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5章死亡滋味
    萧石失声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铁山道长踉跄后退,嘶声惨笑道:“你们都瞧见了,楚留香,你也瞧着,我并非不愿阻挡他们杀人,我实在已是无力阻挡了。”
    柳无眉亦是脸无血色,竟似已被骇呆。
    铁山道长嘶声道:“你现在为何还不杀了他?你还等什么?”
    柳无眉也拜倒在地──和李玉函两人同时拜道:“多谢前辈,前辈们的大恩,弟子没齿不忘。”
    楚留香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有铁山道长这样的人如此对我,可见“江湖道义”这四字并非全是骗人的,我总算死得不冤了,只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们为何一定要杀我?我也知道你们现在绝不肯告诉我的,看来我只有做个糊涂鬼了。”
    柳无眉的剑锋终于刺入了他的胸膛。
    楚留香已能感觉到剑锋刺入他的血肉,奇怪的是,到了这时,他反而不觉得恐惧,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
    他只觉剑锋冷得像冰一样。
    也不知为了什么,在这一刹那间,他神思竟忽然飘到了远方,飘到遥远的北国,那一片冰天雪地里。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和胡铁花一起在那可爱的雪堆上打着滚,胡铁花悄悄将一块冰塞进他的脖子。
    冰雪直流下他的胸膛,那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别人要拿冰塞入你的脖子时,你会觉得很害怕,但等到冰雪已流到你的身上,你反而会觉得有一种残酷的愉快之感,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因为你所害怕的事,终于已经过去了。
    只因人们所真正惧怕的,通常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过是他对那件事的想像而已。
    人们畏惧死亡,也只是因为没有人了解死之神秘,所以才会对“死亡”这件事生出许多可怕的想像。
    现在,死亡已到了楚留香眼前。
    在这多姿多彩,充满了传奇性的一生中,他已不知有多少次曾经面对死亡,但却从来没有丧失过自信。
    只有这一次,他自己已完全无能为力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绝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会来救他。
    他只觉自己从来也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甚至已近得他能看透死亡之神秘,使他觉得“死”这件事,也不过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觉得那些怕死的人不但很可怜,也实在很可笑。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胡铁花已带着苏蓉蓉她们逃走了──他若知道胡铁花现在也已落入了别人的掌握中,那么他临死前的心情就不会有如此平静。
    在这一刹那间,他竟想起了许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起这么多事来。
    他觉得那冰冷的剑锋,还停留在他胸膛上。
    剑锋竟似已停顿。
    于是他忍不住要去看柳无眉最后一眼。
    他发觉柳无眉竟也在瞪着他,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上,竟仿佛带着种凄凉和惋惜之意。
    只听李玉函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楚兄,我们实在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我。”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杀人的人,居然要被杀的人原谅他,楚留香只觉得他这句话实在说得很妙。
    柳无眉竟也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并不想杀你的,这实在是件不得已的事。”
    她又叹息了一声,合起了眼睛。
    楚留香知道她一闭起眼睛,剑锋就要刺下来了。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动,似乎有个茶几翻倒,几上的茶盏全都跌得粉碎。
    接着,竟有一人嗄声道:“住……住手。”
    此时此刻,楚留香实在想不到会有人来救他。
    他更连做梦也想不到救他的这人是谁。
    这是间很精致的屋子,碧纱窗上,花影浮动,紫罗帐子,香气氤氲,仿佛是间少女的闺房。
    但在胡铁花眼中,这只不过是间牢房而已。
    平姑娘不停在屋子里走动着,她那纤细的腰枝,扭动得仍是那么美,那丰满的胴体,似乎已快将薄薄的绸衫涨破,甚至连内衣的花纹都可以看得出来,有这么样一个少女在面前走来走去,实在是男人的眼福。
    但现在胡铁花却一点也不觉得愉快了,他本来想在这丰满的胴体上捏一把,现在却只想在她脸上打一拳。
    重重打一拳,最好将她的牙齿都打掉,叫她再也不能说谎骗人,只可惜现在他已被绑得像是只粽子。
    他只觉平姑娘越扭越厉害,扭得他眼睛发花,忍不住大声道:“你屁股上长了疔疮么?为什么不能坐下来?”
    平姑娘竟真的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胡铁花倒未想到她如此听话,怔了半晌,大声又道:“我又不是你老子,你为什么这样听话?”
    平姑娘非但还是不生气,反而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已经快死了,所以火气才这么大,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发脾气,因为我们根本不会杀你。”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不杀我,为何不放了我?”
    平姑娘道:“只要那位楚留香一死,我们立刻就放了你。”
    胡铁花皱了皱眉,平姑娘已微笑接道:“非但要放了你,就连那四位姑娘,也会一起放了的,所以你现在最好求老天让楚留香快些死,他死得越早,对你们越好。”
    胡铁花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只怕要留在这里吃你们一辈子了。”
    平姑娘道:“哦?”
    胡铁花瞪着他,大吼道:“告诉你,楚留香是永远死不了的,现在你赶紧将我放下,算你聪明,否则等他来了,嘿嘿……”
    平姑娘吃吃笑道:“哎哟!我好害怕呀!你只要一吓我,我就怕死了。”
    胡铁花也龇牙一笑,道:“你现在当然不怕,但等他来的时候……”
    突听门外一人轻轻唤道:“平姑娘。”
    平姑娘道:“进来……你已去回禀少庄主夫人了么?少夫人说了什么?”
