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暗器之王
    天高气爽,三辆华丽的马车,奔行在林阴大道上。
    最前面一辆马车,车子里好像并没有人,却有六条劲装急服的大汉,跨着车辕,一个个俱是神情剽悍,目光敏锐,一望而知都是江湖好手。这种人居然也会做别人的家奴,他们的主人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最后一辆车子里,不时传出娇媚的莺声燕语,只可惜车窗闭得那么紧,谁也休想瞧得见车中人的面目。
    中间的那一辆车厢最宽敞,也最华丽,车窗虽是敞开着的,却挂着竹帘,帘子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正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发出来的──听见苏蓉蓉她们就在拥翠山庄,他们怎会不跟李玉函一起回去?
    这辆马车制作得虽然不如姬冰雁那辆巧妙,但却更宽敞、更舒服,使人不觉旅途劳顿之苦。
    楚留香虽不止一次在问:“蓉儿她们是怎么到了拥翠山庄的?”
    柳无眉却总是笑着道:“我现在可要卖个关子,反正你见到苏姑娘后,就会知道的。”
    车行非止一日,又回到了中原,道上的马车渐多,瞧见这么样三辆马车,自然人人为之侧目。
    这一日到了开封,正是傍晚,一行人就在城里歇下。
    吃过了晚饭,喝过了几杯酒后,大家就分别回房安歇了,只有胡铁花还是老脾气,坐在楚留香屋里不肯走。
    楚留香想到不久以前这古城里遭遇到的种种惊险奇秘之事,也不禁为之心驰神动,正好也睡不着。
    胡铁花笑道:“你眼光实在不错,李玉函夫妇使的的确是‘金丝绵掌’,方仙客素无传人,却和李观鱼是生死之交,所以就将一身绝技传给他的儿子。”
    楚留香长叹道:“令人想不到的是,昔日的第一剑客,如今竟已成了废人,武林前辈日渐凋零,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胡铁花道:“好在他还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九九八十一式凌风剑’,再加上‘金丝绵掌’,拥翠山庄还怕不在他手里更发扬光大。”
    楚留香道:“依我看来,柳无眉的武功非但不在她夫婿之下,而且还像是比李玉函高些,尤其是她的轻功身法,更高出许多。”
    胡铁花道:“三大武林世家的绝技俱是传媳不传女,她既然做了李观鱼的媳妇,武功自然也绝不会差的。”
    楚留香道:“她嫁到李家去,绝不会超过十年,而这种武林世家的子弟,大多从三五岁时就开始练武,李玉函自也不会例外。”
    胡铁花道:“不错,我看他身上最少也有着十年的苦功夫。”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柳无眉的武功就不该比李玉函高,除非她的娘家也是武林名家,但环顾天下,又有几个人教徒弟能比李观鱼教得好呢?”
    胡铁花皱眉道:“你莫非又在猜疑人家的来历了?”
    楚留香道:“我几次想探问她的师承,她总是岔了开去,由此可见,她绝不会是四大帮、七大派的门下,我也想不出当今武林中有什么姓柳的前辈高人。”
    胡铁花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能怀疑李观鱼的媳妇会是画眉鸟吧!何况,就算她是画眉鸟又怎样?画眉鸟对咱们可只有好处,没有过节,连我这条命,还是画眉鸟救回来的哩!她若是画眉鸟,我只有更感激她。”
    楚留香笑了笑,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叫喊声音自隔壁屋子传了过来。
    胡铁花皱眉笑道:“如此恩爱的小两口子,难道也会打架么?”
    只听那叫喊声越来越尖锐,而且像是充满了痛苦,正是柳无眉发出的,胡铁花嘴里说着话,人已冲了出去。
    楚留香也只有随后而出,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跟着这夫妇两人的家丁侍女们,竟没有一个人出来探望。
    他们若不是聋子,就必定听到这叫喊声,却为什么竟没有人出来瞧个究竟呢?难道他们已听惯了不成?
    柳无眉的屋子里,灯还是亮着的。
    只听柳无眉颤声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胡铁花脸上变了颜色,刚想冲进去,又听得李玉函道:“忍耐些,忍耐些,莫吵醒了别人。”
    柳无眉嘶声道:“我实在忍耐不住了,与其这样受苦,倒不如死了的好。”
    胡铁花这才知道他们夫妇并不是打架,忍不住道:“莫非她忽然得了急病?”
    楚留香沉声道:“这病只怕并不是突发的,而是宿疾,而且还必定时常发作,所以连他们的佣人都已听惯了,否则怎会一个个躲在屋里不出来。”
    胡铁花叹道:“这痛苦一发作想必就很厉害,否则像柳无眉这样的人绝不会喊出声来的,却不知她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呢?”
