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恋侠情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死里逃生
    一阵尖锐的痛苦,直透入楚留香心底。
    他身上每一根肌肉,全都生出了一种剧烈的反应,身子也立刻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身,反手将两盒花粉撒了出去。
    黑衣人一剑得手,第二剑又待刺出,突见一片浅红色的粉雾自楚留香手里撒了出来,鼻子里也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他大惊之下,立刻闭起眼睛,掌中剑化为一片光幕,护住了全身,倒退八尺,退到门口。
    等他再张开眼睛,只见楚留香还是枪一般笔直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嘴角居然也还带着微笑。
    但剑尖上却已有鲜血在滴落。
    黑衣人也笑了,格格笑道:“楚留香应变之快,果然是天下无双,只可惜还是没有避开我那一剑。”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本在奇怪,是谁的剑如此快,想不到原来是你。”
    黑衣人道:“你岂非正在找我?”
    楚留香道:“不错,我一直都在找你,却未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黑衣人道:“你既然在这里,我自然也在这里。”
    楚留香道:“难道你是跟着我来的?”
    黑衣人道:“正是。”
    这人自然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首领。
    他鹰隼般的目光瞪着楚留香,冷笑道:“你一直在找我,我也一直在找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你的命,我们两人之间,反正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楚留香微笑道:“你认为谁能活下去呢?”
    黑衣人的目光又落在剑尖的血滴上,悠然道:“到了此刻,你难道还想活下去?”
    楚留香忽然又笑了,淡淡道:“阁下剑法之快,纵然天下无双,只可惜……”
    黑衣人厉声道:“你既然未能避开我一剑,我第二剑就必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我既已受伤,自然就无法再避开你的快剑,可是你这第二剑是否能刺得出来呢?”
    黑衣人冷笑道:“我杀人从来不会手软的。”
    楚留香道:“有句话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你难道未曾听人说起?”
    黑衣人道:“什么话?”
    楚留香曼声长吟道:“盗帅销魂香,悄悄断人肠……”
    黑衣人的瞳孔骤然收缩了起来,失声道:“销魂香?”
    楚留香道:“不错,你方才既已中我的销魂香,若还不求我救你,一个时辰内便要毒发无救了。”
    黑衣人瞪了他半晌,忽然仰面大笑起来,道:“楚留香,你休想要我上你的当,那只不过是盒女人用的香粉而已。”
    楚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用的香粉?这里怎会有女人用的香粉?我难道会将女人用的香粉一天到晚藏在身上?……”
    他越说越好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衣人厉声道:“你若活在世上,我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楚留香厉声道:“请。”
    黑衣人道:“就算那真是销魂香,你身上就必有解药,我先要你的命,再搜你的解药。”
    楚留香微笑道:“好主意。”
    黑衣人紧握着剑,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嘴里虽然说得凶,其实手已不免有些软了,这第二剑再也刺不出去。
    楚留香背负着双手,笑道:“阁下为何还不出手?早些杀了我,解药岂非也就能早些到手了么?”
    黑衣人道:“解……解药难道不在你身上?”
    楚留香道:“我说的话你反正不信,又何必还要问我?”
    黑衣人咬了咬牙,道:“我就算肯放了你,又怎知你会给我解药?”
    楚留香道:“你的确没把握。”
    黑衣人的目光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凝注着楚留香的脸。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不杀你,你给我解药?”
    楚留香道:“这交易我们两人反正谁也不会吃亏。”
    黑衣人道:“解药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等我走出门后,就开始从“一”数起,数到“一千”时再出去。”
    黑衣人道:“然后呢?”
    楚留香道:“我会将解毒的法子写在你出门后第一眼看到的树下,但你千万要记着,一定要数到“一千”时才能出去,否则这交易就算砸了。”
    黑衣人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据说楚留香从不食言,却不知是真是假?”
    楚留香笑了笑,道:“无论是真是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从黑衣人身旁走过去,黑衣人只要一伸手,就可刺穿他的咽喉,但他甚至连瞧都没有瞧这黑衣人一眼。
    赌注现在已经押上了,他知道黑衣人已非赌下去不可。
    黑衣人眼睛盯着他,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已绷紧,只见楚留香施施然出了门,轻轻将门掩起。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走在生死边缘上还能如此轻松的。
    他自己掌心早已沁出了冷汗。
    “一、二、三……”
    从“一”数到“一千”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若是数得快,用不了盏茶时候就可以数完。
    但黑衣人却觉得好像永远也数不完似的。
    他本也是个赌徒,只不过这次赌得未免太大了,也未免太冒险,若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他就绝不会将赌注押下去。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黑衣人“砰”的撞开门,一跃而出,两个起落后便已掠到第一眼看到的树下,地上果然有用树枝划出的字迹。
    只有四个字。
    “你未中毒。”
    歪歪斜斜的字迹,像是正在对他嘲笑。黑衣人呆住了,呆了半晌,忍不住在这四个字上重重吐了口口水,又狠狠踩了几脚,喃喃道:“直娘贼,妈那巴子,操……”
    他几乎将各省各地,只要他知道的骂人的话全都骂了出来,“这姓楚的王八蛋原来又在使诈。”
    原来他方才只要一伸手就可将楚留香置之于死地!
    他实在想不通楚留香在那种时候怎么还能一点也不紧张,楚留香那时只要淌出一滴汗,他的剑只怕早已出手!
    “楚留香,楚留香,你也用不着得意,今日你虽然又逃脱了一次,但我杀你的机会还是多得很!”
    他忽然想起楚留香既已受了重伤,必定逃不远的,就算已逃出一千步,他还是很快就能追上。
    地上果然有一滴干涸了的血迹。黑衣人伏下身子,像猎狗般在地上搜索着,终于找到了一行足迹。
    他就像狼一般追出去。以楚留香受伤之重,的确是逃不远的,他的确很快就能追上。只可惜楚留香根本没有逃,他就躲在这株树上,黑衣人骂他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这一生中挨的骂只怕还没有今天一天多。
    ×××
    楚留香望着黑衣人去远,只觉眼前渐渐发花,身子说不出的虚弱,竟自树上直跌下来。
    现在黑衣人若是赶回来,他根本全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他也是血肉之躯,被人在背上刺了一剑总不是玩的。
    楚留香虽看不到背上的伤势,却知道这一剑刺得很深,说不定已经刺到骨头,流的血自然也不少。
    以他现在的体力,绝对无法走回“掷杯山庄”。
    他倚着树干,喘了半天气,正想找个地方先躲一躲,突听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穿林而来。
    楚留香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黑衣人若是去而复返,他只有死路一条。
    只听一人道:“这种地方怎会有好户头,看来我又上了你这小贼的当了。”
    另一人道:“我骗你干什么,我每次只要一来,他们一出手至少就是五钱银子。”
    第一人道:“五钱银子给臭要饭的,那人难道阔疯了么?”
    第二人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女人面前,总会装得大方些的……我说的可不是夫妻,是情人,在老婆面前就不会大方了。”
    第一人也笑了,道:“你说的这一男一女两位财神爷在哪里?”