    进来正是那青衣垂髫童子,躬身道:“少庄主夫人只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平姑娘瞟了胡铁花一眼,又问道:“你可见到那位楚香帅?”
    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见到了,他果然是个很体面的男人,至少比这一位好看多了,也聪明多了。”
    胡铁花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小孩子懂得个屁。”
    平姑娘大笑道:“就因小孩子不懂事,所以他们说的才是真话。”
    那青衣童子忽又笑道:“我常听别人说这位楚香帅如何如何了不起,依我看来,他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一些外,别的也稀松平常得很,我方才刚走进去没多久,他就被少庄主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胡铁花怒道:“你只怕是活见了鬼。”
    那青衣童子笑嘻嘻道:“你若认为我在骗人,莫要相信就是。”
    胡铁花咬着牙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虽然不相信,你说来听听也没关系,反正我正闲得无聊。”
    那童子笑道:“你闲得无聊,我却忙得很,还没功夫说给你听哩!”
    他嘴里说着话,竟已转身扬长而去。
    胡铁花又急又气,连脖子都粗了,却也无法可施。
    谁知过了半晌,那童子忽又探头进来,望着他笑:“你若真的想知道你那朋友怎么样了,我倒有个法子。”
    胡铁花脱口道:“什么法子?”
    那童子悠然道:“你若肯送点东西给我,我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会说给你听了。”
    胡铁花道:“你要我送你什么?”
    那童子眼珠子一转,道:“别的我也不要,我只要你身上那个银匣子。”
    胡铁花冷笑道:“柳无眉果然没有忘记此物,她如何不自己来拿?”
    那童子道:“少奶奶何必亲自出马,就算我,现在莫说只要你这样东西,我就算想要你衣服裤子全都剥下来,你也只有于瞪眼。”
    胡铁花的眼睛果然瞪得比鸡蛋还大,怒道:“你……你敢。”
    那童子笑道:“我又有什么不敢,只不过我们李家的人,一向很有规矩,绝不肯随便要人家的东西,除非你心甘情愿要送给我。”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放心,胡大侠一向最慷慨不过,绝不会舍不得这样东西的,何况,他嘴里虽不说,心里却已急得要命,你若还不肯说出那位楚香帅现在的情况,他说不定真会被你活活急死了。”
    胡铁花虽然火冒三丈,但他确实急着想知道楚留香的消息,这消息纵然不可靠,总也比没有消息的好。他只有暗中叹了口气,嘴里却大声道:“不错,胡大爷一向大方得很,你若要,就拿去吧!”
    那童子立刻从他身上掏出了那暴雨梨花钉,笑道:“这是你心甘情愿要送给我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对不对?”
    胡铁花喃喃道:“这就叫三十岁老娘倒唱孩儿,算我活该倒霉。”
    那童子笑道:“你还算倒霉么?和你那朋友一比,你简直走了大运。”
    胡铁花急急道:“他……他究竟怎么样了?”
    那童子道:“他被少庄主一脚踢倒后,少奶奶立刻窜过去一剑刺出,那位鼎鼎大名的楚香帅,竟连闪避都不能闪避。”
    胡铁花纵然不相信,听到这里,也不禁失声惊呼出来,那童子却笑了笑,缓缓接着又道:“但那五位前辈却认为少奶奶不该杀他,竟一起出手挡住了少奶奶的剑……”
    听到这里,胡铁花又不觉长长松了口气,道:“看来那五人果然不失为名家风范。”
    那童子道:“你此刻已相信我说的不假么?”
    胡铁花还未说话,平姑娘已笑道:“他当然相信了,因为一个人对于好消息,总是比较容易相信的。”
    那童子道:“如此说来,我再说下去,他只怕连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了。”
    平姑娘眨了眨眼,道:“哦?”
    那童子道:“只因我现在再说下去,就没有一句是好消息了。”
    胡铁花嗄声道:“难道……难道那五人又改变了主意?”
    那童子道:“他们五人虽有些假道学,但究竟不是老糊涂,还分得出事情的轻重,少庄主对他们晓以大义后,他们五人终于一个个都撤了手。”
    胡铁花虽然想不信他的话,却又不能不信,忍不住道:“后来呢?”
    那童子道:“后来我就走了。”
    胡铁花大叫起来,道:“你走了?你为何要走?”
    那童子笑了笑,道:“因为我最怕看到死人,我看到少奶奶的剑已刺入的胸膛,就立刻悄悄溜了出来,这是坏消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但你迟早总有相信的时候,我也根本不必说谎话来吓你。”
    胡铁花只觉全身都发了麻,满头大汗,如雨而落。
    那童子笑道:“只不过我走了之后,也许会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去救他,我早已听说过楚留香的朋友不少,是么?”
    胡铁花大声道:“当然会有人去救他的,当然会有人去救他的,当然……”
    他将这句话一连说了好几遍,只因他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所以就多说几遍,来加强信心。
    怎奈他说了七八遍后,自己还是无法相信。
    那童子悠然道:“你想,有什么人会来救他呢?”