    楚留香沉吟道:“她平时看来倒也和常人无异,想不到一发作就如此可怕,我看,她这也许并不是病,而是中了什么极厉害的毒。”
    胡铁花变色道:“毒?她若中了毒,李观鱼为何不想法子救她?久闻李观鱼医道极高明,拥翠山庄中来往的又都是前辈高人,方仙客更是解毒的名家,这许多人难道都无法解得了她的毒?都眼见着她受苦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
    屋子里不断传出柳无眉的呻吟喘息声、李玉函的低语安慰声、床板被压得吱吱格格声。
    显见柳无眉的痛苦并未减轻,她受苦不过,正在不停的挣扎,而李玉函正在努力压制着她。
    胡铁花道:“你为什么不进去瞧瞧,或许你能解得了她的毒也未可知。”
    楚留香叹道:“柳无眉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必定不愿意被人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有什么话,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突听“扑落”一声,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一只宿雁惊起,楚留香眼角似乎瞥见木叶中有银光一闪。
    就在这时,已有一蓬银雨自树丛中暴射而出,直打楚留香,来势之急,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若不是那只惊起的宿雁,此番楚留香就得丧生在这一蓬银光之下,只因等他听到风声时,再闪避已来不及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一拳将胡铁花打得仰天跌倒,自己的身子也扑倒在胡铁花身上。
    只听“叮叮叮”一阵急响,如暴雨敲砖,数十点银星已钉在他身旁的地上,直没入土。
    接着,一条人影自树中的墙头上冲天而起,凌空一个转折,向墙外的沉沉夜色中窜了出去。
    胡铁花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楚留香的身形也已掠出墙外,胡铁花瞧了满地的银星一眼,忽似想起了什么,变色大叫道:“老臭虫,小心了,这好像是‘暴雨梨花钉’。”
    呼声中,他的人也追了出去。
    凄迷的夜色中,有薄雾升起,楚留香的身形还依稀可以分辨,前面那人却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雾,本来还是轻轻的、淡淡的,但片刻间就已浓得像是白烟,渐渐连楚留香的人都已瞧不见。
    远处本来还有点点灯火,但现在连灯光也没入浓雾里,胡铁花简直快急疯了,却又不敢出声呼唤。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出声,就可变成暗器的靶子,胡铁花知道这时若有暗器射来,他是万万躲不开的。
    他不禁更替楚留香着急,因为楚留香的处境更危险。
    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前面的地上有亮光闪闪的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个扁扁的银匣子。
    这银匣子七寸长,三寸厚,制作得极为精致,匣子的一旁排列着三行极细的针孔,每行九孔。
    匣子的上面,雕刻着极细的花纹,仔细一看,才知道这花纹竟是两行字,似是小篆,又似钟鼎文。
    胡铁花看了半天,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以后我非但要多练练轻功,还得多读些书才行。”
    他正想再往前走,忽觉一阵急风自身旁掠来,一只手切向他的软肋下,另一只却去抢那银匣子。
    胡铁花暗道:“好小子,我正愁找不着你,你却送上门来了。”心念一闪间,已击出一拳,踢出一脚。
    这一拳一脚说来简单,其实却大不简单,只因这人自他左边扑来,他一定要将整个身子都扭转过去,才能避得开对方的攻击,才能反击,由此可见胡铁花的酒虽喝得不少,但腰身仍灵活如蛇。
    谁知对方的身形却比他更灵活,轻轻一闪已到了他身后,胡铁花这才真吃了一惊,刚想转身。
    那人竟沉声道:“小胡,是你?”
    胡铁花忽然间松了一大口气,苦笑着道:“你现在怎地也和我一样,连招呼也不打就出手了。”
    楚留香也不禁苦笑道:“我见到你手上有银光闪动,自然认定了你必定是那发暗器的人,又谁想得到这东西竟会到了你手上呢?”
    胡铁花眨了眨眼睛,道:“这你都想不到么?我三拳两脚,将那小子打得狼狈而逃,这东西自然就到了我的手上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真的?”
    胡铁花道:“假的。”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万万追不着他的。”
    胡铁花道:“我追不上他还有理可说,轻功天下第一的楚香帅,怎么追了半天,也将他的人追丢了呢?”
    楚留香叹道:“若不是这场雾,我也许还能追得上他的,但此人的轻功也实在不弱,我追出墙外时,他的人已掠出去有四五十丈了。”
    胡铁花动容道:“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掠出去四五十丈,如此说来,他的轻功岂非比李玉函夫妻还高么?”
    楚留香道:“只怕是要高出一筹。”
    胡铁花道:“比我呢?”
    楚留香又笑了,忍住笑道:“你若少喝些酒,他轻功也许不如你的,但现在……”
    胡铁花板起脸道:“现在又怎样?现在我难道连李玉函夫妻都不如么?”
    他不等楚留香说话,自己却先笑了,道:“你用不着回答我的这句话,也免得我听了伤心。”
    楚留香道:“其实你的轻功和李玉函夫妻、一点红、南宫灵都差不多,都已可算是一等一的功夫,但这人的轻功却已和无花不相上下,这次若不是我亲眼见到无花的咽喉已被利箭穿过,只怕又要以为是无花复活了。”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江湖中能有他这样轻功的人并不多,是么?”
    楚留香道:“实在不多。”
    胡铁花摇头叹道:“你为什么总是会遇见一些厉害的对头?”
    楚留香默然半晌,才问道:“你手上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胡铁花道:“捡来的,上面还刻着字,你瞧瞧认不认得?”
    楚留香接着那银匣子,脸色就变了变,道:“这是小篆。”
    胡铁花恨恨道:“明明是杀人的利器,却偏偏要文绉绉的刻些人家不认得的字在上面,这简直好像明明是妓女,却偏偏要穿七八条裤子。”
    楚留香道:“这倒并非是故意卖弄,只因这暗器实在是件古物,而且还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制成的。”
    胡铁花道:“不错,我也听说过这‘暴雨梨花钉’的掌故,但上面刻的字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楚留香一字字道:“上面刻的是: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胡铁花失笑道:“文人都会说大话,看来果然不错。”
    楚留香叹道:“这倒也不是他在故意说大话骇人。”
    “此暗器制作之精巧,发射力量之猛,实在不愧为‘暗器之王’四字,当今武林中几件有名的暗器,和此物一比,速度至少要相差两成,而暗器一物,决胜伤人,就在一刹那间,纵然是毫厘之差,也差得太多了。”
    胡铁花道:“此物难道比石观音所制的针筒还强得多么?”
    楚留香道:“石观音那针筒射出来的毒针虽急,但你等它发射后再闪避,也还来得及的,而这‘暴雨梨花钉’发射后,天下却无一人能闪得开。”
    胡铁花道:“可是你方才却闪避开了。”
    楚留香苦笑道:“那实在是运气,只因我在它还未发射前,就有警觉,但纵然如此,那人发射的位置若再近几尺,我还是避不开的。”
    胡铁花皱眉道:“如此说来,这暗器岂非珍贵已极?”
    楚留香道:“在武林中人眼里看来,它实在可说是无价之宝。”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那人为什么要将它抛在地上呢?他既然有那么高的功夫,难道连这小匣子都拿不稳么?”
