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手枪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8章神机妙算
    (一)
    三人坐上丁景泰那部宽敞,舒适,附有气温自动调节设备的豪华宾士房车,平稳得宛如睡在柔软的弹簧床上一般。
    丁景泰瞄了萧白石一眼,洋洋自得问:“萧大兄,你看我这部车怎样?”
    “还过得去。”
    “比九龙王的座车如何?”
    “差得远呢。”
    “吹牛,”丁景泰哇哇大叫说:“孙禹那部老爷凯迪拉克,怎比得上我这部崭新的宾士,你当我不知道么?”
    “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萧白石笑眯眯说。
    丁景泰冷哼一声,好像气派犹未摆足,有意显给萧白石看看,伸手在车顶一排电扭上按了一下,座底慢慢突出个方方的箱子。
    丁景表拉开箱门,立刻有一股冷气扑了出来,里面尽是冰果冷饮,原来是个小型冰柜。
    丁景泰取出几瓶冷饮,分递给白朗宁和萧白石,满脸傲笑说:“方才喝得太多了,来瓶冷饮解解酒。”
    “唉,”萧白石微微一叹,说:“可借车里没有酒柜,真想再喝两杯。”
    丁景泰怔了一下,说:“对!车里确实该有个酒柜,改天我另订一部,到时再请你到新车上来喝一杯。”
    白朗宁一旁听得不断摇头,对于中环土皇帝丁景泰与九龙王孙禹之间的事事都要别苗头的心理,感到非常不解。
    房车平平稳稳爬上了半山。
    时间已近子夜,半山道上早已万籁静寂,别说行人,便是鬼影也难找到一个。
    “萧大兄,九龙帮的人马何在?”丁景泰问。
    萧白石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具袖珍型电晶体遥控对话器。
    丁景泰斜首望去,只见那对话器不但体积小,天线更短得出奇,全部拉出来也仅及筷子一半长,看上去犹如娃娃玩具一般。
    丁景泰微微冷哼一声,满脸不屑说:“这小东西倒精巧得很,但不知管不管用?”
    萧白石含笑将对话器捧在嘴边,开关一按,立刻亮起一盏闪闪的红灯,一阵讯号声音,“叽叽”的响了起来。
    “九龙全体领队随车集合,九龙全体领队随车集合。”
    丁景泰难以置信的盯着萧白石,根本不相信九龙帮人马能够找到方位来随车集合。
    萧白石手中的袖珍遥控对话器的小灯,仍然闪闪发光,有规律的讯号声也不断的响着。
    白朗宁默默瞧着两人,沿途一直未曾开口。
    过了不到两分钟,前面样路上接连窜出几都车子,后面也有几部急急追赶上来,转眼便纷纷驶近丁景泰座车的四周。
    丁景泰急忙命司机停车,乾笑两声,说:“看不出这小东西还真管用。”
    萧白石杷对话器捧到丁景泰面前,说:“这东西只求实用,不在大小,你用的那种货色,通话范围太小,而且只要对方调好周波,也照样可以收听到,既不能及远,又不能保密,早就落伍了。”
    丁景泰掏出自己的对话器,反覆看了看,满不服气说:“那有那么严重,我一直使用的蛮好?”
    萧白石翻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掀开衣襟,在胸前一具五英寸大小的总控制器上按了一下。
    “二号分机答话!”
    “第二队领队孙启芳报告。”声音从对话器直接发出来,就像车里多了个人一样。
    白朗宁微微吃了一惊,问:“小龙王也来了?”
    萧白石点点头,继续发令说:“北角杨文达行踪何在?”
    “报告总座,据收听中环帮彼此连络所得,杨文达已被该帮包围,地点大约在正前方五千公尺左右的山腰部位。”
    孙启芳虽是九龙王孙禹的爱子,答话时的语气,仍是恭谨。
    萧白石瞟了正在发楞的丁景泰一眼,大声说:“什么大约?什么左右?从新查过。”
    “是,我马上亲住调查,一有结果立即回报。”
    萧白石呼了一声,又在控制器上按动一下。
    “三号分机答话。”
    “第三队领队刘刚报告。”
    “杨文达周围情况如何?”
    “报告总座,杨文达随来护卫,火力极强,一旦开火,双方必定弄得两败俱伤,杨文达如得部下拼命掩护,冲出去大概还不成问题。”
    萧白石哼了一声,又呼唤第四号分机。
    “杨文达沿途布署如何?”