    胡铁花道:“救他的人多得很,简直太多了。”
    那童子道:“哦!你且说两个来听听。”
    胡铁花道:“譬如说,譬如说,中原一点红、‘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少林南宗掌门天峰大师,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姬冰雁,哈哈!你总该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他虽然拼命在自己安慰自己,但也知道这些人绝不可能会忽然赶来的,何况他们就算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楚留香。
    那童子眼珠子又一转道:“不错,我好像看到来了位老和尚,好像就是天峰大师。”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的瞧见了么?”
    那童子接口道:“嗯!可是我后来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不是个和尚,只不过是个秃子而已。”
    胡铁花简直快气疯了,也快急疯了。
    那童子笑嘻嘻道:“你莫生气,我也不是存心想气你,只不过你既然喜欢自己骗自己,我也只好帮你的忙来骗骗你了。”
    胡铁花大吼道:“你认为很得意么,告诉你,你们若真杀了楚留香,不出半个月,这拥翠山庄就要被人夷为平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屋子里响起了一片“格朗格郎”的声音,听来仿佛是铁器敲打。
    仔细再一听,这声音竟似自地下面传上来的。
    那童子望着平姑娘笑道:“莫非是那只母老虎又在发威了么?”
    平姑娘叹了口气,道:“她这是在叫人,我若不下去,她就要一直敲个不停,直到把人都吵死为止。”
    那童子笑道:“你给她点颜色看,她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平姑娘道:“我早就想给她们看了,少奶奶却偏偏要我客客气气的对她们,幸好现在那姓楚的已完了,我总算也可以脱离苦海了。”
    胡铁花眼睛又瞪了起来,大声道:“你说的可是苏姑娘她们?”
    平姑娘眼波流动,忽然笑道:“你不是想瞧瞧她们么?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看你和那只母老虎倒真可以算是天生的一对。”
    她将墙上挂着的画轴一扳,画就卷了起来,露出条地道,走下几级石阶,就是间装着铁栅的地室。
    胡铁花一到了下面,就瞧见三只乌龟。
    这三只乌龟是用大笔浓墨画在迎面的墙上的,最大的一只,竟画得比圆桌子还大些。
    最妙的是,这乌龟头上还有些胡子。
    另外两只就画得比较小些,旁边分别写着:
    李观鱼肖像、李玉函肖像、柳无眉肖像。
    岭南宋甜儿戏墨。
    中原李红袖题字。
    这幅大中堂旁边,还有副“对联”:
    儿子是衰仔,老子是衰公。
    媳妇是衰婆,一门三衰人。
    胡铁花此刻若不是心事重重,只怕早已看得笑出声来。
    然后,他才瞧见四人。
    四个都是年轻漂亮的绝色美人。
    胡铁花最先看到的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淡褐色的瓜子脸上,配着双又灵活,又俏皮的大眼睛。
    此刻她正用一个铜脸盆在铁栅上敲个不停。
    她旁边的一个穿着件烈火般的鲜红衣裳,皮肤却白得像是白玉,又嫩得像是可以吹弹得破。
    另外的两个人,却正在那边下棋,这边虽然已吵翻了天,那边却像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
    左面的一人又温柔、又文静,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右面的一人艳如春天的桃花,却冷如冬天的坚冰,惨白的脸上,有一双如海水般深邃的眼睛。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总算见到她们了,只可惜已经太迟了些。”
    那位大辫子的少女见到平姑娘,就大笑道:“衰女,你条腿断佐乜?点解到夷家至落来。”
    平姑娘微笑道:“我不是衰女,你的话我也听不懂。”
    那少女大笑道:“你不懂?你不懂点知我叫你做衰女?”
    她脸上的表情是千变万化,丰富得很,明明还在笑着,忽然间就板起了脸,厉声道:“我问你,你们家的主人都死光了么?点解到现在还不来跟我们说话?”
    她说的“官话”中虽夹着一两句广东腔,平姑娘总算能听懂了,可是她还未说话,那红衣少女忽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胡……胡……你是不是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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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错综复杂
    胡铁花苦笑道:“不错,我正是胡铁花,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他刚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纤弱的少女也立刻放下棋子,霍然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瞪着他。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苏蓉蓉,你是李红袖,你是宋甜儿,我以前看到你们时,你们还是小孩子,想不到现在已长得这么大了。”
    李红袖嫣然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是么?”
    胡铁花叹道:“我早就想看看你们了,只可惜现在这时候真不好,这地方更坏。”
    平姑娘将他放在铁栅前,笑道:“你们老朋友见面,多聊聊吧!”
    她嘴里说着话,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那块石板就忽然像翘翘板似的一翻,胡铁花的人就像球一般滚到铁栅里去。
    李红袖和宋甜儿抢着将他扶了起来,为他解开身上绑着的牛筋,两人一起吱吱喳喳的问道:“你怎会也到这里来了呢?”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正想问你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宋甜儿抢着道:“我睇去佐沙漠,睇见各匹马翻黎,以为祷……”
    她吱吱喳喳说了一大堆,忽然停住了口,叹道:“我说话你恐怕也不懂,还是让她们说吧!”