    楚留香道:“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柳无眉屋子里灯已熄了,这对夫妻像是已睡着。
    楚留香和胡铁花悄悄回到了屋子里,他们屋里的灯却还是亮着的,只是灯芯也已将燃尽。
    胡铁花将灯芯挑大了些,叹道:“咱们穷追了半夜,却连人家的影子也未见着,再不快喝杯酒,我简直就要活活气死了。”
    桌上有一只茶壶,一只酒壶,胡铁花却嫌酒杯太小,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在茶杯里倒满了酒。
    楚留香摇了摇头,笑道:“你迟些喝酒也一定死不了的,咱们还是先到院子里瞧瞧那些‘暴雨梨花钉’是否还在那里。”
    他拿起了灯,拉着胡铁花走出去。
    屋子里有只小虫,也随着灯光向外飞出,但飞过酒杯上面时,竟忽然掉了下来,掉进酒杯里。
    这小虫难道是被酒气熏醉,才飞不动了?
    但酒气又怎会有如此强烈?
    楚留香此刻若还没有走出去,就可发现小虫掉进酒杯后,酒杯里竟发出“嗤”的一响,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再看那小虫已无影无踪,就在这一霎眼的功夫,竟已完全溶化在酒里,变成一片泡沫。
    再一霎眼,连泡沫都瞧不见了,一杯酒还是一杯酒,而且看来也还是那么清冽,连一点渣滓都没有。
    这杯酒若是喝到胡铁花的肚子里去,胡铁花的五脏六腑岂非立刻就要被它腐蚀得稀烂?
    开封城里不常下雨,院子里的土地又干又硬,简直和石头差不多,就算用铁锤敲,也要敲半天才能将钉子敲下去。
    但此刻在灯光映照下,楚留香却发现这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竟,全都钉入地下,连一点头都没有露出来。
    楚留香道:“你看他发射暗器的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
    胡铁花打量了一会儿,道:“只怕有四五丈。”
    楚留香叹道:“这些梨花钉在四五丈外射过来,居然还能直没入土,这种暗器的力量是何等强猛,你就可想而知。”
    胡铁花道:“我真想将这匣子拆开来看看,看看里面的机簧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匣子简直就好像有二十七个小鬼在拉着弓弦似的。”
    他嘴里说着话,已用一柄小刀将地上的“暴雨梨花钉”挖出了两枚,只见这梨花钉名虽是“钉”,其实却和绣花针差不多,只不过尾端比较粗些,但放在手里还是轻飘飘的,似乎连风都吹得走。
    胡铁花骇然道:“这么小的一根针也能钉入地下,我若非亲眼瞧见,随便怎么我也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就因为它的速度,所以力量才大。”
    胡铁花叹道:“这小小一根钉打在地上,便直没入土,若是打在人身上,那还得了……我一定要将它们装回去,试试它们射出来时究竟有多快?”
    他果然将二十七枚梨花钉都挖了出来,捧在手里。
    楚留香道:“此物看来极为锋利,你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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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暴雨梨花钉
    胡铁花笑道:“没关系,我知道这‘暴雨梨花钉’从来不上毒的,只因它用不着上毒,已足够要人家的命了。”
    两人回到屋里,胡铁花就将梨花钉全倒在桌上,端起酒杯笑道:“现在我总可以喝杯酒了吧!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喝茶。”
    他放下灯,去拿茶壶。
    这时胡铁花已将酒杯举到嘴边。
    他既未瞧见那只被毒气熏得掉下来的小虫,自然也不知道只要这杯酒一下了肚,他这人就算报销了。
    这已是他最后一杯酒,眼见他就要喝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忽然一挥手,将这杯酒打得飞了出去。胡铁花吓了一跳,失声道:“你发了羊癫疯么?”
    楚留香也不理他,却道:“你瞧见这茶壶吗?”
    胡铁花道:“我当然瞧见了。”
    楚留香道:“你再瞧瞧我的手。”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你究竟有什么毛病?为什么叫我瞧你的手,你这只手上难道忽然长出一朵喇叭花来不成?”
    楚留香道:“我这只手,本来是来拿茶壶的,但你可留意到,现在茶壶的把子却不在我的手这一边。”
    胡铁花道:“不在你手这边又怎样?”
    楚留香道:“我方才就坐在这里,倒过一杯茶,又将茶壶放在原来的地方,但现在茶壶的把子却不在我的手这边了。”
    胡铁花笑道:“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也许换了只手去拿茶壶。”
    楚留香道:“我倒茶一向是用左手的,久已成了习惯,绝不会改变。”
    胡铁花道:“这……这又怎样呢?”
    楚留香道:“这就是说,我倒过茶后,这茶壶一定有人动过,而你除了生大病的时候外,是绝不会动茶壶的。”
    胡铁花道:“我就算生大病时,也绝不会碰茶壶的,只因别人喝酒醉,饮茶解酒,我却一嗅到茶的味道就更醉了。”
    楚留香道:“你既然未动茶壶,这茶壶自己也不会动,却又怎会变了位置呢?”
    胡铁花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楚留香沉声道:“这就是说你我方才出去时,一定有人进来动过茶壶,他无缘无故的进来动这茶壶干什么呢?”
    胡铁花动容道:“他莫非是在茶壶里下了毒?”