    “报告总座,从山腰到山下平均每百公尺埋伏两辆卡车,十名枪手,大概是准备撤退时拦阻追兵用的。”
    萧白石把对话器一关,苦笑说:“杨文达有备而来,要想拦劫,还真不太容易呢。”
    丁景泰亲眼看到萧白石手中的新型对话机的威力和集合部属之神速,亲耳听到九龙帮各队分门负责的情形,对萧白石的才能,不得不信服几分,神态动作之间,就像刚刚打了一场败仗,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你看该怎么办?”丁景泰有气无力的问。
    萧白石含笑说:“我们大哥临别一再交代,一切都要遵从你丁兄命令行事,所以小弟不敢妄作主张,如何处理,还是你丁兄吩咐吧。”
    丁景泰眼睛一瞪,说:“少在我面前鬼扯,我丁景泰不领这份情,有什么点子快说出来,用不着拿跷。”
    “好吧,”萧白石两手一摊,说:“既然你士皇帝圣旨下来,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了,不过万一出了差错,你可不能真的对我不够朋友啊。”
    萧白石针对着丁景泰在“飞达”酒馆放的炮,硬给他顶了回去。
    丁景泰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自怨自艾说:“我丁景泰最多只能讲讲狠话,其实我能把你萧白石奈何,就算我惹得起九龙王孙禹,也惹不起警方第一高手萧朋啊。”
    白朗宁听得有些不忍,接口安慰说:“丁兄未免太自怜了,其实放眼港九这些人手,那个比得上你丁景泰,九龙王孙禹本身并没多大才干,他一生最大的成功不过是抓牢了萧白石,萧兄虽然足智多谋,深受九龙王父子礼待,却终归是屈居人下,为他人卖命而已,其他如箫朋解超和我白朗宁之流,更是微不足道,如论本身既具才干,又有成就的,唯你丁景泰了,你难道还不满足么?换了别人,恐怕连狠话都不敢讲一句。”
    丁景泰被白朗宁捧得开心已极,仰首大笑一阵,说:“你们两个一个损,一个捧,把我弄得晕头转向。反正搞你们不过,萧大兄,别拖时间,你那些坏点子快出笼吧。”
    萧白石想了想,说:“杨文达仅仅带了一两百人,竟敢孤军深入,显然未把港九这些人看在眼里,依我之见,白朗宁乾脆不必露面了,索性我们攻他个出其不意,纵然侥幸被他逃出,也必定搞得他狼狈不堪,教他以后不敢再如此目中无人。”
    “好主意,就这么办。”丁景泰大声说。
    “不成,不成,”白胡宁摇头摆手说:“杨文达既然指名见我,我怎能置之不理,一旦传扬出去,岂不被同道耻笑。”
    萧白石微微一笑,道:“那么就等你们见过之后,来个前堵后追,杀他个落荒而逃,也算出了口恶气。”
    “不成,不成,”白朗宁依然摇头说:“他既然冒险前来看我,无论如何总要放他安全离去,如若趁机拦截追杀未免太无江湖道义了。”
    “白朗宁,不要再谈什么江湖道义了,要以大局为重啊。”丁景泰说。
    白朗宁正容说:“平日我白朗宁虽然常在几位面前动动鬼心眼,打打坏主意,像这种不信不义的事却还做不出来,如果我白朗宁是个妄顾道义之徒,丁兄还肯跟我推心置腹么?”
    丁景泰愕了愕,说:“老弟说的对,这种违背道义之事,确实不该做,确实不该做。”
    白朗宁含笑说:“丁兄别急,这位大军师点子多得很,保证杨文达有的亏吃。”
    萧白石叹息说:“一条条都被你挡回去,那还有那么多主意好想,算了!还是你们自己来吧,本军师投降了。”
    “什么?”丁景泰把萧白石领口一抓,大吼道:“你这狗头军师竟敢临阵退缩?限你一分钟之内想出好办法来,否则军法从事。”
    白朗宁知道两人开玩笑,索性二郎腿一翘,看起热闹来了。
    萧白石抓了抓脑袋,大声说:“有了,有了,快些放手。”
    丁景泰急忙追问:“什么好主意?快说。”
    “不能说,又要被白朗宁挡回去。”
    萧白石抓起对话器,说:“第五队,第六队听令。”
    立刻有两人同声答应。
    萧白石瞄了白朗宁一眼,发令说:“即刻分散潜入北角境内,准备配合第二队行动。”
    两人一声领命,急急驰车而退。
    萧白石又呼唤七八两队,发令说:“即刻开到北角界外准备拦阻追击第二队的敌人。”
    窗外的车子又少了两部。
    “第三队第四队听令。”
    三、四两领队齐声答应。
    “尾随杨文达车辆,准备会同第七、八两队,拦阻北角追兵。”
    窗外的车子又少了两部,只剩下一部车子,孤零零停在一旁。
    萧白石收起对话器,扭开车窗,朝那车子招招手,一名大汉窜出车门,匆匆赶了过来。
    “第一队领队何武见过总座!”
    说罢,又朝丁景泰,白朗宁点点头,说:“好家伙,港九的火力到了一半。”
    丁景泰哈哈一笑,说:“半晌没见你露头,我还当你那条宝贝左手被黄狗咬断了呢?”
    原来这第一队领队何武,也是港九有名人物,人称左手神枪,为人勇武好义,不但深获九龙王倚重,与太平山下四把枪的交情也不错,见面难免说笑几句,因他平日爱吃狗肉,丁景泰每次跟他取笑,总要带上个狗字。
    “胡说!!”何武大叫道:“我何武虽然杀了不少黄狗,却都是用右手杀的,万一它们来讨债,我自会拿右手给他们咬,这条左手一定好好保留,否则九龙帮还拿什么吓唬你丁景泰?”
    众人听得一齐大笑起来,连一向在属下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萧白石,也为之忍俊不禁。
    过了一会,萧白石喝止住众人的笑声,拉住何武左手,说:“何武,你带领第一队紧随孙启芳潜进北角,专门负责保护他个人安全,其它事情一概别管,无论遭遇任何情况,都要设法把他弄出来,绝对不能出疵漏。”
    “总座放心,就是断了这条左手,我也要把他接出来。”
    “好,我把他交给你了。”
    何武规规矩矩答应一声,转身退回车里。
    丁景泰一旁听得奇怪,忍不住问:“萧大军师,既然知道是件危险差事,为何不派别人,一定要派孙启芳去呢?”
    萧白石悠然说:“年轻时不教他立点功勋,将来让他拿什么服众?”
    丁景泰瞧他那付诸葛亮保阿斗的神态作风,正想打趣几句,萧白石的对话器突然响了。
    “第二队领队孙启芳报告。”
    “嗯,实际地点在那里?”
    “在总座座车正前方五千五百公尺的山路斜坡上。”
    “身边警卫多少?”
