的武功所目眩了。
    熊倜再次一飞冲天,双脚互扣,巧妙地右身躯微微下沉,换了一口气,右臂猛张,身形再一转折掠下,“漫天星斗”,剑光如点银星,滚向剑圈里的天阴教下的道士。
    他竟不考虑地运用着他所知道的最毒辣的招式,耳中听到二声惨呼,他望都没有再望一眼,“云如山涌”,剑身微变方向,呛然一声长鸣,龚天杰掌中百炼精钢打就的吴钩剑,已被削断。
    接着,他觉得眼前剑光流动,根本无法知道熊倜的剑,究竟是朝哪一个方向刺来。
    猛地朝地上一滚,吴钩剑龚天杰再也不顾身份,但纵然他这么努力地企望能够避开此招,右腿上仍然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倒在地下,失口而呼。玉观音夫妇连心,忙飞掠过来,探查伤势。
    熊倜第一次使用这么毒辣的方法,这一击之后,毫不停留,剑光一敛,看见剑下那张带着惊惧的面孔,却是粉面苏秦王智逑的,想起从前的那一丝“情分”,剑尖一软,自他脸旁滑开。
    熊倜再一纵身,看到黑煞魔掌面寒如水,正向他掠来。
    他本不愿在此缠战,身随剑走,剑动如风,斜斜一剑,“北斗移辰”,削向连掌迅速的焦异行。
    等到焦异行撤掌回身,错步自保的时候,他疾伸左手,一把拉住尚未明,低喝道:“快走。”身随声动,施展开“潜形遁影”的身法,左手用力拉着尚未明,晃眼而没。
    在极短的一刹那间,熊倜以无比的速度和身法,用出“苍穹十三式里最精妙的招式,极快地自许多高手中,拉出尚未明。
    在焦异行忆起他该追赶以前,熊倜和尚未明已消失在群山里。
    群山依旧,流水如故,除了地上,平添了几摊血迹之外,一切都毫无变化。
    夏芸以过人的机智,骗过了骄狂自大的苍玄、苍荆,逃出武当山。
    她内伤尚未痊愈,胸腹之间一阵阵地觉得无比的疼痛。
    四野虫声啾然,松涛被山风吹得簌然发出一种呜咽般的声音,一阵风吹来,夏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心里觉得有些害怕。
    好容易,逃到山下,经过这一番勉强的奔驰,胸口疼得更是难受,夜露沾到衣上,她觉得有些冷,腹中空空,又觉得有些饿。
    但是此地荒野寂然,哪里找得到任何一种她所需要的东西?她只得又勉强地挣扎着朝前面走,希望能找到一个山脚下住的好心人家。
    头也开始一阵阵地晕起来,她几乎再也支持不住。
    猛一抬头,忽然看到前面居然有灯光,这一丝新生的希望,立刻使她增加不少力气,居然施展开轻功,朝前面掠去。
    远远地就听到那间有灯光的小屋里,发出一阵阵推动石磨的声音,原来那是间山路边的豆浆店,专门做清晨上山的香客的生意的。
    又饥又寒又渴的夏芸,想到滚热的豆浆被喝进嘴里的那种舒适的感觉,精神更是大振,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磨豆浆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子,白发蟠然,身体虽然还很硬朗,但是再也掩饰不住岁月的消失所带给他的苍老了。
    还有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老太婆,正脚步蹒跚地在帮忙。
    为着生活,这一对本应休养的老年人,仍辛苦地在做着工,忍受着深夜的寒露和清晨的晓风,所求的只是一日的温饱而已,生命中许多美好的事,在他们仅仅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夏芸心中恻然,悄悄地走了上去,那老头子抬头看到一个头发蓬松、衣履不整的妙龄少女,深夜突然在他面前出现,吓得惊呼了出来。
    夏芸连忙说:“老爷子不要怕,我只是来讨碗豆浆喝的。”
    她温柔的声调语气平静了那老头子的惊惧,他惊疑地望着夏芸。
    老太婆也蹒跚地走了过来,灯光下看到夏芸气喘吁吁,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忙道:“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年人永远有一份慈善的心肠,也许他是在为自己将要逝去的生命,做一首美丽的挽歌吧。
    夏芸编了个并不十分动听的谎言,在这两个好心的老年人家里住了五天,身上所受的伤,经过熊倜真气的治疗,又休养了这么多天,渐渐已完全痊愈了,精神也大为轻松。
    武当山上发生的事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熊倜和尚未明两人从这小屋前走过,谁也没有朝里看一眼。
    这就是造化的捉弄人。
    五天之后,夏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两个好心的老年人,在囊空如洗,无以为报的情况之下,她解下了颈子上的金链子。
    于是她开始感到一种空前的恐惧,在人们囊空如洗时所发生的那种恐惧的感觉,有时几乎和“死”一样强烈。
    夏芸一面走,一面盘算她该走的方向。
    忽然,远处有蹄声传来,她远远看到过来的两匹马。
    那两匹马走得很慢.又走近了一点,夏芸看到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得花团锦绣。
    马上那女的一路指点着向那男的说笑,不时还伸出手去搭那男的肩头,显得甚是亲热。
    夏芸见了不禁一阵心酸,想起自己和熊倜马上邀游,并肩驰骋的情况,历历如在眼前,但是此刻自己却是孤伶伶的。
    她在路中央踽踽独行,马上的一男一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她低着头,等到那两匹马慢慢走到自己身侧,突地双手疾伸,在那两匹马身上点了两下。
    那两匹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动也不动。
    可是马上的两人,仍然端坐在马鞍上,像是钉在上面,神色虽然微微露出惊愕的表情,但仍是从容的,仿佛夏芸这种中原武林罕见的制马手法,并未引起他们太大的惊异。
    若然夏芸稍为更具有一些江湖上的历练,她立刻便可以知道此两人必非常人,须知以孤峰一剑那样的声名地位,尚且对她的制马手法大表惊异,那么这两人岂非又比孤峰一剑高了一筹。
    马上的男女微一错愕之后,相视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那女的笑得又俏又娇,夏芸暗忖:“这女的好美。”自顾自己褴褛的外表,不禁有些自卑的感觉,她向来自许美貌,这种感觉在她心中,尚是第一次发生,当然,她衣衫的不整,也是使她生出这种对她而言是新奇的感觉的主要原因。
    她微一迟疑,猛想起她拦住他们的目的,是想抢劫他们,脸不觉有些红,想说出自己的目的,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搭词。
    马上的男女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这眼光中包括着的大多是嘲弄的意味,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这种意味已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于是素性骄傲的夏芸,开始生气,而生气又使她忘记了自己对人家的存心是极端不正的,竟然毫不考虑地说出了自己的企图。
    “你们──”她瞬即想起了另两个更适于此时情况的字句,立刻改口道:“朋友──”但是下面的话她依然不知该怎么说。
    心一横,她索性开门见山,道:“把身上的银子分一半出来,姑娘要用。”
    马上的男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男的目中嘲弄的意味,变得更浓了些,忍住笑道:“大王──”
    “大王”这两个字一出口,旁边那女子笑得如百合初放。
    这种笑声和这种称呼,使得夏芸的脸更红得好像熟透了的苹果。
    “大王敢情是要银子,我身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银子,怎么办呢?”
    那男的极力忍住嘲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夏芸暗忖:“他们大概不知道我身怀武功,是以才会有这种表情。”
    “你们不要笑,要知道姑娘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不拿出来,我──”
    夏芸自以为非常得体地说了这几句话以后,身形突然蹿了起来。
    她武功不弱,这一蹿少说也有一丈五六,在武林中已可算是难见的身手,然后身形飘飘落了下来,依然站在原地。
    她以为她所露出的这一手上乘轻功,一定可以震住这两个男女。
    哪知道那男的突然仰天长笑,笑声清朗高亢,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夏芸虽然对江湖门槛一无所知,但听了这男的笑声,心中也大吃一惊,知道这男子的内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不禁连连叫苦,暗忖:“我真倒霉,一出手便碰到这种人。”
    但是事已至此,她骑虎难下,站在那里,脸上已有窘急的神色,本来已经红着的脸,现在红得更厉害了。
    长笑顿住,那男的突然面孔一板,道:“你真的想拦路劫财?”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就凭你身上的那点武功,和这点从关外马贼那里学来的偷马手法,就想拦路劫财,只怕还差得远哩!”
    夏芸道:“你试试看。”
    那男的又长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这样好了,你从一数到三,我们还不能让你躺下,就将身上的银子全部送给你。”随手将挂在马鞍上的包袱解下,打开来,突见光华耀目,包袱里竟然全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那男的非但衣着华贵,人也潇洒英俊得很,随手将那包袱朝地上一丢。真像将这些珠宝,看成一文不值似的。
    夏芸虽然也是出身豪富,但见了这人的态度,也有些吃惊。
    却听那华服男子道:“你开始数吧。”
    夏芸嘴一嘟,暗忖:“你是什么东西,我就不相信数到三时,你就能怎么样对我。”’
    “一。”夏芸开口叫道,身形一掠,双掌抢出,向马上的男子攻去。
    那男子又是一声长笑,手中马鞭“制”地飞出,像一条飞舞着的灵蛇似的,鞭梢微抖点,点向夏芸“肩井”、“肩贞”、“玄关”、“太白”四处大穴。
    夏芸一惊,口中喊出“二”。
    双腿一登,身躯一扭,努力地避开了这凌厉的一招。
    她口中才想喊出“三”,哪知鞭梢如附骨之蛆,又跟了上来。
    她再向左一扭,哪知胁下突然一麻,一件暗器无声无息地击在胁下的“将台”穴,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而她自己却像将身子送上被击似的,口中的“三”尚未及喊出,身子已经倒下了。
    那女子似乎心肠很软,柔声向那华服男子道:“你去将这姑娘的穴道解开吧,我方才出手重了些,不要伤着了人家。”
    男的道:“你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要杀人吗?”
    “死鬼。”那女的娇笑着骂着,心情像是高兴至极。
    华服男子也未见如何作势,身形飘然自马鞍上飞起,衣袂微荡,笑声未绝,落在夏芸身旁,极快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掌。
    夏芸甚至还没有感觉到他这一掌的拍下,但是她体内真气又猛然恢复了正常的运行,手一动,穴道已经被人家解开来了。
    她双肘一支地,跳了起来,站直身子,却见那男的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受那么多委屈,而且人家双双对对,自己却是形单影孤,感怀身世,不禁悲从中来,竟放声哭了起来。
    她本是不懂世事,倔强任性的女孩子,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丝毫不会做作,也一点不避忌任何事。
    那男的见她突然哭了起来,倒真的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奇了。
    他暗忖:“这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自己的太太,也是这种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的性子,心中不觉对夏芸起了好感。
    马上的少女见夏芸哭了起来,心中也泛起同情的感觉,忘却了夏芸方才想拦路劫财的行为。
    原来这马上的少女最近解开了心上的死结,对世事看得都是那么乐观和可爱,对世上的人们也起了很大的同情心。
    于是她也飘身下了马,眼前微花,她已站在夏芸的身侧,身法的曼妙,速度的惊人,更是令人不期然而觉得神妙。
    “小姑娘,你有什么难受的事,只管对我讲好了。”她抚着夏芸的肩,柔声说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
    她不仅语意善良,说话的声音,更是那么甜蜜、俏娇。
    但是夏芸却是倔强而好胜的,人家越是对她表示怜悯,她越是觉得难受,肩头一摇,摇开了那女子的手,恨声道:“不要你管。”
    她这种毫不领情的口吻,不但没有激怒那女子,反而引起那女子的同情。
    “这个小女子一定有很大的委屈,但是她一定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心中有痛苦,却不愿意告诉人家知道。”马上的女子叹气着忖道:“唉,她这种脾气,倒真是和我有些相像。”
    原来这少女也是这种个性,是以她对夏芸除了同情之外,还有一层深深的了解。
    “小姑娘,你听我说。”那女子以更温柔的语声道:“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告诉我好了,我替你做主出气。”
    她说得那么武断,仿佛真的将天下人都没有放在心里。
    但是夏芸仍然抱着头哭着,没有回答这女子好心的询问。
    路的那一头,突然蹄声杂乱。
    晃眼,飞快地奔过来几匹健马,马蹄翻飞,带起一片尘土。
    马上的是四个衣穿蓝袍的道人,看到路上有两女一男站着,其中有一个少女像是在哭,不禁都觉得诧异得很。
    夏芸听到马蹄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其中有一个道人正好回过头来,和夏芸的目光碰个正着。
    他心中一动,突然高喝道:“停下来。”
    其余的三匹马便一齐勒住马缰,飞奔着的马骤然停下,前蹄扬起,嘶然长鸣,但是马上的道人各个身手了得,双腿紧紧地扶着马鞍,一点也没有慌张失措的样子。
    其中一人“咦”了一声,两眼盯在那两匹被夏芸制住的马上。
    但是那一个看来气度最从容,丰神最冲,“咦”的道人,眼光却是瞪在夏芸脸上。
    那华服女子冷冷哼了一声,暗忖:“这个道士两只眼睛看起人来贼兮兮的,一定不是好人,我真想教训教训他……”
    念头尚未转过,却见那道人翻身跳下马来,身手的矫健,迥异凡俗。
    那华服男子见了这四道人的装束,和他们背上斜挂着的带着杏黄色穗子的长剑,眉头一皱,暗忖:“武当派的。”
    那道人果然就是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当掌教关山门的弟子,初下武当步入江湖的飞鹤道人。
    飞鹤子看到夏芸,心中一动,暗忖:“这女子不就是那自藏经阁逃出的少女吗?”马缰一勒,道:“叫她转告熊倜最好。”
    原来熊倜、尚未明乘隙遁去,天阴教主也随即下山。
    临行时,他们还再三道歉,飞鹤子想着:“这些天阴教徒,倒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
    哪知当天晚上,一向静寂安洋的武当山,突然发现了数十条夜行人的影子。
    这是数十年来,被武林中尊为圣地的武当山,听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那数十条的人影,身法都迅速得很,都像是武林中的能手。
    武当派数十年来,被武林视为泰山北斗,当然不会想到此番有人敢来武当山侵犯,更没有想到会聚集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但是武当道人毕竟各个都是训练有素,有些武功虽不甚高,但对道家的“九宫八卦剑阵”,都配合得非常纯熟。
    这种严密配合的剑阵,此时发挥了最大的威力,来犯武当山的数十高手,一时也不能将这种道家无上的剑阵破去。
    飞鹤子剑影翻飞,突然瞥见这些夜行人其中数人的面容,心中大怒:“原来这些都是天阴教徒。”刷刷数剑,手底更不容情。
    武当掌教妙一真人,武功深湛,甚至还在江湖中的传说之上。
    此时他动了真怒,持剑却敌。
    一场大战,天阴教徒虽然伤之不少,但武当派的弟子亦是大有亏损。
    这还是天阴教中最棘手的两个人物──铁面黄衫客仇不可和九天玄女缪天雯留守太行山总坛,没有随同前来,不然武当山就更危险了。
    焦异行想得到那本内功秘笈的心是那么深切,是以不惜倾师而出,更不惜树此强敌,不择手段的,居然夜入武当,想以强力取得此书。
    他原以为武当道人猝不及防,怎能抵敌得住自己和教下如许多高手。
    哪知道武当派潜在的实力,竟出乎他想像之外,他久战不下,妙一真人掌中青萍剑,出神入化,施展开武当镇山剑法──九官连环剑,剑扣连环,如抽茧剥丝,层层不绝。
    他当机立断,立刻发现如果这样相持下去,必定是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须知此次夜入武当山的,几乎是天阴教下大半的高手,全部出动,虽然焦异行渴切的希望能占有那部奇书,但是若然为此而伤折自己天阴教的主力,他还是不会愿意的。
    于是他一声长啸。
    黑衣摩勒一蹿冲天,掏出金锣来敲了几下,清朗的锣声,传出很远。
    天阴教下的数十高手,来如潮水之涨,去也如潮水之退。
    片刻之间,连未受伤的带受伤的,都走得干干净净了。
    明月像往前一样,照得这海内名山的外表,泛起迷蒙的银色。
    真观大殿前后的院子里,倒卧着十数具尸体,其中有武当派的弟子,也有天阴教的。
    为着一个人的野心,这么多无辜的生命牺牲了。
    妙一真人这才震怒,确定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遍撒英雄帖,想动员所有江湖中的精锐,再次消灭天阴教的势力。
    于是飞鹤子衔命下山,负起通知武林各门各派豪士的任务。
    他在路上看到夏芸,想到熊倜和尚未明的武功,也想到他们必定乐于参加这一个行动,于是他勒住马,想将这消息告诉夏芸,让她转告熊倜。
    夏芸望见他,惊惶地想起他是谁:“哎呀,武当派的道士追下来了。”她以为飞鹤子和另外三个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来捉她回山的。
    哪知飞鹤子的态度,绝不是她所想像的凶恶,客气地说出了来意。
    那两个华服的男女,听到熊倜的名字时,双目一张,紧紧盯在夏芸脸上,暗忖:“原来这个姑娘就是熊老弟的爱侣。”
    不问可知,这两个华服男女,就是避居“甜甜谷”里的点苍大侠,玉面神剑常漫天,和他幸得回复原貌的娇妻散花仙子田敏敏。
    他俩以静极思动,略为收拾了一下,仗着山壁的机关巧妙,也不怕有人会发现那稀世的宝窟,便连袂出山了。
    他们首先关心到的就是熊倜,田敏敏对熊倜更是感激,因为他使她重得了她最珍惜的东西。
    于是他们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想到武当山去看看熊倜的结果。
    哪知无意之中,却遇见了夏芸。
    飞鹤子侃侃而说,常漫天不禁诧异:“怎地天阴教又死灰复燃了?”他隐在深山有几十载,天阴教的重起,他根本一点也不知道。
    但是他并没有将心中的怀疑问出来,他根本一言未发,因为他此时还不想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飞鹤子再三嘱咐着夏芸,见到夏芸点首后,便上马走了。
    他也曾向常漫天夫妇微一领首,但是他却绝未想到这个儒雅英俊的华服文士,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点苍掌门玉面神剑常漫天。
    四匹健马,又带起尘土绝尘而去。
    站在上午温熙阳光下,夏芸愕了许久。
    田敏敏一连串娇俏的笑声,使得她自迷惘的忆念中回到现实里来。
    她所忆念的,自然只有熊倜,方才她听了飞鹤子的话,知道熊倜果然冒着万难,赶到武当山去援救她,心中的悲痛,霎时之间,就被甜蜜的温馨所替代,熊倜的一言一笑,冉冉自心底升起。
    田敏敏察微知著,见她嘴角泛起的甜意,笑道:“姑娘在想着我们那位熊老弟吧?”
