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太阳湖
    (一)
    “每天黄昏太阳下山时,最后一道阳光也总是照在湖水上。”
    “那时你们也有祭祀?”
    “嗯。”
    “主持祭礼的也是那位太阳神的使者?”
    “通常都是。”
    小马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喃喃道:“我只希望今天不要例外!”
    ×××
    夕阳满天,夕阳满湖。
    在夕阳下看来,这一片宁静的湖水仿佛也有火焰在燃烧着。
    湖上飘浮着一条船。
    小小的船上,堆满了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从远山采来的鲜花。
    湖畔只有一个人。
    一个就好像黄金铸成的人,金色的袍,金色的高冠,脸上还带着黄金的面具。
    他独立在满天夕阳下,满湖夕阳边,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庄严,辉煌而高贵。
    小马看见了这个人。
    小马已来了,带着他紧握的拳头来了,但他却看不见这个人的庄严和高贵。
    他只看见了这个人邪恶和无耻。
    ──世上有多少邪恶无耻的事,都披着美丽高贵的外衣?
    小马握紧拳头冲过去:“你就是太阳神的使者?”
    使者点点头。
    小马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谁?”
    使者又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正在等着你。”
    他的声音绝对没有一点儿太阳的热情,却带着种奇异的魅力。
    他慢慢接着道:“你若是诚心皈依,我就收容你,引导你到极乐和永生。”
    小马道:“死就是永生?”
    使者道:“有时是的。”
    小马谊:“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的人冲了上去,他的拳头已击出,迎面痛击这个人的鼻子。
    就算他明知这个鼻子是黄金铸成的,他也要一拳先把它打成稀烂再说。
    他一共打碎了多少鼻子,他已记不清。
    他只记得象这么样一拳打出去,是很少会打空的──就算打不中鼻子,至少也可以打肿一只眼睛,打碎几颗牙齿。
    他这一拳并没有什么奇诡的变化,也不是什么玄妙的招式。
    这一拳的厉害,只有一个字──
    快!
    快得可怕!
    快得令人无法闪避,无法招架。
    快得不可思议。
    ×××
    追风刀丁奇是江湖中有名的快刀,据说他的刀随时可以在一刹那间把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和蚊子都削成两半。
    有一次他很想把小马也削成两半,从小马的脖子上开始削。
    他的刀锋已经到了小马的脖子上。
    可是小马的脖子没有断,因为小马的拳头已经先到了他鼻子上。
    ×××
    他这出手一拳当然比不上小李飞刀,小李飞刀是“出手一刀,例不虚发”的。
    可是他也差不了太多。
    假如有人替他计算过,他出拳的比例大约是九成九。
    那意思就是说,他一百拳打出去,最多只会落空一次。
    想不到他这一拳居然又打空了。
    他的拳刚击出,这位太阳神的使者已经像风一样飘了出去。
    就在这一下午,还不到半天功夫,他的拳头已经打空了两次。
    这实在是他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的事。
    他忽然发现这位太阳神使者的轻功法,竟好像比君子狼还要高。
    使者正在看着他,悠然道:“你打空了。”
    小马道:“这一次打空了,还有第二次。”
    使者道:“你还想再试试?”
    小马道:“只要你的鼻子还在脸上,我的拳头还在手上,我们就永远没完!”
    他又准备冲过去。
    使者立刻大叫:“等一等!”
    小马道:“等什么?”
    使者道:“等我先让你看一个人。”
    小马道:“看谁?”
    使者道:“当然是个很好看的人,我保证你一定很想着她。”
    他说得好像很有把握。
    小马已经开始有点儿被他打动了。
    使者道:“你看过了她之后,如果还想打碎我鼻子,我绝不还手!”
    小马不信,却更好奇,忍不住问:“这个人究竟是谁?”
    使者道:“严格说来,现在她已经不能算是人。”
    小马道:“不是人是什么?”
    使者道:“是女神。”
    ──那天男孩们当然也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子,作他们的女神。
    ──现在他们选的居然是个从外地来的陌生女人。
    小马的拳放松,又握紧。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不样的预兆,又忍不住问:“她在哪里?”
    使者转过脸,通指着湖上的花船:“就在那里!”
    夕阳已将消沉,在这将要消沉却还未消沉的片刻间,也正是它最为美丽的时候。
    花舟在满湖夕阳中飘荡,看来就象一个美丽的梦境。
    可是这美丽的梦,忽然就变成了噩梦。
    ×××
    满船鲜花中,已有个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着的美丽女人。
    她披散的头发柔美如丝缎,她光滑的躯体也柔美如丝缎。
    她的乳房小巧玲珑而坚挺,她的腰肢纤细,双腿笔直。
    这正是男人们梦想中的女人,一个只有在梦境中才能寻找到的女人。
    但是对于小马来说,这个梦却是个噩梦。
    ×××
    有多少辛酸、甜蜜的往事?
    多少永难忘怀的回忆?
    多少欢聚?
    多少寂寞?
    ×××
    他消沉堕落是为了谁?
    ──小琳。
    他悲伤痛苦是为了谁?
    ──小琳。
    他流浪天涯,是为了寻找谁?
    ──小琳。
    小琳在哪里?
    ──小琳就在这里。
    这个从鲜花中站起来的女人,这个已准备将自己奉献给太阳神的女人,就是他魂牵梦萦、铭心刻骨、永难忘怀的小琳。
    (二)
    小马的手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此时此刻,他心里是愤怒?
    是悲伤?
    是痛苦?
    什么都不是。
    此时此刻,他心里竟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的灵魂,他的血,都仿佛一下子被抽光。
    只有真正经历过悲痛和打击的人,才能了解他的这个感觉。
    小琳呢?
    她仿佛已完全没有感觉。
    她痴痴地站在花舟上,痴痴地站在鲜花中,她的灵魂,她的血,好像已被抽光了。
    早已被抽光了。
    她在看着小马,却好像完全不认得这个人。
    小马忽然大喊,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她听不见。
    她已不是她自己,她已奉献给太阳神。
    小马冲过去,跃入湖水中。
    没有人阻拦。
    花舟就在湖心,他用尽全身力气游过去,花舟却已到了另一方。
    他再游过去,花舟已远了。
    这花舟就象是梦中的花,风中的雾,水中的月,他能看见,却永远捉不住。
    ×××
    夕阳已消沉。
    黑暗的夜,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笼罩大地,远山,湖水,都已沉没在黑暗中。
    那刚才还在夕阳下发着光的太阳神使者,也已变成了一条黑暗的影子。
    可是他仍在,仍在湖畔,冷冷地看着小马在湖水中挣扎、追逐、呼喊。
    只可惜他的呼喊永无回应,他追逐的也仿佛是个永远追不上的幻影。
    夜色更深,更黑暗。
    湖水冰冷。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直刺入他的四肢,他的骨髓。
    他沉了下去,沉入冰冷的湖水里。
    (三)
    没有水了,有火。
    火焰在燃挠。
    燃烧着的火焰闪动不熄,让人几乎很难张得开眼睛。
    可是小马终于张开了眼睛。
    火焰中伤佛也有一个人的影子,火焰又像是鲜花,人仍在花中。
    “小琳,小琳。”
    他想扑过去,扑向火焰。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是因为它愚蠢?还是因为它宁死也要追求光明?
