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杀人死者
    (一)
    剑已拔下,剑锋还在滴着血。
    拳头也已握紧。
    常无意的脸色铁青,全无表情。
    小马道:“快擦干你剑上的血。”
    常无意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我若杀不了你,你就会杀了我。我不愿让一柄上面还带着狗血的剑刺入我喉咙里去,我连狗肉都不吃。”
    常无意道:“有理。”
    他就在那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擦干了他剑锋上的血。
    小马却已转过身,面对珠帘,道:“不行,绝对不行。”
    朱五太爷道:“什么事不行?”
    小马道:“我不能杀他。”
    朱五太爷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朱五太爷道:“什么事?”
    小马道:“你这里的规矩,是杀人者死。”
    朱五太爷道:“不错。”
    小马道:“他杀的却不是人,是狗。”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承认是条狗,别人为什么还要把他当作人?
    小马道:“我想你这里总不会有‘杀狗者死’这条规矩。”
    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会有这条规矩。
    朱五太爷忽然大笑,笑声振动珠帘,珠帘摇荡间,锣声又响起。
    门大开。
    四个人抬着两顶轿子大步走进来,还有两个走在后面。
    后面的两个人是香香和张聋子,轿子里的当然无疑就是蓝家兄妹。
    朱五太爷道:“你们果然都不愧是好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让你们先见上一面。”
    小马很想问:“见过这一面之后又如何?”
    但是他没有问。
    他已经感觉到这次事件很不单纯,其中有很多关键,都是他上山时没有想到的,而且随时随刻都可能有变化,每个变化也会都出他意料之外。
    现在他既然已上了山,凭一口气上了山,就好像一个人已经骑上了虎背。
    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他只有骑在虎背上,等着看以后的变化。
    就算他被这头老虎吃下去,连皮带骨都吃下去,他也只有认命。
    可是他绝不能看着被他拖上虎背的这些朋友也被吞下去,尸骨无存。
    幸好他现在还有一条命。
    不管以后的事还有什么变化,他都已准备将这条命送给他的朋友,送给他心爱的人。
    ──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又何憾!
    ──可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就算自己只能多活一天,就绝不能死。
    ──所以他现在绝不能死,他还要活着为他们的生存奋斗下去。
    (二)
    香香走得很慢,显得很软弱。
    张聋子一步不离,一直跟随在她身旁,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好像自己身旁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
    他不在乎。
    他关心的是她,不是自己。
    世上有很多种感情都很难解释,他这种情感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他落拓江湖,潦倒一生,现在年纪已老大,自知配不上香香。
    只不过他也是人,在度过了空虚孤独的半生之后,他也想找一个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
    他对香香的感情,并不完全是男女间的爱,更不是占有,而是一种奉献和牺牲。
    小马不但了解这种感情,而且尊敬。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的,无论那种感情,只要是真的,就值得尊敬。
    ×××
    抬轿子进来的四条大汉,黑衣白刃,彪悍矫健,已不是他们上山时带的轿夫。
    轿子停下。
    香香赶过去掀起第一顶轿的垂帘,蓝兰就扶着她的手走下来。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危难劳顿后,她后然完全没有一点疲倦憔悴之色,反而显得更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她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在轿子里着意修饰过。
    因为她不但美丽,而且聪明,她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她的容貌和风姿。
    小马一向很佩服她。
    他从未在任何时候看见她有一点令人不愉快的样子。
    蓝兰只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就面对珠帘,盈盈一拜,道:“我叫蓝兰,特地来拜见朱五太爷!”
    她的声音柔媚,风姿优美。
    朱五太爷纵然已老了,毕竟是个男人,她相信只要是男人,就无法抗拒她的魅力,
    这就是她唯一可以用来对付朱五太爷的武器。
    朱五太爷却完全没有反应。
    蓝兰又道:“我虽然是个平凡无用的女人,但有时说不定也有能替你老人家效力的地方,只要你老人家盼咐,不管什么事,我都遵命。”
    这句话说得并不露骨,可是其中的风情,只要是男人,都应该明白。
    她相信朱五太爷也一定不会拒绝的,她已经准备用最优美的姿态走过去。
    只要能接近珠帘中的这个人,不管什么事都有希望了。
    想不到这一次她的武器居然完全失效
    朱五太爷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站住!”
    蓝兰只有站住,却还想再作一次努力,柔声道:“我只不过想看看你老人家的风采,难道连这一点你老人家都不准?”