    夏芸一惊,起先她惊的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后来她却是奇怪这个武功高绝的美貌女子,何以会称呼熊倜为“老弟”?
    她暗忖:“难道她也认得熊倜?”心里微微泛起一阵甜意,眼光射到田敏敏身上,却见田敏敏的手,被握在常漫天的手里,心中立刻坦然,反而有点好笑:“我怎么这么多疑?”
    女孩子的心理,永远是最难猜测的,对于她们所喜爱的东西,她们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任何人分享一点。
    阳光从东面照过来,照在夏芸左面的脸颊上,夏芸脸红红的,显得那么美丽而可爱。
    田敏敏温柔地反握住常漫天的手掌,笑道:“难怪熊老弟这么想你,就是我见了,心里也喜欢得不得了,何况他呢?”
    夏芸脸更红,心中却又那么舒服,低首含羞说道:“你也认得倜……”她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哥哥”两字,顿住了话。
    田敏敏朝她一夹眼,娇笑着道:“是呀,我也认得你的倜哥哥。”
    常漫天微笑地望着娇妻和这个天真美貌的少女打趣,心里觉得那么幸福。
    因为已经得到了爱的人,也总是希望别人也得到幸福。
    夏芸不安地忸怩着,害着羞,然而她对这一双本是她打劫的对象,却泛起了亲切之感,尤其是在她几乎已是山穷水尽的时候,这种亲切的感觉更是强烈而浓厚,因为她觉得只要是熊倜的朋友,不也就等于自己的朋友一样吗?
    她低着头,留心地倾听着不忍见她太窘的常漫天说着他们和熊倜相识的经过。
    那些事是那么的新奇而有趣,她抬头望了田敏敏一眼,心里在想着:“难道这么漂亮的人以前真会那么丑吗?如此说来,那种神秘的易容术又是多么奇妙呀。”田敏敏像永远都能看透她少女纯洁而多变的心,笑道:“我以前真的那么丑,你相不相信呀?”
    夏芸低头一笑,暗忖:“怎么我的心事老是被她说中呢!”
    “姑娘是不是想找熊老弟?”常漫天问道。
    夏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于是常漫天慨然道:“我们也想找熊老弟,姑娘不如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这当然是夏芸求之不得的。
    田敏敏娇笑着指着那两匹马说:“不过你可得先将这两匹马弄好。”
    想起方才她对人家的举动和对人家所说的话,夏芸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了起来,讪讪地走了过去,伸手在马腹背上拍了两下。
    那两匹马被制了那么久,但是立刻便又神骏异常,夏芸暗忖:“果然是两匹好马。”又想到自己的那匹“大白”,现在不知下落,心中又不禁恻然。
    须知爱马的人,往往将自己的坐骑看得异常珍贵,何况那匹“大白”的确是匹名驹,夏芸“雪地飘风”的外号,也是因此而来呢!
    “姑娘可是关外长大的?”常漫天见她这种纯熟的制马手法,也微觉奇怪,于是试探着问道。
    夏芸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家在关外有个马场……”她话中含义,自是告诉常漫天她不是马贼,常漫天一笑了然。
    他再次探询,在哪里最可能找到熊倜,夏芸毫不考虑地说:“鄂城。”
    因为在夏芸的心目中,鄂城那间有古钱为记的估衣铺,是唯一能够知道熊倜下落的地方。
    于是他们又渡南河,经襄阳、鄂城,沿着汉水南下。
    然而,他们在鄂城并没有找到熊倜。
    他们只有继续策马而行。
    田敏敏和常漫天缓缓并行,两个人并肩低语,夏芸触景伤情,索性跑在前面。
    走着,走着,田敏敏忽然发现到夏芸的踪影不见了,不禁着急:“她人呢?”
    话方说完,突然听到前面有叱咤的声音,她心急之下,将马加紧打了几鞭,赶到前边,见路旁有个树林子,叱咤的声音,就是从这个树林子里发出来的,遂勒转马头,转了进去。
    可是就在她勒转马头的那一刹那……
    树林里突然完全寂静下来,她更急,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无声远比有声更可怕。
    于是她平平地从马鞍上掠了起来,身形一晃,便进了树林。
    常漫天也施开身法,从马上飞身而起,到了树林子一看,风声寂然,哪里有半条人影?
    田敏敏着急地将目光在四周搜索着,忽然看到地上有些发亮的东西。
    她拾起一看,不由惊地叫出声来,脚尖一动,闪电似的穿出树林的另一端,常漫天跟出去一看,四野茫茫,田里的稻子,被阳光映成一片金黄,却也没有任伺人的影子。
    田敏敏急得面目变色,连连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你看。”田敏敏摊开手掌,常漫天见了她掌上的东西,也自变色。
    突地,树林中又隐隐似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玉面神剑、散花仙子,不约而同地施展出绝顶轻功,掠向树林。
    哪知树林中也有两条人影电射而出,田敏敏毫不考虑,低喝:“躺下。”随手一扣掌中发出一片银星,风强力劲,再加上这双方都是绝快的身法,那些银星眼看就要击在那两人的身上。
    哪知其中一人“咦”了一声,拉着旁边的人向左猛退,就像鱼在水中一样,身躯由急进变为左退时那种得意的运转,几是匪夷所思的。
    田敏敏再也想不到暗器居然会落空,见了这人这种玄之又玄的轻功,心中一动。
    她猛动身形,也是那么曼妙地顿住了前冲的力道。
    常漫天突然飘飘而起,乘势抽出长剑,剑气如虹,身形如燕。
    那自林中掠出的两条人影,突然叫了起来:“常大哥。”
    常漫天一愕,田敏敏已高兴地叫着:“呀,果然是你。”
    那两人一掠而前,四人面面相对,竟都高兴得说不出话。
    原来两人,一个就是常氏夫妇苦苦寻访,夏芸梦魂难忘的熊倜。
    另一人自是尚未明了。
    四人惊喜交集,一时竟齐都愕住。
    田敏敏心里突然一阵难受,暗忖:“这怎么办,倜哥哥来了,芸妹妹却又不见了,唉,这教我怎么对熊倜说呢?”
    熊倜也自发现常漫天夫妇面色的难看,不知怎地,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着急地问道:“常大哥,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人类的心理,有时的确奇妙得很,常常会有一种突来的感觉,预兆着一些自己心里最关怀的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
    常漫天嗫嚅着,终于说了出来:“老弟,你来晚了一步。”
    熊倜一听,心情更像是拉紧了的弓弦,忙道:“常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芸妹妹不知被什么人掳去了。”田敏敏无法再忍住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将他俩如何碰到夏芸,如何一齐找熊倜,如何在路上夏芸一人先走,如何听到叱咤之声,等到自家赶来时,已失去了夏芸的踪迹,都告诉了熊倜。
    “本来我也不能确定芸妹妹是不是给人掳走了,”田敏敏紧颦着眉,说道:“后来我看到我送给芸妹妹小钢丸,零落地掉在地上,这种小钢丸还是先父制作的,形式、功用却不和普通钢丸一样,江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钢丸,所以我才能确定这点。”
    熊倜一面听,额上的汗珠一面往下簌簌而落,他焦急的神色,使得常漫天夫妇更不安。
    四人之中,尚未明此刻的头脑可算是最冷静的了,他静听着,沉思了半晌,然后说道:“大哥,我看这事好办得很。”
    田敏敏道:“你有什么办法?”
    尚未明道:“除了武当四子之外,谁也不会将她掳走,我们只要再去一趟武当山,不就一定可以知道她的下落了。”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熊倜等三人的同意。
    常漫天忽然想起那天在路上碰到武当道人飞鹤子的事,遂也对熊倜说了。
    熊倜此刻全心全意都放在夏芸身上,对其他的任何事都不在意了。
    这时熊倜等四人,心目中都几乎已确定了一个观念,那就是:夏芸毫无疑问地一定是被武当四子劫走。
    这就是人类思想的弱点,在彷徨无计的时候,只要有一个想法最接近事实,那么无论这想法是否正确,他都会固执地确信不疑。
    这就如同一个不会水的人落入水中,挣扎之际只要抓着任何一片东西,他就不管那东西是否能救得他的生命,他也会紧抓不放的。
    熊倜等人此刻也正是这种心理。
    何况实际上,若以情理来论,夏芸的失踪也只有这一种推测最合理了。
    哪知道事实却大谬不然……
    在常漫天夫妇恩爱地打情骂俏的时候,夏芸心情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她除了有些难受之外,甚至还开始有了想家的念头,只是她的思亲之情,还不如思念熊倜来得强烈而已。
    于是她孤零零地策着马,远远地走在前面。
    渐渐,她将常漫天夫妇抛得很远,她也并未在意,因为路是笔直,而且只有一条,没有歧路。
    那么常漫天夫妇除了沿着这条路走之外,别无其他的选择。
    她自幼骑马,对马性的熟悉,宛如她熟悉自己的腿一样。
    是以她骑在马上的姿势,看起来那么安详而舒适。
    马鞭挥起,又落下,其实并没有落在马的身上,只是她在发泄心中堆积的忧郁而已。
    这条路虽然是鄂城通往武汉的要津,但奇怪的是,此刻路上竟然没有什么行人。
    她孤寂地走着,哼起一段她童年所熟悉的小调,打发这难忍的岑寂。
    蓦地,远远传来一阵急遽的蹄声。
    接着,路头尘土飞扬,宛如一条灰龙,蜿蜒而来。
    “这马走得好快!”她心里思忖着,对于马,她可以说是了解得太清楚了,是以对于好马,无论那马是谁的,她都会有一份爱护的情感,这正如爱才的人爱护有才气的人一样。
    她留意地望着那匹马的来势……
    那马晃眼便来到近前,晃眼便电闪而过……
    她仿佛觉得马上的骑士面容熟悉至极,但是她却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她正在下意识地思索那匹马上的骑士,是在何处见面的时候。
    哪知那匹马奔跑了不远,打了个圈子,绕了回来。
    她觉得奇怪,更令她奇怪的是那匹马奔到她面前时,竟倏地停住。
    她矜持地将头侧到另一方,暗骂这人好生无理,她若不是此刻愁思百结,怕不早就回过头去给这无理的骑士一个教训了。
    马上的骑士像是骄狂至极,竟侧过了头注意端详夏芸的侧面。
    夏芸柳眉一竖,忍不住地想要发作。
    哪知那马上的骑士突然高声笑了起来,朗声说道:“这真教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可实在想不到今日竟能在此处遇到姑娘。”
    夏芸一惊,暗忖:“这人竟认得我?”好奇心大起,怒火倒消失了不少,掉回了头,看到那马上骑士的面貌,“哦”地一声,叫出声来。
    “原来是你。”她发现这马上的骑士就是曾经被她制住过坐骑的华服佩剑的骄狂少年。
    原来马上的骑士,就是孤峰一剑边浩。
    他在江边与尚未明一番剧战之后,又遇到那两位奇诡而武功高深的老年人。
    他聪明绝顶,知道自己的武功,绝不是这两位老年人的敌手。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他落荒而逃,谁知那老年人并没有追赶他,他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而他来到江南之后,不出数月,几次遇到了强劲的对手,狂傲之气,不免为之稍稍削减,但是他与生而来的性格,却并未因此而有大的改变,只不过遇人遇事,变得更为诡诈了而已。
    对于熊倜,他恨入切骨,这怀恨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因为嫉妒。
    须知任何一个狂傲的人,他的嫉妒之心,绝对比常人强烈,永远不能忍受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地方强过于自己。
    但是他对于熊倜是无可奈何的……
    偶然地,他经过这条自武汉通往鄂城的道路,驰马奔腾中,他看到对面踽踽策马独行的少女,竟是那天在苏州街头制住他的坐骑和熊倜同行的少女,于是他又策转马头,绕了回来。
    他看到夏芸居然还记得他,心中不禁有些高兴,因为他自第一眼望见夏芸的时候,就对夏芸起了非常大的好感。
    “熊倜熊大侠怎地没有和姑娘一路?”他聪明地打开了话题。
    果然夏芸一听到熊侗的名字,浑然忘却了一切,忘形地说:“怎么,你看到倜哥哥了?”焦急和忆念的情感,溢于言表。
    孤峰一剑边浩心里,立时起了一阵酸溜溜的感觉。
    但是他极力地忍耐着,试探着说:“姑娘难道要找他?”
    于是夏芸完全撤消了提防的意念,说道:“是呀,我们都在找他。”
    边浩眼珠一转,说道:“姑娘不是一个人吗?”
    夏芸道:“还有人在后面。”
    边浩道:“姑娘要找熊兄弟,碰到我是再好没有了……”
    夏芸高兴地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边浩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路的旁边就是个小小的树林子,故作神秘地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姑娘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到那边的树林里说话。”
    夏芸入世太浅,虽然吃过不少亏,但是她仍然对世事是疏忽地,嘴里说道:“他到底在哪里?”手中马缰向左一带,却跟着孤峰一剑边浩,走进了树林。
    那树林并不太密,阳光自枝叶中,仍可以疏疏地照进来,树林中却渺无人踪,偶闻鸟语啁啾,显得甚是寂寞。
    边浩道:“姑娘许久不见,却越来越漂亮了。”
    夏芸道:“喂,倜哥哥到底在哪里,你倒是快说呀。”
    边浩道:“姑娘倒真性急得紧。”
    夏芸抬头一望,阳光从树林的上面射了进来。
    阳光照得她面孔一片嫣红,孤峰一剑边浩心头怦然大动,他本非好色之徒,但此时心中却不知怎地升起一种邪淫的欲望。
    夏芸再一抬头,望见这华服少年──孤峰一剑边浩的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她天真未泯,竟未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淫邪。
    两人目光相对,孤峰一剑边浩更是紧紧地挈住了她的目光,再也舍不得放松一时半刻。
    夏芸一侧脸,也微微有些发觉了他目光中的异样,急忙避开了,娇嗔道:“喂,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孤峰一剑微微有些发窘,支吾地说道:“熊──熊大哥此刻──此刻他只怕已──”
    夏芸抢着说道:“你说什么,难道倜哥哥他──他已经遭了谁的毒手了吗?”
    边浩故作为难地点了点头。
    夏芸耳边顿觉嗡然一声,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几乎再也稳不住坐在马背上的身躯了。
    边浩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高兴:“她真的相信了。”却又不免难过:“熊倜那小子真有福气,唉!若是她能对我有如此关心,那么我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良久,夏芸方自从迷惘中醒了过来。
    她芳心大乱,不知怎生是好,一抬头,望见边浩脸上那种奇异的神色,突地心中一动。
    原来马上的骑士,就是孤峰一剑边浩。
    他在江边与尚未明一番剧战之后,又遇到那两位奇诡而武功高深的老年人。
    他聪明绝顶,知道自己的武功,绝不是这两位老年人的敌手。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他落荒而逃,谁知那老年人并没有追赶他,他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而他来到江南之后,不出数月,几次遇到了强劲的对手,狂傲之气,不免为之稍稍削减,但是他与生而来的性格,却并未因此而有大的改变,只不过遇人遇事,变得更为诡诈了而已。
    对于熊倜,他恨入切骨,这怀恨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因为嫉妒。
    须知任何一个狂傲的人,他的嫉妒之心,绝对比常人强烈,永远不能忍受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地方强过于自己。
    但是他对于熊倜是无可奈何的……
    偶然地,他经过这条自武汉通往鄂城的道路,驰马奔腾中,他看到对面踽踽策马独行的少女,竟是那天在苏州街头制住他的坐骑和熊倜同行的少女,于是他又策转马头,绕了回来。
    他看到夏芸居然还记得他,心中不禁有些高兴,因为他自第一眼望见夏芸的时候,就对夏芸起了非常大的好感。
    “熊倜熊大侠怎地没有和姑娘一路?”他聪明地打开了话题。
    果然夏芸一听到熊侗的名字,浑然忘却了一切,忘形地说:“怎么,你看到倜哥哥了?”焦急和忆念的情感,溢于言表。
    孤峰一剑边浩心里,立时起了一阵酸溜溜的感觉。
    但是他极力地忍耐着,试探着说:“姑娘难道要找他?”