    他想扑过去,可是他不能动,他的全身上下、手足四肢都已不能动。
    幸好他还能看,还能听。
    他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老皮。
    ×××
    老皮站在火焰旁,笑嘻嘻地看着他。
    也不知是因为火焰的闪动,还是因为他的眼花了,现在这个老皮,看来已不象他以前认得的那个老皮。
    以前的老皮虽然皮厚,虽然赖皮,看起来却是个蛮象样的人,高大挺拔、像貌堂堂。
    ──一个人若是长得很不象样,怎么能够在外面冒充“神拳小诸葛”,怎么能在外面混吃混喝、招摇撞骗?
    可是现在这个老皮样子却变了,竟变得有七八分像疯子、三分像白痴。
    以前的老皮一向很讲究衣服,在这种“只重衣冠不重人”的社会里,要想做一个骗子,几件好行头是万万不可少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只穿着条短裤。
    小马看着他,心里又在想一件事──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只可惜他连拳头都握不紧。
    老皮忽然笑嘻嘻的问:“你看我怎么样?”
    小马只能用一个字答复:“哼!”
    老皮道:“可是我自己觉得好极了,简直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他笑起来很像白痴:“到了这里后,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的。”
    小马道:“滚。”
    老皮道:“你叫我滚我就滚。”
    他居然真的往在地上一躺,居然真的滚走了。
    看着他像野狗般在地上打滚,小马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总是他的朋友,现在这个人还能不能算是人?
    再想到小琳,想到她很快就会遭到的事,小马更连心都碎了。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呼喊,只因为他发现那太阳神的使者正在火焰后冷冷的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有两条路可走。”
    小马只有听。
    使者道:“如果你真心皈依我,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想死,也方便得很。”
    小马真的很想死。
    他已救不了老皮,也救不了小琳,他恨不得能立刻投入火焰,让自己全身的骨骼血肉化作灰烬。
    可是他又想起了丁喜的话。
    丁喜是他的好朋友,是他的兄弟,丁喜一向被人认为是“聪明的丁喜”。
    丁喜曾对他说:“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只有懦夫才会用死来解脱。”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有决心、有勇气,无论多艰苦困难的事,都一定有法子解决的。”
    火焰中仿佛又出现了丁喜的笑脸,笑得那么讨人喜欢,又笑得那么坚强勇敢。
    小马忽然道:“我不想死。”
    使者道:“那么你就该明白一件事。”
    小马在听。
    使者道:“现在你的命,已经是我的。”
    小马道:“我明白。”
    使者道:“你准备用什么来换回你的命?”
    小马道:“要什么?”
    使者道:“蓝兰。”
    小马很意外道:“你想要她?”
    使者道:“很想。”
    小马道:“你不想要轿子里的那个人?”
    使者道:“很想。”
    小马的心在下沉。
    他并不是不很聪明的人,他当然已明白使者的意思:“你要我用她来换小琳?”
    使者不否认:“只要你跟你的朋友站在我这一边,他们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马并没有答应。
    他不敢答应得太快,他不敢让对方有一点儿怀疑。
    过了很久,他才试探着问:“你要我替你做事,当然要先放我走?”
    使者道:“当然。”
    小马的心在跳:“你相信我?”
    使者道:“我相信。”
    小马的心跳得更快,道:“你认为我是个随时都会出卖朋友的人?”
    使者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他们并不是你的朋友,老皮却是的,还有小琳。”
    小马的心又在往下沉。
    使者道:“所以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放你走,在十五日出之前,你若不带他们来,那么你的小琳就……”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
    小马更不愿意再听,忽然问道:“我只一有点儿想不通。”
    使者道:“你可以问。”
    小马道:“你们最恨的本来是我。”
    使者也不否认。
    小马道:“轿子里那个人,却只不过是个陌生的过路客,而且还有重病。”
    使者道:“嗯。”
    小马道:“现在你们宁可为了他而放过我,他对你为什么如此重要?”
    使者回答得很干脆:“他值钱。”
    小马问:“值多少钱?”
    使者道:“多得你连做梦都想不到。”
    小马没有再开口。
    他想吐。
    他看见老皮又爬过来,正想吻使者的脚。
    他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一日间就变得如此可怕。
    使者道:“你应该感激我,我没有让你吃草,可是我已经给你吃了另一种药!”
    小马的指尖冰冷,忍不住问:“什么药?”
    使者道:“当然是毒药。”
    小马道:“毒药也有很多种。”
    使者淡淡道:“十五的日出之前,你若还没有把人带来,你就会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毒药了。”
    (四)
    九月十三,夜。
    夜已深,有雾。
    ×××
    太平客栈的窗内仍有灯,从雾中看过去,灯光朦胧如月色。
    屋子里没有别的人,他的算盘打得“得得”晌,这正是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
    他做的生意从来没有亏过本。
    小马冲过去,大声问:“人呢?”
    郝生意没有抬头,道:“什么人?”
    小马道:“我那些朋友。”
    郝生意道:“那些人已经走了。”
    小马道:“什么时候走的?”
    郝生意道:“当然是算过账才走的,已经走了很久,他们急着赶路。”
    小马怔住。
    他并没有打算出卖他的任何一个朋友,他回来找他们,只因为现在正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
    郝生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去追他们?”
    小马道:“你知道他们走的哪条路?”
    郝生意道:“不知道。”
    他掩起账薄,叹了口气,淡淡的接着道:“我只知道无论他们走的是哪条路,都是条死路,所以你就算追上他们也没有用。”
    小马瞪着他,突然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从柜台后揪了出来。
    郝生意的脸色白了,勉强笑道:“我说的是老实话。”
    小马知道他说的是老实话,就因为他说的是老实话,所以小马才难受。
    因为他已经没有法子再自己骗自己。
    他不能出卖别人,也不能牺牲小琳。
    没有人能替他解决这难题,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
    现在他就算追上他们,又有什么用?
    郝生意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又遇上了麻烦,而且麻烦一定不小。”
    小马的脸色惨白。
    郝生意立刻接下去,道:“我们总算也是朋友,我也很想帮帮你的忙,只可惜这里是狼山,无论谁在这里遇上了麻烦,都绝对没有人能替他解决的。”
    小马忽然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郝生意道:“谁?”