    第二人道:“就在前面的小屋里,依我看,他们八成是在那里幽会。”
    这两人从说话的声音听来俱是童子的口音。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叫化子笑嘻嘻的从这边走,两人穿的虽然破破烂烂,神情却是高高兴兴,左面的是个小麻子,大大的眼睛,满脸都是调皮捣蛋的样子。
    右面的一个是个小秃子,看来比小麻子还要调皮十倍,两人身法都很轻灵,武功的根基显然不弱。
    楚留香这一生中简直没有看到过比这两个小叫化子更令他愉快的人了,他从未想到叫化子居然如此可爱。
    那小秃子和小麻子也瞧见了他,两人一齐停下脚步,四只大眼睛瞪着他,滴溜的乱转。
    楚留香向他们笑了笑,道:“两位小兄弟脚下功夫不错,不知可是丐帮门下?”
    小秃子眼珠子一转,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楚留香笑道:“你们能带我去见此地的龙头大哥么?”
    小麻子眼珠也转了转,道:“我为何要带你去?”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我想他一定愿意见我的。”
    小麻子道:“楚留香是什么……”
    他话未说完,脸上已挨了小秃子一个耳光,大叫道:“你为何打我?”
    小秃子扮了个鬼脸道:“你若连楚香帅都不知道,就算挨十个耳光都嫌太少了。”
    小麻子捂着脸,眼睛忽然亮了道:“楚香帅?你说的是那位“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香帅?”
    小秃子道:“除了这位楚香帅哪里还有第二位楚香帅。”
    小麻子“啪”的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的妈呀……”
    ×××
    锅里炖着狗肉,香得要命。世上纵有不咬叫化子的狗,也很少有不吃狗肉的叫化子。这正如喝酒的时候可以不吃狗肉,吃狗肉的时候却绝不能不喝酒,叫化子、狗肉、酒,好像永远分不开的。
    破庙里有十来个叫化子,衣衫虽破烂,神情却绝不猥琐,一望而知必定都是丐帮弟子。
    这些人背后大多背着两三只麻袋,其中只有一个黝黑短小的少年乞丐,身后的麻袋有六只,腰上还插着个黑铁筒,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楚留香后来才知道他叫“小火神”。正是此间的龙头老大。
    此刻数十双眼睛都在望着楚留香,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仰慕之色,也有几分亲切之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楚香帅是丐帮的朋友。
    这也是每个丐帮弟子都引以为荣的事。
    小火神正赔着笑道:“弟子们早已久仰香帅的大名了,可是做梦也未想到今日居然能真的有幸见到香帅的大驾,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楚留香伤口已包扎好了,此刻正倚在神案前啜啖着比人参汤还滋补的狗肉汤,微笑着道:“你们现在欢喜,以后只怕连讨厌都来不及了。”
    他又啜了口狗肉汤,笑道:“因为你们请我吃肉,我却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小火神怔了怔,吃吃道:“难道兄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香帅?”
    楚留香笑道:“你们怎会得罪我,只不过,我有几件麻烦事想求你们而已。”
    小火神松了口气,展颜道:“香帅对丐帮恩重如山,莫说要我们效劳做事,就是要我们跳河,我们也照跳不误。”
    丐帮门下虽然多的是血性男子,楚留香知道若是对这些人讲客套话,就显得自己是伪君子,当下正色道:“第一件事,我要你们去打听一个人,这人本来的名字叫叶盛兰,据说是在京城混的,但我想这几天他必定已到了这里,我希望你们能打听出他落脚在什么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有人和他同住?”
    小火神听楚留香说,第一件事情要他去打听叶盛兰的近况,不由笑道:“香帅请放心,打听消息正是我们的拿手本事,只要世上有叶盛兰这个人,我们就能刨出他的根来。”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派几位兄弟去盯住薛家庄的二公子薛斌,和施家庄里的—个老奶妈叫梁妈的,无论他们到哪里去,都要盯住他。”
    小火神道:“这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第三件事,我希望你能想个法子将‘丁家双剑’的丁老二骗回家去,这两天他也到这里来了,就住在掷杯山庄。”
    小火神想了想,道:“这件事也包在我们身上,一定替香帅办好。”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第四件事可就困难些了。”
    小火神笑道:“只要是香帅交代下来的,再困难我们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好,今天晚上,我要你们陪我去挖坟。”
    小火神这才真的怔住了,香帅的主意难道已打到死人身上去了么?小火神眼睛发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小秃子道:“老大若不敢去,我去。”
    楚留香笑了,道:“你真敢去?”
    小秃子道:“若是别人叫我去挖人家的坟,我不打他十七八个耳光才怪,但香帅要我去挖坟,我就去挖坟。”
    楚留香道:“为什么?”
    小秃子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知道香帅绝不会要我们去做坏事的。”
    小麻子立刻道:“不错,我也去。”
    小火神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两个小鬼比我还懂事,比我还知道好歹。香帅,你要我们什么时候去挖坟,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楚留香道:“今夜三更。”
    他拉起了两个孩子的手,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有时我也会带你们去做坏事的,过两年等你们长大了些,我一定来找你们去痛痛快快的喝几杯,还要找两个小美人儿来替你们斟酒。”
    他大笑着接道:“这些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挖坟有趣些。”
    楚香帅居然拿他们当朋友,居然要请他们喝酒,小秃子和小麻子几乎开心得更要发疯了。
    楚留香忽然又道:“你们今天本来是想到那小屋去的么?”
    小麻子道:“小秃子说那小屋里有两个很大方的人,他第一次遇见他们,他们就给了一两多银子,第二次又是七八钱。”
    小秃子笑道:“但是我却不是故意去敲竹帛的,第一次我是到那里去捉蝴蝶,遇见他们从那小屋里出来,他们硬要给我银子,我也只好收下了。”
    小麻子道:“第二次呢?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
    小秃子瞪了他一眼,才笑道:“以后我只不过时常都去逛逛罢了,从来也没有去敲过他们的门,也不是每次都能遇见他们的。”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去了十七八次才叫我去。”
    小秃子笑道:“我是怕你生得太丑,把人家吓跑了。”
    小麻子叫了起来,道:“我丑?你很美吗?秃不秃,癞葫芦。”
    楚留香也笑了,但眼睛却发着光,又问道:“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小秃子道:“嗯,两人都很年轻,穿得也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和少爷,但对人却很和气。”
    楚留香道:“他们长得是何模样?”
    小秃子想了想,道:“两人长得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不难看,尤其那位姑娘,一笑就有两个酒涡,美极了。”
    楚留香道:“下次你若再看到他们,还认不认得?”
    小秃子道:“当然认得,我小秃子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无论谁对我有好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好,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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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人约黄昏后
    天还没有黑,石绣云就已在等着了。
    她既不知道楚留香为何要约她在这里相见,更想不到自己会在亲姐姐的坟墓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约会。
    但她却还是来了,还没有吃晚饭,她的心就已飞到了这里,刚提起筷子,就恨不得一口将饭扒光。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等天黑下来,左等天也不黑,右等天也不黑,她常听人说到了秋天就会黑得早些。
    幸好这地方很荒僻,终日也瞧不见人影,所以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痴痴的等,无论等多久都不怕被人瞧见。
    望着自己姐姐的坟,她心里本该发酸、发苦才是,但现在只要一想起楚留香,她心里就觉得甜甜的,把别的事全都忘了。
    脚还有些疼,她已将楚留香替她包伤的那块丝巾悄悄藏在怀里,悄悄换了双新绣花鞋。
    姐姐刚死了没几天,她就穿上新的绣花鞋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对,却又实在忍不住不穿。
    她将这双新绣花鞋脱下来好几次,最后还是穿了出来,她觉得楚留香一双眼睛总是在看着她的脚。
    她觉得自己一穿上这双新鞋子,脚就显得特别好看。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
    她却觉得身子在发热,热得要命。
    “他为什么还不来?会不会不来了?”