    于是夏芸完全撤消了提防的意念,说道:“是呀,我们都在找他。”
    边浩眼珠一转,说道:“姑娘不是一个人吗?”
    夏芸道:“还有人在后面。”
    边浩道:“姑娘要找熊兄弟,碰到我是再好没有了……”
    夏芸高兴地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边浩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路的旁边就是个小小的树林子,故作神秘地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姑娘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到那边的树林里说话。”
    夏芸入世太浅,虽然吃过不少亏,但是她仍然对世事是疏忽地,嘴里说道:“他到底在哪里?”手中马缰向左一带,却跟着孤峰一剑边浩,走进了树林。
    那树林并不太密,阳光自枝叶中,仍可以疏疏地照进来,树林中却渺无人踪,偶闻鸟语啁啾,显得甚是寂寞。
    边浩道:“姑娘许久不见,却越来越漂亮了。”
    夏芸道:“喂,倜哥哥到底在哪里,你倒是快说呀。”
    边浩道:“姑娘倒真性急得紧。”
    夏芸抬头一望,阳光从树林的上面射了进来。
    阳光照得她面孔一片嫣红,孤峰一剑边浩心头怦然大动,他本非好色之徒,但此时心中却不知怎地升起一种邪淫的欲望。
    夏芸再一抬头,望见这华服少年──孤峰一剑边浩的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她天真未泯,竟未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淫邪。
    两人目光相对,孤峰一剑边浩更是紧紧地挈住了她的目光,再也舍不得放松一时半刻。
    夏芸一侧脸,也微微有些发觉了他目光中的异样,急忙避开了,娇嗔道:“喂,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孤峰一剑微微有些发窘,支吾地说道:“熊──熊大哥此刻──此刻他只怕已──”
    夏芸抢着说道:“你说什么,难道倜哥哥他──他已经遭了谁的毒手了吗?”
    边浩故作为难地点了点头。
    夏芸耳边顿觉嗡然一声,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几乎再也稳不住坐在马背上的身躯了。
    边浩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高兴:“她真的相信了。”却又不免难过:“熊倜那小子真有福气,唉!若是她能对我有如此关心,那么我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良久,夏芸方自从迷惘中醒了过来。
    她芳心大乱,不知怎生是好,一抬头,望见边浩脸上那种奇异的神色,突地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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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倚天贯日
    三粒耀眼的钢珠,脱手飞出,手法虽不及田敏敏那么奇妙莫测,但是近在咫尺,跳丸飞星,而角度又那么奇巧,像有力量操纵着,迂回折射。
    边浩一领马缰,拍马窜出丈余,身体也猛然一俯,平贴马背,躲过攻击的钢珠,并且故意地拍马驰去。他心中有个算计,这一带疏林就在官道旁,多少有碍他的举动,万一更不巧熊倜在此时出现,那可更使他受窘了。夏芸并没有觉察危机,一味拍马直追。
    双骑一前一后,渐渐离开了绵延半里多的树林,以他们的骑术之精,不过极短的时间。所以后来熊倜、尚未明与常漫天田敏敏相遇,未能在附近找着夏芸,又这样轻易地失之交臂了。
    前面是一片荒凉,梁子湖边一片芦苇地带,湖水白茫茫一望无际,几片帆影点缀在碧波上面。
    最近处渔村茅舍,也在一二里外,这地方对于边浩是非常理想的。
    他拨转马头,抱剑提防着这位姑娘,微风吹拂着夏芸的秀发,在马上花枝颤摇,益增妩媚。
    边浩这时几乎纯是戏弄的态度,向她说:“姑娘,我们再谈谈,小可孤峰一剑边浩,只还未请教过你的尊姓芳名!以姑娘的控马之术,想必是塞外一颗明珠了!”
    夏芸冷笑道:“你报出姓名来,难道我就不敢斗你这南北双绝剑么?”边浩离镫下马,笑着说:“那小可就奉陪姑娘玩玩!听说姑娘怒拔武当派九宫连环旗,使我钦佩莫名呢。”
    夏芸星眸一凛,喝道:“少说废话!”
    夏芸从马背旋落地上,手中皮鞭一抛一打,使出“狂飙鞭法”,宛如半截乌龙,风声虎虎,直取边浩。
    边浩剑影缤纷,使出生平绝技玄女剑法。
    夏芸鞭影丝丝,漫天风雨,一连串“云如山涌”、“雨洒蓬莱”,几招猛攻,使边浩也为之咋舌,摸不清她的门路。
    边浩剑落如同风雨骤至,排空荡气,剑影初时蒙蒙洒洒,瑞雪纷飘,继而如同疾雷奔电光气肃森,夏芸竟被他裹在一团剑影里。
    边浩剑法独得秘传,声势不逊于四仪剑客之首的凌云子,不过他没存心伤她,下手让着许多,夏芸方能勉强支持。自然这种局势是不会永久维持下去的,边浩面对着她,见她娇躯宛转,柳腰款款,更可以饱餐秀色。
    边浩终于找到了机会,乘她挥鞭猛点他腰腹之际,撤剑环臂,欺身斜进,一招“春雨绵绵”剑光溜向夏芸玉腕,一团耀眼云花,疾掣而下。
    夏芸拼了几十招,心里暗说:“号称南北双绝剑的,也不过如此罢了!让你知道我雪地飘风也非弱者!”
    但人家这次剑花逼来,如不撒手丢鞭,就无法闪让,夏芸过分倔强,娇躯往左方飘旋,虽是闪过边浩这一绝招,却恰好把左边身子凑近了他,边浩猿臂轻伸,铁腕已蓦地握住了她的左臂。
    夏芸懊悔没用田姐姐所授暗器对付他,这时已落入边浩掌握之中,急得一声尖叫,想摔臂挣脱,更怕他进一步来什么花样,猛一回鞭横抽边浩那只讨厌的手。
    边浩剑影又起,铮的一声把那短短的马鞭,又削去半截,剑花在夏芸脸上划了个圈儿,夏芸只有闭目等人宰割了,可是他又很快的把宝剑擎回。
    边浩嘻嘻笑了,笑得非常得意,渔翁钓上了大鱼,鱼儿已经上钩,只看他愿意如何处治捞获到手的猎物。
    边浩态度更使她难堪,已紧握夏芸玉臂,用力一带,夏芸几乎要扑跌入这讨厌男子怀中,如何不又羞又急,边浩反而柔声细气地说:“姑娘累了吧!像姑娘这一套奇妙的鞭法,小可还是初次碰上呢。姑娘可别生气,败在孤峰一剑手中,也是很光荣的呀!”
    夏芸自入关以来,这已是第三次吃人的亏,而最使她难堪的就是边浩那副贪婪的眼光,和那种存心玩弄的态度。
    这时近侧芦苇察察响起,苍老的笑声大作,教训小孩似的口吻,喝道:“你这个刁钻娃娃!怎么在此欺侮女娃儿?我老头子上次江边要打你的屁股,被你娃娃飞了!这次可更不能轻饶了!照打!”
    两人正在厮扭之际,突然毛毵毵的飞来一团黄彩,拍的一声,恰好打中了孤峰一剑边浩抓住夏芸的一只手,边浩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件东西忽啦散落地上,却是一把枯干的苇叶,纷飘四散。
    可是边浩这只手竟如挨上一记极沉重的大铁锤,痛入骨髓,皮肉欲裂,他手臂很自然地一松一缩,夏芸乘机往旁边闪出丈余。
    不知何时面前已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枯瘦如柴的老头儿,而那矮老头,盘膝坐在沙上,正扬起右手向边浩招呼道:“你这娃娃,快过来领打,不折不扣连上次的一百下屁股,以后你要记住,不许欺侮女娃儿!”
    边浩急忙跳上马背,挥鞭疾走,仍向那片树林穿林而没。
    坐着的老头向那高个子老头说道:“这女娃生得模样怪可怜的,你说该怎么处治她?不过不能打屁股,另外还有什么办法?”
    身材高些老头也发愁说:“我也想不出好办法,姑且饶了她这一次,她是无心冲犯我们!光问问话,别让她也跑掉!”
    夏芸被他俩一问一答,弄得啼笑皆非。心说:“谁冲犯了你?再无理取闹,抽你这两个老家伙一顿鞭子!谁耐烦理你!”
    矮老头双手一挥,仍是坐着的姿势,已飘若飞絮,拦住了她。夏芸撮口轻嘘,把她这匹称心的马招来身边,却猛见矮老头施展上乘“流星移位”轻功飞来,心头一震,慌忙向马背纵上,准备一溜了之。
    矮老头又随手一拉,相隔七八尺远,一股无形潜力,裹住她的娇躯,不由往下一沉,通的又跌落地上。
    夏芸可不敢十分倔强,眼里泛出泪光,恨恨说:“老怪物!你使什么坏?为什么不让我走?我要赶快找我的熊倜哥哥!”
    老头偏着头思索了一阵,笑道:“熊倜?这人老头子似曾相识,正有句话让你带个口信给他,可是女娃娃,你认识的小伙子倒不少呢?”
    这话一说出,夏芸怎么受得住,一直红到耳根,心里暗骂:“缺德的老鬼!赏你几粒钢丸,让你再敢贪嘴胡嚼!”
    夏芸一提起熊倜,那可爱的俊影,立时使她心头一甜。甜美的回忆,竟使她不胜怅惘,忘记了对付这可厌的老头。夏芸又如何肯虚心下气和他扪答话。
    高些的老头皱皱眉笑说:“让她走吧!上次已经把重要路线图当画交给熊倜那娃娃,不过贯日剑也是昆仑旧物,应该与倚天剑同归玄清洞府,姑念天阴教大患未除,应该暂时交他保存使用一段时间。话得说明白,毒心神魔虽知道倚天剑关系着武林劫运,他还未明了双剑的来历呢!”
    矮些的老头也皱眉发愁说:“那娃娃人极聪明,可是没有适当的伴侣,配上他一块儿练剑,绝难发挥这两仪和合的妙用,又怎能担当这一份重任,这事还得费我们无限心机。”
    高老头对夏芸道:“女娃娃!记住见了熊倜,就说江干二老吩咐,赶快去峨嵋取回倚天剑来。然后携带双剑,到昆仑访晤银杖婆婆学习和合剑,女娃儿你也跟着去一趟,看看你有缘还是无缘。”
    二老说完,扭头向白茫茫的湖中走去。
    夏芸在斜阳古道上,拍马来回奔驰寻找田敏敏,却未能遇上。一赌气,放马一直沿大道驰去。
    当晚投宿山镇上一家小客店,低矮的瓦房,肮脏的床被,使她心里更添一层懊恼。
    突然店门外马蹄声如潮涌至,店里伙计迎进来三位黑色劲装的汉子,笑语喧天,旁若无人,一直走入三大间上房里。
    伙计如同接下财神,忙不迭穿梭一般伺应。
    这三位豪气干云,说话声音很高,夏芸疲倦地躺在铺上,却被他们一番话惊醒起来。
    只听得其中一人狂笑说:“单大哥,三湘豪杰,我洞庭四蛟号召一下,哪一个敢不投诚响应?何必单单要收罗拉拢这个姓熊的小子?”
    另一人沉吟说:“教主这么分派下来,必有他的用意!吴大哥知会本教各处的人,注意一下熊倜的行踪。”
    先那人又哈哈大笑说:“小弟若碰上他,倒要先会会他这位武林三秀!”又问说:“玄龙堂主仇老前辈现在坐镇洞庭,据说还准备一次大规模的举动,单大哥是自总堂来的吗?其详可得见示一二吗?”
    答话那人笑说:“倚天剑得而复失,若不把这口剑找回来,本教的声威从此扫地!这次夜袭武当,又不能得手,所以龙凤各堂堂主坛主,齐集此间,重作一番部署,事关机密,尚未作最后决定。”
    夏芸一听别人提起熊倜,不由竖起双耳,留心谛听,底下的话,却使她颇为失望,显然这些人也不知熊倜的行踪。夏芸生长关外,对北方天阴教的崛起,颇有所闻,她父亲虬须客却是闭门谢客,绝不与江湖豪杰往来。
    夏芸既听出这三位是天阴教下爪牙,天阴教势力弥漫南北各地,虬须客力戒她入关以后,不可和他们冲突。
    夏芸又泛起了一个错觉,她以为天阴教下这三个汉子既然是访寻熊倜,他们眼线又多,不比自己孤伶伶一个人误走误撞,来得容易吗?跟着他们走,不是倜哥哥很容易的可以找着?
    次晨,梳妆就道,她尾随在那三个黑衣人马后。而这三位又是向北奔驰,依然又把她引回昨天那条路上来。黑衣人中一位年纪略大些的,虬筋栗肉的汉子,有意无意地不时回头望她一眼。
    梁子湖白茫茫的水色,又在远处浮现,而那片树林,也在柔风吹拂中。
    夏芸随着三人,行行复行行,秋阳皓皓,照射着官道上风尘扑面的行旅。
    这种无意义的追逐,也可说是盲无目的的奔波,突然被后面驰来的一片铁骑声,震颤了她的心弦。
    夏芸无意中扭头望去,一连串匹匹骏马扬尘而来,立时使她大为震惊。来的竟是飞灵堡出尘剑客东方灵和他妹妹东方瑛,另外两位玄冠羽衣,黄穗子宝剑在身的道士,尤其使她魂不附体,正是四仪剑客凌云子和丹阳子。
    夏芸是惊弓之鸟,急忙施展她精湛的骑术,短鞭一扬,纤足一夹马腹,她深悉马性,纵辔飞驰,想脱离后面这四位扎手敌人的追袭。
    而这出尘剑客兄妹却并不是专门来找她为难的。凌云子和丹阳子二马在前,远远早看清了是他们二次下山游弋的猎物。
    可恶的前面三位黑衣人,却把坐骑一排儿横列,并辔而驰,几乎占完了全部道路,使后来的她无法飞越而前。夏芸把马头一带。
    她若不是精于驭马,早和三个黑衣人撞在一起了。
    后面的骑声越来越近,丹阳子已远远喝道:“夏姑娘慢走,贫道还要屈尊芳驾回山一趟呢!你不想见见熊倜么?他正在武当恭候你呢!”
    夏芸气得花容惨变,眼前又被天阴教三位拦住去路,吃过一次亏,自然学一次乖,以逃走为最上的妙策。
    她对于凌云子的剑法,仍然心中不服,只是自己单身一人,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怎么迎敌这四仪剑客中两位扎手敌人?
    她摸摸袋中田姐姐的钢丸奇妙暗器,她不相信自己凭这小小珠丸,可以制敌。
    急得她向前面三人嚷道:“请你们让开点,后面有仇人追拿我!”
    丹阳子一马当先冲来,前面三位天阴教下龙须坛主单掌断魂单飞,洞庭四蛟神眼蛟袁宙,铁翅蛟尤化宇,一齐泼刺刺拨转了马头。他们听见身后娇滴滴女孩子叫唤,都掉转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尤化宇和袁宙被她这秀美无伦的风姿照眼生花,愕然一怔,单掌断魂单飞也骤然惊艳,艳绝尘寰的夏芸,使他也感到意外。
    丹阳子催马急驶,转眼就快到眼前,夏芸喘吁不止,急得一扬手,先飞出四粒巧妙的钢丸,精骑射目,嗡嗡嗡向丹阳子飞去。
    丹阳子没防这姑娘突下辣手,四颗晶光射眼的钢丸,分上下两路,吕字形飞袭过来,忙在马鞍龙形一式,俯身躲避,上面两刃擦背而过,其间不容一发。
    下面射来两颗钢丸,却突然互相一撞,妙在一撞之后,各划个半圆弧形,分自左右两方折射而下。
    丹阳子没料到夏芸竟有这一手绝技,他陡然地勒抽住马,两枚钢丸向他斜掣而下,呼呼带起两缕寒风,要翻身躲避怎能来得及呢!
    所幸第二匹马上的凌云子,也已冲到附近,他就在马上一个穿云纵身形离鞍,斜斜跃起,手中马鞭一挥,铮铮两声响,把两颗钢丸一齐磕飞,可是丹阳子已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反手拔剑以防她再次飞丸袭击。
    凌云子跳落马背,厉声喝道:“姑娘休使暗器伤人,贫道今天再让你领教几手本派镇山剑法,快亮你的兵刃吧!”