    小马道:“狼山之王。”
    郝生意又勉强作出笑脸,道:“只要有朱五太爷的一句话,当然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只可惜……”
    小马道:“只可惜我找不到他?”
    郝生意叹道:“非但你找不到,简直就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小马道:“我知道一定有个人的。”
    郝生意道:“谁?”
    小马道:“你!”
    郝生意的脸色已发青,道:“不是我,真的不是……”
    小马道:“你带我去,我绝不会害你,朱五也绝不会怪你,因为我只不过是送礼去的。”
    郝生意道:“送礼?送什么礼?”
    小马道:“送我的这双拳头!”
    他握紧拳头,对准郝生意的鼻子:“否则我就将这双拳头送给你!”
    郝生意居然没有闪避,反而挺起胸,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法子带你去。”
    小马道:“我并不想打死你,死人不会带路,没有鼻子的人却一样可以带路。”
    郝生意的鼻尖上已冒出冷汗,苦着脸道:“没有鼻子的人也一样找不到他老人家!”“如果连眼珠子也少掉一个呢?”
    郝生意道:“那……那……”
    小马道:“也许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男人身上,有样东西是万万不能少的。”
    郝生意满头大汗滚滚而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他当然知道男人身上最不能少的是什么,每个男人都知道。
    小马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他在哪里了?”
    郝生意吃吃道:“有一点儿,好像有一点儿,你总得让我慢慢的想。”
    小马道:“你要想多久?”
    郝生意还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个人冷冷道:“你就算让他再想三年,他也想不起来的。”
    说话的是个女人,这女人好大的一双脚!
    ×××
    人都有脚。
    女人也是人,当然都有脚。有的脚好看,有的难看,有的底平趾敛,就象是用白玉雕成的,有的却象是发了霉的萝卜干。
    这女人的一双脚却简直象是两条小船,鞋子脱下来,就算不能载人过河,至少也可以做孩子的摇篮。
    如果你没有看见过这个女人,我保证你连做梦都想不到天下会有这么大的一双脚,而且居然是长在一个女人身上的。
    现在小马总算见到了,见到了之后,还几乎有点不太相信。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柳金莲。
    ×××
    柳金莲不但脚大,嘴也不小,看着小马的时候,就好象随时都准备一口把小马吞下去。小马只想吐。
    柳金莲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几遍,才接着道:“你想找朱五太爷,只有一个人可以带你去找。”
    小马立刻问:“谁?”
    柳金莲伸出一根胡瓜般的手指,指着脸上一堆又象是肥肉,又象是鼻子的东西,道:“我。”
    小马心里在叹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肯带我去?”
    柳金莲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小马道:“什么事?”
    柳金莲道:“你们杀了章长脚,你总得赔个老公给我。”
    小马又一把提起了郝生意,道:“这个人不但会说话,而且会赚钱,做老公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郝生意已经在拼命摇头,道:“我不行,我是个……”
    小马也没有让他的话说完,随手拿了块抹布,塞住了他的嘴,道:“我就把他赔给你做老公,你看好不好?”
    柳金莲道:“不好。”
    小马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
    柳金莲道:“我要的就是你!”
    这句话刚说完,她的人已经向小马扑了过去,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压下来了一样。
    可是她的身法居然很轻快,两条膀子一伸开,又像是老鹰扑小鸡。
    幸好小马不是小鸡。
    小马的拳头已经闪电般击出,往她脸上那堆又象肥肉、又象是鼻子般的东西打了过去。
    不管这样东西是什么,只要被小马的拳头打中,都一样受不了。
    只可惜小马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柳金莲不但有双大脚,还有张大嘴。
    ──比他的拳头还大得多。
    他一拳击出,柳金莲就已张开嘴等着。
    他这一拳竟打进了柳金莲的嘴里。
    ×××
    小马叫“愤怒的小马”。
    愤怒的小马当然喜欢打架,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跟各式各样的人打过架。
    所以各门各派、各种奇奇怪怪的招式,他大多都见过。
    可是他没有想到柳金莲这一招。
    他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一下子打进了一堆发烫的烂泥里。
    更糟的是,烂泥里还有两排牙齿,一下子就把他的脉门咬住。接着,他的人也被抱了起来,抱得好紧。
    他已连气都透不出。
    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什么事能比死更可怕了。
    被柳金莲这么样一个女人抱着,已经比死更可怕三倍。
    如果再真的被迫做了她的老公,那情况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现在人连死都死不了。
    ×××
    如果一个人的嘴里含着个拳头,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柳金莲能。
    她的笑声简直可以令人把三个月以前吃的饭吐出来。
    她的手还在乱动。
    小马的头已经被挤在她胸膛上的肥肉里,眼晴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她正抱着他往最左边的一间房里走。
    那间房里有张最大的床。
    进了那间房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也许有很多人都能想象得到。
    幸好这一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一进了那间房,柳金莲就倒了下去。
    忽然间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倒了下去。
    鲜血箭一般从她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喷出来,喷在墙上。
    她还想扑上来,心口又挨了一刀。
    这一刀更狠,更重。
    小马的手根本不能动,手里根本没有刀。
    是谁杀了她?
    “是我。”
    ×××
    有个人手里有把刀。
    菜刀。
    能够用把菜刀就能杀死柳金莲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个绝不会让柳金莲提防的人,是那种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危险的生意人。
    ×××
    刀锋上还有血。
    刀就在郝生意的手里。
    小马先看见这把刀,才看见郝生意的手。
    他看见过郝生意很多次,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张会做生意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郝生意的手,一只有七根手指的手。
    五根手指紧紧握着刀柄,两根歧指就像是路标般指向两方。
    小马长长吐出口气:“原来是你!”
    郝生意道:“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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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狼山之王
    (一)
    九月十三,四更后。
    雾浓。
    ×××
    小马和郝生意并肩走在浓雾中,寸步不离。
    他实在不敢离开这个人半步,这个很会做生意的生意人实在太诡秘难测、太难以捉摸。
    先开口的是郝生意:“你知道我平生最倒霉的事是什么?”
    小道:“是认得那个老太婆?”
    郝生意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平生最走运的事,也是认得了她。”
    小马道:“哦?”
    郝生意道:“若不是她,现在我已经只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做生意。”
    小马道:“所以你一定要报她的恩?”
    郝生意道:“所以你现在还活着。”
    如果真的做了柳金莲那种女人的老公,除了一头撞死外,还能怎么办?
    小马心里虽然感激得要命,嘴里却绝对连一个“谢”字都不肯说出来。
    他只问:“现在我们走的是什么路?
    郝生意道:“那就得看你了。”
    小马道:“看我?”
    郝生意道:“你若走得对,这就是狼山上唯一的一条活路。”
    小马道:“我若走得不对?”
    郝生意道:“那么你跟我就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小马当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除了阎王之外,还有谁能把我们打下十八层地狱?”