    楚留香道:“不错,他算准我们回来时一定会口渴,一定会喝茶,所以就在茶壶里下了毒,但他却未想到我一向都是用左手倒茶的,所以下过毒后,随手将茶壶放了回去,茶壶的把子才会换了个方向。”
    胡铁花听得呆住了,过了半晌,才说道:“他既在茶里下了毒,酒里自然少不了也有毒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否则我为何要将你的酒打翻?天下虽有各式各样的酒鬼,但每个酒鬼都有个同样的毛病,那就是将酒看得比命还重,你烧了他的房子他都不会生气,但你若打翻他的酒,他就要气得发疯。”
    胡铁花苦笑道:“骂得好,骂得好……”
    楚留香笑道:“我并不是骂你,只不过要你知道我并没有发羊癫疯而已。”
    他将半壶茶都倒入酒壶里,只听“嗤”的一声,青烟骤起,就好像将冷水倒入热油锅里一样。
    胡铁花倒抽了口凉气,道:“好厉害的毒,看来竟和石观音使的毒差不多。”
    楚留香沉住脸没有说话。
    胡铁花又道:“如此看来,放暗器的人和下毒的人必然是一路的,是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默然半晌忽又笑了,道:“我实在也没有留意你是用左手倒茶的,你做别的事都用右手,为什么要用左手倒茶呢?”
    楚留香道:“因为这许多年来,我一直住在船上,船舱里的地方很小,所以每样东西都一定要放置在最合适的地方,尤其是茶壶这种东西,若是放得地方不对,就常常会被打翻,所以蓉儿就在我常坐的那张椅子左边,做了个放茶壶的架子,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他笑了笑,接着道:“经过这许久,我就养成了用左手倒茶的习惯。”
    胡铁花笑道:“妙极妙极,但蓉儿为什么不将那架子做在你右边呢?”
    楚留香道:“这道理简单得很,只因右边已没有空地方可安装那架子了。”
    胡铁花叹道:“想不到住在船上还有这么多好处。”
    楚留香道:“住在船上虽然有时会觉得太拘促了些,但住的地方越小,越容易养成你不随手乱放东西的好习惯,做事也会渐渐变得有规律,这种习惯在乎时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但在危险时,却往往会救了你的命。”
    胡铁花笑道:“如此说来,我若搬到鸽子笼里去住,岂非就一定会变成世上最有规律的人了?”
    他忽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失声道:“李玉函的屋子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莫非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楚留香笑道:“不会的,无论谁要害死这夫妇两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胡铁花道:“但他们来的时候,柳无眉正在发着病,只怕已没有抵抗之力……无论如何,我都得瞧瞧他们去。”
    楚留香沉吟道:“去瞧瞧也好,也许他们会听见什么声息……”
    胡铁花不等他话说完,已冲了出去。
    这时天虽还没有亮,但远处已有鸡啼。
    胡铁花呼唤了两声,李玉函已燃起灯,开了门,披着衣服走出来,面上虽有些惊奇之色,却还是带着笑道:“两位起来得倒真早。”
    胡铁花见到他活生生走出来,已松了口气,笑道:“我们倒不是起得早,而是还没有睡哩!”
    李玉函目光闪动,道:“莫非出了什么事么?”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你既已起来,索性到我们屋里去聊聊吧!”
    李玉函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带起房门,也叹了口气,道:“内人有些不舒服,小弟其实也刚睡着。”
    胡铁花道:“嫂夫人的……病不碍事么?”
    李玉函苦笑道:“这是她的老毛病,每个月都要发作两次,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麻烦得很。”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好像是对他说:“你猜错了,她并没有中毒,只不过是老毛病发作而已。”
    楚留香笑了笑,却道:“李兄既然刚睡着,不知可曾听到了什么响动?”
    李玉函叹道:“内人一直在翻来覆去的叫苦,就像小孩子似的,我只好想尽法子去哄她,别的事倒没有留意到。”
    他刚停住口,忽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
    胡铁花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有两个人想要楚留香的命而已,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每个月都要发作几次的。”
    李玉函动容道:“有人想来暗算楚兄?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子?”
    胡铁花苦笑道:“我和他追了半天,却连人家的影子都没追上,江湖中功夫高的好手,看来竟像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这时他们已走回屋里,李玉函瞥见桌上的银钉,忽又变色道:“这桌上的暗器莫非就是那人要用来暗算楚兄的?”
    楚留香凝注着他的脸,道:“这暗器李兄莫非也认得?”
    李玉函道:“这看来竟似是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道:“不错。”
    李玉函叹息着微笑道:“楚香帅果然是名下无虚,据小弟所知,这暴雨梨花钉势急力猛,可称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见血,江湖中至今好像还没有一人能闪避得开,连昔日纵横南荒的一尘道长,都是死在这暗器下的,而楚兄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楚兄的武功竟比昔年那位一剑平南荒的大剑客还高出一筹。”
    胡铁花笑道:“他只不过是运气一向比别人好些而已。”
    李玉函道:“在这暴雨梨花钉下,绝无‘运气’两字,除了楚兄外,别人的运气就算再好,也是万万避不开这二十七枚银钉的。”
    胡铁花道:“你对这见鬼的暗器倒好像知道得还不少。”
    李玉函道:“这是天下最有名的暗器,家父在小弟启蒙学武时,就曾将有关这暗器的一切告诉了我,还叫我以后分外留意,他老人家说,天下有六样最可怕的东西,这‘暴雨梨花钉’就是其中之一。”
    楚留香道:“李老前辈见识渊博,想必也曾将这暗器的出处告诉过李兄了。”
    李玉函道:“制造这暗器的人,也是位武林世家的子弟,叫做周世明,他的父亲就是当时极负盛名的南湖双剑。”
    胡铁花道:“据我们知道,制作这暗器的人,一点武功也不会,‘南湖双剑’的儿子,又怎会不通武功呢?难道传闻有误?”
    李玉函道:“胡兄听到的传闻并没有错,这周世明的确不会武功,只因他从小就患了一种极奇异的软骨麻痹症,非但不能学武,而且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胡铁花叹道:“可怜!”
    李玉函道:“他们家一共有五兄弟,周世明排行第三,他的智慧本比另四个兄弟都高得多,只恨身子残废,眼见他的兄弟们都在江湖中成了大名,心里自然难免悲愤,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做件惊人的大事给别人看看。”
    楚留香道:“他的兄弟莫非就是昔年人称‘江湖四义’的四位前辈么?”