    出尘剑客兄妹也催马来前,东方瑛看出正是她心目中的一个讨厌的情敌,她懊恨武当四子过于疏忽,让她自武当逃走下山,没给她一点苦头吃。
    但眼前又有三位黑衣男子,并排儿列马在夏芸身前,其中单掌断魂单飞,又是在飞灵堡大显过一番身手的天阴教高手,难道夏芸已投身天阴教下了吗?
    出尘剑客东方灵马上一抱掌说:“单当家的,上次辱临飞灵堡,在下尚不知崆峒名手,竟列身天阴教下。这位雪地飘风夏姑娘,是敝友熊倜之友,缘何与当家的走在一路?夏姑娘和四仪剑客另有梁子,在下特先表明!”
    他又向夏芸施礼说:“听说熊倜老弟为你大闹武当派法地,姑娘何故反与天阴教人为伍?凌云道长请你再去一趟武当,不过把上次的事大家开诚一谈,请勿误会!”
    东方灵并没代妹妹消除情敌之意,他内心真是爱怜这位小姑娘,怕她误入了歧途。出尘剑客用情之专,这些日子中,对朱若兰已情丝自缚,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既和熊倜结为莫逆,就推爱到夏芸身上。
    东方瑛心里却正幸灾乐祸,若夏芸和天阴教人结为一党,无疑将使熊倜心情激变,把爱慕夏芸之心变为厌憎,而她自己就居于绝对有利地位了。
    东方瑛年事稍长,但一想到熊倜,也是芳心寸绕,惟恐这秀美无伦的夏芸,永久占据了熊倜的一颗心。熊倜参加飞灵堡英雄会,席上露出那一手轻功“潜形循影”,震惊了在座的名家能手,只恨哥哥不了解她的心事,轻易把熊倜放走,而又无缘无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雪地飘风拔出头筹,先她而取得熊倜的欢心!
    东方瑛又怎不该懊悔自己,不善于猎取男子呢?这是东方瑛比较温柔庄重不苟言笑的美德风范,但也种下了她失败情场的因子。
    男女间的关系,灵犀一点无由相通,往往会埋恨终身,而对方又何尝明了你那一份儿情意?自然人与人间总还有些遭际机缘的凑合,那时的熊倜正还悼亡为他殉情的若馨!纵有第三人在侧,也难安慰他的心灵空虚!
    单掌断魂单飞乃天阴教玄龙堂龙须坛舵主,为人机智多谋,负责网罗各方好手,听出尘剑客一说,方知站在他们这边的秀美姑娘,竟是落日马场名满东北的女侠雪地飘风,心里更加了兴奋。
    尤其是出尘剑客道出夏芸和熊倜不平凡的友谊,这位崆峒名手,立时明了了他应该采取的步骤。
    若能把雪地飘风拉入天阴教,不怕熊倜自己不送上门?眼前夏芸又受四仪剑客的威逼,正好代她接下这个梁子,还怕她不感恩图报,乖乖就范?
    单飞这个念头,如电一闪,人已催马抢着拦在夏芸前面,也一抱双拳向出尘剑客为礼说:“夏姑娘人品武功,誉满一方,本教正在欢迎她呢!飞灵堡匆匆一别,未及向堡主多多讨教,至今内心歉疚。”
    他又向粉蝶东方瑛施了一礼,装出很谦和的态度,而他这种举动,也正是想把东方灵兄妹一齐拉入教下,倘若能得这位女剑客垂青,又是何等的幸运呢!
    单飞遭受到的只是粉蝶东方瑛冷冷的一瞥,东方瑛不屑和他施礼,秀目微转,正在思忖夏芸和天阴教有些什么关系,单飞怎会为她挺身出来承担一切?
    那单飞又向凌云子拱手说:“武当四仪护法,在下久仰盛名,昆仑、崆峒、武当武林五大正宗门派,雪地飘风夏芸姑娘,究竟与贵派有何过节?道长不可欺凌她一个弱女子,我单飞愿替她向道长领情!”
    洞庭四蛟袁宙、尤化宇,乃是两个勇夫,奇怪单飞竟为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出面承担一切。其实天阴教和武当这一次决斗,已结下了永久不可解的梁子,单飞现既可拉拢雪地飘风,也可打击武当派的声望,何乐而不为?
    洞庭四蛟性烈如火,早就各拔兵刃,虎视眈眈,准备杀个痛快,江湖上这种好汉,成年是和人凶杀恶斗,只要单飞做了主,他们是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
    局势一变,变成了天阴教和武当派的恶斗,出尘剑客能置身事外?而这事正为着雪地飘风而起。
    天阴教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武当派人还没邀请到各派名宿、新崛起的高手,不能立即发难,而天阴教人党羽愈集愈多,几乎构成包围武当的形势。
    凌云子不把什么洞庭四蛟放在眼里,但是崆峒派下单掌断魂,背后还有许多崆峒能手做背景,飞灵堡战败了武胜文,露出崆峒镇山掌法“断魂掌”功力也自不弱,最奇怪的是夏芸发放暗器的奇妙手法,如果出尘剑客今儿不蹚这一趟混水,他和丹阳子能否稳操胜算,可也很难说。
    但天阴教既公然与武当派为敌,遇上了还有什么话说,凌云子拿话挤兑东方灵说:“东方堡主,今儿狭路相逢,天阴教这位单当家的无端袒护雪地飘风,这局势显然要累及堡主兄妹了!殊令贫道于心不安。”
    他这一番话,是想把东方灵逼住,使他兄妹不得不出手相助。他又向单飞冷笑喝道:“雪地飘风侮辱本派九宫连环旗,与你天阴教有何相干?她也不是你们教下的人。如果单兄找我四仪剑客,贫道另定期在敝山候教就是!”
    凌云子无非想把这回事化开,也要表示出武当派的威望,并非临敌畏缩,同时也可使夏芸陷于孤立无援。
    单飞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反而冷笑嘿嘿道:“夏姑娘和熊倜,都是本教欢迎携手的武林英才,为了熊倜,我们更不能使夏姑娘受窘!”
    又向夏芸施礼道:“姑娘乃关外成名女侠,在下崆峒单掌断魂单飞,钦佩已久,姑娘和武当这个梁子,在下愿拔刀相助,以尽江湖武林道义!”
    转过身又向东方灵道:“堡主也是在下和本教素日钦佩的大侠,素无恩怨,今日应为雪地飘风,一同扶弱抑强!”
    单飞不愧为龙须坛主,说得面面周到,占住了理。
    夏芸不明了天阴教什么内幕,眼前总不能谢绝人家帮助的好意,不过她还是嘴硬,毅然拨马而前说:“我自己的事,我一个人接着他们就是了。”
    东方灵老于世故,既不愿开罪熊倜,又不愿使武当四子失望,而且这次也应武当之邀,前往共商澄清武林危机的大计,又怎能置身事外?
    东方瑛则另是一种想法,夏芸的确是太美了,美到使她无法与夏芸在情场上一较身手,只有促使夏芸受天阴教骗诱,可以毁了雪地飘风的一生幸福。
    丹阳子首先被单飞这几套挑拨离间的话,闹得气愤填膺,一按剑鞘,呛啷拔出长剑,跃下马来,剑尖一指单飞说:“单当家的,你既出头揽事,少不得先打发了你!用不着花言巧语,骗诱雪地飘风!”
    那边双蛟──神眼蛟袁宙亮出一柄钩镰刀,铁翅蛟尤化宇也从腰间解下链子双锤,两人这种短软外门兵器,乃是为在水中使用时方便,而两人也确各有一套奇特招法。尤化宇的链子锤上下翩飞,先自向丹阳子猛攻。
    丹阳子心想洞庭四蛟,武功会高到哪里去?信手挥剑一挑,想兜住链子,挑飞双锤,岂知尤化宇重手硬功夫分量不轻,反几乎把他的宝剑绞住。
    出尘剑客决定了主意,先横剑而前,向单飞招呼道:“久仰崆峒高技,上次辱临敝堡,未能领教!现在正可乘机切磋一下武技!”说着,长剑一出,虎啸龙吟,寒气森森,向单飞当头罩下。
    东方灵的心理,让凌云子空开手,可以单独制服夏芸,而夏芸那种骄横不可一世的气焰,东方灵也有些看不顺眼。
    东方灵既已出手,单掌断魂自不能示怯,他仗着断魂掌和深厚内功,一生平只是以肉掌与人相斗,出尘剑客剑法何等凌厉,而功力也非常纯厚,一柄剑舞起来,风起云涌,剑虹闪闪,如影随形。
    任你单掌断魂步法如何美法,终逃不出剑影圈内。
    东方瑛则含笑盈盈,看她哥哥使出平生绝技,一面更可亲眼再看见夏芸栽了下去,说不定武当四仪护法,这次更会给夏芸一个难堪。
    东方瑛养尊处优,她哥哥除非不得已是不肯让她出手的。凌云子则抱剑缓步走向夏芸,戟指说:“夏姑娘,上次二十招内已输与贫道,何须再试!请随贫道前往武当走一趟吧!”夏芸被他说得冒火,上次受辱的情形,直使她愤不欲生,可是确有些寒心。但是又怎能向这道士低头受辱呢!
    她轻轻地挥动手中马鞭,只觉这件寻常马鞭颇不趁手,咬一咬银牙,仍然想侥幸取胜,她正迎上前去,恰好神眼蛟袁宙同时钩镰刀递了上来,一鞭一刀,双双同时扑向凌云子,夏芸短鞭一抛一点,改换了一套流星笔法,专找凌云子的重要穴道,这是她能舍短取长的地方。
    但短鞭如何能发挥狂飚鞭法的威力!
    凌云子剑法精妙,在他手中的镇山剑法九宫连环八十一式,招招如天马行空,变化莫测,对付她和袁宙两人的短鞭和钩镰刀,确是应付裕如,好整以暇。但凌云子多少受到神眼蛟钩镰刀的牵制,不能短促时间制服了她。
    夏芸也是经过乃父虬须客多年调教,轻蹬巧踪,飘忽如风,手上劲力也自不弱,这第二次交手,又加倍小心,恐防着了人家道儿,她滑溜得像一条美人鱼,步法美妙至极,真不愧为雪地飘风。
    凌云子虽然恨这女孩顽强,却只存窘辱她的心,不愿着实伤她太重,这是看在熊倜的面上。对于神眼蛟袁宙,可就手上不留余地,着着狠辣,逼得袁宙险象环生,几次都险遭毒手。
    若没有夏芸从旁递招,蹈暇抵隙,乘虚而攻,神眼蛟又怎能支持得了三十余招。夏芸若有银鞭在手,那可比袁宙要高明多多。
    单掌断魂单飞,一路使着他阴森森可怖的崆峒镇山断魂掌法,手掌过处,寒风刺骨,吃亏是肉掌总不能和宝剑硬碰,而出尘剑客这一套秋水出尘剑法,傲视江湖,深奥莫测,处处占着上风,但断魂掌风所过,他不能不测是否伤及身体,故略有些顾忌,否则单飞是不能支持下去的。
    尤化宇链子锤,拿来和剑法精奥的四仪丹阳子对敌,无异以卵击石,心里一发慌,冷汗涔涔在身上直冒,而身段步法越来越沉重,每躲避丹阳子一招,就得付出很大的力量,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夏芸不愿自己败,也就不愿天阴教的人败下去,三人都是自告奋勇,挺身帮助她的。她已看出尤化宇处境最劣,呼吸间就临危急,猛然想起袋中钢丸,冷不妨摸出几粒,用极快的手法向丹阳子打出。
    钢丸虽仅数粒,而射出的方向位置却极为奇妙,其中两枚是向链子锤上一碰,反射而出,另外两枚则是飞向丹阳子头顶,自空中交弹而下,还有一枚是朝着丹阳子心口直射。这种手法,武林中确是空前未有。
    丹阳子正全神贯注,运剑如虹,突然眼前星飞丸射,寒光骤起,方挥剑上下扫击,而头上的钢丸已翩飞而下,嗤嗤两声响,穿衣裂肉,使他双肩一阵剧痛,长剑几乎把握不牢,身躯摇晃了一下,向后便退。
    夏芸这时心里泛起得意的微笑,自觉田姐姐传授的是神技,充满了却敌的自信。可是她这一分心,她的帮手神眼蛟袁宙竟一个失着,被凌云子剑尖自左颊上划过,一颗左眼珠,血淋淋地挑出眶外。
    神眼蛟竟成了空眼蛟了。
    袁宙惨嚎如嗥,一手掩目,却仍舞动钩镰刀死拼,但是立刻气散神亏,再鼓不起以前的勇气了。
    凌云子一剑“推窗送月”,把袁宙手中钩镰刀也给挑飞一丈以外,袁宙痛入骨髓再也忍不住了,只有拔步飞逃。
    凌云子不去追杀这只空眼神蛟,却运剑如虹向夏芸逼来。夏芸失去了帮手,大大吃惊,她心想:“还是赶快逃走吧!天阴教的朋友,也支持不住!”
    夏芸不再和凌云子硬拼,这是她历经艰苦学来的乖。
    她先发出三粒钢丸,阻住凌云子的攻势。坐马就在一旁,一纵身就跳上马背,以她骑术的精妙,那马虽非神驹,仍然指挥如意,四蹄扬尘,狂奔而去。
    至于天阴教的人,落个什么结果,这又与她何干呢?
    夏芸也顾不及这些,她策马驰出百步以外,耳里听见那片战场上又有清脆娇嫩少年人声的喝叱,身后听不见追骑之声,但她仍不敢片刻迟延,急急拍马狂奔。
    夏芸驰骋在斜阳古道上,奔过了一段里程,心里安定下来,脸上已粉汗涔涔,而这匹寻常的马,已尽了它最大力量,涎沫喷飞周身出水,已不能再奔跑下去了。所幸前面就是一片黑压压的大镇。
    夏芸不得不先喂饱这匹马,否则是无法赶路的。这毫无目的的奔驰,仅仅是能自武当四子手下逃出而已,现在又向何方找寻久别苦思的倜哥哥?
    夏芸一有了空闲,心里就浮起了熊倜的影子,若有熊倜偎依身侧,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安慰!而这就是支持她勇气的唯一来源,否则天涯游子,早应该倦游思亲,她在江南游踪年余,凭一身武功,所收获的又是什么?
    她下马踏入一家客栈,把马匹交与伙计去喂料。
    疲乏至极的身躯,暂时找到了憩息之处。躺在床上,仰望着屋梁,思潮起伏,她不会自怨自艾,而只是懊恼熊倜怎不及时追寻她。
    她岂知熊倜也为她奔波往返,尽了极大力量,两次上武当,引起了天阴教与武当间的不解深仇,第二次几乎和武当反目,更挑起五大正派间的纠纷争执!
    这自然是她始料所不及的。
    熊倜、尚未明与玉面神剑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相遇之后,因夏芸走失,而作了一番猜测,得了个错误结论。
    四人竟齐向武当驰去。
    数日后又来至谷城城内,找了间干净客店投宿。
    尚未明把上次在武当情形,细说与常漫天夫妇听,但他和熊倜却不知道天阴教和武当派还有过一次激烈惨斗。
    天阴教很大方地还给熊倜贯日剑,又偃旗息鼓退出武当山,使熊倜等捉摸不定他们究竟存着什么企图。
    田敏敏对于武当那种声势吓人的剑阵,非常感兴趣,饭后在室中聚谈,她劝熊倜不必自行讨人,由她夫妇夜间先去一探。
    熊倜在武当山颇受妙一真人礼遇,而且飞鹤子令夏芸传话,请他去山上共商讨伐天阴教大计,显然很看重他,自不便骤然翻脸,可是又不能令夏芸受到委屈。散花仙子想法是先把夏芸救出来,正合熊倜心意。
    但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熊倜也不能免。
    他决定不了应该采取什么步骤,明知散花仙子夫妇一去,事态依然扩大,他救尚未明于剑阵之中,也曾伤了武当门下几个道士,人家竟毫不记怨,依熊倜所想还是光明正大拜谒妙一真人比较妥当些。
    田敏敏却已看出熊倜外弛内紧,焦急在心里不露出来而已。常漫天再次重现江湖,更不把一般人看在眼里。
    常漫天见熊倜有所顾忌,沉吟不决。正待说出一切由他夫妇担承的话。突然室外爽朗的笑声隔窗叫道:“熊老弟,何期在此相会,真是巧极了!”
    熊倜听出是熟朋友口气,忙开门相迎。
    正是飞灵堡出尘剑中东方灵兄妹,还有凌云子、丹阳子两位武当四仪剑客。
    东方灵是旧友相逢,一脸渴慕之色,而凌云子、丹阳子则面色冷酷,非复飞灵堡座中态度,而东方瑛则于愉快心情之外,微露揶揄的眼光。
    常漫天夫妇、尚未明三人,虽料出两个蓝衣玄冠道士,必是武当门中,对于出尘剑客兄妹一样都不认识。
    东方灵为人笃厚,不喜揭人阴私,而且他认为情发乎中,各寻所好,不能一丝勉强,他并不为他妹妹打算,而反同情熊倜和夏芸一双情侣。
    他很热诚地握住熊倜的手说:“老弟自离敝堡,令我思念至今!”又一瞥眼前这三位不平凡的人物笑问:“这三位都器宇不凡,快替我介绍一下你的新交!”