    朱五太爷道:“你看见了你面前的石级?”
    蓝兰当然看见了。
    入门两丈外,就有几层石阶,光可鉴人。
    朱五太爷道:“无论谁只要上了这石级一步,格杀勿论!”
    石级还离珠帘至少有二十丈。他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保持这么远的距离?
    蓝兰没有问,也不敢问。
    她使出的武器已无效,这一战她已败了。
    朱五太爷道:“你的兄弟有病?”
    蓝兰轻轻叹息,道:“他病得很重,所以只求你老人家……”
    她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张聋子正在悄悄往前走,几乎已接近了石阶。
    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因为朱五太爷忽然又大喝一声:“站住!”
    喝声振动了珠帘,也震住了人的心。
    张聋子却忽然一个箭步往前面行过去,大声道:“你骗不到我的,你──”
    他平时行动虽然蹒跚迟钝,轻功却不弱,说出这七个字,他已冲出十余丈。
    就在这时,摇曳的珠帘后,也有个人窜了出来,身法快如鬼魅,出手更快。
    大家还没有看清他的人,他身子还在半空,已一脚踢在张聋子胸膛上。
    张聋子武功本不差,昔年也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却没有避开这一脚。
    他的人竟被踢得飞起来,再落下,滚了几滚,滚下石阶。
    香香立刻扑过去,扑在他身上,失声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张聋子本来紧咬着牙,现在想开口说两句话,一开口,鲜血就箭雨般喷出,落在脸上。
    香香立刻用衣袖去擦,一面擦,一面流泪,他脸上的血擦干了,她已流泪满面。
    张聋子看着她,不停地咳嗽,居然还勉强笑了笑,挣扎着说出两句话:“我实在想不到……想不到我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为我流泪。”
    小马也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聋子不停地咳嗽喘息,又说出了两个字:“因为……”
    这就是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
    香香痛哭失声。
    她了解他对她的感情,可是她不敢表露,因为他只不过是个落拓的老人,垂老的皮匠。
    现在她才明白,一个人的爱是否值得接受,并不在他的身份和年纪,而在于那份感情是不是真的。
    可惜现在已太迟了。
    (三)
    小马没有泪,常无意也没有。
    他们都在盯着站在珠帘前的一个人,刚才一脚踢死张聋子的人。
    这个人居然也是个侏儒,却极健壮,一双腿虽然不到两尺,却粗如树干。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好厉害的飞云脚!”
    这人咧开嘴笑笑,不开口。
    珠帘后却又传出来朱五太爷的声音:“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哑巴。”
    常无意道:“据说江湖中有两个最厉害的哑巴,叫西北双哑。”
    朱五太爷道:“不错。”
    常无意道:“他就是西方星宿海、天残地缺门下的无舌童子?”
    朱五太爷道:“想不到你们还有点见识。”
    常无意冷冷道:“张聋子能死在这种名人脚下,总算死得不冤。”
    朱五太爷道:“我说过,无论谁只要越过这石阶一步,格杀勿论!”
    常无意道:“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朱五太爷道:“什么话?”
    常无意道:“杀人者死!”
    朱五太爷道:“你想为你的朋友复仇?”
    常无意道:“是。”
    朱五太爷道:“你迟早会有机会的,可是现在,你若敢踏上石级一步,我叫你立刻万箭穿心而亡!”
    “万箭穿心”这四个字说出口,珠帘两旁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两排小窗,无数柄强弓硬弩对准了常无意的心胸,箭头闪闪发光。
    常无意整个人都已僵硬。
    这看来空无一物的大厅,其实却到处都有杀人的埋伏!
    蓝兰叹了口气,柔声道:“张先生虽然死了,能死在名人手上,美人怀中,也算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
    小马忽然大笑,道:“说得好,说得有理。”
    他的笑声听起来实在比哭还让人人难受。
    蓝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每个人迟早都要死的。”
    小马的笑声突然停顿,大吼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你弟弟去死?”
    蓝兰道:“因为他是我弟弟!”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也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护送他平安过山的!”
    小马闭上了嘴。
    蓝兰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多病,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若是这么样死了,叫我这做姐姐的怎样能安心?”