    李玉函道:“正是。”
    他接着又道:“这周世明终年缠绵病榻,除了看书之外,就以削木为戏,他不但天资绝顶,而且一双手更巧得很,据说他住的那间屋子里,到处都是极灵巧的消息机关,而仿造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做出许多可以活动的木人,只要他一抓机簧,这些木人就会为他送上茶水。”
    胡铁花笑道:“这屋子一定有趣得很,若非这位周先生早已物故,我们真想去拜望拜望这位奇人。”
    李玉函道:“这么过了许多年,他以木头削成一个机簧匣子,要他的兄弟去找个巧手的银匠来同样打造一只,他兄弟以为这又是他的玩具,也未在意,就替他在姑苏找来个当时最著名的银匠,叫巧手宋的。”
    他歇了口气,才接着道:“这巧手宋在周世明那屋子里一呆就是三年,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干什么,只不过周世明每个月都令人将一笔数目很大的安家费,送回去给巧手宋的家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就很放心。”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只怕不知道这些钱就是周世明用来买她丈夫命的。”
    李玉函道:“不错,三年后,巧手宋一走出那屋子,就倒地不起,据说是因为心力交瘁而亡,但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南湖周家在当时也是财雄势大,赫赫有名,是以巧手宋的家人也不敢追问。”
    楚留香叹道:“这巧手宋既然知道制作‘暴雨梨花钉’的秘密,周世明自然绝不会让他再活在世上的,他只怕就是为‘暴雨梨花钉’而死的第一个人了。”
    李玉函道:“又过了半个月后,周世明忽然发了很多帖子,将当时最有名的几位暗器高手都请了来,那日正是中秋,月色甚明,江湖人看在江南四义的面上,到的人可不少,正在纷纷猜测,不知这位从未涉足江湖的周公子,是为什么要请这许多英雄豪杰来赴宴的?”
    胡铁花似乎想插口,但终于又忍了下去。
    只听李玉函接道:“谁知酒过三巡之后,周世明忽然要求侯南辉来和他一较暗器。”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插口道:“这侯南辉可是人称‘八臂神猿’的那一位么?”
    李玉函道:“正是,此人不但全身上下都是暗器,据说同时竟可发出八种暗器来,而且接暗器的功夫也出类拔萃,宛如生着八只手似的,实在可称得上是武林一等一的暗器名家,这样的人怎肯和一个残废来比暗器功夫?何况他又是‘江南四义’的朋友。”
    胡铁花道:“不错,他就算胜了,也没什么光彩。”
    李玉函道:“大家也都以为周世明是在说笑的,谁知周世明竟非要侯南辉动手不可,而且还说了许多很尖刻的话,逼得侯南辉脸上渐渐挂不住了。”
    胡铁花道:“后来呢?”
    李玉函道:“长话短说,后来非但侯南辉死在这‘暴雨梨花钉’下,还有几位暗器高手也一起送了命,大家明知道暗器是从周世明手里一个小银匣子里射出来的,竟偏偏就没有一个人能闪避得开。”
    楚留香叹道:“这位周公子好辣的手!”
    胡铁花道:“这人从小残废,性情自然难免偏激古怪,但‘南湖双剑’和‘江南四义’难道也不管他么?”
    李玉函道:“那时南湖双剑老兄弟两人都已物故,江南四义却别有居心。”
    胡铁花道:“什么居心?”
    李玉函道:“他们见到自己的兄弟有如此厉害的暗器,竟也想藉此树立太湖周家的威名,他们却未想到,这么样一来,江湖中人人都将周家兄弟视为公敌,谁都不愿这种暗器留在周家兄弟手里,正是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因为大家都怕他们用这种暗器来对付自己。”
    胡铁花道:“尤其是那些平时和周家兄弟有些过节的人,知道他们手里有如此歹毒的暗器,只怕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
    李玉函道:“所以这些人就先下手为强,想尽各种方法,将江南四义一一除去,又放了把火,将周家庄烧得干干净净,周世明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楚留香到这时才忍不住问道:“那么后来这‘暴雨梨花钉’是落到什么人手里了呢?”
    李玉函道:“谁也不知这暗器究竟落到谁手里了,因为无论谁得到它,都万万不肯说出来的,但每隔三五个月,江湖中总有个人会死在这‘暴雨梨花钉’下,而持有‘暴雨梨花钉’的人,也并不能保存很久,因为只要有一丝风声漏出,就会有人将暗器夺去,将他的人也杀死。”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这暗器岂非已变成不祥之物了?”
    李玉函叹道:“不错,数十年来,这暗器也不知易手过若干次,得到它的人,总是不得善终,直到多年前,这暗器忽然销声匿迹,想必是因为这次得到它的人,并没有使用它,是以这一代的武林豪杰虽仍时常都会听到有关‘暴雨梨花钉’的传说,甚至还有许多人知道它的形状和威力,但却已没有一个人真正瞧见过它。”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如此说来,咱们的运气倒不错了。”
    李玉函皱眉道:“此次这人想必是为了要对付楚兄,是以才设法将这暗器弄来,由此可见,这人必定和楚兄有极大的仇恨,因为他无论是借、是抢、是盗,能将这暗器弄到手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胡铁花道:“这就更奇怪了,他辛辛苦苦才将这暗器弄到手,为什么又随随便便就丢了呢?”
    李玉函沉吟道:“这也许是因为他见到这暗器既然伤不了楚兄,留着也没有用了,也许是因为这暗器本是他偷来的,他生怕暗器的主人找他算账,所以索性随手一抛,好叫别人再也查不出是谁偷的。”
    胡铁花拊掌道:“不错,一定就是这原因。”
    李玉函道:“而且听说这暗器发出必定要见血,否则就会对主人不利,他想必也已久闻这暗器之不祥,怎敢再将之带在身边?”