    郝生意道:“还有一个王。”
    他说得已经很明显,小马却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还有一个什么王?”
    “狼王之王。”郝生意声音里充满尊敬:“在狼山上,他的权力还比阎王还大得多。”
    (二)
    每条路都有尽头。
    这条路的尽头,已在山巅。
    云雾已到了足底,仰面就是青天,旭日正从东方升起,彩霞满天。
    小马的心一跳:“今天是十几?”
    郝生意道:“十四。”
    小马仰起脸:“前面是什么地方?”
    郝生意道:“前面就是狼山之王的皇宫。”
    小马已完全信任这个人,可是他看见的,却绝不像是座皇宫。
    ×××
    山巅居然还有花。
    一丛丛不知名的小花,掩映着一道竹篱,篱后仿佛有间木屋。
    一个白发苍苍的跛足老人,正弯着腰,在慢慢的扫着石径上的落花。
    现在已到了花落时节,斜斜的石径上落花缤纷。他们踏着落花走上去,郝生意远远就停下脚,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小马道:“到了这里,我就一定可以见到他?”
    郝生意道:“不一定。”
    他勉强笑了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一定可以做得到的事,我已尽了力,你是不是可以见得到他,就全得看你自己了。”
    小马也勉强笑了笑,道:“我明白,如果我见不到他,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风中充满了干燥木叶和百花的芬芳,青天下远山如翠。
    一个人能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是小琳呢?
    郝生意看着他的脸,忽然压低声音,道:“我还可以泄露一点秘密给你。”
    小马在听。
    郝生意道:“要想见朱五太爷,对那扫花的老人,就得特别尊敬。”
    小马没有再说什么,却伸出了手,用力握握他的手。
    那只长着七根手指的手,指尖冰冷。
    郝生意道:“祝你顺利。”
    小马道:“祝你好生意。”
    ×××
    扫花的老人弯着腰扫花,始终没有抬起头。
    小马大步走过去,抱拳躬身:“我姓马,我特地来求见朱五太爷。”
    扫花的老人听不见。
    小马道:“我此来并无恶意,我是来送礼的。”
    扫花的老人还是没有抬头,却忽然道:“跪下来说话,再爬着进来。”
    小马并没有忘记郝生意的叮咛,他已经对这老人特别尊敬。
    现在他居然还能忍住气,道:“你叫谁跪下来?”
    老人道:“叫你。”
    小马忽然大吼:“放你妈的屁!”
    他已经准备不顾一切冲进去。
    他的拳头已握紧。
    谁知道扫花的老人反而笑了,抬头看着他,一双衰老疲倦的眼睛里也充满笑意。
    小马的拳头也无法再打出去。
    老人喃喃道:“有意思,有意思。”
    小马不懂:“什么事有意思?”
    老人道:“我已五十一年没听过‘放你妈的屁’这五个字,现在忽然听见,实有很有意思。”
    小马的脸有点红了。
    不管怎么样,这老人的年纪已经大得可以做他爷爷,他实在不应该太无礼。
    老人又道:“走进去再向左,就可以看见一扇门,敲三次门,就推门进去。”
    他又弯下腰去扫花,扫那永远扫不尽的花。
    小马很想说几句有礼的话,却连一句都说不出。
    等他走入竹篱,再回头时,却已看不见竹篱外弯着腰扫花的人影。
    (三)
    门也在花丛中。小马敲门三次,就推开门进去。
    木屋不大,窗明几净。一个人坐在窗上,背对着他,仿佛在看一卷图。
    小马躬身问:“朱五太爷?”
    这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反问道:“你来干什么?”
    小马道:“来送礼的。”
    这人道:“什么礼?”
    小马道:“一双拳头。”
    这人道:“你的拳头?”
    小马道:“是。”
    这人道:“你这双拳头有什么用?”
    小马道:“这双拳头会打人,打你要打的人。”
    这人道:“人人的拳头都会打人,我为什么偏偏要你的?”
    小马道:“因为我打得比人快,也比人准。”
    这人道:“你先打我两拳试试。”
    小马道:“好。”
    他居然毫不考虑就答应,而且说打就打,先冲过去,再转身打这人的鼻子。
    这并不是因为他特别喜欢打人的鼻子,只不过因为他从不愿在别人背后出手。
    先冲到这人面前再转身,出手当然要慢一步。
    这一拳打空了。
    这个人凌空跃起,再飘飘落下。
    小马失声道:“是你。”
    他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朱五太爷,是卜战,“老狼”卜战。
    卜战看着他,眼睛居然也在笑,道:“你从不在背后打人?”
    小马道:“嗯。”
    卜战道:“好,好汉子。”
    他忽然指着后面一扇门,道:“敲门五次,推门进去。”
    ×××
    这扇门后的屋子比较长,也比较宽。
    屋角有张短榻,短榻上斜卧着一个人,也是背对着门的,却不知是睡是醒。
    小马再躬身问:“朱五太爷?”
    这人道:“不是。”
    小马道:“你是谁?”
    这人道:“是个想挨揍的人。”
    小马道:“我若想见朱五太爷,就得先揍你一顿?”
    这人道:“不错。”
    他还是斜卧在榻上,背对着小马:“随便你揍我什么地方都行。”
    小马道:“好。”
    他又握紧拳头冲过去。
    他可以打这人的后头和背脊,也可以打这人的屁股和腰。
    这都是人身上的关节要害,现在全都是空门,只要接上一拳,就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小马打的并不是这些地方。
    他打的是墙,这人对面的墙。
    一拳头打过去,木板墙立刻被打穿个大洞,碎裂的木板反激出来,弹向这人的脸。
    这人当然没法子再躺在那里,身子一挺,已凌空跃起。
    小马也一跃而起,凌空挥拳痛击这个人的脸。
    这一次他打的不是鼻子。
    仓促间他没把握能打准这人的鼻子,脸的目标总比较大些。
    这人再想闪避,怎奈力已将尽,身子悬在半空中,也没有法子再使新力。
    只听“轰”的一声,他的人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木板墙上。
    本来已被打穿个大洞的木板墙,破的洞更大了。这人穿洞飞出,小马也跟着穿过去,里面的一间屋子更大。
    一个人远远的坐在几边品茶,满头苍苍白发,赫然竟是那扫花的老人。
    ×××
    刚才被一拳打进来的人,现在又已从墙上的破洞穿出去。
    扫花的老人道:“他不好意思见你。”
    小马道:“为什么?”
    扫花的老人道:“刚才他还在吹牛,只要你在背后出手,绝对过不了他这一关。”
    他眼睛里又有了笑意:“你果然没有失信,果然没有在他背后出手。”
    小马道:“他也没有失信。”
    扫花的老人不懂。
    小马道:“他想挨揍,现在已挨了揍。”
    扫花的老人大笑:“好小子,不但有种,而且还有趣。”
    小马道:“我是个好小子,你呢?”