    她咬着嘴唇,望着刚升起的新月。
    “月亮升到树这么高的时候,他若还不来,我绝不再等。”
    可是月亮早已爬过了树梢,她还是在等。
    她一面痴痴的等,一面悄悄的恨。
    “他就算来了,我也绝不睬他。”
    可是一瞧见楚留香的身影,她就什么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她飞也似的迎了上去。
    ×××
    楚留香终于来了,还带来许多人。
    石绣云则跑出两步,又停下脚。
    楚留香正在对着她微笑,笑得那么温柔。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来呢?”石绣云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她希望楚留香追了上来,但却偏偏听不到脚步声,她忍不住放缓了脚步,想回头去瞧,却又怕被人家笑。她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有些着急,有些后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身旁有人在笑,楚留香不知何时已追上来了,正带着笑瞧着她,笑得那么可爱,又那么可恨,像是已看透了她的心事。
    石绣云的脸红了。楚留香没有追来的时候,她想停下来,楚留香追上来,她的脚步就又加快了,低着头从楚留香面前冲了过去。
    但楚留香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石绣云咬着嘴唇,跺着脚道:“放手,让我走,你既然不愿见我,为何又来拉着我?”
    楚留香道:“谁说我不愿见你?”
    石绣云道:“那么就算我不愿见你好了,让我走吧。”
    楚留香道:“你既然不愿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石绣云的脸更红,眼圈儿也红了,跺着脚道:“不错,我是想见你,你明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所以就带这么多人来瞧,瞧你多有本事,到处都有女孩子等你。”
    楚留香笑了,道:“其实我也不想带他们来的,但有件事却非要他们帮忙不可。”
    石绣云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要他们将这座坟墓挖开来瞧瞧。”
    石绣云叫了起来,道:“你……你疯了!为什么要挖我姐姐的坟?”
    楚留香道:“这不是你姐姐的坟,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一定是座空坟。”
    石绣云嗄声道:“谁说的?我明明看到他们将棺材埋下去……”
    楚留香道:“他们虽然将棺材埋了下去,但棺材绝不会有人。”
    他轻轻抚着石绣云的手,柔声道:“我绝不会骗你,否则我就不会约你到这里来了,只要你肯等一等,就会知道我说的话不假。”
    ×××
    棺材里果然没有人,只装着几块砖头。
    冷夜荒坟,秋风瑟瑟,冷清清的星光照着一座挖开的新坟,一口薄薄的棺材,棺材里却只有几块砖头……
    死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她已复活?
    石绣云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喊起来。
    “我姐姐到哪里去了?我姐姐怎会变成了砖头?”
    凄厉的呼声带起了回音,宛如鬼哭,又宛如鬼笑,四下荒坟中的冤鬼似乎都一齐溶入了黑暗中,在向她嘲弄。
    就连久走江湖的丐帮弟子心里都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楚留香轻轻搂住了石绣云的肩头,道:“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将你姐姐的尸身放人棺材?”
    石绣云道:“我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
    楚留香道:“钉棺材的时候呢?”
    石绣云想了想,道:“盖棺材的时候我不在……我本来也不愿离开的,可是二婶怕我悲哀过度,一定要我回房去。”
    楚留香道:“是你二叔钉的棺材?”
    石绣云道:“嗯。”
    楚留香道:“现在他的人呢?”
    石绣云道:“我姐姐落葬后第二天,二叔就到省城去了。”
    楚留香道:“去干什么?”
    石绣云道:“去替薛家庄采办年货。”
    采办年货自然是件很肥的差使。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薛家庄的年货是不是每年都由他采购?”
    石绣云道:“往年都不是。”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丝难测的笑容,喃喃道:“往年都不是,今年这差使却忽然落到他头上了……有趣有趣,这件事的确有趣得很。”
    他忽又问道:“这差使是不是薛二公子派给他的?”
    石绣云道:“不错,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认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他为了赎罪,所以才将差使派给我二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只怕不是为了赎罪,而是……”
    石绣云道:“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这件事复杂得很,现在我们就算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石绣云流泪道:“我也不想明白,我只要知道我姐姐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不出三天,我就可以将她的尸身带回给你。”
    石绣云道:“你……你知道她的尸体在哪里?”
    楚留香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
    石绣云道:“她尸身难道是被人盗走的?”
    楚留香道:“嗯。”
    石绣云道:“是谁盗走了她的尸身,为的是什么?她又没有什么珠宝陪葬之物,那人将她的尸身盗走又有什么用?”
    楚留香柔声道:“现在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多问,我答应你,三天之内,我一定将所有的事都对你说清楚。”
    ×××
    楚留香回到“掷杯山庄”的时候,天已快亮了。
    左轻侯虽然早已睡下,但一听到楚留香回来,立刻就披着衣裳赶到他房里,一见就拉着他的手,道:“兄弟,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可真快把我急死,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可探出什么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先不回答他这句话,却反问道:“丁二侠呢?”
    左轻侯道:“丁老二本来一直在逼着我,简直逼得我要发疯,但今天晚上,也不知为什么,他又忽然跑了,连话都没有说,看情形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似的。”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兄弟,不是我幸灾乐祸,但我真希望他们家里出些事,莫要再到这里来逼。”
    楚留香道:“姑娘呢?”
    左轻侯道:“她倒真听你的话,整天都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出来。”
    楚留香道:“她本来就是个乖孩子。”
    左轻侯道:“可是……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究竟该怎么办?丁家那边也不能老是这样拖下去。”
    他紧紧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可千万要替我想个法子。”
    楚留香道:“法子总有的,但二哥现在却不能着急,也许不出三天,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三天,三天……这三天内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不成?
    左轻侯还待再问,楚留香却居然已睡着了。
    ×××
    楚留香一醒,就听说有两个人在外面等着他。
    一个丐帮的弟子,左二爷已请他在客厅里喝茶,还有一个人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而且一直等在大门外,不肯进来。
    回话的人叫左升,是左二爷的亲信,自然也是个很精明干练的人,他想了想,才赔着笑道:“这人长得倒也很平常,但形迹却很可疑,而且不说实话。”
    楚留香道:“哦?”
    左升道:“他说是自远道赶来的,但小人看他身上却很干净,一点也没有风尘之色,骑来的那匹马也不像是走过远路的。”
    楚留香道:“你看他像不像练家子?”
    左升道:“他走路很轻快,动作也很敏捷,看来虽有几分功夫,但却绝不像是江湖人,小人敢担保他这辈子绝没有走出松江府百里外。”
    楚留香笑了笑道:“难怪二爷总是说你能干,就凭你这双眼睛,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赶得上你。”
    左升赶紧躬身道:“这还不都是二爷和香帅你老人家的教诲。”
    楚留香道:“二爷呢?”