    李红袖道:“长话短说,总之我们到沙漠去玩了一趟,就回来找楚留香,却在半路上遇见李玉函、柳无眉夫妻。”
    胡铁花道:“你们可认得这夫妻两人?”
    李红袖叹道:“谁认得他们呀!只不过那天我们到快意楼去找小孟尝打听消息的时候,他们恰巧也在那里。”
    胡铁花暗暗叹道:“他们只怕并不是恰巧在那里,而是故意在那里等着你们的。”
    李红袖道:“我们本来就觉得这夫妻两人看来人蛮不错的样子,又听说他们是很有名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不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
    她忽然停了下来,望着胡铁花道:“你若是不知道他们的为人,你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么?”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不会,只因为我们都没有楚留香聪明,也没有他那么仔细。”
    李红袖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他要我们一路同行,我们就答应了,谁知他们竟在我们茶壶里偷偷放了迷药,等我们醒来时,已被送到这里,我实在想不到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会耍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胡铁花叹道:“若换了我,我也想不到的。”
    李红袖道:“最奇怪的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们究竟存的是什么心,只因我们被关在这里之后,竟一直都没有见到他们。”
    她指着宋甜儿又道:“这小鬼虽然天天骂,天天吵,但无论她怎么骂,李家的人竟好像全都死光了,连一个都不肯露面,我们气极了,就在墙上画了三个大乌龟,谁知他们竟像是真的变成了缩头乌龟,躲着不敢见人。”
    她也叹了口气,道:“你想,他们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胡铁花满腹苦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蓉蓉忽然道:“你是不是已见过楚留香了?”
    她瞬也不瞬的瞪着他,胡铁花只觉她那双温柔的眼波,忽然变得无比明亮,竟使人不能在她面前说谎。
    胡铁花只有点了点头,道:“我已见过了他。”
    苏蓉蓉道:“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胡铁花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我……我也不太清楚。”
    苏蓉蓉走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莫要瞒着我们,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都希望你告诉我们,因为我们有权知道。”
    她语声虽仍是那么温柔,但说到后来,变得焦急尖锐了,她似乎也已感觉到什么不祥的预兆。
    可是胡铁花又怎忍在她们面前将楚留香的凶讯说出来?
    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苏蓉蓉脸色却已渐渐变了。
    她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忽然就倒了下去,宋甜儿和李红袖惊呼着扶起了她。
    只听一声轻叱,黑珍珠忽然走过来扼住了胡铁花的咽喉,她苍白的脸上已全无一丝血色,瞪着胡铁花哼声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先杀了你。”
    苏蓉蓉挣扎着爬起来,颤声道:“放开他,放开他……他绝没有恶意。”
    黑珍珠道:“但他为什么不肯说?他究竟想隐瞒什么?”
    苏蓉蓉目中已流下泪来,黯然道:“我知道他不肯说,只不过是怕我们伤心而已。”
    她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李红袖、宋甜儿、黑珍珠三个人也似全都站不住了,三个人一起瞪着胡铁花。
    胡铁花瞧见她们那种眼色,心里就好像被针在刺着似的,他直到此刻,才懂得伤心的滋味。
    突然间,一个人飞也似的冲了进来。
    这人赫然正是李玉函。
    一见到他,李红袖她们的眼睛里就似将冒出火来。
    李红袖高声道:“你这恶贼,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们?”
    宋甜儿颤声道:“你把我们的楚留香怎么样了?”
    黑珍珠厉声道:“你最好快快杀了我,否则我迟早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胡铁花怒喝道:“恶贼,你敢和我一决生死么?”
    四个人一起破口大骂,李玉函竟仍完全没有听到。
    只见他的脸色竟比李红袖他们更悲伤,更可怕,他眼睛里布了血丝,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
    胡铁花他们反而不禁觉得奇怪了,正猜不出他怎会变得如此模样,柳无眉忽然也冲了进来。
    她神情不但很悲伤,而且像是很惊惶。
    她竟冲到李玉函面前,紧紧抱住了他,颤声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玉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去抚摸她那凌乱的头发,他目中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怜惜。
    柳无眉忽然放开他,自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她竟一刀向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
    李玉函发了疯似的抱住她,颤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快住手。”
    柳无眉已是泪流满面,道:“我已拖累你这么久,求求你,让我死吧,我死了之后,别人就会原谅你的。”
    李玉函跺脚道:“你死了之后,我还能活下去么?”
    柳无眉身子一阵颤抖,手中的匕首“当”的落在石板上,她也紧紧抱住了李玉函,放声大哭起来。
    胡铁花他们全都瞧得怔住了,谁也猜不出这夫妻两人究竟为了什么变成如此模样?这莫非又是在做戏?
    只听柳无眉痛哭着道:“其实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只不过,我觉得你已为我牺牲得太多了,我怎忍再让你陪着我受苦?”
    李玉函柔声道:“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快乐的,怎么能说是受苦?”