    “二十四人。”
    “武力呢?”
    “六只冲锋,八只卡宾,其它都是短的,看起来火力强得很。”
    “怕了么?”
    “笑话,如果不怕您总座生气,早就赏他几发了。”
    “别急,在这里揍他算我们欺侮他,等会派人到他窝里给他难看,教他尝尝我们的手段。”
    “总座打算派什么人去?”
    “嗯……还没决定。”
    “总座,派我去吧。”
    “派你去?不太合适,万一……”
    “总座,为什么您一直忘不了我是九龙王的儿子?难道您就不能把我当其他七队领队一般看待?”
    “本来你就是九龙王的儿子啊。”
    “总座,帮个忙吧,别教我孙启芳让人看成扶不起来的阿斗。”
    “唉,这件事实在教人为难得很。”
    “总座,卖个交情怎样?将来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喝,你居然贿赂起我来了?”
    “总座别误会,我不过是千拜托,万拜托,拜托得没别的话可说罢了。”
    “好吧,看在你平日还听话的份上,说不得只有便宜你一次了。”
    “谢谢,谢谢。”
    “且慢高兴!后面还有条件。”
    “总座尽避呀咐。”
    “只能吓唬他,可别太认真干,你年纪还轻,不能抢了人家四把枪的生意。”
    “知道了。”
    “好,领着你的第二队,即刻出发,小心潜进北角,把三十五名弟兄分布在入口一百尺左右的地方,你自己和四名弟兄坐在车上巡逻不停,见到杨文达的车子就干,干完就往外冲,其它我自会料理,听清楚了吧?”
    “听清了。”
    “如果不按照我的话去做,该怎么说?”
    “依照帮规处分。”
    “好,快去吧。”
    萧白石对话器一收,身旁两人早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别笑,后面好戏就要开场了。”萧白石大声说。
    “什么好戏?”丁景泰问。
    “白朗宁义释奸贼,杨文达惊魂北角。”
    (二)
    车子停在距离北角帮众五十公尺的路边上。
    老奸巨滑的北角龙头杨文达,戴着金边眼镜,大摇大摆踱过来,一付有恃无恐的模样。
    白朗宁也从容跳出车厢,一步一步凑上去,眼角不时扫视着北角众人的动态。
    丁景泰从车座下取出一枝配有红外线瞄准镜的长枪,架在车窗上,瞄准杨文达的鼻梁,准备一旦发生变化,先解决掉他再说。
    农历十八九的下弦残月,吐露着水银般的清光,洒射在两人身上,飕飕的山风,吹得两人衣角飘飘乱舞。
    杨文达远远伸出手来,笑呵呵喊着:“白朗宁,又是几天没见了,好吧?”
    “多谢杨兄关怀,还过得去。”白朗宁也伸手迎了上去。
    从双方举止神态望去,犹如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般,谁会相信两人是正在几百只枪口下相见的死对头呢?
    转眼两人的手掌已经别别扭扭的拉在一起,因为杨文达伸出的是右手,而白朗宁的却是左手。
    “呵呵,”杨文达乾笑两声,说:“你们玩枪的人真没办法,吃饭用左手,抱女人用左手,跟老朋友握手也用左手,难道那只右手除了拔枪就不用了么?”
    “当然要用,”白胡宁微笑说:“劈敌人的头子,扭敌人的脖子,挖敌人的眼睛,都用右手。”
    杨文达倒抽了口冷气,说:“这条右手几乎都用在敌人身上了。”
    “也不尽然!”白朗宁神秘兮兮的说:“松女人的腰带,我也喜欢用右手。”
    杨文达微微一怔,立刻纵声大笑起来,白朗宁也被自己一番胡扯逗笑了,远远望去,两人笑得非常开心。
    车厢的丁景泰,被两人笑得犹如堕入五里雾中,搞不清在这种场面下,还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发笑。
    “萧大兄。他们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你也有搞不懂的事?”
    萧白石耸耸肩说:“搞不懂的事多着呢,你看,两人又坐下了。”
    丁景泰一看,白朗宁果然拉着杨文达的手,双双席地坐了下来。
    “好,好,”丁景泰兴奋说:“白朗宁这小子真有点门道,这一坐下,身形整个被杨文达遮住了,北角众人如想动手,非得冲上几步不可,但在那些人上来之前,杨文达早就完蛋了。”
    萧白石点头说:“不错,安全性确实增加不少,你这只枪口,也可以找只冲锋枪瞄瞄了。”
    丁景泰白眼一翻,说:“萧大兄,别的我斗你不过,沾上枪这门东西,你可差远了,只要我瞄准杨文达,后面那些枪根本派不上用场。”
    萧白石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瞄准杨文达管什么用?也许后面那群人,根本没将他们龙头的生死看在眼里呢。”
    “错了,错了。”丁景泰满腹自信说:“杨文达生死对其他人也许无关紧要,对白朗宁却重要得很,双方一旦冲突,对方的火力一定集中在白朗宁身上,那时白朗宁如想全身而退,唯有以杨文达的身体做掩护,可是杨文达也不是个省油灯,岂肯乖乖受制于人,而白朗宁身手虽然了得,心肠却未必狠得下来,他绝对不肯先将相识多年的杨文达置之死地,再以他的尸体做盾牌退回来,所以最上策莫过于我先替他下手,到时白朗宁有了掩护物,那些冲锋卡宾又能将他奈何?只要他能安身而退,还怕我中环帮两三百名弟兄对付不了那几只废铁么?”