    她的声音已哽咽,美丽的眼睛里也有了泪光,又面对珠帘拜下,道:“你老人家若是要了他这条命,简直和踩死只蚂蚁一样。所以我只求你老人家开恩放了我们,让我们过山去求医。”
    朱五太爷冷冷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他不是只蚂蚁,蚂蚁不坐轿子。”
    蓝兰道:“他一直躲在轿子里,没有出来拜见你老人家,绝不是因为他敢对你老人家无礼。”
    朱五太爷道:“那是因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他实在病得太重,见不得风。”
    朱五太爷道:“这里有风?”
    蓝兰不能不承认:“没有。”
    朱五太爷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蓝兰道:“因为……因为外面总比轿子里冷得多。”
    朱五太爷忽然大笑,道:“说得好,说得有理。”
    他的笑声忽又停顿,厉声道:“你们替我去把他揪出来,看他死不死得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四壁间已现出了六个人,其中不但有玲珑双剑,还有卜战和那扫花老人。
    无舌童子的身子也凌空飞起,窜了过来。
    常无意早就等着他。
    他的人一过石阶,常无意立刻迎上去,剑光一闪,直刺喉咙。见的剑走偏锋,奇诡迅急。
    可是星宿海门下的弟子,武功更奇秘怪异,半空中后然还能再次拧身。
    常无意这一剑刺空了,无舌童子的飞云脚已踢向他胸膛。
    霎眼间两人已拆了十余招,使出的都是致命的杀手。
    他们自己心里都知道,两个只要一交上手,就有一个人必死无疑。
    ×××
    小马迎向那扫花的老人。
    老人道:“你是个好男儿,我不想杀你。”
    小马道:“多谢多谢!”
    老人道:“我也不喜欢杀人。”
    小马道:“客气客气!”
    老人道:“这是什么话?”
    小马道:“你白天在这里扫花,晚上到哪里去了?”
    老人道:“你说我到哪里去了?”
    小马道:“杀人!”
    他淡淡的接着道:“也许你不喜欢自己动手,可是你喜欢看人杀人。”
    ──夜狼围攻,浴血苦战,一个跛足的黑衣人,远远地站在岩石上。
    小马道:“你白天扫花,晚上杀人,这种日子也过得未免太忙了些。你累不累?”
    老人已沉下脸,冷冷道:“扫花和杀人都是种乐趣,我怎么会累?”
    小马居然同意,道:“一个人做的若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就不会觉得累的。”
    老人道:“你喜欢干什么?”
    小马道:“喜欢打你的鼻子,一拳打不中,还有第二拳,就算打上个三千六百拳,我也不会累的。”
    这句话说完,他已经打出了七八拳。
    七八拳打出后,他才发现这老人的身法轻灵飘忽,要想打中他的鼻子,实在不容易。小马不怕累。
    可是他却不能不替蓝兰和轿子里那个病人担心,因为玲珑双剑已经过去了,老狼卜战还在旁边掠阵,他根本没法子分身去救他们。
    何况还有两排强弓大箭!
    ×××
    小马也不怕死。
    对他来说,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现在的对手,也不是老狼卜战和玲珑双剑,更不是这些大箭长弓。
    真正可怕的只有一个人。
    朱五太爷!
    只有他才是狼山的主宰,几乎也可以算是小马这一生中所见过的第一高手。
    他的气功固然可怕,他的阴沉更可怕。
    ──你们都是好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让你们先见上一面。
    现在小马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见过一面后怎么样?
    ──死!
    死也有很多种死法,他选择的必定是最残酷可怕的一种。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要小马的拳头,常无意的剑。
    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
    (四)
    病人还在轿子里,蓝兰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顶轿子。
    她看见玲珑双剑向这顶轿子走过来。
    小马在拼命,常无意也在拼,为她和她那重病的兄弟拼命。
    她却好象没有看见。
    她笑得还是那么迷人,声音还是那么动听:“两位小弟弟,你们今年已经有多大年纪?”
    她知道玲珑双剑绝不会回答这句话的,因为侏儒们一定都不愿别人提起他们的年纪,他们自己当然更不愿提。
    她问话的重点并不在这一点。
    所以她不等他们开口,立刻又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而且是完全脱光了衣服的?”
    玲珑双剑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
    但他们毕竟也是男人。
    若有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脱光了衣服,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去看的。
    蓝兰忽然唤:“香香!”
    香香还在流泪。
    蓝兰道:“你自己认为你自己是不是很难看?”
    香香摇头。
    蓝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看看?”
    香香虽然还在流泪,却很快就站了起来,很快就让自己全身赤裸了!