    “二爷吃了张老先生两帖宁神药,到午时才歇下,现在还没醒。”
    楚留香道:“大姑娘呢?”
    左升道:“姑娘看来气色倒很好,而且也吃得下东西了,就是不让人到她屋里去,整天关着房门在屋子里……”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香帅总该知道,姑娘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愿在屋子里,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有点邪门。”
    楚留香沉吟着,道:“烦你去禀报姑娘,就说我明天一定有好消息告诉她,叫她莫要着急。”
    左升道:“你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要先到客厅去见见那位丐帮的小兄弟?”
    楚留香道:“好。”
    ×××
    小秃子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迎上前来请安,然后就笑道:“香帅昨天吩咐我们办的事,今天已经有些眉目了。”
    楚留香笑道:“你们办事倒真快。”
    小秃子道:“昨天香帅一交代下来,大哥立刻就叫全城的弟兄四下打听,最近有没有说北方话的陌生人在城里落脚,今天上午,就有了消息。”
    楚留香微微笑着,等他说下去。
    小秃子道:“最近到松江府来的北方人一共十一个,其中六个人是从张家口来的皮货商,年纪已有四五十了,当然不会是香帅要找的人。”
    楚留香道:“嗯。”
    小秃子道:“还有四个人是京城来的镖师,有两位年纪很轻,但我们已去盘过他的底,四个人中没有一个姓叶的。”
    楚留香笑道:“还有两个人呢?”
    小秃子道:“那两人是一对夫妻,两人年纪都很轻,也都很好看,据说是京城什么大官的公子,带着新婚的媳妇到江南来游赏,顺便也来尝尝松江府的鲈鱼,但就连那客栈的店小二都知道他们在说谎。”
    楚留香道:“哦!何以见得?”
    小秃子道:“因为他们说是来游山玩水的,却整天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更从来也没有吃过一条鲈鱼,两人穿的衣服虽然很华贵,但气派却很小,出手也不大方,一点也不像有钱的阔少爷。”
    他笑了笑,悄声道:“听那店小二哥说,有一天他无意中瞧见这位大少爷居然替他老婆洗脚,他老婆嫌水太热,一脚将整盆的洗脚水全都踢在这位大少爷身上,这大少爷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他姓叶?”
    小秃子道:“他在柜台上说的名字是李明生,但名字可以改的。”
    “不错,名字可以用假的……这两人住在哪家客栈?”
    小秃子道:“就在东城门口那家福盛老店。”
    楚留香道:“好,你先到那里去等我,我随后就来。”
    ×××
    河边的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树下,眼睛盯着“掷杯山庄”的大门。
    楚留香并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楚留香。
    楚留香问他:“有何贵干?”
    这青衣人只道:“主人有很要紧的事要见香帅一面。”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是谁?”
    这青衣人赔笑道:“是香帅的故交,香帅一见面就知道了,现在他正在前面相候,特命小人来这里相请。”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为何不来?又为何不让你说出他的姓名?”
    这青衣人却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弯着腰,赔着笑,但却显然是假笑,不怀好意的假笑。
    楚留香也笑了,凝注着他,悠然道:“你什么都不肯说,怎知我会跟你去呢?”
    青衣人赔笑道:“香帅若是不去,岂非就永远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了,那么香帅多少总会觉得有些遗憾吧!”
    楚留香大笑道:“好,你家主人倒真是算准了我的短处,我若不去见一面,只怕真的要连觉都睡不着了。”
    青衣人笑道:“我家主人早说过,天下绝没有楚香帅不敢见的人,也绝没有楚香帅不敢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鞍,用衣袖拍净了鞍上的尘土,躬身赔笑道:“香帅请。”
    楚留香道:“我骑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经用不着我了,这匹马自然会带香帅去的。”
    ×××
    这青衣人的确摸透了楚留香的脾气,越危险、越诡秘的事,楚留香往往会觉得越有趣。
    有时他纵然明知前面是陷阱,也会忍不住往下跳的。
    楚留香骑着马越过小桥,还隐隐可以听到那青衣人笑声隐隐传来,笑声中带着三分谄媚,却带着七分恶意。
    他的主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首领?
    楚留香觉得兴奋,就像是小时候和小孩捉迷藏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新奇的紧张和刺激。
    马走得很平静,也很快,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楚留香并没有挽缰,他居然随随便便的就将自己的命运托给这匹马了,而且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楚留香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张开眼睛时会看到什么呢?
    约他的人也许并不是那神秘的刺客,也许并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的朋友,他有很多朋友都喜欢开玩笑。
    何况,还有许多女孩子,许多美丽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姓蔡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还有两个很深的酒涡,有一次在衣柜里躲了大半天,连饭都没有吃,饿得几乎连腿都软了,就为了要等他回来,吓他一跳。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只希望自己张开眼睛时,会看到她们其中一个。
    其实他也并不是个很喜欢做梦的人,只不过遇着的事越危险,他就越喜欢去想一些有趣的事。
    他不喜欢紧张,忧虑,害怕……
    他知道这些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马奔行了很久很久,骤然停了下来。
    蹄声骤顿,只剩下微风在耳边轻轻吹动,天地间仿佛很安静──他还是没有张开眼睛。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一个人正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在落叶上,脚步声虽仍是十分轻微,除了楚留香之外,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听得到。
    这人还远在十步外,楚留香就觉得有一股可怕的剑气迫人眉睫,但是他反而笑了,微笑道:“原来是你,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
    ×××
    站在楚留香面前的,赫然竟是薛衣人。
    秋风卷起了满地黄叶,薛衣人正标枪般肃立在飞舞的黄叶中,穿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身后背柄乌鞘长剑,背剑的方式,任何人都想得到他如此背剑,只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剑拔出来。
    现在,剑还未出鞘,剑气却已出鞘。
    他的眼睛里就有股可怕的剑气,只因他的剑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已和他的剑溶为一体。
    他静静的望着楚留香,冷冷道:“你早就该想到是我的。”
    楚留香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你的,连左升都已看出你那位使者并非远道而来,薛家庄的人到了左家,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薛衣人道:“决战在即,我不愿再和左家的人生事。”
    楚留香道:“但他在我面前为何还不肯说出来意呢?”
    薛衣人道:“只因他怕你不敢来。”
    楚留香道:“不敢来?我为何不敢来?有朋友约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的。”
    薛衣人瞪着他,一字字道:“你不敢来,只因为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昨天还是你的朋友,怎地今天就不是了?”
    薛衣人道:“我本来确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带你入剑室,谁知你……”
    他面上忽然泛起一阵青气,一字字道:“谁知你根本不配做朋友!”
    “你……你难道认为我偷了你的剑?”
    薛衣人冷笑道:“只因我带你去过一次,所以你才轻车熟路,否则你怎能得手?”
    楚留香几乎将鼻子都摸红了,苦笑道:“如此说来,你的剑真的被窃了?”
    薛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垂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衫,缓缓道:“这件衣服,还是我二十年前做的,我直到今天才穿上它,因为直到今天我才遇见一个该杀的人,值得我杀的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第一天我到你家,过两天你的剑就被人偷了,这也难怪你要疑心是我偷的,可是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谁是那真正偷剑的贼人了。”
    薛衣人道:“不是你是谁?难道我还会故意陷害你?我若要杀你,根本就用不着编造任何理由。”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必陷害我,但却有人想陷害我,他偷了你的剑,就为了要你杀我,你难道从未听说过‘借刀杀人’之计?”