    胡铁花道:“不错,这也有可能,可是……”
    李玉函道:“可是此人究竟是谁呢?楚兄难道连一点也猜不到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既未能见到此人面目,妄加猜测只不过徒乱人心而已,但他既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杀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他是谁的。”
    只听一人银铃般笑道:“不错,这么多年来,我还没听说过有一个人能逃得过楚香帅掌心的。”
    杀人的夜,奇诡的暗器,神秘的刺客,血腥的故事,这屋子里的气氛本来已沉重得令人窒息。
    但柳无眉一走进来,这屋子就似乎忽然变得有了光彩,有了生气,连那盏已摇摇欲灭的油灯,都似乎变得明亮起来。
    她只是将头发松松的挽了个髻,淡扫峨眉,虽未施脂粉,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憔悴疲倦之色。
    胡铁花几乎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艳光照人的女人,方才还在痛苦中挣扎搏斗,辗转呻吟。
    最妙的是,她手里竟还捧着壶酒。
    胡铁花的眼睛又亮了,忍不住就要去将这壶酒接过来。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楚留香忽然闪电般扣住了他脉门,掉转他手臂,胡铁花叫了起来,道:“你又犯了什么毛病?”
    这句话还未说完,楚留香出手如电,已点了他“天泉”、“侠白”、“尺泽”、“孔最”、“大陵”五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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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病困英雄
    胡铁花非但手不能动,连半边身子也发了麻,“噗”地坐到椅子上,睁大了眼瞧着楚留香。
    李玉函夫妇也觉得很惊奇。
    柳无眉嫣然道:“楚留香难道怕我这壶酒里也有毒么?”
    楚留香道:“酒中纵然无毒,他身子里却已有毒了。”
    李玉函动容道:“胡兄方才难道已喝下了那杯毒酒?”
    楚留香道:“这次倒不是酒害了他,而是他的手。”
    大家这才发现,胡铁花的一只手已肿了起来,而且还似隐隐有黑气透出。李玉函失色道:“胡兄是怎么中的毒?”
    胡铁花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我只怕是撞见了个大头鬼。”
    楚留香道:“你方才可是用手将那暴雨梨花钉一枚枚自地上拔出来的么?”
    胡铁花道:“嗯!”
    楚留香长叹道:“这就对了,你以为你的手既没有破,毒气就不会自手上透入,却不知针上的毒已由你指甲缝里透了进去。”
    李玉函忍不住插口道:“可是,据我所知,这暴雨梨花钉上,从来不淬毒,只因这暗器力道实在太猛,纵然无毒,中人也必死无救。”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李兄话虽说得不错,但这位仁兄却还生怕我死得不够快,所以又在无毒的暴雨梨花钉上淬了剧毒。”
    李玉函夫妇对望一眼,不再说话,却将油灯移到那堆梨花钉旁,柳无眉自头发上拔下一根银簪,轻轻挑起了一枚梨花钉,仔细瞧了半晌,灯光下,只见两人的脸色都越来越沉重。
    胡铁花轻轻咳了两声,道:“上面可是真的有毒么?”
    李玉函夫妇又对望了一眼,柳无眉道:“嗯!”
    楚留香道:“久闻李老前辈学究天人,虽从不屑以毒药暗器伤人,但对此道却极有研究,李兄家学渊源,所知自也非泛泛之辈可比。”
    胡铁花苦笑道:“不错,你们两口子既然也说钉上有毒,那是万万错不了的了。”
    楚留香沉声道:“是以在下想请教李兄,不知这暗器上淬的是哪一种毒?”
    李玉函也叹了口气,道:“世上毒药的种类实在太多,就连家父只怕也未必能一一分辨得出。”
    楚留香呆在那里,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瞪了瞪眼睛,道:“如此说来,我这毒是没法子可解的了?”
    柳无眉勉强笑道:“谁说没法子?”
    胡铁花缓缓道:“你们何必瞒我,难道当我是小孩么?你们既然连我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又怎么能为我解毒?”
    李玉函夫妇面面相觑,也都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忽然大笑道:“你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干什么,至少我现在总还没有死呀!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痛痛快快喝一顿再说。”
    他还有一只手可以动,居然就想用这只手去拿酒壶,可是楚留香又将他这只手拉住了。
    胡铁花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趁这时候多喝两杯,等我死了,你就算天天将酒泼在我的坟头上,我也连一滴都尝不到了。”
    楚留香道:“我现在已将毒气全都封闭在你手臂里,只要你不喝酒,一个对时之内,毒性就绝不会蔓延……”
    胡铁花道:“一个对时之后呢?在这十二个时辰里,你难道就能找得到为我解毒的人么?”
    楚留香垂下了头,道:“无论如何,这总比绝望了的好。”
    胡铁花又大笑起来,道:“好兄弟,你也用不着为我窝窝囊囊的去求人,只要让我把这壶酒喝下去,我一定死不了的。”
    他忽然自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剑,笑道:“你看,这就是我解毒的法子,这法子岂非再好也没有?”
    楚留香失声道:“你难道想……”
    胡铁花大笑道:“常言道:蝮蛇噬手,壮士断腕。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楚留香望着他手中这柄雪亮的短剑,已是满头大汗,而胡铁花自己却连脸色都没有变。
    李玉函长叹道:“胡兄果然不愧为壮士,只不过……”
    柳无眉忽然抢着道:“只不过你一定要再等十二个时辰。”
    胡铁花道:“为什么?”
    柳无眉道:“只因我已想起了一个可以为你解毒的人。”
    她不等别人说话,眼角一瞟李玉函,又抢着道:“你难道忘了那位只有七根手指的前辈了么?”
    李玉函目光一闪,大喜道:“不错,我竟险些忘了,前两天四表弟还曾提起这位前辈,说他老人家已在‘古松庄’和熊老伯拼了七天七夜的酒了,还未分出胜负,只要他现在还没有走,胡兄就一定有救了。”
    柳无眉笑道:“既然还未分出胜负,他就算要走,熊老伯也不会放他走的。”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古松庄在哪里?熊老伯是什么人?那位七根手指头的前辈又是何许人也?你们说的这些人,我怎地全没有听过?”