    萧白石一直静静的听着,待他话声一停,大拇指早就高高挑起,赞佩说:“土皇帝果然要得,难怪我那目中无人的宝贝弟弟,也对你推崇倍至呢。”
    丁景泰得意的笑笑,又把长枪架好,从红外线瞄准镜里朝三十公尺外的两人望去。
    白朗宁与杨文达正面对面坐在山路上,神情非常愉快。
    杨文达捶着大腿苦笑说:“年纪老了,在车里多坐了一会,浑身都有些酸麻麻的。”
    “抱歉抱歉。”白朗宁陪礼说:“方才多贪了几杯,倒害杨兄久等了。”
    “没关系,自己弟兄,说得太客气,反而显得生疏了。”杨文达拍着白朗宁的肩膀,态度和霭,语气亲切,满脸都是笑意。
    白朗宁被他亲切得有些吃不消了,急忙扯进话题,问:“前几天杨兄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嗯,”杨文达点点头,沉重的说:“可惜那天没能好好谈谈,否则也许不会弄到今天这般尴尬地步了。”
    白朗宁听出话已入港,索性不声不响,静静等候着下文。
    过了一会,杨文达又说:“白朗宁,听说冯大律师以六万港币月薪,聘你做探员了?”
    “不错。”
    “真可惜,真可惜。”
    “有人出六万块一个月请我,已经够运气了,还可惜什么?”
    “嗳,像你白朗宁这种身手,港九能找出几个?别说六万,就是八万也不算高啊。”
    “杨兄太抬举我了。”
    “唉,”杨文达突然叹息一声,说:“我杨文达一向敬佩你老弟的才干,早就想拉你到北角来,只因这些年来敞帮的景况一直欠佳,所以几次碰面,都未会冒然出口,直到最近,敝帮情形才逐渐好转,正想高薪礼聘,想不到竟慢了冯朝熙一步,遗憾!真是遗憾。”
    白朗宁眼睛一直盯着坡下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根本没留意杨文达的话。
    “老弟,”杨文达一下抓住白朗宁的左手,说:“辞掉冯朝熙的差事,我出你十万。”
    白朗宁听得眉头微微一皱,理也不愿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杨文达还以为白朗宁嫌少,笑着说:“港九能拿到十万高薪的虽然不多,对你白朗宁确嫌少了一点,二十万块吧,你瞧怎么样?”
    “杨兄肯出如此高薪相聘,究竟打算教我替你做什么呢?”
    “什么事也甭做!”杨文达说:“替我全帮上下八百名弟兄壮壮胆子也是好的。”
    “膨胀得好快啊,二个月不到,人手居然增加了两倍。”白朗宁冷冷说。
    “想不到吧?”杨文达脸上充满得色。
    淡淡的月色下,杨文达脸上的皱纹,随着他那急形于色的笑容,一紧一松的耸动,现出一条条阴暗不定的纹路,看在白朗宁眼里,更增添了几分厌恶感。
    “杨兄冒着风寒,远远赶上半山,不会是专为拉我入帮吧?”
    “一点不错。就是专为这件事来的。”
    白朗宁冷冷一笑,说:“既然专为拉角而来,何须带领那么多人手?”
    杨文达急忙说:“这些都是我随身护卫,算起来也没多少。”
    “杨兄的气派越来越大了,六挺冲锋,八杆卡宾,十只短枪,外加几十辆卡车,每辆车上十个人,算起来全帮岂非都变成龙头大哥的随身护卫?好威风啊。”
    杨文达听得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的安排,全都落在人家眼里,再看白朗宁那付满不在意的神态,更令人为之心跳,为了不愿被白朗宁发现自己心内的不安,急忙乾咳两声,说:“老弟果然厉害,老哥哥这点安排,全都落在你眼里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咱们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吧,究竟是干什么来的?”白朗宁拉下脸色问。
    “老弟别误会。”杨文达不安的挪了挪身子,说:“最近情况不大对,我不过是小心一点,给自己留了个退步而已。”
    白朗宁冷冷盯了他一会,说:“这几年港九地面一直很平静,只要没人从中掀动,怎会发生不大对的情况?”
    杨文达勉强笑了笑,说:“不瞒你说,我最近确实采取了一点主动。”
    “何苦来?”
    “唉,”杨文达叹了口气,理直气壮说:“这些年来,我杨文达一直压在人家下面,吃不饱,睡不暖,憋在北角那块死地方!连动都不能动,人家是人,我也是人,我凭什不能找块好地方混混?纵然我杨文达能过苦日子,可是我身为一帮之主,也不能不为全帮弟兄们打算打算啊。”
    “那么你的目地只是块好地盘了?”
    “不错。”
    白朗宁回手一指,问:“难道林家那片花园,也被你看上了?你几次找林大小姐麻烦,是什么意思?”
    “老弟,你何必趟这场混水?”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林家的安全。杨兄,我白朗宁是个穷鬼,好不容易才捞到这件差事,如果有人来敲我的饭碗,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要怎样?”
    白朗宁活动着右手,狠狠地说:“只有把右手上的玩艺都拿出来了。”
    “老弟,何必呢?”
    “饭碗要紧!”
    杨文达闪闪身子,躲开那只伸缩不停的右手,说:“老弟,别忘了,我出了你二十万,比林家的薪水多出三倍有余。”
    “杨文达,”白朗宁瞪起眼睛,大声说:“别打冤枉主意了,你以为多出点钱就能把我买过去吗?”
    “你不要钱,要什么?”
    “钱谁都喜欢,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如果接下你二十万块的条件,将来有人出我三十万,我能回头再打你么?”
    “这个……这个……”
    “别这个那个啦,老老实实告诉你,就是出我一百万也没用,我白朗宁绝对不会帮着外人打自己朋友的。”
    “难道我杨文达不是你的朋友?”