    柳无眉道:“那么,我们不如走吧!去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住下来,不论什么人都不见。”
    李玉函道:“可是你……”
    柳无眉凄然一笑,道:“我也许还能活几个月,等这几个月……”
    李玉函忽然打断她的话,柔声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死,我要你永远活下去。”
    柳无眉道:“可是现在……”
    李玉函道:“现在我们并没有绝望,我们至少还有这五个人在手里。”
    胡铁花他们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奇怪。
    柳无眉为何要死?他们为什么……
    突听李玉函一声大喝,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我就要他们的命。”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暴雨梨花钉对准了胡铁花他们的身子,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柳无眉,像是生怕失落了她。
    石阶上有人叹了口气,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放手么?你这是何苦?”
    这声音竟赫然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竟没有死。
    是谁救了他?
    胡铁花他们又惊又喜,失声呼道:“楚留香是你么?”
    他已用不着回答,只因为他们终于又见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正站在最下面一级石阶上,果然不敢再往下面走一步,只因他深深知道暴雨梨花钉的威力。
    现在,胡铁花他们五个人挤在一间并不大的石室中,每人都在暴雨梨花钉的威力控制之下。
    他们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笑道:“老臭虫,你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天下有谁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虽然在微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但这次若非有人救我,我的命就已经被人要去了。”
    胡铁花道:“真有人来救了你?是谁?”
    楚留香道:“你猜不出。”
    胡铁花道:“我实在猜不出。”
    楚留香叹道:“你自然猜不出,只因我自己也想不到,救我的人竟然会是李观鱼李老前辈。”
    胡铁花又怔住了,失声道:“儿子想要你的命,老子怎会去救你?”
    楚留香苦笑道:“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要我命的意思,所有的事,全都是这位李公子贤伉俪两人安排出来的。”
    胡铁花道:“可是,帅一帆那些人,岂非全是受了李观鱼所托而来的么?”
    楚留香道:“这只不过是李公子在假传圣旨而已,儿子替老子说话,别人自然是不会怀疑的。”
    胡铁花道:“那么李观鱼为何不否认?”
    楚留香道:“只因李老前辈七年前练功岔了气,全身都已僵木,连话都说不出了。”
    胡铁花越听越奇怪了,道:“他既已全身僵木,又怎能出手救你呢?”
    楚留香叹道:“李老前辈一生正直,最重江湖道义,他眼看着不平的事在他跟前发生,而且还假借他的名字,心里的难受和气愤,你我只怕是想像不到的,但他却又偏偏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连动都不能动。”
    胡铁花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他气极之下,那一股久已被憋死的真气,竟又被怒火所激动了么?”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笑道:“后面的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柳无眉正要杀你时,瞧见李老前辈忽然又能走动说话了,自然要大吃一惊,一个人眼见自己的阴谋就要被揭穿,谁都会害怕的。”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等她再想杀你时,那五个老头子自然就不会再让她下手,那时李玉函只怕史吓得连魂郡没有了,所以立刻就追到这里来。”
    楚留香微笑道:“十成中你居然猜中了九成,这倒真难得的很。”
    胡铁花道:“但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为什么不将那几个上了当的老头子也带来呢?”
    楚留香缓缓道:“我自己的事,自然还是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胡铁花道:“你能解决得了么?”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解决不了的事,至少我到目前还未遇见过。”
    这件事可留到以后慢慢再说,但他们两人却一直在说个不停,竟似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更好像全未瞧见李玉函和柳无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宋甜儿她们一旁实在瞧得奇怪得很。
    最令她们伤心的是,楚留香非但没有对她们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反而和胡铁花说个不停。
    这其中只有苏蓉蓉知道楚留香的心意,她知道他们此刻正是想用这些活来分散李玉函的注意力。
    只要李玉函稍有疏忽,楚留香立刻就可以夺下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钉”,楚留香出手之快,苏蓉蓉更清楚得很。
    怎奈李玉函的眼睛还是瞬也不瞬的瞪着楚留香,他的手还是紧紧扣住那一匣“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无论说什么,他竟似全都听不见,但只要楚留香的手一动,他的暴雨梨花钉,立刻就会发射出来。
    苏蓉蓉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因为她已看出楚留香若想夺下李玉函手里的梨花钉,只怕比在虎口拔牙还要困难。
    突听李玉函厉声道:“你们说完了么?”
    胡铁花道:“你难道也想说话?好,那么我先问你,楚留香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要如此害他?”
    李玉函居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他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要杀他,实在情不得已。”
    胡铁花怒道:“你这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
    李玉函也不生气,竟又叹息了一声,道:“有许多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许多事我本来的确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却渐渐想通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最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你们既然救过我,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后来我才想通这道理,因为我已发现你们根本没有救过我。”
    柳无眉道:“你……你难道忘了那天在石观音的秘谷中……”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话,道:“不错,那天你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却并不是为了救我,只因那时我已经逃出来了,你不杀那些人我也可以逃得出去的。”
    柳无眉冷笑道:“你既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没法子。”
    楚留香道:“你虽未救过我,我还是很感激你,只因若非你出手相救,龟兹王父女和胡铁花他们只怕已死于石观音的毒酒。”
    柳无眉道:“你居然还未忘记这件事,倒也难得的很。”
    楚留香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因为我一直在奇怪,你们是见到苏蓉蓉她们之后到沙漠去的,怎会一到沙漠,就能找得到石观音那秘谷里?那秘谷不但地势偏僻,人迹罕至,而且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但你们却像是轻车熟路,来去自如,这岂非是件怪事?”