    东方瑛敛衽为礼,若有情若无情地斜睨了熊倜一眼。她没有夏芸那么天真而赤诚的流露,就是有些流露出来的,也是在有意无意之间。
    粉蝶默默无言,奇怪的是粉颊竟微微生晕,这是由于内心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自然而然使她心里有些跳动。
    武当二子则勉强各施一礼,冷冷的目光,仍注视着熊倜,似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来。
    凌云子擒服夏芸之后,当场不但夏芸被熊倜救走,反而吃了一次暗亏,他至今还以为是熊倜的恶作剧。
    飞鹤子等延揽熊倜,以及武当山上所起的变故,凌云子固曾与飞鹤子邂逅谈及,而出尘剑客兄妹也就是他约来武当的。无论如何,他还是恼恨着熊倜。夏芸竟与天阴教人为伍,并肩作战,尤其使他不满熊倜。
    不满尽管不满,却总不能违抗妙一掌门师谕,他一见面本就想揭发夏芸的事,但熊倜正热心替双方介绍相见。
    凌云子听说是当年的点苍掌门玉面神剑常漫天,和散花仙子田敏敏时,不由为这两人的绝世风采而心折。
    铁胆尚未明在北几省的声名,大得惊人,这三位的名头,使东方灵兄妹如获异宝,凌云子也亟愿武当派能罗致到这样三位了不起的人物。因此凌云子、丹阳子态度上都略略变了些,很谦虚地客套一番。
    烛影摇红,八位武林豪士,聚首一堂,应该是水乳交融肝胆相照了,而粉蝶东方瑛则计划着如何替自己安排一下,熊倜的心理,也正渴欲一询夏芸的着落究竟。
    散花仙子田敏敏已急不可耐,她以冷寒语声,近乎发气的语调发问:“凌云道长,熊老弟他的女友雪地飘风夏姑娘,想必已被你们安置在武当山上了!雪地飘风只是个任性的女孩子,你们做事未免过分点!”
    凌云子颜色一变,没想到田敏敏会骤兴问难。
    他白了散花仙子一眼,反向着熊倜说:“夏姑娘的事,贫道猜想台端还会不知晓?天阴教单掌断魂单飞,洞庭四蛟都是她的护卫,不折不扣她已是天阴教下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熊大侠自然表面上自命清高,和天阴教也是有些默契呢!”
    这句话语惊四座,不但熊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恼,而这种形同挖苦的话,使熊倜怎能不无名火高起千丈。
    散花仙子则更不相信夏芸会投入天阴教下,夏芸和她是无话不谈,倾囊倒箧,田敏敏气得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简直是胡说!芸妹妹宛如一头活泼的百灵鸟,从不与江湖邪门人往来,你侮辱她是什么意思?”
    凌云子反唇相讥说:“正因为年幼无知,才分辨不出天阴教的善恶!现在有事实为证,贫道正苦于无法救她于陷溺之中,点苍派高手请先弄清楚是非,再责怪贫道,贫道敢不领罪!”
    这一席话,使融洽不久的空气,快要爆炸起来。
    熊倜目射神光,注视着武当二子,他虽未立即发难责斥,但显然夏芸这次是没有吃他们的亏了。
    夏芸是不是个带有神秘性的女孩子?
    东方灵老成持重,先把双方劝住,他很快地把当日官道上情形略述一遍,道:“夏姑娘纵未求助于单掌断魂,而这三人为她拼命苦斗,确是事实。后来天阴教两个司礼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龙女叶清清也出面交手,否则夏姑娘岂能从容逃走?单飞等又怎能不血溅尘土呢?”
    熊倜长长嘘了一口气,他心里纷乱如麻,夏芸真的与天阴教有什么关系?她又逃往何处?天阴教人何故拼性命来保护她?
    一连串的疑问,使他陷入迷惘。
    散花仙子冷笑一声道:“可见凌云子道长是信口诬蔑了!天阴教人袒护她,或许别有用意,但是道长们以多欺寡,持强凌弱,我散花仙子当时在场,也不能容你们这样胡闹!老实说我看待她无异亲妹妹!你们再说这种无稽诬蔑的话,我可不能放过!”
    东方灵为了顾全大局,设若这四位武功顶尖儿的人,与武当反目成仇,那反使天阴教得以从中渔利,武林局面更无法收拾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向双方一再劝说,从此彼此都再不许干涉夏芸。
    他说:“武林正派正应同心合力,对付天阴教!不可因小小误会,使亲者痛而仇者称快。点苍田姑娘技拟天人,贤伉俪誉满武林,熊老弟后起之秀,睥睨群雄,尚大侠领袖两河绿林豪杰,不会以我的话为无理吧?”
    凌云子豪气凌云,本不肯相下,但也有些顾忌,武当派遍撒英雄帖,聘请各派名宿为的什么?像这四位高手,请还请不到,真是一股雄厚的生力军,足够举足轻重,影响到未来武林的大局!
    凌云子在气头上不肯低头认错,这也是人之常情。
    丹阳子和他一样被东方灵一篇话,说得默默无言。
    室中的空气异常沉重,若就这样不欢而散,熊倜这四位顶尖高手也绝不会再上武当,和武当一派合作了。
    东方灵又再三劝解,把这回事算为一场小小的误会。
    铁胆尚未明本是火烈性子,又屡屡怒眉横目,准备来个惊人动作,他看见熊倜陷于沉思状态,又有散花仙子不客气的发作出来,觉得非常淋漓痛快,在东方灵竭力周旋之下,武当二子不再倔强,倒也未便发作了。
    田敏敏是何等心高气傲,冷笑向熊倜说:“熊老弟,既然是这么一回怪事,我们明天再去鄂城一带仔细寻一下芸妹妹,找着时带了芸妹一同再向武当四仪剑客,见见真章分晓,凭什么屡次欺侮我的芸妹妹?”
    这话一说,急坏了东方灵。
    同时粉蝶东方瑛心灵上蒙了一层阴影,熊倜多少因凌云子的话,怀疑着夏芸,然而他低头筹思,显然不能忘情于她,而且并非因此深恶痛绝了她。
    四人如照散花仙子主张一走了之,那后果殊难预料,如何不使东方灵心急。他忙说:“田姑娘,请勿推波助浪,武当四仪剑客绝不为己甚,姑娘何苦扩大这件事呢?况且千里迢迢来此,怎可不与妙一真人前辈一晤?”
    凌云子权衡利害,也恐回山受掌门斥责,勉强附和着说:“往事一笔勾销,田姑娘只知怪贫道,不说夏芸侮辱本派九宫连环旗,使本派体面何存?贫道若知夏芸是熊侠士的爱侣,早就放开手了。”
    其实这是他一种遁辞,他并非不知夏芸是和熊倜在一起的。这句话多少送给熊倜点面子,确是四仪剑客委屈求全的事。
    东方灵乘机又笑道:“熊老弟绝不能走!我还要向四位多多讨教,来吧!凌云道兄已经认了错,彼此握握手把以前嫌隙一齐抛开吧!”他硬把凌云子推向熊倜面前,使这一片乌云,化为晴空,让他俩极不自然地握了握手。
    熊倜虽然急于寻找夏芸,却被这种场面拘住,真要撒手一走,武当派面子上又怎么下得去呢?
    尚未明却冷笑说道:“妙一真人如有热诚款客,应该把那些不许带剑上山之类的臭规矩暂时取消,上次在解剑池边,几乎把熊大哥贯日剑便宜了天阴教主,若还是庞然自大,惟我独尊,尚某可无颜再上武当。”
    这个难题,几乎激怒了凌云、丹阳二子,但东方灵很巧妙地调停说:“武当派既然聘邀各方豪杰,必自有变通办法!况且尚当家的前次也曾被邀至玄真观,以礼相待。岂可因小小误会,永记在心?”
    田敏敏笑得花枝乱颤说:“我还不晓得有这种规矩呢,我是剑不离身惯了的,那只有不得其门而入了。”
    东方灵恐使二子难堪,赶快另寻话题岔过去。
    一夕清谈,总算化干戈为玉帛,而不愉快的气氛,始终不能一扫而空。东方瑛多少得了些机会,她和田敏敏挽臂长谈,十分投合。粉蝶儿抓住了这个机会,也可说是一条路线,因之能得亲近熊倜一步。
    次日,东方瑛和田敏敏已无话不谈,东方瑛另具一种温柔娴静的美,散花仙子冷眼看来,已看出粉蝶的心事重重,粉蝶聪明之处,是不再诋毁夏芸,反而同情她,担心她受天阴教的诱骗。
    东方瑛庄重而娴静的美,使田敏敏也十分器重她。
    东方灵恐凌云子、丹阳子再和他们引起不愉快的争论,唆令他俩先行离去,返山谒见妙一真人,另派同门来迎接这四位。岂知凌云子、丹阳子一回到山上,竟受到妙一真人一番责斥,不许他们再下山滋事。
    另由武当派下苍穹子、苍松子两位道士,下山来迎接熊倜四人和东方堡主兄妹登山。东方灵上世师承与武当渊源颇深,否则不会专替武当设想的。
    苍穹、苍松武功与四子相差不多,老成持重,是观里负责招待各方豪杰的人,都已鬓发苍苍,年逾五十了。
    苍穹、苍松以礼来邀,态度也与凌云子等不同,使散花仙子及尚未明无法借题发挥。
    熊倜默默随着众人,一同上了武当山。
    快走近解剑池边,又有四个蓝袍道士,手提云拂迎上前来。苍穹、苍松,向四道士一使眼色,领路当先,不自解剑泉前走过,却另寻一条小路,转落崖下。石磴参差,松影迷离,渡溪越壑,另向一座碧峰走去。
    原来武当掌门,另选择展旗峰下玉真下院,招待各方高手,既可保持玄真观清净面目,也使各方高手,少了许多误会,这是武当山中较为幽僻之处。
    熊倜等一路随苍穹、苍松二道行来,清溪幽长,奇石玲珑,既不经解剑泉,散花仙子也就无从借题发挥了。
    绕过一座峰腰,前面对崖上绿树如云,微露出一片道观兽脊,苍穹回身笑说:“前面是玉真下院,敬请大侠们欢聚数日,昆仑峨嵋两派都已有人降临,给敝山增光不少!招待简慢之处,尚请海涵!”
    散花仙子本想在武当山上闹他个痛快,四仪剑客欺侮到夏芸头上,她总是恨在心头,常漫天就不同了,他知道夏芸那种轻狂自负,武当派人的行动也未可厚非。现在抓不着一点题目,使田敏敏也无从发泄。
    熊倜则心里惦念着夏芸,面上仍笑着与东方灵谈笑,粉蝶东方瑛则有意地跟随在哥哥身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与田敏敏挨肩交臂,笑语如珠。
    若说熊倜对这个端庄靓丽的女子,毫不动心,那是矫情的话,何况东方瑛的秀目,不时暗暗偷瞟着他!
    田敏敏则一味逗着粉蝶,竟含着无限深意的说:“怨不得你外号叫粉蝶,倩影翩翩,使人眼花缭乱呢!你悄悄告诉姐姐,心上人儿是哪一个?”
    东方瑛羞生双颊,啐了一口道:“胡说,我不跟你好了!”
    田敏敏又笑指熊倜道:“我熊老弟如何?可以配得上你粉蝶吧!”东方瑛更娇羞无语,但早在四年前金陵初会,她已经芳心默许这位潇洒英俊的少年,此时年纪越大,越发窘得不能抬头。
    铁胆尚未明,则深深羡慕熊倜,竟能博得许多美人垂青,他落拓江湖,还从未遇见过一位可意的英雌。
    越过涧溪,香风吹送,微闻松林里有小女子呢喃笑语,倩影双双,闪出一对儿俏生生的少女。
    却是峨嵋双小,徐小兰和谷小静。
    她俩随着师傅流云师太,应邀来此。年前飞灵堡一会,徐小兰俩留了半个月,谷小静心仪出尘剑客,偏偏岔出来个朱若兰,把东方灵的一颗心占据了,使她白白担了一份心事,东方灵很客气地和她周旋,使她落个空虚无可捞摸的境地,一年来秋风易逝,更增无限愁怅。
    小兰嘻笑着把她拖出树林子来,悄声说:“东方堡主兄妹都来了,那不是你的他么?”小静似喜似嗔,和小兰一阵厮闹。而熊倜等一行人已翩翩而至。
    出尘剑客玉仪清姿,恍如玉山琼树涌现眼前,这使小静骤然眼中一亮,心头小鹿撞了几下,略有些儿怅惘。
    她俩和粉蝶自幼手帕订交,熟惯得一齐跳过来和东方瑛凑至一处,群雌粥粥,燕语莺声,喧笑成一片绮色。
    这时林中又转出来一位黑癯老尼,手扶锡杖,尼袍素履,从她炯炯照人的目光里,任何行家也可看出她内功不凡。老尼早在暗处注视了半晌。
    她不待苍穹、苍松替她向这几位年轻的豪杰介绍,一个箭步向熊倜身边纵来。苍劲的声调大喝道:“好小子,本派镇山神剑,竟被你盗去!”
    老尼这句话,不但使熊倜摸不着头脑,散花仙子夫妇也愣住了。只铁胆尚未明知道熊倜这口剑的来源。
    老尼上乘身法,轻如一缕飞絮,闪闪而来,左手向熊倜背上古剑抓去,手法之快,使人目眩神移。
    同时她又叱道:“老身先收回神剑,再从轻处治你这胆大包天的小子!”
    事出意外,熊倜万想不到她会飞来夺剑,而且口口声声认定是偷了她的镇山神剑,这真使他啼笑皆非。
    熊倜来不及辩驳她,忙施展“潜形遁影”轻功,晃身飞出一丈多远,他双足尚未沾地,老尼又旋跃扑来。
    出尘剑客认得她是峨嵋双小之师流云师太,急急地叫道:“流云师太,请暂且息怒,不要认错了宝剑!”
    东方瑛则替熊倜捏了一把汗,流云师太以流云飞袖功威震西南各省,数十年苦行修炼出来的内功,稍一不慎,熊倜岂不吃亏?她也急得尖叫说:“流云师太!事情还没弄清楚,自己人不可冲突!”
    铁胆尚未明则冷冷一笑,厉声道:“老秃婆!你也有一口破铜废铁么?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那件破家伙!”
    熊倜已被老尼逼得闪纵了三次,老尼不由咦了一声道:“小子,果然有两手,否则你也不能自峨嵋断云崖偷到这口神剑!小子你再不将宝剑双手献上,老身可要开三十年未动的杀戒了!”
    她这么一说话的空儿,东方瑛已奋不顾身,飞跃过去拦住了她,而众人也都一齐围拢,苍穹、苍松忙不迭从中调解。
    熊侧昂然而立,神态悠闲,用不使她太难堪的语气说:“老尼姑不要瞎说!在下熊倜,从未履足峨嵋!此剑乃武昌一位朋友所赠。另有家师所赐倚天剑,至今还被人盗去,没察访回来!”
    熊倜心事中,最重要而棘手的,还是毒心神魔给他一年限期,没法找回来的倚天剑这一桩事。
    熊倜语气中,多半带些气愤,奇怪的是这位流云师太,竟恼羞成怒,推开围绕在她身边的二徒小兰、小静和东方瑛,一挥长袖,一股内家潜力,破空呼啸,向熊倜卷去。她怒喝道:“胡说!姓熊的小子,你是天阴教下的角色么?”
    熊倜天雷行功,已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又得了飘然老人的神髓,内功火候也极深,忙运内功护体,也挥手相抗。
    两人相距约七八尺远,轰然一声疾风震响,熊倜初次使出本身内功潜力,和她相抗,只觉如同撞上铜墙铁壁,震弹之力,使他一直身体摇摇晃晃收桩不住,身体自然倒退了几步。
    而这位流云师太呢?也受到了同样的震力,踉跄倒退。这使流云师太瞠目结舌不已,对于熊倜感觉无限惊奇。
    苍穹、苍松做主人的,只怕这冲突扩大得不可收拾,慌忙上前拦劝双方住手。
    众人见流云师太流云内袖神功,竟不能伤及熊倜一毫一发,都十分惊奇熊倜内功造诣的程度,已臻上乘。
    散花仙子夫妇,则不为这个场面感到出奇,他俩是试过熊倜本领的,只不解何以老尼要硬诬熊倜偷她的剑?
    老尼又逼问熊倜是否天阴教下,田敏敏和尚未明都觉得这是几近侮辱的话,尚未明冷笑道:“苍穹道兄,让她把话说清楚点,她峨嵋派有什么镇山神剑,叫什么名字?无理取闹,还要栽诬熊大哥是天阴教人!这真是从何说起!话不说明白,今儿她这一番狂妄的举动,尚某是看不下去的!”
    散花仙子也忿忿道:“老秃婆倚老卖老,就算你有一口剑,人家就不许有同个式样的宝剑么?”