    “算了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装模作样干吗?你勾引外奸,扩充自己势力,还当大家不知道么?”
    “你的消息倒蛮灵通。”
    “杨文达,别想得太天真,黑鹰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心人家反咬你一口,何况他黑鹰帮全部开来,也未必胜得了港九这批人,你又何必自讨无趣呢?”
    “这些倒不劳你老弟费心,只要你白朗宁撒手不管,我自问还有几成把握。”
    “像这种既尽维护道义的责任,又能赚钞票的事,我怎能撒手不管?”
    杨文达的脸色慢慢变了,再也找不出一丝笑意,声音非常阴冷的问:“白朗宁,你决心不肯放手吗?”
    “除非你把星马那群人赶回去,凭自己的本事干,我白朗宁立刻撒手,绝对不管你们这份闲帐。”
    “看情形我们敌对的情势是结定了?”
    “差不多。”
    杨文达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乌云,阴沉沉思虑了一会,说:“白朗宁!我最后再让你一步,我出你一百万,只要你离开港九一个月,如何?”
    “大义所在,把汇丰银行搬来也没用。”
    “白朗宁,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为敌为友,都看你了?”
    “杨文达,现在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为奸贼,为英雄,你自己去选择吧。”
    “我劝你再考虑考虑吧,跟我杨文达为敌,吃亏的是你自己。”
    “该考虑的是你杨文达,过了今天,再回头就来不及了。”
    “哼哼,”杨文达冷哼两声,瞪看白朗宁说:“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以后你要小心了,最好少出门,多睡觉,免得吃冷枪。”
    “以后你更要当心,最好不要见到我,只要你一露头,我的子弹保证专找你的鼻子,免得打在你的避弹衣上,教你受惊。”
    杨文达气得眼睛几乎冒出火星,忽地站了起来。
    谁知他快,白朗宁更快,脚尖在杨文达小腿上一勾,杨文达还没站稳,一屁股又摔在原地,连姿式都没改变。
    “白朗宁,”杨文达气得发抖,说:“你竟敢对我无礼?”
    白朗宁从地上拾了一块小石头,使劲在两人中间一划,说:“杨文达,你我的交情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敌人,像你这种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我对你已够客气了,否则早就在你头上开了个洞。”
    “嘿嘿,别想得那么简单,只要你一动,保证一秒中之内就有两百颗子弹照顾在你身上,你白朗宁应付得来么?”
    白朗宁一巴掌甩过去,“啪”的一声,打在杨文达的左顿上,差点把他那付金边眼镜打下来。
    “你……你敢动手。”杨文达轻声叫着。
    “为什么不叫大声一点?为什么不教你那群随身护卫来保护你?”
    杨文达脸色红得像猪肝一样,胸部不停的起伏,显然已经气极。
    白朗宁却轻松得很,神态自若的瞧着他,一件有恃无恐模样。
    “白朗宁,你料定我不敢跟你一拼么?”
    “杨文达,还是乖乖听我的吧,拼也没用,你沿途的布置,早都被包围住了,剩下这二十四个人有什么用?他们火力再强,一个也不可能拼过十几个啊?至于我白朗宁,更是安全得很,只要有你杨文达的尸体做掩护,谁能伤得我一根汗毛?”
    杨文达楞了楞,说:“我不信凭丁景泰那几百人,就能将我沿途的人马全部包围住。”
    “瞧瞧那部车子里,除了丁景泰之外,还有什么人在?”
    杨文达伸长颈子,眯起眼睛,仔细朝车窗里瞧了一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老眼一般说:“会是萧白石?”
    “足证明你这付眼镜还不坏。”
    “九龙帮也插手了?”杨文达吃惊的问。
    “插手的岂止九龙帮?”白朗宁笑得开心说:“像你这种勾结外贼的汉奸作风,港九同道,那个饶得了你?”
    “白朗宁,现在你要将我怎样?”杨文达神态有些焦急了。
    “看在多年同道份上,最后再放你一马,不过你要按照我的指示撤退。”
    “说吧。”
    “教你那群人先坐车退出去,你要跟在他们一百公尺之后,走出两千公尺才能登车,只要你不玩花样,我以信用保证一定教你安身而退,直退到北角为止。”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吧,听你的。”
    “你可以坐着发命令了。”
    杨文达正要站起来,听了白朗宁的话,只好又乖乖坐下,张开喉咙把命令传了过去,北角帮人众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凑上去一看,白朗宁正笑嘻嘻坐在那里,一点敌对的气氛都没有。
    “大哥!还是一块走吧。”北角帮一名弟兄大声喊着。
    “你们先走,我跟白朗宁还有几句话说,随后就来,你们在两千公尺外等我。”
    北角帮众人无奈,只好登上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直到车子开出一百公尺外,白朗宁才把杨文达抓起来,朝前一推,说:“滚吧,慢慢滚,别动邪脑筋,免得提前到阎罗殿去报到。”
    杨文达虽然恨得牙根发痒,却连句狠话也不敢说出口,像条夹尾巴狗似的,慢慢尾随车后一百分尺,朝山下走去。
    白朗宁目送越去越远的杨文达,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多一个强敌固然败兴,失掉个朋友更属可悲。
    丁景泰跑过来,诧异的问:“白朗宁!你用什么办法将他搞成如此可怜兮兮模样?”