    扫花老人道:“我只不过是个老头子。”
    小马盯着他,道:“是老头子?还是老太爷?”
    扫花的老人微笑道:“老头子通常就是老太爷。”
    小马眼睛里闪着光:“是朱五太爷?”
    扫花的老人不说话了,只是笑。
    小马也不再问。
    他忽然跳起来,一拳打出去。
    打这老人的鼻子。
    他并没有失约,并没有在背后出手,可是他出手的时候,也没有打声招呼。
    他要让这老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这种打法,非但不能算英雄好汉,简直有点儿赖皮。
    可是他一定要试试这老人的武功。
    他这么样一拳打出去,无论谁要闪避招架都不容易。
    何况这老人背后就是墙,根本已没有退路。
    他对自己这一拳本来很有信心,可是这一拳却偏偏又打空了。
    他一拳击出,扫花老人已到了墙上,就象是一张纸一样,轻飘飘地飞了上去,轻飘飘地贴在墙上,看着小马微笑。
    小马没有再打第二拳。
    他在向后退,退出好几步,找了张椅子坐下。
    扫花的老人道:“怎么样?”
    小马道:“很好。”
    扫花的老人道:“谁很好?”
    小马道:“你很好,我不好。”
    扫花的老人道:“你那点不好?”
    小马道:“我那么样出手很不好,比起在背后出手已差不了多少。”
    扫花老人道:“可是你出手了。”
    小马道:“因为想试试你。。
    扫花的老人道:“你试出了什么?”
    小马道:“我的拳头一向很少打空,今天却已打空了三次。”
    扫花老人道:“哦?”
    小马道:“第一次是温良玉,第二次是个见鬼的太阳神使者。”
    扫花老人道:“那两个人就是狼山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小马道:“但是他们比你还差得多。”
    扫花的老人道:“哦?”
    小马道:“自从我上了狼山,你是我遇见的第一高手。”
    扫花的老人道:“哦。”
    小马道:“可是我的拳头也不错。”
    扫花的老人承认:“很不错。”
    小马道:“而且我会拼命。。
    扫花的老人道:“我看得出。”
    小马道:“所以你若肯收下我这双拳头,对你还是很有用。”
    扫花的老人道:“当然很有用。”
    小马道:“你肯收?”
    扫花的老人道:“我也很想收下来,只可惜你这双拳并不是送给我的。”
    小马道:“我是送给朱五太爷的。”
    扫花的老人道:“不错。”
    小马道:“你就是朱五太爷,朱五太爷就是你。”
    扫花的老人笑了。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响起了一声金锣。
    扫花的老人微笑道:“这一次你虽然又看错了人,可是朱五太爷已准备见你。”
    小马怔住。
    扫花的老人道:“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小马只有听,
    扫花的老人道:“我绝不是山上的第一名高手,在朱五太爷面前,我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小马几乎不能相信世上有武功比他高出那么多的人,却又不能不信。
    扫花的老人道:“所以你在他面前,千万不能放肆,更不能出手,否则必死无疑。”
    他说得很郑重,忽又笑了笑:“普天之下能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并不多,所以你进去后无论是死是活,也都可以算不虚此行了。”
    (四)
    屋后还有—扇门。
    锣声又一响门大开。
    小马在门外怔住。
    此刻他面对着的,竟是间七丈宽、二十七丈长的大厅,他走入竹篱时,实在想不到那几间木屋后竟有这么样一个地方。
    大厅里空无一物,四壁洁白如雪,二十七丈外却又有扇门。
    门上接着珠帘,一个人坐在珠帘后。
    小马看不见他的脸,甚至连他的衣冠都看不清楚,却已觉得有种慑人的气势,如杀人的剑气般直逼眉睫而来,
    后面的门已关起,扫花的老人留在门外。
    小马正想往前走,四壁后突然传出一声鸣雷般的暴喝:“站住!”
    小马只有站住。
    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打架的,至少有九个人的性命都被捏在珠帘后这个人的手里,他怎么能轻举妄动。
    一声暴喝,大厅里立刻变得死寂如坟墓。过了很久,珠帘后才有声音传出。
    声音苍老而有威。
    “你已知道我是谁?”
    “是。”
    小马当然已知道,除了朱五太爷外,谁有这样的威风?这样的气势?
    朱五太爷道:“你要见我?”
    小马道:“是。”
    朱五太爷道:“你姓马?”
    小马道:“是。”
    朱五太爷道:“愤怒的小马?”
    小马道:“是。”
    朱五太爷道:“昔年镖局联营,五犬开花,就是被你和丁喜破了的?”
    小马道:“是。”
    朱五太爷道:“好,看坐。”
    ×××
    雪白的墙壁间,忽然出现了一扇门,两条巨人般的彪形大汉,秃顶光头、耳戴金环,抬着张虎皮小椅进来。
    朱五太爷道:“坐下。”
    小马坐下,两条大汉还留在他身后没有走,墙上的门却已消失了。
    朱五太爷道:“五犬开花,气焰不可一世,天下豪杰共厌之,你能击破他们的联营削弱了他们的气势,所以你今日才有坐。”
    小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爷道:“可是有坐未必就有命!”
    小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爷道:“我也知道你并不珍惜你自己这条命。”
    小马沉默。
    朱五太爷道:“你已中了太阳化骨散的毒,最多也只能活到明晨日出时。”
    小马沉默。
    朱五太爷道:“你的朋友都已陷入绝境,你的情人已落入太阳神使者手里,这次你们同上狼山的人,要想活着下山,已难如登天。”
    小马只有沉默,因为他无话可话。
    对这位狼山之王他实在不能不佩服。
    他本来以为这个人只不过是孤僻古怪、妄自尊大的濒死老人,隐士般独居在山巅,任凭他的属下欺瞒摆布。
    现在他才明白,只有这个人,才是山真正的主宰,狼山上发生的每件事,都没有任何一件能瞒过他的。
    朱五太爷道:“现在你自知已无路可走,所以你才来找我,想用你的一双拳头,换回你们的十条命。”
    他忽然冷笑,接着道:“你有没有见过只凭在神前烧了一炷香,就能换得终生幸运的人?”
    小马道:“没有见过。”
    朱五太爷:“我就是这里的神。”
    小马道:“我的拳头却不是一炷香!”
    朱五太爷道:“你的拳头是什么?”
    小马道:“是个忠心的伙伴,也是件杀人的武器。”
    朱五大爷道:“哦?”
    小马道:“你并不是真的神,你的力量毕竟有限,能够多一个忠心的伙伴,多一件杀人利器,迟早是有用的。”
    他一定要说服这个人,所以又接着道:“死人却没有用,十个死人比不上一把快刀,我的拳头还比刀更快。”
    朱五太爷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比你更快的拳头?”