    薛衣人道:“谁会以此来陷害你?”
    楚留香苦笑道:“老实说,想陷害我的人可真不少,昨天还挨了别人一冷剑……”
    薛衣人皱眉道:“你受了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为何要说谎。”
    薛衣人道:“是谁伤了你?”
    楚留香道:“就是我要找的刺客。”
    薛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伤在何处?”
    楚留香道:“背后。”
    薛衣人冷笑道:“有人在你背后出手,堂堂的楚香帅竟会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当我发觉时,已躲不开了。”
    薛衣人道:“阁下若是时常被人暗算,能活到现在倒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被人暗算的次数虽不少,但负伤倒是生平第一遭。”
    薛衣人道:“他的剑很快?”
    楚留香叹道:“快极了,在下生平还未遇到这么快的剑。”
    薛衣人沉吟了半晌,道:“听说你和石观音、‘水母’阴姬、帅一帆这些人都交过手。”
    楚留香说道:“不错,石观音出手诡秘,帅一帆剑气已入门,‘水母’阴姬内力之深厚,更是骇人听闻,但论出手之快,却还是都比不上此人。”
    薛衣人脸上似已泛起了一种兴奋的红光,喃喃道:“这人竟有如此快的剑,我倒也想会会他。”
    楚留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秘,缓缓道:“他既已到了这里,庄主迟早总会见着他的。”
    薛衣人道:“你难道想说盗剑的人就是他?是他想借我的手杀你?”
    楚留香道:“这自然很有可能。”
    薛衣人厉声道:“但他又怎知你到过我的剑室,怎知我的剑藏在那里?”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将真相探查出来!”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伤,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忽然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楚留香默然半晌,喃喃道:“李明生当真就是叶盛兰,那才真是我的运气。”
    ×××
    福盛老店是个很旧式的客栈,屋子已很陈旧,李明生“夫妇”就住在最后面的一个小跨院里。
    楚留香发现他们住的屋门不但关着,连窗子也是紧紧关着的,虽然是白天,他倒却像是还躲在房里睡大觉。
    这两人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楚留香问道:“他们没有出去?”
    小秃子道:“没有出去,从昨天晚上起,这里一直都有人守着的。”
    楚留香目光一转,忽然大声道:“李兄怎会到这里来了,就住在这里么?”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走过去,用力拍门,唤道:“开门!”
    房子里立刻“嘞嘞学学”响起一阵穿衣服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听到一个人懒洋洋的道:“是谁?你找错门了吧?”
    楚留香道:“是我,张老三,李兄难道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又过了半晌,那扇门才“呀”的开了一线,一个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少年人探出半个身子来,上上下下瞧了楚留香一眼,皱眉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那少年面色变了变,身子立刻缩了回去,但他还没有将门关上,楚留香的腿已插了进去,轻轻一推,门就被推开了。
    那少年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怒道:“你这人有毛病么,想干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干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屋里还有个套间,门没有关好,楚留香一眼扫过,已发现床上躺着个人,用棉被蒙着头,却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的瞧,床下摆着双红绣鞋,旁边的椅子上还堆着几件粉红缎子的衣裙。
    那少年面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抢着想去将这扇门拉上,但是楚留香身子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我既已找着了你们,再瞒我又有何用?”
    那少年颤声道:“你……你可是曹家派来的?”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曹家?”
    那少年突然“噗”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小人该死,只求大爷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床上那女子忽然跳了起来,长得果然很年轻,很妖娆,却很泼辣,身上只穿着件很薄的亵衣,几乎完全是透明的,连大腿都露了出来,但她却完全不管,冲到楚留香面前,两手叉着腰,大声道:“你既然是曹家派来的,那就更好了,你不妨回去告诉曹老头,就说我已跟定了小谢,再也不会回去受他那种活罪,我虽然带了他一匣首饰出来,但那也是他给我的,再说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他好几年,拿他几文臭钱又有什么不应该,你说……你说……有什么不应该?”
    她说话就像爆蚕豆似的,别人简直插不上嘴。
    楚留香怔住了,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他现在已知道自己找错了人,这少年并不是叶盛兰,而是“小谢”,这少女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人。
    看来她只不过是“曹家”的逃妾,看上了“小谢”,就卷带了细软,和小谢双双私奔到这里来。
    他们知道曹老头不肯就此罢休,自然躲着不敢见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你们若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就该想法找些正当事做,怎么能整天关起门来睡觉。”
    “小谢”的脸红了,顿首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听大爷的吩咐,从此好好做人。”
    楚留香已走出了门,却还不肯放心,忽又回头来问道:“你们既是京城来的,可知道一个叫叶盛兰的么?”
    小谢道:“叶盛兰?大爷说的可是大栅栏,“富贵班”里那唱花旦的小叶?”
    楚留香的心已跳了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道:“不错,我说的就是他!”
    小谢道:“我前两天还看到过他。”
    楚留香赶紧问道:“在哪里?”
    小谢道:“他好像就住在前面那条“青衣巷”,是第几家门小人却没看清,因为他好像有点鬼鬼祟祟的,连人都不敢见。”
    他只顾说别人,却忘了自己,等他说完话,再抬起头来,面前的人忽然不见了。
    ×××
    楚留香又是兴奋,又是好笑。
    他猜的果然不错,叶盛兰果然就躲在这松江城里,但他却未想到叶盛兰是个唱戏的。
    青衣巷是条很长的巷子,最少有一百多户人家,叶盛兰究竟住在哪一家里?小秃子拍着胸脯,说是用不着两个时辰,他就能打听出来。
    这时天已快黑了。
    楚留香找了家馆子,结结实实的大吃了一顿,就去找石绣云,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正事,而非为了私情。
    他自己是否真心说的这句话呢?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石绣云的家,是一栋很小的屋子,显然最近才粉刷一新,连那两扇木板门也是新油漆的。
    石绣云正在院子里赶鸡回笼。
    她穿件粗布衣服,头发也没有梳好,赤着足穿着双木屐,正是“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虽然蓬头粗服,看来却别有一种风情。
    楚留香在竹篱外,悄悄的欣赏了半天,才轻轻唤道:“石姑娘,石绣云。”
    石绣云一惊,抬头,瞧见了他,脸忽然飞红了起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飞也似的跑了回去。
    楚留香只有等。
    等了半天,石绣云才出来,头已梳好了,衣服也换过了,又穿起了那双水红色的新绣鞋。
    楚留香笑了,轻声道:“你这双鞋子好漂亮。”
    石绣云脸忽然又飞红了起来,咬着嘴唇,跺着脚道:“你要来,为什么也不先说一声。”
    楚留香道:“我本来想明天来的,可是今天晚上我又非来不可。”
    石绣云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二婶呢?”
    石绣云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她起得早,现在已睡了。”
    楚留香道:“你能出来吗?”
    石绣云道:“这么晚了,叫我出去干什么?”
    她呼吸似已有些急促,但声音已有些发抖,楚留香只觉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自竹篱间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好烫。
    石绣云着急道:“快放手,被我二婶看到,小心她打断你的腿。”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怕,她反正已经睡了。”
    石绣云道:“你……你……你……你不是好人,我偏不出去,看你怎么样?”