    在这么样的心情下,她的动作当然绝不会美,可是她的身材却实在很美。
    那坚挺的乳房,纤细的腰,浑圆修长的腿,都不是任何男人常常能得一看的。
    蓝兰自己好象也很欣赏,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看她美不美?”
    玲珑兄弟同时道:“美!”
    蓝兰道:“你们为什么不多看看?”
    玲珑兄弟道:“我们想看你!”
    蓝兰嫣然道:“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你们如果一定要看,我……”
    她垂下头,开始解衣服的扣子,她的衣扣中也藏着暗器。
    谁知她的暗器还没有发出,玲珑双剑的剑已挥出。
    他们根本没有看香香,他们一直都在盯着蓝兰的手。
    蓝兰叹了口气,道:“我看错了你们,原来你们这里连大带小、连老带少,都不是男人!”
    她的暗器还是发了出来,却已被剑光击落。
    玲斑双剑本就是双生兄弟,心意相通,金银双剑合璧,天衣无缝。
    蓝兰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她会武功,而且武功不弱。
    可是她也没法子抵挡这两把剑。
    她的发髻已被削落,金色的剑光如毒蛇般缠住了她,银色的剑光有几次都已几乎穿透她的咽喉。
    她已经开始在喘息,大叫道:“小马,你还不快来救我?”
    小马想过来。
    有几次他都已几乎突破那跛足老人的招式,可是卜战的旱烟袋又迎面击来。
    沉重的烟斗,炽热的烟丝,他只有退。
    他看得出蓝兰的情况更危险,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
    蓝兰的声音已颤抖,道:“你们真的忍心杀我?”
    玲珑双剑不理她。
    金色的剑光绵密如丝,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银色的破空一刺,眼见就要穿胸而过。
    朱五太爷忽然道:“留下她!”
    银光立刻停顿,剑锋却还在她眉间。
    朱五太爷道:“我要的是轿里的那个人!”
    玲珑双剑道:“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朱五太爷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杀!”
    (五)
    狼山上的人,本就视人命如草芥,朱五太爷若说要杀个人,这个人就死定了。
    小马也只有看着。
    他答应过蓝兰平安护送这个人过山的,他已为这个人流过汗,流过血。
    只可惜他是人,不是神!
    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人世间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你若遇见了这种事,流汗也没有用,流泪也没有用,流血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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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轿中人的秘密
    (一)
    “杀!”
    这个字说出口,抬轿子进来的那四条黑衣白刃大汉,刀已拔出。
    四把刀、两柄剑,同时刺入了那顶轿子,分别由四面刺了进去。
    无论轿子里的人往哪边去躲,都躲不开的,就算他是条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也避不开。
    何况轿子里这个人已病重垂危,命如游丝,连手都抬不起?
    蓝兰整个人都软了,用手蒙住了眼睛。
    轿中人是她的兄弟,这四把刀、四柄剑刺入,她兄弟的血立刻就要将这顶轿子染红。
    她当然不忍看,也不敢看。
    奇怪的是,她的手指间居然还留着一条缝,居然还在指缝间偷看。
    她没有看见血,也没有听见惨呼。
    刀剑刺入,轿子里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轿子外面的六个人的脸色却变了,手足也已僵硬。
    只听“格,格,格”几声响,四个人同时后退,刀剑又从轿子里抽出。
    四把百炼精钢打成的快刀,刀头竟已被折断,玲珑双剑的剑也已只剩下半截。
    朱五太爷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好功夫!”
    他突又大喝:“看箭!”
    ×××
    弓弦声响,乱箭齐发,暴雨飞蝗般射了过来,射入了轿子。
    轿子里还是全无反应,几十根箭忽然又从里面抛出,却已只剩下箭杆。
    箭头呢?
    只听“嗤”的一声响,十道寒光自轿子里飞出,打入了珠帘左边的第一排窗口。
    窗口里立刻响起了惨呼,溅出了血珠。
    这变化每个人都看得见,小马也看见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才知道,他们流血流汗,拼命保护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武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高得多。
    但他却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装成病重垂危的样子?为什么要躲在轿子里?
    他故意要小马他们保护他过山,究竟为的是什么?
    朱五太爷忽又大喝:“住手!”