    流云师太因为熊倜背上的剑,确实是太相似,拿在手里也未必能立刻分辨出来,而她天生躁烈的性子,是不能忍耐一刻的,所以才闹出这个场面。经众人劝解,又在二人讥讽斥责之下,才似感自己过于性急。
    流云师太忿怒道:“本派掌门残云尊者,新近自天阴教中夺来一口神剑,乃三十年前武林驰名的倚天剑!”
    她话还没说完,已足使熊倜惊喜万分了!这一来毒心神魔留给他的难题,总算有了着落,精神为之一振。
    尚未明曾听说过熊倜失了倚天剑,心想:“原来是峨嵋派人从天阴教偷去此剑,你还向人家索剑,只怕说明以后,你这贼赃也保不住呢!”
    流云师太又指着说:“这位朋友背上的剑,确实太相像了……”她正在自圆其说,众人多半不明原委。
    突然间苍劲笑声大作,自碧崖上方的林中,闪飞出来两位五十左右的奇逸人来。左边黄衣黄冠的笑说:“本派神物,这可一齐有了着落了!原来流云秃婆同门人,也不过是鸡鸣狗盗之流!真该按律问罪呢!”
    左边阔袖蓝衫的也笑说:“贯日剑怎会落在这姓熊的手中?而且倚天剑和他还有着什么关系,真是令人费解!”
    这两位乃是昆仑派铁剑先生门徒,塞外愚夫尧权与师弟笑天叟方觉。铁剑先生当年与师弟铜剑书生合用倚天、贯日双剑,扫荡天阴教,手诛苍虚上人。而他自己也重伤在太行山下,铜剑书生则远游江南,人剑俱不知下落。
    毒心神魔在那时也站在正派这一面,他去得较晚,太行山下天阴教巢穴中,尸横遍地,他却发现了这口倚天剑。名剑岂能无主,而当时武林,以昆仑派力量最为雄厚,经过太行一役,名手死伤累累,却极少出现了。
    尧权和方觉当年幸免于难,隐居东昆仑,潜修本门内功,因闻天阴教再度兴起,才出现中原,无意中与飞鹤子相遇,遂敦请这两位昆仑仅存的硕果,前来共商大计。峨嵋流云师太师徒,也是武当派礼聘来的。
    五大正派之外的江湖豪杰有头有脸的,武当派无不派人送帖子邀来助威,但是各方豪杰,已大多数被天阴教人威逼利诱,收罗在教下,少数正派的人,只有埋头不出,洁身自爱,四年来武林形影为之大变。
    师门旧物,塞外愚夫俩怎不认识,倚天、贯日双剑,正是他俩久想访寻收回之物。流云师太冲口说出倚天剑下落,竟因此在武林正派间酿成了莫大的纠纷。
    昆仑这两位高手现身出来,流云师太是认识的,他们俩都已来玉真观三日,彼此各怀仰慕之心。
    塞外愚夫这时威仪棣棣,眼神一扫由山下下新来的几位,昆仑双杰最惊讶的是常漫天夫妇重现江湖。
    二十年前点苍派的玉面神剑,确实震慑了本派群英,也使各派为之侧目。新自山下来的六位中,他俩只认识常漫天夫妇二人,其余都很陌生。熊倜的姓名,是自老尼和他问答时才听出来的,对熊倜也素不相识。
    同样玉面神剑夫妇,也因这昆仑派两个过去的奇杰,出现在武当山中,而感到了非常惊异。
    四位本来相识的人,反而各各交换了四道诧异的目光,并未立即寒暄客套。
    流云老尼却为昆仑双杰一搭一唱那几句话,感到了异常的不安。她是明白倚天剑原来的主人是谁的。
    流云老尼以为峨嵋老辈身份,刚才错认熊倜拿走峨嵋派人得白天阴教的宇内名剑,师出无名,反而熊倜竟是倚天剑的后来所有人,更不幸的是塞外愚夫和笑天叟,才是倚天、贯日双剑的真正主人。很显然的原物应归原主,虽不会便宜了熊倜,但是终必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看来反而多此一举了。
    苍穹、苍松,则以主人的身份,向双方逐一介绍说:“这位是点苍掌门玉面神剑常漫天,散花仙子田姑娘,名满江南飘然老人的高徒熊倜,两河总瓢把子铁胆尚未明,南北双绝剑出尘剑客东方灵,东方姑娘兄妹……”二道士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自然不多不少,却使流云师太受到些震惊。
    怪不得这四位少年,态度狂傲,倒也算是新近崛起武林,名字响当当的人物呀!昆仑双杰,也微有所闻。
    塞外愚夫不耐烦由苍穹道士代他们介绍,先自接口说:“在下昆仑尧权,与愚师弟笑天叟方觉。”
    紧接着向熊倜背上贯日剑注视了几眼,叹息道:“熊小侠这口名剑,得自何人?”
    熊倜冷静的态度,明知这两位必与倚天贯日双剑,极有关连,却仍神色坦然,说明了受人赠剑的经过,更爽快地把毒心神魔数年前赐剑,苏州府无心失剑种种都说明了。总之他是和盘托出,直言无隐。
    最后熊倜又补充了一句话:“尧老先生有何赐教?我确不知毒心神魔重视倚天剑重于生命的理由何在?”
    笑天叟头脸仰天,纵声大笑,声出丹田,响震林樾,使散花仙子和尚未明,都觉得他笑得十分地突兀。
    笑天叟这种奇异狂笑的姿势,是他一生怪癖之一。
    笑声方罢,他又以很沉重的语调说:“那么侯生老家伙的使命,我弟兄们可替你找回这口倚天剑,让你有话向他交待!熊小侠缘分不浅,竟作了本派先师遗物倚天、贯日双剑的一度主人!”
    这话里含义,自不用说,他二位要收回倚天剑、贯日剑呢,虽语意还不十分明朗,但也足使熊倜为之色变了。
    流云老尼面对着这种尴尬局势,激怒了她,也似冲犯了峨嵋一派的尊严,她忍不住先挺身出来,冷笑一声道:“昆仑双杰!倚天剑出于何人铸造,辗转经过何人之手,这都是过去一段陈迹,只怪自己不肖。把东西丢掉,不能把合法的得主,应享的权利抹煞,改朝换帝,山河依旧,谁又能去追溯过去的产业呢!”
    她这一番话,拒绝了塞外愚夫等要出口的要求,也很轻松的排斥了熊倜的念头,究竟双方占了多少理?是否强词夺理?只能属于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吧!因为倚天剑终不是铁剑先生自己愿意放弃的东西。
    塞外愚夫以极冷酷的口吻,坚决地说:“流云大师竟能说出这种不近情理的话来,使尧权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武林各派名宿,只怕无人不为你齿冷!况且你峨嵋派并非正当手段获得此剑,偷来之物,算得了数么?尧某夙承先师遗命,终必亲上峨嵋断云崖评一评理!”
    流云师太涨红了半边脸,叫起来道:“来吧!我峨嵋同门随时恭候大驾,倚天剑就记挂在光明洞石壁之上,等候你昆仑双杰前来收取。”
    三人已剑拔弩张,继舌剑唇枪之后,当然是免不了一场恶斗。但知趣的主人,苍穹、苍松双道,惟恐因此把聘请来的群英,搅得稀乱,完成不了对付天阴教的计划,慌忙分向双方劝解。苍穹道土说:“倚天剑的事,由贵两派另行解决!目前天阴教横行不法,难得各方名宿高手,一齐降临荒山,家师定于明日午时,与各位会谈此事。万望暂忍小忿,共御强敌,为武林大局着想。贫道不能事先消除误会,确实抱歉至极!”
    熊倜坚决的神态,迈前一步,抱拳当胸说道:“昆仑双杰!倚天剑失自在下手中,熊倜也要算上一份,待把名剑交还毒心神魔之后.在下方能心安。名剑谁属,小子不敢过问,并且也无心久战!”
    塞外愚夫炯炯出神的目光,扫视着他笑说:“台端倒很有些抱负和自信!双剑关系着武林盛衰,小侠可知道双剑作用所在么?”
    熊倜被人冷冷地问住,自然他答不上话来。
    笑天叟又仰天哈哈大笑说:“侯生老魔,与你什么关系?最好你去请示一下毒心神魔,看他拿什么话吩咐你!”
    熊倜不肯忘本,遂抗声说:“熊倜幼时,得星月双剑陆飞白、戴梦尧两位秘授天雷行功苍穹十三式,经毒心恩师加以深造,复在泰山受业飘然老人门下三载。”他又斩钉截铁地说:“倚天剑我熊倜必亲手收回!以谢侯恩师。”
    塞外愚夫和笑天叟被这少年慷慨陈词一怔,突然互相交换了一下神秘的眼光,同时呵呵大笑说:“原来是他的安排!熊小侠缘份不浅!”
    塞外愚夫又正色道:“熊小侠,你可知道陆叔叔、戴叔叔的师承是什么人?”这自然又是熊倜无法回答的话。
    昆仑双杰的问话,使熊倜有些怀疑,难道昆仑双杰,和自己的戴叔叔们还有什么关系?但是塞外愚夫二人,对熊侗的态度,显然和初见面时大为不同,由视如路人转变成十分亲切之色。
    笑天叟说:“熊小侠,你再向侯老魔请问一下,这柄贯日剑,暂时寄存在你身上,千万小心,不可使它再为宵小所乘!峨嵋一行,势所不免,你也不妨去会会异派的名宿高手!至于……”
    他没说下去,笑笑道:“以后再谈吧!”
    昆仑双杰不向熊倜索回贯日剑,使在场的人,感到他俩必与熊倜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何以还要熊倜去峨嵋呢?就是熊倜本人,也茫然不解。
    熊倜怔怔地说:“在下还要立即寻访一位朋友,峨嵋之行,早晚还不能定准日期,最好各行其事,尚请原谅!”
    笑天叟和塞外愚夫相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流云老尼把两个徒弟一招手,竟自飞步下山,她已忍了一肚子恶气,以离开这个使她难堪的场合为妙。
    但苍穹、苍松两位道士,却笑容可掬,赶过去拦住了她,无论如何,请她明天开完了会再走。
    流云老尼虽然性情爆烈,但眼前点苍双侠、昆仑双杰,无一不是硬对头,对方人多势众,不能吃眼前亏,回到峨嵋以后,有诸同门共起御侮,不怕熊倜和昆仑双杰不吃上个大亏。所以她没有立时再发作出来。
    经过苍穹、苍松两位道士苦口劝解,总算把这位峨嵋怪杰勉强留下。众人在彼此极不融洽的气氛中,重又向玉真下院走去。
    昆仑双杰,则和熊倜叨叙起来,细问他学艺的经过,出身来历等等。熊倜对于自身来历,依然懵懂无知,只晓得还有个妹妹,不知下落。而仇家宝马神鞭萨天骥的名字,数年来,深深印嵌在他脑海里。
    点苍双侠散花仙子夫妇,也和塞外愚夫等互相交谈,因之使流云老尼自觉形势非常孤立,幸亏出尘剑客兄妹,和她是熟识的,谈及天阴教目前猖獗的形势,崆峒派人,已有归于天阴教旗帜下的趋势。
    众人谈虎色变,对于天阴教,大家是同仇敌忾,一致深恶痛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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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蓝大先生
    玉真下院在一片松杉林中,境界幽雅,碧崖环抱,修篁蔽日,而观宇却不很大,只有五间三清殿,两面都是幽雅出尘的静院。
    各方高手,先后云集,正殿已打扫得非常洁净,布置了一个各正派聚会的场所,而各方高手,分住在两侧静院内,苍穹、苍松引这几位少年英雄,自月洞门进入左侧道院。两排很整洁的丹房,花木扶疏。
    另有照应的小道士,伺候茶水素斋。
    熊倜等被迎入极洁的丹房,六位分住了三大间房子,同在一排,中间是个鹤轩敞厅,众人暂集厅上款茶。
    流云师太则携了二徒,闷闷回到右侧院中。
    谷小静厮缠着东方瑛,她又悄悄溜来,其目的不待说是想和出尘剑客多亲近些,看看东方灵究竟有情还是无情?
    敞厅上昆仑双杰,熊倜、尚未明,散花仙子夫妇六人加上东方灵,由苍穹道士陪坐闲谈,但谈的还是离不了天阴教的问题。
    东方瑛则与谷小静在丹房中密语,同是小姑娘无防,无疑地要品评一下熊倜和尚未明的人品武技。
    熊倜心里的重担,减轻了一半,倚天剑不至于茫无头绪了,但是芸妹妹呢?伊人如有什么闪失,更是使熊倜心碎,何况她极有被天阴教人诱骗的可能!这使熊倜心里,沉重得像坠着一大块东西。
    熊倜仍和昆仑双杰等笑语,他不能缺了礼数。
    突然自月洞门拥进来三位气概不凡的人,其中一位年满三十的汉子巨吼如雷,远远就向熊倜喝道:“熊倜!天山三龙与你有缘相会!今儿我钟天仇再来会会你!”
    众人都为这三位拥进静院来的人物起了纷扰。
    昆仑双杰久处西北,认得这秉性残酷的天山三龙父子,最称毒辣的是老侠钟问天,不知自何处得来一套秘笈,先后花了十四年的面壁苦功,练成了一种威力强大的阴煞手,是否和天阴教秘笈有什么关系,无人得知。
    但这种阴煞手,还从未向武林中表露过。
    大侠钟天宇,小侠钟天仇,父子三人仅年龄上略有差异,而一色黑衫黑履,使人看见有些刺目。
    三人一样是苍白凄惨的脸色,只有钟问天多了几绺苍须。
    四年前熊倜和鸣远镖局二镖头吴诏云,护送何首乌在临城道上与少侠钟天仇,曾作过一次意气相争的搏斗,而钟天仇以飞龙七式剑法,没有讨到一丝便宜,怀恨熊倜在心,直到他埋首苦练,自以为足可报复熊倜了,才翩然重入江湖,同时也是老侠钟问天想要称雄武林,显露阴煞手的时机。父子三人遂游踪遍及江南。
    他三人怀有莫大的野心,想先在武林第一大宗派的圣地武当山,树立威名,正好与飞鹤子相遇,遂把他父子邀上山来,谒诚款待,也可以说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了。
    天山三龙的野心,不在天阴教焦异行夫妇之下,而他们迟迟未向武当派人示以颜色,是想借武当派邀齐了各方各派高手,然后施展绝技,一惊震群英,达到他父子称雄一世的目的。
    钟天仇却发现了熊倜,昔年那一段过节,在他引为奇耻大辱,竟未能把熊倜打败,仿佛失了很大的体面。又听说点苍派的名手同来,恳求父兄,代他找回以前的面子,而熊倜自然是他父子借以发挥的好题目。
    熊倜的名望,列入三秀,确实更使天山三龙气愤。
    厅上众人都愕然惊起,熊倜则以更安详的神色,向钟天仇微笑拱手道:“钟少侠,临城比剑,受益匪浅!少侠如还不能忘怀那夜的事,熊倜敬候赐教就是!”
    苍穹、苍松仍以主人的身份,舌干唇焦,出面周旋。
    玉面神剑也久闻天山三龙凶暴的名气,但他在点苍比剑时,三龙却还隐居天山,课授天宇、天仇的武技,未曾与会。
    常漫天和散花仙子相视一笑,两人似都以武当派延聘这种似邪非邪说正不正的人物,殊为遗憾。
    武当飞鹤子是有深意的,正派方面增加一股力量,就可多操一份胜算,让天山三龙被天阴教拉过去那就太不合算,宁肯委屈将就他们些。
    铁胆尚未明,二次来武当山。昆仑双杰、峨嵋流云师太等都似对他露出一丝轻视之意,再说他是绿林总瓢把子,江湖上把式,怎能与五大名门正派相提并论?尚未明目无余子,早就想自我表现一番。
    尚未明轻轻一闪,已跃在熊倜前面,他双手抱拳说:“我两河铁胆尚未明久仰天山三龙英名,无缘领教,今日却正遂了平生之愿。但三龙有三位,熊大哥也无法分身奉陪,我尚某倒愿跟三龙中一两位玩玩!”
    尚未明这几句话,轻松,狂傲,兼而有之,使天山三龙几乎气炸胸膛。天山三龙真没想到一个绿林豪杰,竟敢在他父子面前,如此放肆。
    大侠钟天宇苍白的脸上,青筋微微牵动,毫无表情只透煞气的目光一转,以极不屑的态度,目光上掠,只微微颔了一下首,道:“难得难得!你尚当家的还有这份儿胆量!天山三龙,要破例教诲一下江湖后辈了!”
    他说出的话,更狂傲入云。
    钟问天则把熊倜、尚未明,以及散花仙子夫妇,用鄙夷不屑的眼光扫视一遍,他自然是不肯和这些年轻人动手的。
    散花仙子田敏敏娇笑着,笑得如同花朵儿摇头。
    她向玉面神剑说:“那边还有个老头子呢,该我俩去打发他了!”昆仑双杰、塞外愚夫见快闹得不可收拾,他顺着主人的意思向双方拦劝,说:“我们不能亏负了主人,中间私下结的梁子,应该另找机会去解决,最好在明天主人主持的大会之后,老夫想熊小侠不会一走了之,畏首畏尾的!问天兄以为我这句话可以采纳么?”