    小马道:“至少我还未见过。”
    朱五太爷道:“你想见见?”
    小马道:“很想。”
    朱五太爷道:“你回头看看。”
    小马回过头,就看见那两条大汉,神话中巨人般的大汉。
    他们当然也有拳头。
    他们的拳头已握紧,就象是钢铁打成的。
    朱五太爷道:“你左边的一个人叫完颜铁。”
    这个人身材虽较矮,却还是有九尺开外,脸上横肉绷紧,全无表情,左耳上戴着个碗大的金环,秃顶闪闪发光。
    朱五太爷道:“他是童子功,十三太保横练。左拳击出,重五百斤,右拳重五百七十斤。”
    小马道:“好,好拳。”
    朱五太爷道:“你右边的一个,叫完颜钢。”
    这个人身材更高,容貌几乎和左边那人完全相同,只不过金环戴在右耳。
    朱五太爷道:“他也是从小的童子功,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刀枪难入。他的右手一拳重四百斤,左拳一击却至少有七百斤重。”
    小马道:“好,好拳头。”
    朱五太爷道:“他们都是胡儿,单纯质朴,毫无机心。”
    小马道:“我看得出。”
    朱五太爷道:“他们不但已将拳头奉献给我,连他们的命也献给了我。”
    小马道:“我也看得出。”
    朱五太爷道:“有了他们,我为什么还要你?”
    小马道:“因为我既不单纯,又有机心,所以我比他们有用。”
    朱五太爷道:“可是现在他们这两拳头若是同时击下,你会怎么样?”
    小马道:“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这两双拳头一击,纵然没有两千斤的力气,也差不了太多。
    要对付他们,他实在没把握。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绝无选择的余地。
    朱五太爷道:“你想不想试试他们的拳头?”
    小马道:“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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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别无去路
    (一)
    九月十四,晨。
    晴。
    ×××
    大厅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阳光。
    这宽阔的大厅,四面墙壁虽然粉刷得雪一般白,却终年不见日色。
    阴惨惨的灯光,也不知是从哪里照进来的。
    朱五太爷道:“你真的很想?”
    小马道:“真的!”
    朱五太爷道:“你不后悔?”
    小马道:“言既出,永无后悔。”
    朱五太爷道:“好!”
    这个字说出口,完颜兄弟的铁拳已击下,铁拳还未到,拳风已震耳。
    完颜铁右拳打小马的左颚,完颜钢的左拳打小马的右颈。
    他们每个人只击一拳,这两拳合并之力,已重逾千斤。
    小马没有动。
    快拳必重,重拳必快。
    这两拳既然重逾千斤,当然快如闪电,一拳击出,力量一发,就如野马脱缰,弩箭离弦,再也难收回去了。
    小马看准了这一点。
    他并不是那种很有机心的人,可是他打架的经验实在太丰富。
    他既然不动,这两拳当然全力击出。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游鱼般滑了出去。
    他几乎已感觉到拳锋触及他的脸。
    他一直要等到千钧一发、生死刹那间,他才肯动,除了经验外,这还得有多么大的勇气!
    只听“蓬”的一声,双拳相击,完颜铁的右拳,正打在完颜钢的左拳上。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种多么可怕的声音。
    除了两只铁拳相击声外,其中还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但是这两个神话中巨人般的大汉,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们还是山岳般站在那里,横肉绷紧的脸虽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雨,但是他们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小马身子滑出,骤然翻身,忽然一拳击向完颜铁的右肋。
    完颜铁并没有倒下去。
    他还有一只拳头,反而挥拳迎了上去。
    小马的拳头并没有变化闪避,他是个痛快人,喜欢用痛快的招式。
    又是“蓬”的一声,双拳相击,声音更可怕,更惨烈。
    小马的身子飞出,凌空翻了两个跟头才落下。
    完颜铁居然还没有倒下去。
    可是他也似已站不住了。
    他的全身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满头黄豆般的冷汗滚滚而落。
    他的双手垂下,拳骨已完全碎裂。
    但他却还是没有哼一声。
    他宁死也不能丢人,不能替他的主宰丢人,就算他要死,也只能站着死。
    小马忍不住道:“好汉子!”
    完颜钢双眼怒凸,瞪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他还有一只拳头。
    他还要拼!
    孤军奋战,不战死至最后一人,绝不投降,因为他们有勇气,还有一份对国家的忠心。这个人也一样。
    只要还有一分力气,他就要为他的主宰拼到底。就算明知不敌,也要拼到底。
    小马在叹息。
    他一向敬重这种人,只可惜现在他实在别无选择。
    他也只有拼,拼到底。
    完颜钢还没有走过来,他已冲过去,他一拳击出,笔直如标枪。
    这一拳并不是往完颜钢拳头上打过去的,是往他鼻子上打过去的。
    要从这巨人的铁拳下去打他的鼻子,实在太难,太险。
    小马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打别人的鼻子。
    他敬重这个人的忠诚,他要为这个人留下一只拳头。
    这一拳没有打空。
    ×××
    完颜钢的脸上在流着血,鼻梁已碎裂。
    虽然他的眼睛满是金星,已看不见他的对手,但是他还想再拼。
    小马却已不再给他这种机会,小马并不想这个人为了别人毁灭自己。
    他再次翻身,一拳打在这个人的太阳穴上。
    完颜钢终于倒了下去,只剩下他的兄弟一人站在那里,脸上不但有汗,仿佛还有泪。
    ──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之泪。
    既然败了,就只有死。
    他本来想死的。
    可是朱五太爷没有要他死,他就不能死,他只有站在那里,忍受着战败的痛苦与屈辱。
    他希望小马也过来一拳将他打晕。
    小马却已转过身,面对着二十丈外珠帘中端坐的那个人。
    人在珠帘内,仍然望之如神。
    小马忽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朱五太爷道:“怎么样做?”
    小马道:“你本来早就可以阻止他们的,你早就应看得出他们没有机会。”
    朱五太爷并不否认。
    完颜兄弟第一拳击出后,他就已应该看得出。
    小马道:“但是你却没有阻止,难道你一定要毁了他们?”
    朱五太爷冷冷道:“一个没有用的人,留着又有何益,毁了又有何妨?”
    小马握紧双拳,很想冲过去,一拳打在这个人的鼻子上。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一条命,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朱五太爷道:“其实他们刚才本可毁了你的!”
    小马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刚才的胜负之分,只不过在刹那之间,连我都想不到你敢用那样的险招。”
    小马道:“要死中求活,用招就不能不险。”
    朱五太爷道:“你好大的胆。”
    小马道:“我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朱五太爷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坐。”
    ×××
    小马坐下。
    等他转身坐下时,才发现完颜兄弟已悄悄退下去,连地上的血迹都看不见了。
    这里的人做事的效率,就象是老农舂米,机动而迅速。
    他坐下很久,朱五太爷才缓缓道:“这一次我要你坐下,已不是为了你以前做的事,而是因为你的拳头。”
    小马道:“我知道。”
    朱五太爷道:“只不过你有坐还是未必有命。”
    小马道:“你还不肯收下这双拳头?”