    李玉函道:“这位能老伯虽然和家父那一辈的许多武林前辈都是好朋友,自己却并非江湖中人,胡兄自然没有听起过他。”
    柳无眉道:“至于那位七根手指的老前辈,胡兄却一定听过他大名的,只不过他老人家近年为了一件伤心事,已不许别人再提起他的名姓。”
    李玉函赔笑道:“这位老前辈人虽热肠,脾气却十分古怪,若是知道我们在背后犯了他的忌讳,我夫妇只怕就休想再有一天好日子过了。”
    胡铁花笑道:“此人脾气既如此古怪,又和我素不相识,我若去碰个大钉子回来,岂非比死还难受得多?”
    柳无眉嫣然道:“用不着你去碰钉子,我们去就够了,只要我炒两样菜给他吃,他就再也不会拒绝了。”
    李玉函笑道:“不错,可是我们却得快走,古松庄的路虽不远,可也不近,何况,你至少还要在那里弄一个时辰的菜哩!”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两位如此热肠,我若再推三阻四,就不是东西了,可是……老臭虫,你也该陪他去一趟才对。”
    柳无眉道:“用不着,楚兄还是……”
    她骤然顿住了语声,只因她忽然发觉楚留香虽然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却已是全身发抖,面如金纸。
    胡铁花简直吓呆了,颤声道:“你……你……”
    李玉函、柳无眉,双双抢着去扶他,触手一摸,只觉他的身子虽还隔着层衣服,却已比烙铁还烫手。
    胡铁花终于也扑了过来,嘶声道:“你难道也中了毒?”
    楚留香摇了摇头。
    胡铁花道:“不是中毒是怎么回事?李兄,你……你快瞧瞧他,快……”
    楚留香咬着牙,却还是勉强笑道:“你难道从未见过人生病么?又何必大惊小怪。”
    胡铁花道:“可是你的身体就像条牛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生病,这次怎么会病了?”
    楚留香苦笑道:“这次我实在病得不是时候。”
    胡铁花方才要将自己手臂砍下来时,还是谈笑自若,此刻却也已急得满头大汗,嗄声道:“从来不生病的人,一病就不轻,李兄你……”
    柳无眉柔声道:“你也用不着太着急,我看楚兄这是因为近日劳累过度,又受了风寒,再加上方才为你一着急,就急出病来了。”
    楚留香道:“不错,这病不……不妨事的,两位还是……还是先去为他找……找解药要紧。”
    他虽然在说“不妨事”,但嘴唇却已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胡铁花道:“我的毒才不妨事,你们还是先治他的病要紧。”
    楚留香皱眉道:“胡说。”
    胡铁花大声道:“你若不肯让他们先为你治病,就算将解药拿来,我也不吃。”
    楚留香怒道:“你活到这么大年纪,怎地还不知轻重!我……我这病就算再等三天再治也没关系,但你的毒却连一时半刻也耽误不得。”
    他挣扎要站起来,但刚站起来就又跌倒。胡铁花急着去扶他,连话也顾不得说了,只是连连顿足。
    李玉函长笑道:“两位实在义气干云,只不过……”
    柳无眉道:“只不过楚兄这病,最是不能动气,我们若不依他,只有让他的病加重,好在我这里还有些‘清妙散’,治这种病最有效。”
    李玉函立刻接着道:“不错,楚兄只要每隔两个时辰吃一包,纵然未必就能痊愈,但在我们回来之前,病情是绝不会恶化的。”
    若用“度日如年”这四个字来形容胡铁花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再恰当也没有了,最先是柳无眉毛病发作,然后是无名凶手的杀人暗器,现在非但他自己中了毒,连楚留香也病倒在床,不能动了。
    这么多烦死人的事加在一起,却偏偏连喝杯酒浇浇愁都不行,这日子却叫胡铁花如何度过?
    好不容易等了两个时辰,胡铁花用一只手捧着茶碗和清妙散过去,谁知楚留香竟连药都拿不住,全撒到地上了。
    幸好楚留香虽未吃药,病势却也未恶化,反而渐渐睡着,胡铁花肚子却已饿得直叫,就叫店伙送饭来。
    那店伙偏偏还想讨好,赔着笑道:“客官昨天喝的上好汾酒,小店恰巧还有一壶,还是山西来的原装货。”
    不是“酒”字还好,一提“酒”字,胡铁花更是满肚子怨气没处发作,跳起来大吼道:“老子不是酒鬼,大白天喝什么鸟酒?”。
    那店伙再也不明白这马屁怎会拍在马腿上,吓得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再送饭来时已不敢进来。
    楚留香这一觉竟睡了五个时辰,到黄昏时,才悠悠醒来,胡铁花本来几乎已以为他睡晕过去了,这时才松了口气,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楚留香笑了笑,还未说话,胡铁花又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我的毒倒不妨事,除了这条膀子被你点住穴道,不能动外,吃也能吃,就跟好人全没有什么两样。”
    这时屋子里已渐渐暗了下来,胡铁花点起了灯,让楚留香喝了碗粥,楚留香的手还是在发抖,连碗都拿不住。
    胡铁花面上虽在笑,心情却不禁越来越沉重。
    楚留香喘着气道:“他们还没有回来?”
    胡铁花瞧着窗外的夜色,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江湖之中哪里有七根手指的武林前辈?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以前虽曾有个‘七指神偷’,但他却并非只有七根指头,而是右手上多出两根骈指,加起来一共有十二根了,何况,此人非但不会解毒,而且早已死了很久。”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认为这夫妻两人是在说谎么?”
    胡铁花笑了,道:“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楚留香叹了口气,又闭起眼睛。
    胡铁花笑道:“我只希望他们快些回来才好,否则昨天晚上的那位仁兄若又闯来,我们两个只怕唯有任凭他宰割了。”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还未怎样,胡铁花自己却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此刻楚留香连碗都拿不住,他自己也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动,那诡秘的刺客若再度前来,他两人简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此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杀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
    楚留香说这话时,胡铁花也未觉得怎样,但现在越想越觉得可怕,情不自禁,紧紧闭起了窗子。
    只听楚留香叹道:“他若要来,你关上窗子又有何用?”