    钟问天多少对于昆仑双杰,有些畏忌,但是狂妄故态,依然轻轻答道:“早晚总是一样,小儿与熊倜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互印证一次武学,也不辜负主人盛意,老夫可吩咐小儿天宇、天仇,点到为止,略略告诫一下这些不识进退的后生小子,老夫袖手旁观就是了。”
    他把话说过了火,似乎他两个儿子,保能有胜无败。而昆仑双杰也觉得这些大话,太过刺耳,至于尚未明和熊倜,更是无法忍受了。
    散花仙子却纤手一指钟问天说道:“钟老头儿,你也脱不了手,凭你那两头恶犬,是不值人家一击的,听说你练了些什么鬼把戏阴煞手,我田敏敏倒想见识见识!”
    天山老龙钟问天,多少为散花仙子刁钻倨傲的话,感到无限惊奇,吹弹得破的花样美人,竟敢来捋虎须?
    武当两位道士,生恐事态愈加扩大,明天这个会也就裂痕百出,昆仑派已与峨嵋派弄得极不愉快,那这一次延聘各方高手,反而促成了自相火并,徒劳无功。但是任他俩舌上生莲,又怎能打动天山三龙呢?
    天山三龙固然狂态逼人,尚未明等又何尝不是气焰冲天,这种局面之下,谁也不能先服弱引退。
    钟天仇则以四年来功夫已进步不少,自持独门绝技,不信熊倜还能在他剑下讨巧,他急爆的性子奇快的身法已亮剑飞步而出,不料却是铁胆尚未明接住了他。
    钟天仇待喝他闪开,绕扑熊倜,而尚未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挥动一双肉掌,掌影如雨,迎面扑至。
    天仇以为自己多了一口锋利宝剑,胜之不武,忙先蹿至侧面,收剑入鞘,也以双掌相敌。
    钟天宇却暂时收住架势,他并非怯敌,只是想先估一估这些少年们的分量,究竟有些什么本领!
    天仇和尚未明两人的身法,都妙到毫端,快无伦比,武当派苍穹、苍松两位道士想出手拦阻却再也来不及了,只有分劝其余未动手的人,暂且息怒。
    尚未明一上手,就展开塞外飞花三千式,招式奇幻莫测,使昆仑双杰不由哦了一声道:“原来这少年果然有些来历呢!”同样,天山老龙钟问天也不禁神情一肃,他颇为爱子担心,因为钟天仇还没练成阴煞手功。
    尚未明这套绝学,一式里千变万化掌影缤纷,上下四方形成千条幻影,饶是钟天仇本身功夫不低,但他那飞龙七式拳招,却一点使不出来。因此尚未明竟已占了先着,钟天仇却处处受制于人,落得只有挨打的份儿。
    打到后来三十招以后,钟天仇费尽吃奶气力,一味躲闪,汗出如雨,苍白的脸色反而涨出些紫色。
    老龙钟问天心疼儿子受窘,再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也暗施辣手,伸出乌黑发亮的右掌,黑筋暴起,把十年来心血练成的阴煞手,突然自侧面斜劈向尚未明,猛如山崩雷震,破空震响,打出一记劈空掌。
    尚未明距他发掌之处,不过一丈来远,武林中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发掌伤人,正是所谓隔山打牛的上乘功力,确实没有几人。熊倜天雷行功已至无声无息阶段,但是平素还没练过这种手法。
    他无意迎拒天山老龙,对拍一掌,自己也不懂得其中奥妙。但昆仑双杰却是此中老手,不禁大惊,以为尚未明必遭毒手。
    单凭天山老龙发掌时手上黑光迸现,发出那一种奇异的啸音,这阴煞手必然恶毒无比,但是昆仑双杰也来不及趋前抢救。反而是玉面神剑常漫天,也懂得这手法的阴毒,不由嚷道:“敏妹快些出手!”又大喝道:“尚侠士快快躲避,钟老头阴煞手不可轻敌!”而散花仙子眼明手快,一大把精妙奇诡的钢丸,已漫天花雨,向钟问天掷去。
    星飞月跳,银影翩翩,而且四面八方,以不同的角度,齐向钟问天那只右手上面射去,天山老龙不得不抽了一口冷气,心中一震,向后倒纵丈余。因之他发出来的掌力,自然是向后一缩,不能达到尚未明身边了。
    散花仙子这种奇妙的手法,天山老龙蹿退丈余,钢丸还从地下跃射过去,几乎使他无法应付。
    而同时钟天仇,也因侧面银影纷驰,着实有些惊慌,被尚未明五指掠过肩头,一阵剧痛,他强咬牙忍受,也不由败退下去。尚未明收住招式,兀立如山,怒喝道:“天山三龙,暗下毒手,未免太不光明磊落!”
    又道:“任你哪位,我尚某再奉陪一场!”
    天山三龙,二龙钟天宇自问也未必能胜过尚未明,只有望着父亲出手了。钟问天则因刚才散花仙子这种散花手绝技,使他不寒而栗,一时疼惜爱子,暗中伤人,偏又找了个没趣,对方人才济济,还不知别人是什么门路。
    钟问天空有一腔抱负,不料却在武当山上徒自取辱。天山三龙,父子同一倔强性格,赢不了人便立即归山苦练,所谓有仇必报,终生忘不掉一颗芝麻大小的过节,常人惹恼了三龙,非死即伤,无一幸免。
    至于究竟有什么恶性,却也难说。
    钟问天自信以他的阴煞手,打败尚未明还不成问题,何况尚未明还在那里叫阵,他恼羞成怒,霍地耸身而前,向尚未明喝道:“姓尚的小子!接老夫几招,你这小子未免太狂妄了!”他已忍不住一腔忿怒。
    但是武当两位道士,怎肯让双方再打下去,因再打下去可就要变成了拼命了。苍松、苍穹双双死拖活拉,拦住了钟问天,比山下熊倜对流云师太,昆仑派与峨嵋派舌剑唇枪那幕,还要恶劣数倍。
    昆仑双杰称赞了尚未明两句,也立刻把熊倜、尚未明劝回厅上,不让再打下去。钟问天戟指怒叱道:“姓尚的小子,还有熊倜,躲了今天,躲不了明朝!明天会罢,就在玉真院外,作个最后了断!”
    熊倜点点头说:“很好,不干尚贤弟的事,我熊倜一人接着你!想不到天山三龙,竟是蛮不讲理的人!”
    苍穹、苍松再三苦劝,方把这场风波暂时结束。
    于是这几位侠士又增加了一项话题,就是天山三龙的为人行事,以及他们所练的阴煞掌性能威力等等。
    熊倜因倚天剑有了着落,心情稍为开朗,他们又谈及赴峨嵋之约,散花仙子娇笑说:“老秃婆口气不小,我倒要去看看他们峨嵋派巢穴,算得上什么龙潭虎穴?”玉面神剑较为持重,他点点头说:“我们自然要陪熊老弟去一趟,赏玩一下峨嵋胜景,但凭昆仑双杰和熊老弟的身手,倒用不着别人帮助,但不知熊老弟定于何时前往?”
    这可把熊倜给问住了,他不能拿准何时能找着夏芸,熊倜略一沉吟,常漫天呵呵大笑道:“我竟把老弟找芸妹妹的事忘了!不妨把时间拖远一点,愚兄回甜甜谷一行,然后束装西上,只要天阴教不再蠢动,愚兄看似无需逼得他们铤而走险。”昆仑双杰和他意见相差,认为以从速剿灭为安。
    熊倜正在考虑这许多问题,突然院门中走进来玄冠羽衣的飞鹤子,还有一老一少两位衲衣和尚,并肩而入。
    熊倜看那年约四十的褐衣僧人,面目十分熟悉,只一时想不起是谁,而那位老僧,道貌岸然,目射奇光,显然是一位内功很醇厚的人物。
    熊倜再一细看,脑海中浮现了四年前的往事,那不是鸣远镖局托他北上保护何首乌,同行的吴诏云镖头么?
    飞鹤子已邀了二僧,上得厅来。
    飞鹤子先作了一番客套,并因点苍双侠、昆仑双杰、熊倜、尚未明,出尘剑客兄妹的补临,引为莫大荣幸。
    武当派对于客人,是彬彬有礼的。
    飞鹤子介绍二僧,说是:“关外帽儿山大雄法师,和他的高徒诏云和尚。”自然可以定准是吴诏云了。
    诏云和尚趋前与熊倜互相握手,欢然道故,熊倜惊讶他为什么要披剃出家,吴诏云却有他的一番苦衷。
    镖货轻易地落入天阴教人之手,最可耻的是由于粉面苏秦王智逑的卖身投靠,镖局名誉扫地了,吴诏云是无法再吃这一行饭,又在临城一带,遇见无数武林高手,自己越发感到渺小微不足道。
    他本想从此隐姓埋名,一生再不提武技二字,却无意中遇见了关外隐世高手大雄法师,练武功的人是得了机会决不放松的,大雄法师一生绝技未得传人,看上了吴诏云,于是为他披剃,作为衣钵传人。
    四年之后,吴诏云的武功,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而大雄法师闻知天阴教兴起,他嫉恶如仇,当年剿灭天阴教,他也是最出力的人,岂能容他们再度涂炭生灵?遂携徒南下,访查二次重兴的天阴教的劣迹。
    他师徒自徐州南下,这时北道上英雄、七毒书生唐羽、海龙王赵佩侠、五虎断门刀彭天寿、劳山双鹤,黄河一怪都已被天阴教网罗勾结,尚未明崛兴两河绿林道上,他所能领导的已只是一些二三流角色了。
    大雄法师在扬州与飞鹤子相遇,武当派人是分批四出撒帖子的,而飞鹤子遍历苏杭江浙各地,遂与大雄法师师徒结伴而返。
    吴诏云和熊倜殷殷话旧,他瞟了在坐诸侠一眼,叹息一声说:“我不想王智逑变节出卖镖局,投身天阴教下,再碰面就是仇敌势如水火了!”
    他又使个眼色,低声道:“我俩找个僻静地方一谈吧!”
    吴诏云一脸重要而机密的神气,使熊倜大为吃惊。
    两人遂暂时告退,携手至角落一间丹房里。
    熊倜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报告芸妹妹的行踪。而结果却是另一件使他惊喜的事。
    熊倜由金陵城闯入鸣远镖局,访问仇人宝马神鞭萨天骥,粉面苏秦王智逑是唯一萨天骥的心腹,只是王智逑不肯泄漏出来神鞭大侠的行藏,反而乘机利用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替他经历江湖上极险恶的风波。
    吴诏云是个血性汉子,也很同情熊倜。
    两人进入房内,吴诏云慨然说道:“我这几年在关外学艺,风闻落日马场的主人虬须客,是一位隐名的怪杰,终于有一次得到机缘,窥破了他的庐山真面目,你知道这位在关外闻名赫赫的怪杰是什么人吗?”
    熊倜摇摇头,但他却知道虬须客就是所爱的芸妹妹的父亲。吴诏云义愤填膺地说:“十三年前的事了,萨天骥对不住武林朋友,杀害了日月双剑,使镖局里朋友,人人皆侧目寒心!”
    又厉声道:“谁知他竟做了落日马场的关外枭雄!”
    这一句石破天惊飞来喜讯,使熊倜震骇得答不上话来。他这时热泪盈眶,脑海里返回到金陵城外戴叔叔临死那一幕,数年来他一直没敢忘怀的大事,终于到了眼前,正是他替戴叔叔伸报血仇的良机!
    可是熊倜内心确实起了错综复杂的变化,这不是局外人所能把它描绘出来的。
    眼前放着三桩须他立即去办的大事:找寻夏芸,峨嵋赴约夺回倚天剑,与找那宝马神鞭报血海深仇。
    熊倜不是为这三件事孰先孰后,无法决定而焦虑,却是千万料想不到夏芸竟是大仇人的女儿,将来是多么刺伤芸妹妹的芳心!况且再想和她结合,是否可能?恩恩怨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熊倜毕竟不能太忘情啊!
    又加上夏芸目前行踪飘忽,很可能投入天阴教中,一朵白莲花无上高贵的气质,让它陷入污秽而不能自拔,又是何等残酷而痛心的事。
    熊倜尽管内心彷徨、煎熬、焦虑,种种酸甜辛辣的滋味,使他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苦网里,但是他仍苦笑着同吴诏云道谢。谢他关怀和盛情,以坚决如山的口气说:“熊倜如不在最短期内,完成复仇心愿,何以对星月双剑在天之灵!吴大哥,我绝不把你今日说的话,泄漏出去,使大哥有失对于萨天骥的情谊!”
    吴诏云道:“老弟这话是多余的,萨天骥负心不义,我吴诏云也非常痛恨他!还有老弟须多加考虑的,落日马场上已出现天阴教人踪迹,很可能萨天骥已和天阴教人搭上了线,报仇的事不免须多费周折了!”
    熊倜慨然说:“只要我晓得他在哪里,就是火坑我也要跳进去!和他一拼!”他俩又互谈别后的情形,匆匆返回厅上,与众人欢聚。
    大雄法师的性格,竟非常暴烈,他把二三十年前的天阴教人,视为毒蛇猛兽,而且今在焦异行夫妇领导之下的天阴教,他认为是死灰复燃不堪一击的。但是经过飞鹤子叙述天阴教人偷袭武当实力极为雄厚时,众人方知道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很可能天阴教还结合了不少厉害的魔头!
    这一个下午,他们都消磨在讨论这件大事上面。
    东方灵对于熊倜,本想表明他爱慕朱若兰的心事,但是却又说不出口,熊倜最近又没见过若兰,更不知道两人间都已发生了情愫,在东方灵提起若兰在飞灵堡安居无恙时,他热诚地连连致谢。
    粉蝶东方瑛也夹在中间,很大方地说笑,可厌的峨嵋谷小静也随伴在她身旁,所以这四人虽然避开了众人,于斜阳一抹时,在清泉碧树之间,流连边步,而终都没有一个较好的机会,说一两句话。
    自然熊倜是愁肠九回,挣扎着陪东方灵兄妹说话,内心似乎轻松,而实际上是沉重得喘不出一口气来。
    他与东方瑛间,是没有什么拘忌的,因为熊倜并没有什么心事,态度自然非常大方,而粉蝶则比他大一两岁,芳心牢牢系在熊倜身上,已经四年多了。若非有谷小静在旁,她可要控制不住快奔放的感情了。
    男女间的事是极端微妙的,久别重逢之下,那一腔想吐出来的话,往往变为无话可说,于是灵犀一点就完全显现在一双眸子之中,不单粉蝶是含情脉脉,只要碰上了熊倜的眼光,就露出无限光辉,神秘的意味是非个中人不能领会的,而谷小静更比她表现得露骨一点。
    东方灵是故意用话题缠住熊倜,自然他甚至有些过分,那冷淡的程度加于谷小静投来的眼波,几乎使谷小静伤透了芳心,但是她还是不忍离去,粉蝶嫌她不自知趣,为何不走开,而尽在中间夹缠呢?
    同样谷小静也巴不得熊倜自己识相,退出这个场合。
    谁也不愿提议早些回去,直至半轮明月斜挂在两峰缺口,依然娓娓忘返,可是熊倜只是信口酬酢,竟不知他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终被散花仙子夫妇出来一搅,大家才意兴阑珊,倦意促使他们提步回去。
    熊倜突然看见黯淡的月光下,涧水对面松林之中,似有一黑一白两道瘦小婀娜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但立即瞥然失去。他不相信那是一时眼花,他猛然提身纵去大喝道:“什么人?何方同道,请出来一谈!”
    众人因他这种动作,而立时纷扰起来。但是武当派人自山口起到处都设有伏桩,熊倜相信必是天阴教人,因为那种衣服颜色是太可疑了。他以极快的身法,在林中搜寻一遍,却没找见什么踪影。
    散花仙子,东方灵等,也在各处搜索,终于又会合在一处。常漫天认为天阴教人,绝没这么巧,恰在此时来偷探虚实。东方灵则同意熊倜的看法,认为天阴教中不乏好手,武当派大张旗鼓邀聘各方豪杰怎能不泄漏风声?