    朱五太爷道:“我已看出你这双拳头,的确是杀人的利器。”
    小马道:“多谢。”
    朱五太爷道:“只不过杀人的利器,未必就是忠心的伙伴。”
    他慢慢地接着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若将杀人利器留在身边,而不知它是否忠心听命,那岂非更危险?”
    小马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
    朱五太爷道:“我至少还得多考虑考虑。”
    小马道:“你不能再考虑。”
    朱五太爷道:“为什么?”
    小马道:“你有时间考虑,我已没有,你若不肯助我,我只有走!”
    朱五太爷道:“你能走得了?”
    小马道:“至少我可以试试看。”
    朱五太爷忽然笑了,道:“至少你应该先看看你的朋友再走!”
    ×××
    小马的全身冰冷,心又沉下。
    他的朋友也在这里?
    他忍不住问:“你要我看谁?”
    朱五太爷淡淡道:“你并不是第一个到这里送礼的人,还有人的想法也跟你一样。”
    小马道:“还有谁来送礼?送的是什么?”
    朱五太爷道:“是一把剑。”
    小马道:”常无意?”
    朱五太爷道:“不错!”
    小马功容道:“他的人也在这里?”
    朱五太爷道:“他来得比你早,我先见你,只因为你不说谎。”
    小马怔住。
    朱五太爷道:“坐。”
    小马只有坐下。
    常无意既然也已到了这里,他怎么能走?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完全被这个人控制在掌握中,别无去路。
    (二)
    锣声又响起,门大开。
    常无意赫然就在门外,苍白疲倦的脸,看来已比两日前苍老了十岁。
    这一夜间他遭遇到什么事?遇到过多少困境?多少危险?
    此时此刻,忽然看见他,就好象在他乡异地骤然遇见了亲人──
    一个身世飘零,无依无靠的人,这时是什么心境?
    小马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有热泪夺眶而出。
    常无意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说了句:“你也来了?”
    小马忍住激动,道:“我也来了!”常无意道:“你还好?”
    小马道:“还好!”
    常无意慢慢地走进来,再也不说一个字,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小马也只有闭上嘴。
    他很了解常无意这个人,就象是焦煤一样,平常是冷冷的,又黑,又硬,又冷,可是只要一燃烧起来,就远比任何可以燃烧的都炽热。
    不但炽热,而且持久。
    也许它连燃烧起来都没有发光的火焰,可是它的热力,却足以让寒冷的人们温暖。
    可是现在他既然已到了这里,别的人呢?是在寒冷的危险中?还是平安温暖?
    ×××
    现在常无意也已面对珠帘。
    他并没有再往前走,他一向远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
    珠帘中的人也仍然端坐,就象是一尊永远在受人膜拜的神祗。
    常无意在等着他开口。
    朱五太爷忽然问道:“你杀人?”
    常无意道:“不但杀人,而且剥皮!”
    朱五太爷道:“你能杀什么样的人?”
    常无意道:“你属下也有杀人的人,有些人他们若不能杀,我就杀。”
    朱五太爷道:“你说得好象很有把握。”
    常无意道:“我有把握。”
    朱五太爷道:“只可惜再利的口舌也不能杀人。”
    常无意道:“我有剑。”
    朱五太爷道:“剑在哪里?”
    常无意道:“通常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到了要杀人时,就在那人的咽喉间!”
    朱五太爷沉默了。过了很久,又说出了他刚才说过的两个字:“看坐。”
    ×××
    小马坐的是张虎皮交椅。
    交椅的意思,通常并不是张普通的椅子,当然也不是宝座。
    可是交椅的意思,和宝座也差不了太多。
    交椅通常是很宽大,两边有舒服的扶手,大部份人坐上去,都会觉得宛如坐入云堆里。
    云是飞的,是飘的。
    椅子不是,无论哪种椅子都不是。
    这张椅子却象是飞进来的,飘进来的,谁都看不见抬椅子的人。
    因为抬椅子的人实在太矮、太小,大家只看得见这张宽大沉重的虎皮交椅,却看不见他们。
    他们的腰绝不比椅子脚粗多少,看来就象是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绝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他们的脸上已有了皱纹,而且有了胡须。
    他们的腰上,束着二道腰带,一条金、一条银,光华灿烂,眩人眼目。
    交椅放下,大家才能看见他们的人。
    朱五太爷道:“只要是剑,都能伤人。”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一柄剑是否可怕,并不在于它的长短。”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人也一样。”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这两人都是侏儒,可是他们从十岁已练剑,现在他们已四十一。”
    磨剑三十年,这柄剑必是利剑;练剑三十年,这个人如何?
    常无意道:“我知道他们。”
    朱五太爷道:“哦?”
    常无意道:“昔年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身高一丈七寸,但是剑法之轻灵变化,当世无敌。”
    没有人不知道燕南天。
    没有人不尊敬他。
    一个人经过许多年渲染传说,很多事都会被夸大。燕南天也许并没有一丈七寸,但他人格的伟大高尚,却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常无意道:“当今最高大的剑客,号称巨无霸,他的剑法却比不上白玉京。”
    朱五太爷道:“我知道他已败在‘长生剑’下十三次。”
    常无意道:“你也应该知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高大的人也不是他。”
    朱五太爷道:“我知道。”
    常无意道:“当今江湖中练剑的人,最矮小的却无疑必是玲珑双剑。”
    朱五太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常无意道:“这两人就是玲珑双剑,死在他们剑下的,至今最少已有一百一十七人。”
    朱五太爷道:“差不多。”
    常无意道:“他们的腰带,就是他们的剑。玲珑双剑,金银交辉,金剑长三尺七寸七,银剑长四尺一寸,人短剑长,凌空飞击,很少人能通过他们的剑下!”
    朱五太爷道:“的确很少。”
    常无意道:“要破他们的剑,只有一种法子!”
    朱五太爷道:“什么?”
    常无意道:“要他们根本无法拔出他们的剑。”
    这句话有十三个字。
    说到第二个字,他的剑已在金剑的咽喉上。
    说到第三个字时,他的剑又已到了银剑的咽喉间。
    说到第四个字时,剑锋又到了金剑咽喉。
    说到第十二个字时,他的剑锋已在这兄弟两人的咽喉间移动六次。
    说到第十三个字时,他的剑已入鞘。
    玲珑双剑呆住了。
    他们的剑根本无法出鞘。纵然一个人的剑能有机会出鞘,另一个人的咽喉已被洞穿。
    他们并不是完颜兄弟那种纯真质朴的人,他们已看到完颜兄弟的教训。
    他们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兄弟象狡兔已死的走狗般,死在别人剑下。
    他们的冷汗已湿透衣裳。
    ×××
    大厅中又一阵死寂。
    朱五太爷终于不能不承认:“好!好快的剑!”