    白朗宁叹息说:“他自讨苦吃,人不做,偏要做鬼,可怜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萧白石也跟了上来,笑眯眯说:“可惜快枪解超不在,否则正好来个山头夜会,商讨一下对付北角帮的大计。”
    “北角之战,不要去帮忙么?”白朗宁问。
    “免了。”萧白石摆手说:“事出杨文达意外,当他尚未摸清敌人来路,大家早就退出来了。”
    丁景泰急急说:“既然不需帮忙,乾脆咱们三人先研究研究对付北角帮的办法,有了决定,明天麻烦白朗宁通知七海龙王一声也是一样。”
    “唉,”萧白石叹了口气,说:“如果有瓶酒就好了,谈起来多带劲。”
    “好办,只要通知留守飞达的弟兄,教他们把我那部车子开过来就好了。”白朗宁微笑说。
    丁景泰眨了眨眼,问:“车里有酒柜?”
    “不但有你车里没有的酒柜,还有你家中没有的好酒。”白朗宁有意藐藐他。
    丁景泰吹了声口哨,说:“看不出那小丫头倒会享受。”
    “因为她的钱多,多得几乎可以把香港买下来。”白朗宁对着月亮胡吹一通。
    萧白石恍然说:“难怪黑鹰帮不放手了。”
    丁景泰翘着嘴巴,拼命想再吹声口哨,却再也吹不出声音来。
    (三)
    白朗宁拖着疲惫的身子,跨下汽车,已经深夜三四点钟了。
    吕卓云迎上来,问:“白朗宁,方才的枪声好像发自北角,出了什么事情?”
    白朗宁淡淡的一笑,拍拍吕卓云肩膀,说:“狗头军师已经把战场迁移走了,刚刚不过先给杨文达个下马威吧了。”
    吕卓云松了口气,说:“九龙王也下水了?”
    “不但九龙王下了水,七海龙王也登陆了。”白朗宁心情开朗,虽然非常劳累,说起话来依然蛮带劲。
    “好,好,”吕卓云轻轻在白朗宁胸前击了一下,说:“还是你白朗宁有办法,几乎把港九有实力的大头都拖出来了。”
    “大势所逼,他们为了保全本身的利益,不出来也不行,因为找我们麻烦的只是黑鹰帮,杨文达的目标却是本地的一群老朋友。”
    “杨文达这老家伙,果然是勾引外奸做乱,该杀,该杀。”吕卓云咬牙切齿的说。
    “快了,萧白石已计划将北角全部封锁,今后完全采取主动,以三帮的实力算来,杨文达能够维持到一个月已经不错了。”
    吕卓云突然抓住白朗宁手臂,问:“北角的地盘如何?”
    白朗宁笑了,慢慢伸出四只手指。
    吕卓云瞪圆眼睛,急声问:“四分天下?”
    白朗宁点点头。
    “唉唉,”吕卓云连声叹息说:“太小了,太小了。”
    “别急,”白朗宁笑嘻嘻说:“九龙王那份已经送给我了。”
    吕卓云笑了两声,眉毛又锁起来了,说:“北角地方根本就不大,一半实在太少了。”
    “别急,”白朗宁笑意更浓,说:“丁景泰那四分之一也骗过来了。”
    吕卓云精神一振,意犹未足的追问:“七海龙王那份呢?”
    白朗宁哈哈大笑,说:“你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四分之三还不够?”
    吕卓云乾笑两声,说:“多一份好一份,地盘大点比较好混,快些动动脑筋,想办法全弄过来算了。”
    白朗宁摇头苦笑说:“别做梦了,七海帮这辈子还没嗅过土味,就是把七海龙王头上的角投下来,他们也绝不会放手的。”
    吕卓云叹了口气,说:“好吧,四分之三就四分之三,小一点也总比没有好混得多。”
    说着,突然又抓住白朗宁手臂,神秘兮兮说:“白朗宁,好好跟大小姐打打交道,如果她肯帮帮忙,咱们可就更好混了。”
    白朗宁朝暗暗的露台上瞄了一眼,笑着说:“乾脆咱们也学黑鹰帮那招,把她绑票算啦。”
    吕卓云仰起脖子,正想大笑一场,谁知他还没笑出声音,露台上倒先传来了一串足够使两人汗毛全体肃立的娇笑。
    “好办法,好办法。”林雅兰在露台上搭腔了。
    吕卓云脖子一缩,转身溜之乎也。
    白朗宁摇头仔细望去,林雅兰正坐在露台外角的一张藤椅上,头门紧顶着栏干,俏脸的轮廓从栏干缝里露出来,两只亮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一眨的瞄着他。
    白朗宁打个哈哈说:“快天亮了,怎么还不睡?”
    “等你。”林雅兰答得倒乾脆。
    白朗宁皱眉问:“等我干吗?”