    楚留香道:“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石绣云眼睛瞟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我……”
    突听屋子里有人唤道:“绣云,你在跟谁说话?”
    石绣云紧张道:“没有人,只不过是条野狗。”
    她又瞟了楚留香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在他手上重重拧了一把,恨恨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要倒楣了。”
    她一扭腰跑了出来,楚留香望着她飞扬的发丝,心里只觉甜丝丝的,就仿佛又回到遥远的少年时,他和邻家的小女孩偷偷约会晚上去湖边捉鱼,鱼儿虽始终没有捉到,却捉回了无数的甜笑。
    石绣云已走出了门,不肯过来。
    楚留香忍不住过去抱住了她,轻轻咬了她一口。
    石绣云娇嗔道:“你……你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你刚刚不是说我是条野狗么,野狗本就会咬人的。”
    石绣云咬着嘴唇道:“你不但是条野狗,简直是条小疯狗。”
    楚留香忽然“汪”的一声,张开了大嘴。
    石绣云娇笑转身逃了出去,楚留香就在后面追。
    天上星光闪烁,天地间充满了温柔,田里金黄的稻子在晚风中起伏着,仿佛海浪。
    谁说生命是杯苦酒?
    ×××
    石绣云似已笑得没有力气了,跑着跑着,忽然倒在粮仓旁的草堆上,不停的喘息着,轻轻唤道:“救命呀!有疯狗要来咬人了。”
    楚留香“汪”的一声,扑了过去,抱住了她,笑道:“你叫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我要先咬掉你的鼻子,再咬掉你的耳朵,再咬破你的嘴……”
    石绣云嘤咛一声,想去推他,怎奈全身都已发软,哪有半分力气,只有将头埋入他怀里,求饶道:“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的嘴唇已被咬住。
    在这一刹那间,她全身都崩溃了,只觉一个人在往下沉落,坚实的大地似已变成了温柔的湖水。
    她的人正在往湖心沉落……
    星光仿佛正在向他们眨着眼,晚风似在轻笑,连田里的稻子都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了。
    生命原来是如此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忽然站了起来,柔声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们走吧!”
    石绣云软软的躺在草堆上,星眸如丝,道:“还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要带你去看样东西,你看到之后,一定会很惊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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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成人之美
    石绣云伏在楚留香背上,就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一重重屋脊,一棵棵树木,迎面向她飞来,又自她脚底飞过去。
    她第一次领略到这种新奇的刺激,她觉得只要和楚留香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新奇的事发生。
    这时他们已到了个很大的庭园中,他们悄悄穿过许多小竹林,来到个小院,院中竹叶萧萧,屋里一灯如豆。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口棺材,烛台上的烛泪已干,仅剩下一灯荧荧,素幔黄棺,更显得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神案上有个灵牌,上面写的名字是:“施茵”。
    石绣云颤声道:“这里难道是施家庄?”
    楚留香道:“嗯。”
    石绣云道:“你……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楚留香没有说话,却推开门,拉着她走了进去。
    石绣云只觉全身都在发冷,道:“你这人真奇怪,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他笑得很神秘,道:“带你来看看这位施姑娘。”
    石绣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嗄声道:“我不要看,我……我们快走吧!”
    楚留香非但不放她走,反而将她拉到棺材旁。
    石绣云几乎忍不住要骇极大叫起来,但却已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她再也想不出楚留香为何要这样对她。
    楚留香竟已将棺材掀开。
    他全神贯注在棺材里,竟未发觉窗外正有个人屏住了呼吸,在偷偷的盯住他,目中充满了恨意。
    楚留香忽然将手伸入了棺材,去摸死人的脸。
    石绣云牙齿格格的打战,人已几乎倒了下去。
    她这才发现楚留香真的疯了,疯得可怕。
    楚留香似乎在死人脸上揭下了一层皮,忽然回头道:“你来看看,认不认得她?”
    石绣云拼命的摇头,道:“不……不……”
    楚留香柔声道:“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到这里来了。”
    石绣云只有去看一眼。
    这一眼看过,她也好像忽然疯了似的,张开嘴大叫起来。
    棺材里的死人竟是她姐姐!
    楚留香不等她叫声发出,已掩住了她的嘴。轻轻扶着她的背,等她的惊慌平静下来,再柔声道:“轻声说话,莫要惊动别人,知道吗?”
    石绣云点了点头,等楚留香的手放开,她目中已不禁流下泪来,颤声泣道:“我姐姐的尸身怎会到这里来了?”
    楚留香眼睛里发着光,缓缓道:“只因为要有一个人的尸体来顶替施茵,你姐姐又恰巧病在垂危,所以他就选上了你姐姐。”
    石绣云道:“这……这人难道是和我二叔串通好了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财帛动人心,这也怪不了你二叔。”
    石绣云张大了嘴,连气都几乎憋住了。她再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过了半晌,她忍不住问道:“棺材里既然是我姐姐,那么施茵到哪里去了?”
    楚留香一字字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很快就可看到她了!”
    ×××
    等楚留香他们走出去,躲在窗外的人立刻也转身飞奔,星光照着她头上的白发,这人赫然竟是梁妈。
    难道她早已知道棺材的尸体并非她的茵儿?那么她又为何还要故作悲伤?这和善的老妇人难道也有什么诡秘的图谋不成?
    楚留香忙拉着石绣云向外跑,只望能快些离开这地方。
    但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道:“大叔,你骗我,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
    这句话没说完,已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这人红红的脸,头上都已白发苍苍,身上穿着件大红绣花的童衣,这不是那位薛宝宝是谁?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推开石绣云,悄悄道:“转角那边有道门,你快走,回家去等我。”
    石绣云早已吓呆了,连跑都跑不动。
    薛宝宝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只是瞪着楚留香道:“你骗我,天上的星不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楚留香见到石绣云已走远,才笑了笑,道:“不是么?只怕我数错了。”
    薛宝宝道:“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你却骗了我,我、我……”
    他的嘴一撇,忽然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着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只有赔笑道:“我今天晚上替你数清楚,明天再告诉你好不好?”
    薛宝宝道:“不行,你今天晚上就要陪我数,除非你肯让我摸摸你鼻子,否则我绝不放你走。”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为什么要摸我的鼻子?”
    薛宝宝道:“因为你的鼻子很好玩。”
    楚留香失笑道:“我的鼻子很好玩?有什么好玩的?”
    薛宝宝道:“你的鼻子若不好玩,你为什么老是去摸它?”
    他跳着脚,撒赖道:“我也要摸你的鼻子,我也要摸……快给我摸……你要是不给我摸,我就要你赔星星。”
    被人摸鼻子虽然不大愉快,但总比数星星好多了。
    楚留香实在不愿和这白痴再纠缠下去,苦笑道:“我让你摸鼻子,你就不再缠着我?”
    薛宝宝立刻破涕为笑,道:“我只要摸一下,就让你走。”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你摸吧!”
    薛宝宝雀跃三丈,缓缓伸出手,去摸楚留香的鼻子。
    他脸上一直笑嘻嘻的,动作本来很快,但突然间,他的手如闪电般向楚留香鼻洼旁的“迎香穴”一捏──
    楚留香只觉身子一麻,人已被他举了起来。
    只听他格格笑道:“你弄坏了我的星星,我要砸扁你的头!”