    常无意并不谦虚。
    小马更不是个谦虚的人,立刻道:“我的拳头也不慢。”
    朱五太爷道:“却不知是你的拳快,还是他的剑快。”
    小马道:“不知道。”
    朱五太爷道:“你们不想试试?”
    小马道:“也许我们迟早总会试一试的,可是现在……”
    朱五太爷道:“现在怎么样?”
    小马道:“现在我只要我的朋友们安全无恙,太平过山。”
    朱五太爷道:“他们太平过了山,你的拳头,他的剑,就都是我的?”
    小马看着常无意。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大笑,道:“好朋友,果然不愧是好朋友。”
    他的笑声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可是笑声一发,珠帘就开始摇荡,珠玉相击,“叮当”作响,直到笑声停顿很久,还在不停地响。
    小马看了看常无意,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位狼山之王的气功,的确已练到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算他们的一双拳头、一柄剑同时攻过去,也未必是这人的敌手。
    朱五太爷忽然又问:“你们是九个上山的。三个到了太阳湖,你们在这里,还有四个人在哪里?”
    常无意道:“在一个安全之地。”
    朱五太爷道:“那地方真的安全?”
    常无意闭上了嘴。
    他实在没把握。
    朱五太爷道:“在这狼山上,真正的安全之地只有一处。”
    小马忍不住问:“太平客栈?”
    朱五太爷冷笑。
    小马道:“不是太平客栈是哪里?”
    朱五太爷道:“是这里。”
    他冷冷的接着道:“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里惹事生非,纵然丁喜和邓定侯到了这里,也绝不敢放肆无礼。”
    小马道:“除此之外呢?”
    朱五太爷道:“除此之外,无论他们在哪里,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小马的心悬起。
    他知道这绝不是恫吓,他忍不住问常无意:“现在他们究竟是否平安?”
    “是的。”
    回答他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常无意,而是狼山之王朱五。
    小马的心又沉下。
    常无意的指尖在颤抖,掌心已有了冷汗。
    这是他握剑的手,他的手一向干燥而稳定,可是现在他竟已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他已听懂了朱五太爷这句话的意思。
    小马也懂。
    既然只有这里才是狼山上唯一安全之地,既然朱五能确定张聋子、香香和蓝家兄妹依旧平安无恙,那么他们现在当然也都已到了这里。
    过了很久,小马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是我带来的。”
    回答这句话的,既不是常无意,也不是朱五太爷。
    门开了一线,一个人悄悄地走进来,竟是郝生意。
    小马的拳头握紧,道:“想不到你又做了一件好生意。”
    郝生意苦笑道:“这次我做的却是件赔本生意,虽然没赔钱,却赔了不少力气。”
    小马冷笑道:“赔本的生意你也做?”
    郝生意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我总不能让他们糊里糊涂就死在那山洞里。”
    小马道:“什么山洞?”
    郝生意道:“飞云泉后面的一个山洞。”
    小马道:“你怎知他们在那里?”
    郝生意道:“这位常先生虽然觉得那地方又平安、又秘密,却不知那地方才是真正有死无生的绝地。”
    他又叹了口气,道:“狼山上没有人不知道那地方,前面飞泉险洞,滑石密布,无论谁都很难从里面攻出来,后面更无路可退,若有人攻进去,你让你们往哪里走?”
    常无意的脸色铁青。
    小马忍不住道:“那么秘密的地方,你能找得到,倒也不容易。”
    郝生意立刻同意:“若不是有人带路,实在很难找得到。”
    小马道:“带路的人是谁?”
    常无意不开口,郝生意又抢着道:“一定是猎狗。”
    小马道:“猎狗?”
    郝生意道:“猎人先放条狗出去把老虎引到有陷阱地方,老虎才会掉下去,这种狗,就叫做猎狗。”
    小马道:“你知道那条猎狗是什么人?”
    郝生意道:“当然知道。”
    小马道:“是谁?”
    郝生意道:“就是我。”
    ×××
    这次小马握紧的拳头居然没有打出去。
    他的拳头只打人,不打狗。
    这个人的确是条狗,甚至比狗都不如。
    郝生意居然还振振有辞,道:“我答应过那老太婆,要报她一次恩;我也答应过朱五太爷,绝对听他老人家的话,现在我两样都做到了。”
    小马道:“哦?”
    郝生意道:“你们要我带你们来见朱五太爷,我已带你们来了,因为朱五太爷也正好要我带你们来见他,所以我不但还了那老太婆的情,也没有违抗朱五太爷的命令。”
    他长长吐出口气,笑道:“我是个生意人,要做生意,就得两面讨好,谁都不能得罪的。”
    小马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柳大脚?”
    郝生意道:“要杀她的不是我。”
    小马道:“是谁?”
    郝生意道:“只有朱五太爷才能叫我杀人。”
    小马道:“柳大脚得罪了他?”
    郝生意道:“我是个生意人,只管做生意,别的事我从来不问。”
    小马道:“杀人也是生意?”
    郝生意道:“不但是生意,而且通常都是好生意。”
    常无意突然道:“这种生意我也常做。”
    郝生意笑道:“我看得出。”
    常无意道:“只不过我通常只杀人,不杀狗。”
    郝生意笑得已有点勉强,道:“这附近好像没有狗。”
    常无意道:“有一条。”
    郝生意退后几步,笑得更勉强,道:“你既然从不杀狗,这次当然也不会破例。”
    常无意冷冷道:“偶而破例一次也无妨。”
    郝生意笑不出了,骤然翻身,想夺门而出。
    门还没有拉开,剑已飞来,四尺长的软剑标枪般飞了过去,从他的后背穿入,前胸穿出,“夺”的一声,活生生将他钉死在门上。
    ×××
    他死得实在很冤。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在这里出手!
    (三)
    没有惨呼。剑锋一下子就已经穿透心脏。
    大厅中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朱五太爷才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无意不开口,小马却抢着替他回答:“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朱五太爷道:“你竟敢在这里杀人!”
    小马又抢着道:“他本来不敢的,只不过他也不愿坏了自己的规矩。”
    朱五太爷道:“什么规矩?”
    小马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骗他,骗了他的人,从来没有活过半个时辰的。”
    朱五太爷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小马道:“什么规矩?”
    朱五太爷道:“杀人者死!”
    小马道:“这是条好规矩。”
    朱五太爷道:“所以我也不愿有人坏了这条规矩。”
    小马道:“我也不愿意。”朱五太爷道:“那么现在你就替我杀了他。”
    小马道:“是。”
    他转过身,面对常无意:“反正我早就想试试,究竟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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