    胡铁花耸然道:“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楚留香道:“还有,石观音用毒的功夫极精,她配制出来的毒酒,别人自然无法化解,所以她瞧见胡铁花他们喝了她的毒酒后,就立刻走了,因为她认为世上绝没有人能解得了他们的毒,所以才会那么放心。”
    他眼睛盯着柳无眉,缓缓接着道:“但你却轻描淡写的就将他们中的毒解了,这岂非又是件怪事?”
    胡铁花拍手道:“不错,她若不知道石观音那种酒的毒性,怎么能为我们解毒呢?”
    柳无眉一双春花般的手,紧紧捏着她自己的衣襟,道:“这两年事你难道……难道已经想通了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这两件事虽然很难解释,但却也是你们留下来的唯一漏洞,若非这两件事,我只怕永远也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柳无眉的指节已捏得发白,但一双手还是在不停的发抖,道:“你……你现在难道已猜出了我真实的身份?”
    楚留香道:“我先问你,一个人若是根本就没有去过石观音那秘谷,他能在谷中来去自如么?”
    柳无眉咬了咬嘴唇,道:“不能。”
    楚留香道:“一个人若不知道石观音那杯毒酒的成分,能解得了那杯酒的毒么?”
    柳无眉道:“不能。”
    楚留香道:“若非是石观音很亲近的人,既无法知道那秘谷的出入道路,也不会知道那毒酒的成分,是么?”
    柳无眉忽然大笑起来。
    她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一直神经质的格格笑个不停。
    胡铁花忍不住道:“她……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一字字道:“你难道还想不到她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柳无眉竟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这句话说出来,连胡铁花都大吃了一惊。
    李玉函更是面色大变,厉声道:“她若也是石观音门下子弟,那天为何要将她的同门全都杀死?”
    楚留香冷笑道:“石观音既然已经想到龟兹国去称王称霸了,带着这么多徒弟,岂非反成了累赘?”
    李玉函道:“你……你认为那是石观音要她将那些人杀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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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残暴之尤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他立刻接着又道:“就因为那些人也想不到她会下这毒手,所以才对她全没有防备,否则以一人之力,又怎能在片刻中杀死那么多人……”
    李玉函道:“如此说来,你认为就因为她是石观音最亲近的人,所以她才想要杀你,是么?”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李玉函道:“那么我呢?”
    楚留香叹道:“你只怕也上了她的当,被她利用了……也许她根本就是石观音派到江南来卧底的奸细,所以才嫁给你,用‘拥翠山庄’少庄主夫人的名义来作掩护,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李玉函道:“她既是石观音的死党,为何却去解了胡铁花他们中的毒?”
    楚留香道:“只因那时我已杀了石观音,她见到大势已去,所以才去救了他们,也好为日后留个退步,反正胡铁花他们若是死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李玉函忽也大笑起来。
    他笑声中竟充满了悲愤之意,像是有满心怨气。
    他大笑着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实在太聪明了,只可惜聪明得过了度。”
    楚留香道:“我难道说错了么?”
    李玉函嘶声道:“你自然没有说错,无所不知的楚留香怎会错呢?现在无论你怎么说,反正已全都没什么关系了。”
    他日中似已冒出火来,大吼着道:“只因你现在反正已非死不可,否则我就立刻杀了她们。”
    胡铁花吃惊道:“你疯了么?”
    李玉函吼道:“不错,我的确疯了,但你若换了我,你只怕比我疯得更厉害。”
    他的手颤抖着,随时都可能将那“暴雨梨花钉”的机簧拨动,若换了别人,怎么敢再刺激他。
    但胡铁花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大吼道:“到现在为止,你还要庇护她?”
    李玉函也大吼道:“当然。”
    胡铁花的吼声更大,怒喊道:“到现在为止,你难道还不相信她是石观音那女魔头的门下?”
    柳无眉本已垂下头,忽又抬起头来,厉声道:“不错,我本是石观音门下,但我从来也没有瞒着他。”
    胡铁花怔了怔,瞪着李玉函道:“你早已知道她是石观音派到江南来卧底的奸细,还要娶她作老婆,除了她之外,天下的女人难道都死光了不成?”
    柳无眉紧紧握着李玉函的手臂,不让他说话。
    她自己的手也在发抖,颤声道:“什么恶毒的话都被你们说尽了,能不能也让我说几句话?”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正在洗耳恭听。”
    柳无眉道:“石观音所收的弟子,只有我和曲无容是从小就跟着她长大的,我们两人都是孤儿,甚至连自己父母的名姓都不知道,她本来替我取了个名字,我到这里后,才指柳为姓,易名无眉。”
    楚留香道:“曲无容的名字,莫非也是容貌被毁之后才更改的么?”
    柳无眉道:“不错,她本来叫无思,我本来叫无忆。”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无思、无忆、无花……唉!”