    小马立刻住手。
    他本就不愿再糊里糊涂地为这个人拼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做的事,简直就象是条被人戴上罩眼去拉磨的驴子。
    常无意也已住手。
    他的心情当然也跟小马差不多。
    朱五太爷说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属下当然更不敢不住手。
    大厅里立刻又变得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听见蓝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劝过你们,不要去惹他的,你们为什么不听?”
    轿子里的人在咳嗽。
    朱五太爷冷笑道:“神龙已现首,阁下又何必再装病?”
    蓝兰道:“他本来就有病!”
    朱五太爷道:“什么病?”
    蓝兰道:“心病。”
    朱五太爷道:“他病得很重?”
    蓝兰点点头,叹息着道:“幸好他的病还有药可治!”
    朱五太爷道:“哦?”
    蓝兰道:“治他病的药,并不在山那边!”
    朱五太爷道:“在哪里?”
    蓝兰道:“就在这里,我们就是上山来求药的,所以我们故意要让你把我们逼入绝路、故意要让你认为我们已不能不到这里来!”
    朱五太爷道:“你们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来见我?”
    蓝兰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躲在轿子里?”
    蓝兰道:“我问问他。”
    她转过身,靠近轿子,轻轻问道:“朱五太爷想请你出来见见面,你看怎么样?”
    轿子里的人“嗯”了一声,蓝兰立刻掀起了垂帘,一个人扶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下轿,正是小马在太平客栈里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他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完全没有血色,在这还没有寒意的九月天气,他身上居然穿件貂裘,居然没有流汗。
    貂袭的皮毛丰盛,掩住了他半边脸,却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眉目很清秀。
    蓝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柔,道:“你走不走得动?”
    这年轻人点点头,面对着珠帘,道:“现在你已看见了我?”
    朱五太爷道:“看来阁下好象真的有病。”
    他脸上的表情别人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激动,只不过正故作镇定而已。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虽然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朱五太爷道:“你为何不过来看看?”
    年轻人道:“我正想过去!”
    他居然真的走了过去。走得虽然很慢,脚步却没有停。
    走过石阶时,他的脚步也没有停。
    ──无论谁只要走上这石阶一步,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好象根本没听见。
    珠帘旁的窗口里,箭又上弦,闪闪发光的箭头,都在对着他。
    他好象根本没看见。
    卜战、无舌、夜狼、玲珑双剑,这些绝顶高手,在他眼中也好象全都是死人!
    卜战他们也没有动,因为朱五太爷还没有发出命令!
    这是不是因为他故意要留下这个人,由自己来出手对付?
    因为他才是狼山上的第一高手,只有他才能对付这年轻人。
    他那惊人的气功,江湖中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年轻人深藏不露,武功更深不可测。
    他们这一战是谁胜谁负?
    没有人能预料,可是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把冷汗,不管他们是谁胜负,这一战的激烈与险恶,都必将是前所未见的。
    (二)
    年轻人已走近了珠帘,朱五太爷居然还是端坐在珠帘里,动也不动。
    他是不是已有成竹在胸?
    小马的拳头又握紧,心里在问自己。
    “别人敢过去,我为什么不敢?难道我真是条被人牵着拉磨的驴子?”
    别的事他都可以忍受,挨穷、挨饿、挨刀子,他都不在乎。
    可是这口气他实在忍不下去。
    这世上本就有种人是宁死也不能受气的,小马就是这种人。
    他忽然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冲过了石阶。
    没有人拦阻他,因为大家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等到大家注意到他时,他已箭一般冲入了珠帘,冲到朱五太爷面前。
    一个人年纪渐渐大了,通常都会变得比较孤僻古怪。
    朱五太爷变得更多。
    近年来除了他的贴身心腹无舌童子外,连群狼中和他相处最久的卜战,都不敢妄入珠帘一步。
    ──妄入一步,乱剑分尸。
    以他脾气的暴烈,当然绝不会放过小马的。
    小马是不是能撑得住他的出手一击?
    常无意也已准备冲过去,要死也得和朋友死在一起。
    谁知朱五太爷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小马居然也没有动。
    一冲进去,他就笔笔直直地站在朱五太爷面前,就好象突然被某种神奇的魔法制住,变成了个木头人。
    ×××
    难道这个珠帘后真的有种神秘的魔力存在?可以将有血有肉的人化为木石?
    还是因为朱五太爷已练成了某种神奇的武功,用不着出手,就可以将人置之于死地?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思议、也无法解释的事?