    “我又想起几个名字来了。”这小嘴尝到了甜头。
    白朗宁噗嗤一笑,说:“大小姐,你迟了一步,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真倒霉。”声调虽然不太愉快,听起来仍然悦耳得很。
    白朗宁耸耸肩,回身朝楼上走去。
    房中一片漆黑,唱机里播放着一阵阵动人心弦的轻柔歌声。
    白朗宁走进暗暗的房间,一直奔向露台。
    谁知露台上已然空空如也,林雅兰不见了。
    白朗宁摇头叹了口气,林雅兰这种女人,实在让他有些穷于应付。
    白朗宁重又走进房里。随手把电灯打开。
    可是灯光刚刚一亮,白朗宁就像看见鬼一般,回身扑向开关,急忙又将开关关闭。
    “大小姐,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得太大啊。”白朗宁近乎哀求的说。
    林雅兰得意的“咯咯”一阵娇笑,笑声越来越近,转眼已经到了白朗宁身前,两条滑溜溜的玉臂,轻轻绕在了白朗宁的颈子上。
    白朗宁慌里慌张的往外一推,正好推在一堆极具弹性的小丘上。
    白朗宁仔细摸了摸,发现摸错了地方,急忙把手挪开,身子拼命在后退,直退到双腿被软绵绵的床位阻住去路,才停了下来。
    林雅兰像条蛇似的,紧紧把白朗宁缠住,火热的娇躯,完完全全贴在他的身上,贴得一丝空隙都没有。
    “大小姐……”白朗宁急声呼唤着。
    可惜平日那张能说善辩的嘴,也被林雅兰两瓣火热的樱唇封上了。
    白朗宁虽然是他的化名,但他的真名也绝对不是柳下惠,何况喝了大半夜的酒,再加上一番过火的挑逗,教他如何忍受得住。
    白朗宁内心一阵慌乱,身体立刻起了急剧的变化,双手再也不听自己指挥,自动落在林雅兰细腻柔滑的娇躯上。
    (四)
    白朗宁轻飘飘驾着车子,驶下山路,驶过市区,一直驶到海边。
    “白朗宁,又是给我们小姐来说媒么?”四海帮弟兄笑着问。
    “你们小姐究竟想嫁几个?”
    七海帮弟兄听得哄然大笑。
    北角那四分之一的地盘,虽然小得可怜,可是在七海帮上下看来,却比什么都要珍贵,所以大家不但一团高兴,办起事来也带劲得很。
    白朗宁停妥车子,跳上小艇,转眼已赶到龙王的大船上。
    “解大叔在吧?”
    解莹莹从舱里窜出来说:“姑奶奶在还不是一样?”
    “莹莹!”白朗宁苦兮兮哀求说:“今天有重大事情跟大叔商量,放我一马如何?”
    解莹莹哼了一声,身子一甩,窜进舱里去了。
    白朗宁刚刚松了口气,解莹莹又探头出来。
    白朗宁微微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两步,唯恐她跟自己算昨天的帐。
    解莹莹瞪眼喝问:“我又不是老虎,这么怕我干吗?”
    “不怕,不怕。”嘴里答应不怕,心里却真有点发毛,在他看来,解莹莹比老虎难缠多了。
    “进来吧。”解莹莹的声音虽然也是娇滴滴的,听起来却刺耳得很。
    白朗宁一进舱门,龙婆已经笑嘻嘻迎上来,说:“白朗宁,怎么没把萧朋带来?那孩子真不错,越看越顺眼。”
    白朗宁强笑说:“改天带他来。”
    “你敢。”解莹莹一旁吼着。
    白朗宁急忙闭紧嘴巴,一头窜进龙王房里。
    烟、酒,和各种食品,堆了大半个舱房。
    小小的茶几上,摆了十几罐打开的罐头,七海龙王拿着一双竹筷,东尝尝,西品品,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好像个食品检验员一般。
    “解大叔!”白朗宁指看那堆东西,说:“战利品不少么?”
    龙王露齿一笑,筷子指指身旁的椅子说:“坐!坐!”
    白朗宁依言坐下,瞧着龙王那件吃相,心里不禁好笑,嘻嘻问:“味道如何?”
    “不高明、不高明。”龙王大概刚好碰上一罐难吃的,连连皱着眉头。
    说着间,抓了双筷子往白朗宁面前一递,说:“你也尝尝看。”
    白朗宁接在手里,也学着龙王模样,东一口西一口吃将起来。
    “大叔!”白朗宁边吃边说:“萧白石想出个对付北角帮的办法,想跟您商量一下。”
    七海龙王正好吃到对味的了,笑眯眯问:“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白朗宁陪笑说:“准备把北角整个封锁,教他们只能进去,不得出来,出来一个搞一个,出来十个搞十个,直到搞光为止。”
    “胡说,”龙王老眼一翻!说:“难道要把杨文达手下几百人都杀光?那还了得,岂不比当年日本鬼子的南京大屠杀还要厉害?”
    白朗宁急忙解说:“并不一定杀,抓起来也是一样。”
    龙王摇头说:“杨文达手下人数众多,如果那些人都被抓住,咱们往那里摆?”
    “大叔尽避放心,咱们只要把那些人交给警方就好了,警方自然有理由把他们送进监牢。”
    七海龙王怔了怔,问:“跟警察合作?”
    白朗宁点头笑答:“不错,维护港九安宁,警方比咱们的责任更大呢。”
    七海龙王筷子一扔,昂颈大笑说:“想不到咱们这群人,也有跟警察携手的一天。”
    “大叔说的是,大叔说的是。”
    七海龙王停下笑声,大腿一拍,说:“一辈子没打过不犯法的架,这回倒可过过老瘾了。”
    “机会确实难得,好好把握时机,显显您七海龙王的神威吧。”白朗宁小小心心在一旁敲着边鼓。
    七海龙王豪兴飞扬问:“人手如何分配?”
    白朗宁急忙说:“九龙帮负责把关,中环帮抓人,您七海帮只要将水路严密包围住就成了。”
    七海龙王想了想,抓起筷子,又吃将起来,再也不看白朗宁一眼。
    白朗宁一瞧龙王那付神态,知道老毛病又犯了,小心探问说:“大叔,有意见么?”
    舱门一推,解超忽然走进来,接口说:“白朗宁!大家都是同样的朋友,萧白石拿我七海帮当傻瓜,难道你也拿我们当傻瓜?”
    白朗宁楞了楞,急声问:“此话怎讲?”