    柳无眉道:“她虽然想要我们无思无忆,怎奈我们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每个人长大了都会思念自己的父母,我们自然也不例外,怎奈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只要一提这件事,她就会发脾气。”
    楚留香叹道:“她对她门下子弟的手段,我是亲眼瞧见过的。”
    柳无眉道:“她只有对我和曲无容两人特别好些,不过曲无容的性情比较孤僻刚强,又不会说讨她欢喜的话,我却比较……”
    胡铁花冷笑截口道:“你却比较会拍人的马屁,这我倒知道的,你若想讨人欢喜时所说的话,听得入耳朵都要流出油来。”
    柳无眉根本不理他,只是接着道:“在别人眼中看来,石观音好像真的是石头雕成的,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有人的弱点。”
    楚留香道:“哦?”
    柳无眉道:“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忧愁烦恼,寂寞痛苦,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会借酒浇愁,而且常会喝得大醉。”
    胡铁花失声道:“想不到石观音还有这么样一件好处。”
    柳无眉道:“就因为她对我比较亲近,所以常常要我陪她一起喝酒,有一天她又喝醉了,竟对我说出一件秘密。”
    楚留香道:“什么秘密?”
    柳无眉道:“那天喝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已醉得眼睛发直,忽然告诉我,曲无容的父母就是被她杀死的。”
    楚留香动容道:“她难道就为了要收曲无容做徒弟,所以杀死她的父母?”
    柳无眉道:“正是如此。”
    她的声音已因激动而嘶哑,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我听了她的话,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当时我就想到,曲无容的父母既是被她杀死的,那么我的父母呢?”
    听到这里,胡铁花也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趁她喝醉时问问她?”
    柳无眉道:“我自然问过她,她却说,我的身世和曲无容不同,我是别人的弃婴,连她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再问她,她就搂着我痛哭起来,说她自己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始终将我当做她亲生的女儿一般看待。”
    胡铁花忍不住又道:“她一哭,你就相信了么?”
    柳无眉揉了揉眼睛,道:“我虽然不信,却也找不出什么证据,更不敢将这秘密告诉曲无容,因为我若告诉了她,反而等于害了她。”
    楚留香叹道:“不错,石观音若知道曲无容已发现这秘密,她是绝不会再留她活在世上的。”
    柳无眉道:“从那天晚上之后,我表面上看来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变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样和她亲近了。”
    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曲无容的变化却比我更大,她年纪越长,对石观音就越疏远,她就好像是一朵在空谷中的幽兰,看来总是那么冷漠,那么高贵,那么忧郁,那么美,我虽然是个女人,但连我都觉得她实在是真美,美得令人不敢去沾染她,更不敢去攀折她。”
    胡铁花扼腕长叹道:“只可惜我们竟无缘一睹她那时的颜色。”
    柳无眉黯然叹口气,道:“只可惜天妒红颜,我……我实在也未想到石观音竟会毁去她的容貌……”
    胡铁花道:“你也知道那是石观音下的毒手?”
    柳无眉道:“我知道。”
    她咬着牙接道:“我知道这件事后,更觉得无法和石观音相处了,她虽然再三告诉我,叫我放心,说她绝不会向我下毒手的,可是在我眼中,她已变成了一条毒蛇,她只要瞧我一眼,我都无法忍受。”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你难道是逃出来的么?”
    柳无眉道:“我没有逃,我若想逃,也就活不到现在了。”
    楚留香道:“那么你……”
    柳无眉道:“我只是说:‘我已是大人了,已经应该出来见见世面。’我从小就生长在那荒漠的穷谷中,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所以我求她放我出来。”
    楚留香道:“她怎么说?”
    柳无眉道:“她什么都没有说,只问我,什么时候要走?”
    楚留香道:“你怎么说?”
    柳无眉道:“那时我只觉连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就说:‘最好是明天’。”
    楚留香道:“她难道居然答应了么?”
    柳无眉道:“她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好,我今天晚上替你饯行。’我也想不到她居然会答应,真是开心极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开心得只怕还太早了些。”
    柳无眉道:“当天晚上,她果然准备了酒莱为我饯行,我……我究竟是她养大的,想到明天就要和她分别,心里也不免有些伤感,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的让我走,又不免对她很感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陪她喝了一夜。”
    听到这里,胡铁花似也隐隐觉出她话中的恶意,心里竟也有些为她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第二天呢?”
    柳无眉面上却木无表情,淡淡道:“第二天早上,她就送我出谷,放我走了。”
    胡铁花怔了怔,道:“她就这样放你走了么?”
    柳无眉沉默了很久,面上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脸色却苍白得可怕,眼睛里更充满了怨毒之色。
    她一字字缓缓说道:“她就这样放我走了,因为她算准我一定会回去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
    柳无眉道:“我还未走出五百里,就觉得腹痛如绞,就好像有条极小的毒蛇在我的肠子里蠕动着,用毒牙在咬着我的心肝。”
    胡铁花听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道:“酒……酒中有毒?”
    柳无眉咬着牙,道:“不错,酒中有毒,所以她算准我一定会爬着回去求她,否则我就要死在沙漠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胡铁花怒道:“她既已答应放你走,为什么又要在酒中下毒?”
    柳无眉嘶声道:“因为她要我知道她的厉害,要我永远不敢背叛她,要我跪在地上求她……她喜欢看别人哀求她的样子。”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这人现在已经死了。”
    柳无眉已接着道:“她虽然阴险毒辣,却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胡铁花道:“什么事?”