    对这些事,无论任何人都会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恐惧。
    常无意紧握着他的剑,一步步走过去。
    他心里也在怕,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但是他已下定决心,绝不退缩。
    想不到他还没有走入珠帘,小马就已动了。
    (三)
    小马并没有变成木头人,也没有被人制住,却的确看见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一闯入珠帘,他就发现这位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狼山之王,竟已是个死人。
    不但是死人,而且已死了很久。
    ×××
    珠帘内香烟缭绕,朱五太爷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动也没有动,只因为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也已因萎缩而扭曲,一张本来很庄严的脸,已变得说不出的邪恶可怖。
    谁也不知道他已死了多久。
    他的尸体没有腐烂发臭,只因为已经被某种神秘的药物处理过。
    因为有个人要利用他的尸体来发号施令,控制住狼山上的霸业。
    刚才在替他说话的,当然就是这个人。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所以绝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这道珠帘。
    他能够信任的,只有一个无舌的哑巴,因为他非但没有舌头,也没有欲望。
    现在小马当然也明白张聋子为什么要冒死冲过来了。
    ──他天生就有双锐眼,而且久经训练,就在这道珠帘被“站住”那两个喝声振动时,发现了这秘密。
    ──“站”字是开口音,可是说出这个字的人,嘴却没有动。
    他看出端坐在珠帘后的人已死了,却忘了死人既不能说话,说话的必定另有其人,这个人当然绝不会再留下他的活口。
    ×××
    小马怔住了很久,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为这位纵横一世的狼山之王悲哀,为人类悲哀。
    不管一个人活着时多有权力,死了后也只能受人摆布。
    他叹息着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比他更悲伤的人。
    那个身世如谜的的年轻人,也正痴痴地看着朱五太爷,苍白的脸上,已泪流满面。
    小马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年轻人不开口。
    小马道:“我知道你一定不姓蓝,更不会叫蓝寄云。”
    他的目光闪动,忽然问:“你是不是姓朱?”
    年轻人还是不开口,却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朱五太爷面前。
    小马突然明白:“难道你是他的……他的儿子?”
    只听一个人在帘外轻轻道:“不错,他就是朱五太爷的独生子朱云。”
    (四)
    朱五太爷仍然端坐在他的宝座上,从珠帘外远远看过去,仍然庄严如神。
    他的独生子还是跪在他的面前,默默地流着泪。
    卜战远远地看着,眼睛里仿佛也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小马道:“你和朱五太爷已是多年的伙伴?”
    卜战道:“很多很多年了。”
    小马道:“但是你刚才并没有认出朱云就是他的独生子。”
    卜战道:“朱云十三岁时就已离开狼山,这十年都没有回来过。”无论对任何人来说,十年间的变化都太大。
    小马道:“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来?”
    卜战道:“他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十三岁时,就认为自己的武功己不在他父亲之下,就想到外面去闯他自己的天下。”
    小马道:“可是他父亲不肯让他走。”
    卜战道:“一个人晚年得子,当然舍不得让自己的独生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小马道:“所以朱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
    卜战道:“他是有个志气的孩子,而且脾气也和他父亲同样固执,如果决定了一件事,谁都没法子让他改变。”
    他叹息着,又道:“这十年来,虽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和他父亲都知道,以他的脾气,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小马转向蓝兰:“这十年来他在干什么,也许只有你最清楚。”
    蓝兰并不否认:“他虽然吃了不少苦,也练成了不少武功绝技,为了要学别人的功夫,什么事他都可以做得出来。”
    一个人的成功本就不是偶然的。
    他能够有今日这么样的奇功,当然也经过了一段艰苦辛酸的岁月。
    蓝兰道:“可是他忽然厌倦了,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就算能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有时反而会觉得更空虚寂寞。”
    她的神情黯然,慢慢地接着道:“因为他没有家人的关怀,也没有朋友,他的武功练得越高,心里反而越痛苦。”
    小马了解这种情感。
    没有根的浪子们,都能了解这种情感。
    若是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成败,成功岂非也会变得全无意义?
    小马凝视着蓝兰,道:“你不关心他?”
    蓝兰道:“我关心他,可是我也知道,他真正需要的安慰与关怀,绝不是我能给他的。”
    小马道:“是他的父亲?”