    胡铁花怔了半晌,头上又沁出了冷汗。
    又过了片刻,星月都未升起,雨点却已落下。
    四面的人声,立刻静了下来,只有雨点敲着窗户,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到后来,竟如战鼓轻击,催人热血。
    这时若有夜行人走动,非但无法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就连他的衣袂带风声都听不到了。
    “偷雨不偷雪。”
    雨夜正是夜行人出没的好时候。
    胡铁花忽然推开窗子,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梧桐也像是变成了幢幢魅影,在瞪着他。
    突听“嗖”的一声,一条黑影在窗前窜过。
    胡铁花一惊,等他看出这只不过是条黑猫时,已被吓出一身冷汗。
    楚留香也失声道:“有人来了么?”
    胡铁花勉强笑了笑,道:“只不过是只瘟猫而已。”
    他口气听来虽轻松,其实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楚。
    他两人纵横江湖,笑傲生死,几曾将别人放在眼里?就算是面对着千军万马,他们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但现在,只不过是只猫,就吓出了冷汗。
    夜雨秋灯,一灯如豆,绝世的英雄,竟病困在这凄凉的斗室中,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夜雨秋灯,一灯如豆。
    但那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却还在桌上闪着光,就像是在对胡铁花示威似的。
    胡铁花眼睛忽地一亮:“这暗器既能杀人,便也能防身,现在它既然在我手上,我为何不能用它来杀别人?”
    他虽然只剩下一只手能动,但这只手却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五根手指,每一根都很灵活、很有用。
    他虽然未曾见过这“暴雨梨花钉”,但十来岁的时候,就已将江湖中每一种袖箭的弩筒都拆开来研究过。
    只费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已将这梨花钉的弩匣打开,用筷子将银钉都挑在弩匣里的钉槽中。
    只费了盏茶功夫,他就将弩匣重新装好。
    到了这时,他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好,你小子要来就来吧!”
    忽然间,又是“嗖”的一声响。
    又有条黑影自窗前窜过。
    胡铁花这次已镇定得多,已看出这黑影只不过还是条野猫,谁知这次野猫竟笔直窜入窗户。
    胡铁花笑骂道:“虎落平阳,连你这条瘟猫也想来欺负人么?”
    他挥手去赶猫,谁知猫忽然自半空中掉下来,掉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桌上的灯几乎被震倒。
    胡铁花的手去扶灯,眼睛却瞧着猫,只见这只猫躺在桌子上动也不动,竟已奄奄一息,就快死了。
    猫的脖子上,还系着张纸条。
    胡铁花解下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楚留香,楚留香,你看看自己现在是否已和这只猫相差无几,
    你还想再活下去么?
    胡铁花又惊又怒,几乎忍不住就要大声喝骂出来,但却又怕惊动了楚留香,只有咬牙忍住。
    这张纸条非但是他们的催命符,而且简直是一种侮辱,楚留香若是瞧见了这几句话,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
    胡铁花知道纸条一到,对方的人也就快来了,他们这次竟不再以卑鄙的手段来暗算,反而光明堂皇的来叫阵,自然是早已算定了楚留香非但没有抵抗之力,而且根本连逃都已逃不了。
    他瞧了瞧桌子上奄奄一息的猫,又瞧了瞧床上的楚留香,忽然抓起那“钉匣”,窜出窗外。
    与其等对方进来,倒不如索性闯出去和他们一拼死活。胡铁花这种宁折毋曲的脾气,正是死也改不过来的。
    他只觉全身热血如沸,竟忘了楚留香此刻已全无抵抗之力,他冲出去之后,若再有人来取楚留香的性命,岂非正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雨丝细密,给本已黑暗的夜色又加了一重帘幕,邻院隐隐有女子的笑声传来,更衬托出这院子的凄凉与寂寞。
    胡铁花掠出窗子,掠上屋脊,厉声道:“朋友你既已来了,有种的就先来和我姓胡的一分高下,躲在黑暗中不敢见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他生怕惊动了楚留香,说话的声音还是不敢太大,却又生怕对方听不见,一面说话,一面顿足。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哧”的一笑。
    一人冷笑道:“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谁叫你瞧不见我。”
    胡铁花骤然翻身,只见人影一闪,已到了另一重屋脊上,这人全身黑衣,脸上也有黑巾蒙面,冷笑着又道:“你若要和我动手,为何不过来?”
    胡铁花怒喝一声扑了过去,但等他掠上那面屋脊,这人却已又远在七八丈外,望着他不住冷笑。
    两人一逃一追,眨眼间便离开客栈很远,胡铁花手里虽有世上最霸道的暗器,怎奈那人总是和他保持七八丈距离,胡铁花既追不上,又怕暗器力道不够,这暗器已是他最后一着杀手,他怎敢轻举妄动,作孤注一掷?
    要知胡铁花的轻功本来不错,可是此刻他一条手臂已被点了穴道,非但气血不能畅通,飞掠时也不能保持平衡。
    他纵然用尽全力,两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
    那黑衣人忽又掠下屋脊,不走大路,专穿小巷,只见他身形如游鱼般东一滑,西一折,忽然不见。
    胡铁花怒吼道:“你既然要杀我,我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过来动手?”
    话未说完,前面转角处突又传出“哧”的一笑。
    那人探出半个头,冷笑道:“我还是在等着你,你又为何不过来?”
    胡铁花不等他说完,已用尽全力,扑了过去,身子刚转过墙角,只见一个卖馄饨面的老头挑着担子迎面而来。
    他再想收势,已来不及了。
    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他人已撞在馄饨担子上,锅里的热汤、架上的酱醋,全都倒在他身上,一大叠面碗也摔得精光粉碎,雨后的石地本来已很滑,再加上满地麻油,胡铁花一撞之后,哪里还能站得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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