    柳无眉道:“她忘了自己喝醉酒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许多秘密。”
    胡铁花道:“她难道将解毒的秘密也告诉了你?”
    柳无眉冷冷道:“我是她的门下,自然也学会不少下毒解毒的本事,否则阁下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胡铁花只有揉鼻子,无话可说。
    楚留香道:“但她对你下的毒,却必定是她未曾教给你解法的,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下的是什么毒,又如何去解?”
    柳无眉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她却告诉过我,罂粟虽能使人沉沦,但有时却也是止痛解毒的良药,因为它能使人完全麻醉,根本忘记了痛苦,所以我早就偷偷藏了一匣自罂粟提炼出的白色粉末,因为我随时都在提防着她下毒手。”
    楚留香道:“一旦一个人若是终日在麻醉中,又与死何异?”
    柳无眉道:“我自然也知道若以罂粟来止痛,实在无异饮鸩止渴,但是那时我实在已痛得无法忍受,而且我宁死也不愿再回去求她,永远做她的奴隶。”
    楚留香长叹道:“于是你就做了罂粟的奴隶。”
    柳无眉黯然垂下了头,她不愿被人看到她的脸。
    她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
    听到这里,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泪,黑珍珠脸上也不禁露出悲痛之色。
    女人与女人之间,虽然很难交朋友,但女人却总是同情女人,因为她们觉得只要是女人,就值得同情。
    苏蓉蓉幽幽叹道:“这些年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栈中呻吟呼号,也是因为病毒发作,并不是假装的了?”
    柳无眉道:“不错,以前我毒发时只要一服罂粟,痛苦立止,但最近这些日子,就算用比以前多两倍的罂粟来止痛,也不如以前那么有效。”
    楚留香叹道:“这并不是因为罂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为你整个人都已渐渐被它麻木,就正如上了酒瘾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铁花抢着道:“一点也不错,以前我喝酒时,只要喝上个三五杯,就会觉得飘飘欲仙,忘却了所有烦恼,但现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烧刀子,还是好像没喝一样。”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个喝酒的人,随时都会找机会吹嘘吹嘘自己的酒量。
    只听胡铁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病,用暴雨梨花钉来暗算我们的人又是谁呢?”
    柳无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也是我。”
    胡铁花怔了怔,道:“我明明听到你在屋里穷叫,又怎能出来暗算人呢?你……你总不至于会分身术吧?”
    柳无眉道:“罂粟止痛虽已不如从前有效,但也用不着那么多时候,我听得你们已走出院子,就要一个丫头装出我的呻吟声,每个人痛苦时声音都会变样子的,所以你们就算觉得声音有异,也不会怀疑。”
    胡铁花道:“你将暴雨梨花钉抛在树林里,自然也是为了怕被我们发现了。”
    柳无眉道:“嗯!”
    胡铁花道:“你们根本没有去找那七根指头的老前辈,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么样一个人,是么?”
    柳无眉笑了笑,道:“非但没有他这个人,就连‘熊老伯’也是杜撰的。”
    胡铁花道:“你们故意说要去找人,就因为你们已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买了个凶手,他行刺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能在场,否则你们就不必找他来了。”
    柳无眉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谁知他却被楚留香捉住了,你们怕泄漏机密,就只有将他杀了灭口。”
    柳无眉道:“一点也不错。”
    胡铁花瞧着楚留香,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真是个活诸葛,简直料事如神。”
    柳无眉面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道:“这些事,你难道早已猜到了么?”
    楚留香叹道:“但我实在猜不出你为何要杀我?你既非为石观音报仇,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柳无眉又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是为了我自己。”
    楚留香讶然道:“你自己?你自己难道和我有什么仇恨?”
    柳无眉道:“我和你并没有仇恨,但是你不死,我就得死。”
    楚留香更惊讶,道:“为什么?”
    柳无眉黯然道:“近年来,我毒发的次数越来越密,需要的罂粟也越来越多,我带出来的那一匣早已用完了,要到江湖上去搜购,更不知有多么困难,我也知道像这样子下去,我纵不死于石观音之毒,也要死于罂粟之毒。”
    楚留香道:“确是如此。”
    柳无眉道:“我自己受苦倒没什么,但……但我实在不忍拖累了他,他为了我这病,为了去找罂粟,已不知花了多少钱,受了多少苦。”
    李玉函面色惨白,咬牙道:“这件事你不必说的。”
    柳无眉凄然道:“事已至此,我一定要将所有的事全都说出来……”
    胡铁花道:“你早就该说出来了。”
    柳无眉道:“据我所知,石观音平生只怕一个人,她曾说过,这人简直是她的克星,她所有的本事,若用到这人面前,就变得不值一文。”
    胡铁花失声道:“哦!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人么?是谁?”
    柳无眉并不回答,只是接着道:“所以我就想,这人只怕能解得了石观音的毒。”
    胡铁花道:“你发觉自己中毒的时候,就该去找这人了。”
    柳无眉道:“我虽然早已想去找他,可是又一直不敢。”
    胡铁花道:“你怕什么?”
    柳无眉道:“只因他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他的性格根本无法捉摸,脾气更是喜怒无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恶,只要他高兴,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杀死个把人,在他说来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胡铁花冷冷道:“这样的人,我倒想和他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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