    蓝兰点点头。道:“只有他的父亲,才是他这一生中真正唯一敬爱的人,可是他的脾气实在太倔强,非但死也不肯承认这一点,而且总觉得自己是溜出来的,已没有脸再回去。”
    卜战道:“我们都曾经下山去找过他。”
    蓝兰道:“那几年他还未体会到亲情的可贵,所以一直避不见面,等他想回来的时候,已经听不见你们的消息。”
    ──人世间岂非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否则人世中又怎么会有那许多因误会和矛盾造成的悲剧?
    一点儿误会和矛盾,就可能造成永生无法弥补的悲剧。
    这也就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剧。
    蓝兰道:“他救过我们蓝家一家人的性命,我当然不能看着他受苦,所以我就偷偷地替他写了很多封信,千方百计托人带到狼山上来,希望朱五太爷能派人下山去接他的儿子。”
    卜战道:“我们为什么都不知道这回事?”
    蓝兰叹息道:“那也许只因为我所托非人,使得这些信都落入一个恶贼的手里。”
    她接着又道:“可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我的信发出不久,狼山上就有人带来了朱五太爷的回音。”
    卜战道:“什么回音?”
    蓝兰道:“那个人叫宋三,看样子很诚恳,自称是朱五太爷的亲信。”
    卜战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蓝兰道:“他这姓名当然是假的,只可惜我们以后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卜战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现在他连尸骨都已腐烂。”
    她又补充着道:“他送来的是个密封的蜡丸,一定要朱云亲手剖开,因为蜡丸中藏着的是朱五太爷给他儿子的密函,绝不能让第三者看见。”
    父子间当然有他们的秘密,这一点无论谁都不会怀疑。
    蓝兰道:“想不到蜡丸中,却藏着是一股毒烟和三枚毒针。”
    小马抢着问道:“朱云中了他的暗算?”
    蓝兰苦笑道:“有谁能想得到亲父亲会暗算自己的儿子?幸好他真的是位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居然能以内力将毒性逼出了大半。”
    小马道:“宋三呢?”
    蓝兰道:“宋三来的时候,已经中了剧毒,他刚想逃走时,毒性就已发作,不到片刻间,连骨带肉都已腐烂。”
    小马握紧拳头,道:“好狠的人,好毒辣的手段。”
    蓝兰道:“可是虎毒不食子,那时我们已想到,叫宋三送信来的,一定另有其人,他不愿让朱五太爷父子重逢,因为他知道朱云一回去,必将继承朱五太爷的霸业。”
    她叹息着道:“我们同时还想到了另外更可怕的一点。”
    小马道:“哪一点?”
    蓝兰道:“这个人既然敢这么样做,朱五太爷纵然没有死,也必定病在垂危。”
    卜战立刻同意,恨恨道:“朱五太爷惊才绝世,他若平安无恙,这个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这么样做的。”
    蓝兰道:“父子关心,出于天性,到了这时候,朱云也不能再固执了。”
    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也想到了,这个人既然敢暗算朱五太爷的独生子,在狼山上一定已有了可以左右一切的势力。如果我们就这么样闯上山来,非但一定见不到朱五太爷,也许反而害了他老人家。”
    卜战替她补充,道:“因为那时你们还不能确定他的死活,朱云纵然功力绝世,毒性毕竟没有完全消除,出手时多少总要受到些影响的。”
    蓝兰道:“可惜我们也不能再等下去,所以我们一定要另外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小马道:“所以你们想到了我。”
    蓝兰点头道:“我们并不想欺骗你,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秘密,绝不能泄露一点消息。”
    小马也叹了口气,点头道:“其实我也并没有怪你,这本来就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常无意冷冷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小马道:“什么事?”
    常无意道:“主使这件阴谋的究竟是谁?”
    小马没有回答,蓝兰和卜战也没有,可是他们心里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狼君子”温良玉。
    他本是朱五太爷的心腹左右,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
    珠帘后的宝座下还有条秘道,刚才替朱五太爷说话的人,一定已从秘道中溜走了。
    这个人是不是温良玉?他能逃到那里去?
    “不管他逃到那里去,都逃不了的。”
    “我们就算要追,也绝不能走这条秘道!”
    “为什么?”
    “以他的阴险和深沉,一定会在秘道中留下极厉害的埋伏。”卜战毕竟老谋深算,“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因为激动而误了大事。”
    大家都同意这一点,每个人都在等着朱云的决定。
    只有小马没有等。他不愿再等,也不能再等。
    他又冲了出去,蓝兰在后面追着他问:“你想去哪里?去干什么?”
    小马道:“去干掉一个人。”
    蓝兰道:“谁?”