    他竟将楚留香的身子抡了起来,往假山上摔了过去。
    楚留香眼看就要被砸得稀烂。
    ×××
    石绣云奔到角门时,已喘不过气来了。门虽然没有上锁,却是用铁栓拴着的。
    石绣云喘息着去拉铁栓,怎奈铁栓已被锈住,她越着急,越拉不开,越拉不开,就越着急。
    她简直快急疯了,又不知楚留香会不会赶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你既已来了,就在这里玩几天吧!何必急着走呢?”
    石绣云吓得魂都没有了,连头都不敢回,拔脚就跑。可是她才跑了两步,就有只又瘦又干,鬼爪般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扼住了她雪白的脖子。她连惊呼都没发出,就晕了过去。
    ×××
    楚留香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死在个“白痴”手上。薛宝宝一松手,他身子就向假山飞了过去,这时他虽已能动弹,但若想改变身形,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的了。
    他只有用手捂着头,希望能勉强挡一挡,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撞就算不死,至少也去了半条命。
    那“疯子”仍然不会放过他的。只听“轰”的一声,宛如天崩地裂,石头一片片飞了起来,他的头皮没有被撞破,假山反而被撞开了一个大洞。他的头难道比石头还硬?
    薛宝宝本来在拍手大笑着,忽然也怔住了,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这人的脑袋是铁做的。”
    他一面大叫,一面已转身飞奔了出去。楚留香只觉全身发疼,脑袋发晕,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仿佛听到假山有人惊呼,但眼睛发花,也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只听一人惊呼道:“这不是楚留香么……”
    声音又尖又响,一听就知道是花金弓。楚留香挣扎着,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己竟已跌在一张床上,床旁边有个人用手掩住胸膛,正是花金弓。另外还有个男人已缩成一团,簌簌的发抖。
    这假山原来是空的,外面看来虽然很坚实,其实却薄得很,而且并不是石头,只是用水泥砌成了假山的模样,上面再铺些青草。这原来是花金弓和男人幽会的地方。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错。只见那男人已一溜烟逃了出去。
    楚留香也站了起来,抱拳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若再往石头上撞时,一定先敲敲门。”
    花金弓却一把拉住了他,似笑非笑的瞟着他,道:“你现在就想走,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楚留香实在不敢去瞧她那副尊容,更不敢去瞧她赤裸的身子,他实在受不了,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瞧才好,只有苦笑道:“我虽然是来找你的……”
    话还未说完,花金弓早已扑了过来,吃吃笑道:“小兄弟,我早就知道你迟早总忍不住会来找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看在你这双要人命的眼睛份上,姐姐我就答应了你这一次吧!”
    她身上汗麻麻的,又黏又湿,虽然到处都擦满了香油和花粉,却还是掩不住那一股狐狸臭。
    楚留香生平第一次觉得鼻子不灵也有好处,赶紧伸手去推,一不小心,却推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
    花金弓格格笑道:“你这双手可真不老实……”
    楚留香连动都不敢动了,苦着脸道:“我本来虽是来找你,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也不行了。”
    花金弓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我是被薛宝宝抛进来的?现在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又有了个大洞,若是被别人瞧见,被施举人瞧见……”
    花金弓道:“我才不怕。”
    楚留香道:“可是薛宝宝若又回来捣蛋呢?那岂非大煞风景,你总该知道,他那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花金弓手这才松了,恨恨道:“这疯子,白痴……我饶他才怪。”
    楚留香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问道:“他真是白痴?白痴真会有那么好的功夫?”
    花金弓道:“他从小就受哥哥的气,他哥哥总是骂他没出息,别人都说他是练武练疯了的,我看他简直是被气疯了的。”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才叹息道:“哥哥若是有名,做弟弟的人总是吃亏些的。”
    花金弓忽又拉住了他的手,楚留香吓得几乎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幸好花金弓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用眼睛瞟着他,道:“你还来不来?”
    楚留香轻咳了两声,道:“当然要来。”
    花金弓道:“什么时候?”
    楚留香道:“明……明后天,我一定……一定……”
    他忽然跳了起来,道:“又有人来了,我得赶紧走……”
    话未说完,他已钻了出去,逃得真快。幸好他走得快,否则麻烦又大了。
    他一走,就瞧见几十个人飞跑了过来,有的拿灯笼,有的提刀,走在前面的是个又高又大的胖老头,身上只穿着套短裤褂,手里也提着柄单刀,气得一张脸都红了,怒冲冲的挥着刀道:“谁打死那采花贼,黄金百两,千万莫让他逃走!”
    楚留香虽被他当做采花贼,似也并不怪他。
    因为这人的确很可怜,不但娶错了媳妇,也娶错了老婆,家里有了这样两个女子,居然还未被气死已很不容易了。但他却怎会知道这里有个“采花贼”呢?难道是那“白痴”去告诉他的?楚留香越来越觉得那“白痴”危险,也越来越觉得他有意思了……
    ×××
    楚留香虽已来过松江府很多次,但路还是不熟,白绕了个圈子,才总算找到那条“青衣巷。”
    只见小秃子正蹲在一根系马石旁啃烧饼,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滴溜乱转,楚留香一眼就瞧见了他。
    但他却等到楚留香已来到他身旁,才瞧见楚留香,他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半个烧饼都吓飞了。
    楚留香一伸手就将小秃子吓飞掉的烧饼接住,含笑还给了他,道:“今天你一定连饭都没空吃,后天我一定好好请你大吃一顿,你想吃什么?”
    小秃子望着他,满脸都是倾慕之色,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学会大叔你一身本事,就心满意足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本事要学,饭也要吃,无论本事多大的人,也都要吃饭。”
    他目光一转,又问道:“你找着了没有?”
    小秃子拍了拍胸脯,道:“当然找着了,就是那个前面挂着盏小灯笼的门。”
    他将烧饼吞下去后,话才说得清楚了些,接着又道:“这条巷子里只他们一家是刚搬来的,而且只有小夫妻两个,连丫头都没有,太太好像是本地人,男的说话却是北方口音。”
    楚留香道:“他们在不在家?”
    小秃子道:“听说这夫妻两人也是整天都关在家里的,连菜都不出去买,更不和别人打交道,可是刚才却有个人在找他们。”
    楚留香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小秃子道:“是个老太婆,连头发都白了,但精神很好,只不过看来很慌张,一路不停的向后面望,像是生怕后面有鬼似的。”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老太婆……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秃子道:“她来的时候我正开始吃烧饼,到现在八个烧饼还没有吃完。”
    他抹了抹嘴,自言自语地道:“我吃起烧饼来就好像吃蚕豆一样,快得很。”
    楚留香道:“她还在里面?”