    接着又看见武当派巡查的人,四个道士一起儿在岩峰幽涧中出没,确实武当派的人也布置得非常周密。
    熊倜不愿把这事告诉飞鹤子,因为怕是莫须有的事,庸人自扰,反而添了一件笑柄,他们遂各回丹房就寝。
    第二天依然清谈了半日。
    会场匆急布置,耽误到申正时分,方才由飞鹤子苍穹苍松等分别导引他们入席。妙一真人已星冠羽服,含笑在正殿阶前迎候。
    以武当派掌门之尊,亲自迎接,这是很少有的事。
    殿内布置得异常洁净精致,多半是两人一席,面前一张条桌,本山的雀牙香茗,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盖钟儿。
    另有四仪剑客和苍穹、苍松等一流弟子,侍立殿外廊上,照应四周,小道士们肃然往来伺应,与会的黑压压坐满了这座正殿,足有四十余位各方名宿高手。
    席次的上下,是含有崇敬的意思,自然峨嵋、昆仑、点苍三大正派,要占着重要的位置,熊倜和尚未明也被排列在较靠上席仅次于散花仙子夫妇的位置,而东方灵兄妹又在他俩的下手,足见武当派如何器重他们四位。
    峨嵋派流云师太师徒三人外,又多了个孤峰一剑边浩,孤峰一剑竟和徐小兰并肩而坐,他有些愧对熊倜,但是为了争夺倚天剑,更恼怒这位少年,所以他一直以最愤怒的目光,瞪视着熊倜和尚未明。
    点苍派也另有两位成名的剑客列席,此外受尊重的就是大雄法师师徒,丐帮龙头蓝大先生以及他的伙伴六人,天山三龙席次,排在峨嵋派侧面,也算很占要位,其他人中,熊倜只认得子母金梭武胜文,展翅金鹏上官予数人。
    江南一带著名的老少武师,请来的不在少数。
    妙一真人缓缓起立,以很沉重的语调,说明此次集会的意义,主张一致对付天阴教。他慷慨陈辞,在场的人无不感动。而天阴教势力弥漫江河南北,已逼得武林正派的人,几乎无法立足。
    这是每个人本身生死存亡的问题,不仅是武当、昆仑、峨嵋、点苍四大正派的祸福攸关,人人势所难免,不联合起来,确不容易扑灭这漫天妖气。
    各人对于妙一真人的话,无不欢然首肯,目前只是缺少个领袖的人,在坐各位都一致默认武当为武林最大宗派,实力充足,妙一真人德高望重,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不待推戴,这已成定局。
    其次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步骤,先把各地天阴教人消灭?抑或是聚而歼之犁庭扫穴?受天阴教勾结煽惑的人,是否可以设法离间分化,以减弱天阴教的实力,这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指挥若定,步伐就不易一致呢。
    蓝大先生见景生情,立刻站起来首先提出,由武当妙一真人作主,主持这次对付天阴教的大计。
    众人轰然赞同,妙一真人略作谦逊,由于大家热诚拥护,妙一真人只有义不容辞的首肯。
    都是武林名宿高手,也用不着歃血定盟。蓝大先生把丐帮探听得来天阴教的消息,详细地陈述了一番,各人都侦知天阴教一二动静,于是经过一番互相研讨,认为天阴教势力羽翼已成,再不设法消灭,武林正派人士,就不免受他们恶势力支配控制了。
    综合大家所得的消息,天阴教人已倾巢而出,而以长江中下游皖苏湘鄂诸省,作为根据地,争雄中原,而网罗的丑类也越来越多了。
    武林五大正宗派,惟独崆峒一派无人出场,这无异暗示着崆峒派人已和天阴教有了默契,自然这是极不幸的事。
    大雄法师提议大家捐弃已往的嫌隙,先以大局为重,在消灭了天阴教之后,再各了结私下的公案。
    这话可就有些人默默不语,尤以天山三龙、峨嵋流云师太、孤峰一剑面露悻悻不平之色,妙一真人慨然叹息了一声道:“承各派各方高手,辱临荒山,良机一纵即失,先发制人方为上策,如何就此开始我们的行动!”
    自然妙一真人是怕夜长梦多,萍踪四散,再召集就不容易了了。众人各有恩怨,虽在正义旗帜下不容推诿,但还有许多人未能立即首肯。恰在这时,飞鹤子自外面飞舞而入,神色显得非常紧张。
    众人立刻神情随之不安,飞鹤子躬身禀告:“天阴教人已派司礼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龙女叶清清送来一函。”又看了熊倜一眼说:“还有一信,是给熊小侠的,是转来雪地飘风的信!”
    熊倜神色为之一变,那些不明了熊倜来历的人,都纷纷起了怀疑,而天山三龙,流云师太,更是对熊倜表示着鄙夷不肖之色。无疑地大半人都怀疑到熊倜,是否与天阴教有着特殊关系!
    夏芸的信,由天阴教人转来,不是证明夏芸已经失足了么?无论出于自愿与否,这是多么不祥的事啊!
    散花仙子衷心替夏芸惋惜着。
    熊侗以极悲痛的心情,仍能撑持着冷静的态度,伸手接过飞鹤子交来的一封信,夏芸绢秀纤弱的字迹,这不是别人可以作假的。
    散花仙子激动着,压不住急促的呼吸,不知夏芸究竟写着什么刺激熊倜的话,她秀目一直注视熊倜发抖的手。
    而与会的众人,也以激动的心情,期待妙一真人宣布天阴教的来书。天阴教无孔不入,居然把武当派召集群雄的时期拿得很准,恰好在此时递来帖子,足见他们耳目爪牙,遍布在这一带了。
    妙一真人且不拆信,冷似严霜的脸色问道:“天阴教来人还没走么?”飞鹤子低声说:“他们还要一声回话!而且……”他又看了熊倜一眼,说:“还请熊小侠出山外一谈呢!”这话说出之后,熊倜不啻成为众矢之的了。
    昆仑双杰也以极冷酷的眼光,注意观察熊倜的表情。人言曾参杀人,曾母尚且疑子,所见虽圣贤也不能免于众口铄金,使人生疑。何况一大半人对于熊倜是不了解呢!
    天山三龙已怒目发出极难听的枭笑之声。
    蓝大先生却劝众人暂时保持冷静。尚未明手握剑把。他血性暴烈,倘若有人诬蔑熊倜,那他是立刻就要拔剑而起,只有武当派明了熊倜与天阴教的不睦,上次解剑泉边,为贯日剑一场搏斗,可为佐证。
    妙一真人把天阴教焦异行夫妇示名的一封信,朗声读了一遍,大意是讥讽武当派遍撒英雄帖,字里行间充满些轻蔑的话,表示天阴教暂时决不退出长江一带,进一步以洞庭君山为大本营,竭力与自命正派的人周旋到底。
    信末还表示着双方冰炭不能相容,不妨在明春草长莺飞之际,来一次大规模的较量,这简直是挑战了!
    妙一真人肃然变色,众人也都非常地紧张不安,武当派不能向恶势力低头,只有与天阴教硬拼之一途。
    自然这种重要的决定,妙一真人要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结果是一致同意,明春如约和天阴教人决一雌雄,只这决斗地点,还未能决定,而且也须通知天阴教,这就是天阴教来人等候答复的问题。
    熊倜则把那厚厚的封套拆开,而信里并没有写着一个字,仅仅是一枚古钱。这是夏芸得自熊倜,叶老大兄弟送给熊倜的东西。这究竟表示什么意义呢?使熊倜如坠入五里雾中,尚未明也不知他和夏芸有什么默契!
    但那枚古钱尚未明是认识的。
    众人也只看见夏芸信中,仅仅是一枚古钱,流云师太自作聪明,嘻嘻笑道:“原来是这点儿玄虚,这一定是天阴教人的暗记了!”这句话气恼了铁胆尚未明,霍地跃起厉声喝道:“这是在下朋友叶氏三英的标记!秃婆不要信口雌黄!”
    妙一真人也觉事情非常蹊跷,忙劝两人暂时罢手。
    妙一真人严肃的神态道:“除恶务尽,我们就去天阴教江南总堂洞庭君山会会他们,各位以为如何呢?”
    昆仑双杰等都无异议,时间就决定了明春清明节。
    妙一真人说:“飞鹤子你去备一张简帖,用四派及武林各位名义,写明日期赴君山候教,交付来人就是了。”
    飞鹤子应了诺,立即备了拜帖文具.在场的人各个义形于色都签了名字,于是这一桩武林空前的洗劫,终于在这次会议中造成!飞鹤子封好了泥金简帖,迟迟未去,却向熊倜道:“熊小侠要不要一同去见见天阴教人?”
    熊倜心急夏芸的安危,匆匆起身而出,说:“正要问问他们,为何劫掳一个弱女子!”尚未明也随着出了正殿。
    天山老龙钟问天冷笑入云,霍地起立说道:“待老夫出去看一看是怎样两个魔崽子!”又以极难堪的语气说:“老夫到要看看他们卖些什么关子!别让吃里扒外的人,把大家出卖了!”这话未免太过分点,幸而熊倜等已走出下院,未及留心听到,否则尚未明的火烈性子,是不会容忍下去的。这次会中的决定,是非常沉重的。
    还有些人在嘀咕着,低声议论熊倜和尚未明。
    天山三龙父子,一哄而出,妙一真人恐再生是非,立即摆手令苍穹、苍松,也随同去一趟,武当派人备了极丰盛的酒筵,务请这五位再回来欢筵。
    熊倜却早已心飞在夏芸身边了。会已开过,他只想问出夏芸所在,立即兼程就道。尚未明也急于弄明白这回事,急性的人,什么事说做就做,没有考虑的余地。尚未明何以也如此关心夏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熊倜、尚未明,与飞鹤子驰抵解剑泉边。
    只见武当八位蓝袍道士,伏剑而立,对面却是一双俊美少年男女,若无其事地在山径上徘徊观赏风景。
    他们都认识是天阴教下两位司礼护法──黑衣摩勒白景祥和白衣龙女叶清清。这两位身手是不凡的,上次偷袭武当就表现出来他俩的惊人绝艺,而这次深入虎穴,投下战书,也显然是有超人的胆量。
    熊倜一看这两位少年,就联想起来昨天月下的两条身影,不是他们还有谁呢!
    天阴教果然厉害,爪牙已满布武当四周,武当派人一举一动,他们都已不是探听得很明白么?
    白景祥和叶清清,都面色十分和善,微笑施礼说:“熊大侠久违了!敝教教主一直在敬等着阁下,可巧夏姑娘又到了我们那边,为了夏姑娘幸福着想,教主渴盼阁下前往一谈呢。”这些话是何等的动听,充满了诱惑的气味,而且还挟持着熊倜的爱侣!
    熊倜也略还一礼,正色道:“夏姑娘现在何处?请速明说。其他不必多费唇舌!夏姑娘如系被你们劫掳,我熊倜可不能放松任何一个坏蛋!”
    叶清清娇笑一声,笑得那么甜,又柔声道:“熊大侠太言重了,敝教何至难为一个女子?夏姊姊人生得美丽绝顶,我俩很谈得来呢!她正是我的朋友,如同阁下一样是敝教愿意结识的朋友呀!武当派人才是一而再地要掳劫她,不是我和白哥哥及时赶到,夏姑娘到真的危如垒卵呢!如蒙阁下不弃,我们就一同驰往荆州府,阁下会见了夏姑娘,一切自然明了。”
    熊倜冷冷笑道:“熊某正要去见她,任你龙潭虎穴,有何畏惧!用不着烦劳二位带路,请把地址留下,我熊倜自会前往。”
    任是熊倜一再恶声相向,两个少年却毫不动怒,依然是极和气的神态,连尚未明的火脾气,也发作不起来。
    可是在后面窃听的天山三龙,已抓住了把柄,三条身影猛然窜出当地,钟问天怒不可遏戟指叱道:“熊倜,还有姓尚的,分明都是骑墙派,两面倒的武林败类!昨天的事还没有了,老夫岂能让你等从容逃去!”
    熊倜冷笑说:“天山三龙,信口胡嚼,我有要事在身,岂是故意畏避你父子!你把话说明白点!熊倜在泰山顶上,独抗天阴教,有目共睹,你别想借端滋扰,我一切遵命,绝不含糊,在哪儿了断,任凭你划出道儿!”
    尚未明更是气得变了脸色,长剑一挥,塞外飞花三千式,极奇诡变幻的招式,已跃过去直扑钟问天。
    尚未明剑花乱颤,闪成无数寒星,裹住了钟问天的身形。钟问天赤手空拳,身形飘忽如风,就以一双肉掌来迎敌尚未明,天山老龙功力醇厚,而身手异常奇诡,旋绕在尚未明四周,剑影竟沾不上他的衣角。
    老龙二子苍龙钟天宇、墨龙钟天仇,本想拔剑围攻熊倜,身后苍穹、苍松道士赶至,竭力阻拦,而飞鹤子把回帖递与天阴教两个少年男女以后,也回身苦劝。尚未明和钟问天已缠在一起,无法把他俩分开。
    熊倜不愿尚未明为他受累,本待施展潜形遁影之法,上前把两人分开,但飞鹤子已临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说:“熊小侠千万不要动手,不可使自己人误会加深!”
    熊倜又向白景祥、叶清清叱道:“你俩不要妄想借端要挟,熊某绝不受骗!有胆量就把夏姑娘地址说出,否则我熊倜就面见你们教主夫妇,当面索人!”
    但是天阴教这两个少年,却和钟天宇兄弟俩互相交换了一下神秘的眼光,黑衣摩勒白景祥竟向钟问天喝道:“天山钟前辈,怎么这样莽撞找熊倜和尚当家交手?你们这不是同气相连,反自相残杀吗?”又向熊倜说:“雪地飘风原是贵相知,敝教岂敢怠慢错待了她!荆州府地面不大,敝教随时有人专诚接待,熊大侠何必再问地址,我俩在前途专候大驾就是了!”
    白景祥说的话,语意双关,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得出所含意味。钟天宇和钟天仇嘌了这两个少年一眼,虽仍然挣扎着要摆脱二道拦阻,上前嘶斗,但却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而同时又很注意熊倜的态度,.
    白景祥和叶清清使命已达,为何还不离去,是否等候武当派下令逐客?熊倜的神色又那么决绝,那么他俩又眷恋着什么?显然他俩是以极关切的神态,注视尚未明和钟问天的拼斗了。
    叶清清娇笑得非常甜蜜,秀目递过去一种含义不明的眼色,她是朝着天山老龙而发,咯咯笑道:“你们俩这么无意义地打斗,打到几时才完!你们俩都是自己人!这不是让敝教同人看着有趣么?”又道:“可笑武当派请来的客,竟不知道怎样招待别人!劝一劝别打破了头,从此谁也不肯再光顾你们武当名山了!”
    她这些话,含有讽刺意味,却又似语义双关,并且有些不伦不类,天阴教与武当派势同水火,正应该幸灾乐祸,何必又假惺惺猫哭耗子呢?叶清清把这些话说完,才扭转娇躯,拉了白景祥一同向山下走去。
    但是他俩临去时,仍然彬彬有礼的向熊倜拱手告别。对于武当派的道士,则连正眼也没有看。
    钟问天游身移步和尚未明拳剑相争,却态度略略变了一些,他竟舍弃了他最擅长的阴煞掌,没有下一招毒手。
    飞鹤子见他俩打得渐渐出招缓慢了些,有机可乘,把天山老龙伸手拉过一边,回身拦住尚未明的剑锋,口中连嚷:“尚当家的快请收招!”
    熊倜心思极细,他感觉出天阴教那两个少年刚才出语颇有神秘意味,正在凝视思考,但也随着飞鹤子走过去劝住了尚未明。钟问天则仍是傲岸自负的神色,向熊倜、尚未明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两个小子!为顾全大局,权且把梁子记下来,待明春君山大举之后,再行结算!老夫这还是看在武当派主人面上呢!”
    奇怪的是,天山老龙竟然又率领他两个儿子,翩然重返玉真道院,也不需要武当派道士们劝解了。
    飞鹤子等安慰了尚未明一番,力加解释双方不可误会,并邀熊倜俩回玉真道院赴宴,言词极为诚恳。
    熊倜却心里说不出的彷徨、焦虑,恨不得立时去见着夏芸,把一切应该谈的向伊人表白一下,可以说他已心乱如麻。
    他激动地握着尚未明的手说:“我自己的事,不必再麻烦尚大哥了,请回去和各位前辈,各派高手欢聚,熊某尚有要事,烦代我向妙一前辈告罪!明春……”熊倜似乎不能决定日期,叹息了一声,向飞鹤子道:“无论如何,明春我一定赶回武当,听候妙一前辈驱使,共赴君山之会!恕我不再向各位道长一一告辞了。”
    熊倜把时间拖得这么长,那么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么?又去做些什么?使尚未明大为吃惊。他和熊倜相识以来,肝胆相照,无异骨肉,怎忍一刻分离?又恐熊倜为了夏芸,独闯天阴教罗网,吃了大亏,不由说道:“熊倜大哥不让我同去,使我心实不安!尚某浪迹江湖,难得知己,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你不愿在这儿耽延,我回去告诉常大哥、田姐姐一声,我们一同帮你些忙,总比你一人可多凑些意见办法,你在谷城客店中等候吧!”
    熊倜说:“这不是大哥们所能帮忙的事,此时无暇详说,约定日期虽远在明春,但天阴教有什么信义可言,随时可能蠢动,大哥们与武当派同心协力,澄清妖氛,方为上策!”又叹息道:“我不是抽身避事!而是另有本身一宗私仇未了,并且与夏姑娘有关,大哥们能参加在里面么?大哥盛意,我是非常感激的。最迟明春重在武当相会,大哥又何必依依惜别呢!”
    尚未明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向熊倜交换了一下眼光,恳切地握着熊倜的手,说:“前途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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