    小马道:“一个总是躲在面具后的人。”
    蓝兰的眼睛里发出光,又道:“你认为他很可能就是温良玉?”
    小马道:“是的。”
    ×××
    外面有光,太阳的光。
    阳光正照在湖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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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尾声
    (一)
    九月十四,黄昏前。晴。
    ×××
    太阳已偏西,阳光照耀着湖水,再反射到那黄金的面具上。
    “就是他?”
    “是的。”小马很信心:“除了温良玉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朱云没有反应。
    欢乐的事虽然通常都会令人疲倦,却还比不上悲伤。
    一种真正的悲伤非但能令人心神麻痹,而且能令人的肉体崩溃。
    愤怒却能令人振奋。
    小马冲出来,瞪着对岸的太阳使者:“你居然还在这里?”
    使者道:“我为什么要走?”
    小马道:“因为你做的事。”
    ──你用朱五太爷的尸体,号令群狼;你不愿他们父子相见,暗算朱云;为了摧毁他们的下一代,你假借太阳神的名,利用年轻人反叛的心理,让他们耽于淫乐邪恶……
    这些事小马根本不必说出来,因为这太阳神的使者根本不否认。
    小马道:“这些事你做得很成功,只可惜朱云还没有死,我也没有死。”
    使者道:“他没有死,是他的运气;你没有死,是我的运气。”
    小马道:“是你的运气?”
    使者道:“因为朱云不是你的朋友,小琳和老皮却是的。”
    小琳就在他身后,老皮也在。
    使者道:“而且你还有双拳头,还有个会用剑的朋友,朱云却已只剩下半条命。”
    小马道:“你要我杀了他,换回小琳?”
    使者道:“这世上喜新厌旧的人并不少,也许你会为了蓝兰而牺牲小琳,只不过我相信你绝不是这种人。”
    他知道小马不能牺牲小琳,却可以为了小琳牺牲一切。
    使者道:“我也可以保证,以你的拳头,和常无意的剑,已足够对付朱云。”
    小马的拳头没有握紧,他不能握紧,他的手在发抖。
    因为他没有想到一件事。
    他没有想到那个会跪在地上舐人脚的老皮,竟忽然扑起来,抱住了这太阳神的使者,滚入了湖水里。
    在滚入湖水前,老皮还说了两句话:
    “你把我当朋友,我不能让你丢人。”
    ×××
    “朋友。”
    多么平凡的两个字,多么伟大的两个字!
    对这两个字,朱云最后下了个结论。
    “现在我才知道,无论多高深的武功,也比不上真正的友情。”
    人世间若是没有这样的情感,这世界还成什么世界?人还能不能算是人?
    (二)
    满天夕阳,满湖夕阳。
    小马和朱云默默相对,已久无语。
    先开口的是朱云:“现在我也知道你才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因为你信任朋友,朋友也信任你,因为你可以为朋友死,朋友也愿意为你死。”
    小马闭着嘴。
    朱云道:“谁都想不到老皮这么样是为了你,我也想不到,所以我不如你。”
    他叹息,又道:“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至少也可以为你做几件事。”
    小马并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发问的是蓝兰。
    朱云道:“我可以保证,狼山上从此再也没有恶狼,也没有吃草的人。”
    小马站起来,说出了他从未说过的三个字。
    他说:“谢谢你!”
    (三)
    小琳已清醒。
    夕阳照着她的脸,纵然在夕阳下,她的脸也还是苍白的。
    她没有面对小马,只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在找我,也知道你为我做的事。”
    小马道:“那么你──”
    小琳道:“我对不起你。”
    小马道:“你用不着对我说这三个字。”
    小琳道:“我一定要说,因为我已经永远没法子再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在一起只有痛苦更深。”
    她在流泪,泪落如雨:“所以你若真的对我还有一点儿好,就应该让我走。”
    所以小马只有让她走。
    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在夕阳下渐渐远去,他无语,也已无泪。
    蓝兰一直在看着他们,忽然问:“这世上真有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常无意道:“没有。”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要有真的情,不管多大的裂痕,都一定可以弥补。”
    蓝兰道:“这句话你是对谁说的?”
    常无意道:“那个象驴子一样笨的小马。”
    小马忽又冲过去,冲向夕阳,冲向小琳的人影消失处。
    夕阳如此艳丽,人生如此美好,一个人只要还有机会,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古龙《拳头》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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