    小秃子道:“还没有出来。”
    他这句话刚说完,楚留香已飞身掠入了那间屋子。
    小秃子吐了吐舌头,喃喃道:“我若非早就看清他是个人,只怕真要以为他是只鸟……”
    ×××
    这是间很普通的屋子,小小的院子里种着两株桂树,秋已深了,桂花开得正盛,散发着一阵阵清香。
    屋子里还亮着灯光,门窗却是关着的。
    窗上有个女人的影子,梳着很老派的发髻,正坐在桌旁,低着头,像是在写字,又像是在绣花。
    到了这时,楚留香也顾不得是否无礼了,用力推开了门,屋里的人原来正在吃稀饭,一惊之下,碗也跌碎了。这人青衣布裙,白发苍苍,竟是梁妈。
    楚留香笑了,道:“果然是你。”
    梁妈拍着心口,喘着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强盗哩,想不到原来是公子,公子你今天怎么会有空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我正要问你,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眼睛一扫,就瞧见桌上是三副碗筷。
    梁妈赔笑道:“我本来是没空的,可是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们,就忍不住想来看看。”
    楚留香目光灼灼,盯着她道:“他们是……”
    梁妈道:“我女儿,还有我女婿……”
    楚留香冷笑道:“真的,我也想见见他们。”
    梁妈居然没有拒绝,立刻就喊道:“大牛,小珠,快出来,有客人来了。”
    屋子里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出来,两人都是满脸的不高兴,嘴里还喃喃的叽咕着:“三更半夜的,连觉都不让人睡吗?”
    楚留香怔住了。这两人虽然年纪都很轻,但女的又高又胖,就像是条牛,男的也是憨头憨脑,哪里像是个唱花旦的,倒像是个唱黑头的。
    梁妈笑道:“这位公子想见见你们,只怕是知道你们家穷,想来救济你们的,还不赶快过来磕头。”
    那两口子果然“噗咚”跪了下去,居然还伸出了手来。
    楚留香哭笑不得,只有往怀里掏银子,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话,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好容易找了个机会,他才算脱了身,三脚两步就冲出了门。梁妈将门缓缓掩上,一回到屋里就格格的笑了起来,道:“这下子楚留香总算栽了个大跟斗。”
    那女的一面数银子,一面笑道:“一两一钱的银锭子,一共有十二个,想不到这位强盗元帅也有偷鸡不着,倒蚀把米的时候。”
    梁妈却已爬上桌子,敲了敲屋顶,道:“少爷小姐下来吧,人已走了。”
    过了半晌,屋顶上的木板就忽然被掀起,两个人一先一后跳了下来,女的很漂亮,也很秀气,一看就知道是位养尊处优的小姐,男的却更漂亮,更秀气,简直比女人还要像女人。
    他笑的也很温柔,一跳下来就笑道:“今天可真多谢梁妈了,咱们真不知该怎么样谢你老人家。”
    他一口京片子又甜又脆,就好像黄莺儿唱歌一样。
    梁妈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道:“只要少爷以后好好对我们家小姐,我老婆子就比什么都受用了。”
    这少年温柔的瞧了身旁的少妇一眼,柔声道:“你老人家就算叫我对她坏些,我也是没法子做到。”
    少妇红着脸,笑嗔道:“你看他这张嘴有多甜。”
    那憨头憨脑的傻小子忽也笑道:“少爷的嘴若不甜,只怕小姐也就不会非嫁他不可了。”
    梁妈瞪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少年干咳了两声,道:“这一次难关虽然渡过,但这里却已非久留之地。”
    少妇道:“不错,那位“盗帅”楚留香果然非同小可,难怪江湖中人都说什么事也休想瞒得过他。”
    忽听一人笑道:“多谢姑娘的夸奖,在下却有些不敢当……”
    屋子里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梁妈哼声道:“什……什么人?”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问,她已知道来的人是谁,只见门又被推开,一个人笑嘻嘻站在门口,却不是楚留香是谁?那少年一跺脚,身子已凌空翻起,连环踢向楚留香胸膛,用的居然是正宗北派谭腿的功夫。
    楚留香道:“南拳北腿,北派武人,腿上的功夫多不弱,但能将谭腿凌空连环踢出的却也不多。”
    只因腿上功夫讲究的是下盘稳固,沉稳有余,轻灵不足,是以腿法中最难练的就是这种鸳鸯脚。
    瞧这少年的功夫,显然已是北派武林中的健者。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楚留香。
    他两条腿方才踢出,就觉得膝上“犊鼻”穴一麻,身子已直落下去,竟未看清楚留香是如何出手的。
    那少妇一个箭步,扑上去接住了他,颤声道:“他……他伤了你么?”
    少年咬着牙,摇了摇头,厉声道:“他既来了,就绝不能放他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找两位已找了很久,两位就是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那少妇道:“我们根本不认得你,你找我们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两位虽不认得我,我却早已久仰两位的大名,尤其是这位叶相公,京城的王孙公子谁不知道叶盛兰相公文武全才,色艺双绝。”
    他在“文武全才”下面,居然用上“色艺双绝”四字,而且还是用在个男人身上,当真是谑而又虐。
    少年的脸立刻红了。
    那少妇却冷笑道:“不错,他是个唱花旦的,但唱花旦的也是人,何况,唱花旦至少总比做强盗好些。”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是情有独钟,的确谁也不能干涉,只不过,姑娘你好好的人不做,为何要做鬼呢?”
    那少妇面色变了变,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楚留香淡淡道:“事已至此,施姑娘只怕不懂也不得不懂了。”
    那少妇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变色道:“施姑娘?谁是施姑娘?我不认识她。”
    楚留香道:“施姑娘就是施举人的女儿,姓施名茵,她爱上一位姓叶名盛兰的少年人,只可惜施举人夫妇却不懂女儿的心事,定要将她许配给薛家庄的二公子,这位施姑娘情根已深种,只有诈死逃婚,但人死了也得要有个尸体,所以她就用一位石凤云石姑娘的尸体来代替她。”
    他微微一笑,悠然接着道:“施姑娘,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么?”
    梁妈一直狠狠的瞪着他,此时忽然大声道:“不错,你说的完全不错,她就是我的茵姑娘,你想怎么样?”
    施茵紧紧握住叶盛兰的手,厉声道:“你若想要我回去,除非先杀了我。”
    叶盛兰道:“你最好先杀了我。”
    楚留香叹道:“我早已说过,一个人的情感谁也不能勉强……”
    施茵道:“那么你为何要来管我们的闲事?”
    梁妈道:“她不到两岁时就跟着我,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我绝不能让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痛苦终生,无论谁要令她痛苦,我都绝不饶他!”
    她盯着楚留香,厉声道:“所以我劝你最好莫要再管这件事,否则……”
    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道:“我并没有要她回去,更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我要找到她,只不过为了要证明她没有死。”
    梁妈道:“你……你没有别的意思?”
    楚留香笑道:“除此之外,我只想讨他们一杯喜酒吃。”
    梁妈怔了半晌,似乎有些愧疚,几次想说话,都没有说出口,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这时叶盛兰和施茵已双双拜倒,等他们抬起头来时,楚留香已不见了,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明夜三更,但望在此相候……”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到了小巷尽头。
    梁妈这才叹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早知楚香帅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我就不必将那位石姑娘留下来作威胁他的人质了。”
    叶盛兰眼珠子一转,笑道:“既已错了,为何不将错就错?”
    梁妈道:“怎么样将错就错?”
    叶盛兰笑道:“你老人家不如索性将那位石姑娘请到这里来,等着楚香帅……他既然成全了我们,我们为何不也成全他?”
    施茵却叹了口气,道:“他成全了我们,但望他也能成全别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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