    解超大声说:“从北角到闹区,一定要路经铜罗湾,他九龙帮只要守住那条马路就没事了,中环帮的抓人,更是简简单单,出来一个,他最多派两个,出来十个,他最多派二十个,既省事又安全,连子弹都费不了几颗,可是我七海帮呢?香港四面都是海,要想严密封锁,全帮人船几乎都得出动,这批庞大的开支,教我们从那里来?人船的损伤找那个赔?”
    白朗宁一听,也觉得有理,连忙陪笑说:“如果岸上两帮多施点压力,水上或许轻松一点。”
    “白朗宁,你好糊涂,岸上压力愈大,我们也愈遭殃,一旦陆路不通,杨文达被逼得没办法,一定走水路,我七海帮岂非首当其冲,倒了他娘的八辈子邪霉?”解超哇哇大喊着。
    白朗宁抓了抓脑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眯眯问:“大家别绕圈子,乾脆把条件开出来吧。”
    解超哼了一声,从墙上摘下挂着的算盘摆到他老子面前。
    七海龙王老花眼睛一戴,运指如飞的打了起来。
    “嗯……”龙王手指一停,说:“油料和帮中弟兄们最低开支,每日就*近二十万,伤亡抚恤以及船只损耗不包括在内!”
    白朗宁吃惊说:“如此算来,每天岂不要三十万开销?”
    “不够,不够,”龙王伸出四只手指说:“起码也要四十万。”
    “爸爸,您老糊涂了?”解莹莹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娇喊着:“穷人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么?”
    解超接口说:“一天五十万,干就干,不干就算!”
    “唔!这还差不多。”解莹莹满意了。
    白朗宁被他们父子三人敲得晕头转向,苦眉苦脸说:“大叔!算盘打紧一点吧!一天五十万的数字未免太大了?我在中间也不好开口。”
    “用不着你在中间作难,我们自己去交涉。”解超大声说。
    “对,对,”解莹莹娇声应合说:“咱们自己去交涉,量他们也不敢不答应。”
    (五)
    刚刚过午,飞达酒馆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酒客,当然百分之百都是两帮的人。
    白朗宁陪同解超兄妹走进去,立即引起一阵纷乱。
    “呵呵。”丁景泰见到解超,笑声也不够响亮了,勉强挤出笑声,说:“四方首脑全都到齐了。”
    解超兄妹大刺刺在酒台边一坐,看也不看他一眼。
    依露笑嘻嘻端出两杯东西,分递到解家兄妹面前。
    “大姐。”解莹莹甜甜叫了一声,说:“你愈来愈漂亮了。”
    “还是解家妹妹有眼光!”依露说着瞟了白朗宁一眼:“有些傻瓜却像瞎子一样!连美丑都分不出来。”
    白朗宁乾咳两声,一只杯子正好滑过来,他急忙动手倒酒,一口一口往肚子里灌,一句话也不说。
    突然“噗”地一声,解莹莹入口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
    “大姐,这……是什么酒?明明是可口可乐嘛。”解莹莹娇声喊着。
    整个酒馆,立刻兴起一阵哄笑。
    依露笑眯眯走上去,说:“小孩子家,不准喝酒,只能喝可口可乐。”
    “人家已经二十一了,大姐姐怎么一直当人小孩子看?”解茔莹腻声说。
    “莹莹,”依露板起俏脸说:“大姐可不那么好骗,下次再敢虚报年纪,小心连可口可乐也没的喝。”
    真是一物降一物,解莹莹在白朗宁萧朋面前是何等威风,如今碰到了依露,却老实得很,一点也神不起来了,乖乖端起杯子,喝她的可口可乐。
    萧白石扬扬手中的杯子,说:“解超,咱们好久没见,来,有什么等会再说,先乾一杯。”
    “慢,慢,”解超摆首说:“还是先谈正事要紧,免得喝晕了头,误堕进你萧大兄的圈套。”
    萧白石依然一付笑面孔,说:“大家公平合作,还用什么圈套?”
    解超重重哼了一声,说:“九龙中环两帮守一条马路,我七海一帮包围整个香港,你们如何忍心决定得下来?修理人也不是这种修理法!”
    萧白石哈哈笑着说:“别发火,大家慢慢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这场仗你们两帮去打吧,我七海帮决定退出。”
    “喝,”丁景泰一旁冷冷说:“说得倒轻松,对付北角帮又不是我两帮的事,说退就退了,那有那么简单。”
    “丁景泰!唬别人去吧,”解超冲声说:“杨文达把港九整个占了,也不关我七海帮的事,了不起开船走路,你呢,能把地皮搬走吗?”
    “有道理!可惜那么一来,你四海帮再也别想嗅到土味了。”丁景泰冷笑说。
    解超杯子一摔,说:“不劳费心,没本事下海捕鱼,有本事能从杨文达手上把中环地盘抢过来也说不定。”
    萧白石越听越不像话,唯恐两人吵翻,大声喝阻说:“别吵,别吵,有话慢慢说。”
    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虽然都面露怒容,嘴巴总算闭上了。
    “解超,”萧白石离座走过来,说:“四海龙王的意思如何?说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简单得很,一切开支由你们出,不然你们下海,我们抓人。”
    “好吧,每天开支多少?”
    解莹莹一旁抢着说:“六十万!”
    白朗宁差点把酒倒进鼻子里去,正想开口讲话,解莹莹的眼神已经像两只箭似的射了过来,吓得他急忙低下头去,继续喝酒。
    丁景泰台子一拍,说:“一天六十万?这不是敲竹杠吗?”
    “丁景泰,说话最好客气一点。”解超怒声大喝。
    丁景泰忽地站起来,冷声说:“解超,你少跟我耀武扬威,你那只快枪,在我丁景泰面前未必快得起来。”
    解超也跳起来说:“丁景泰,你也少跟我装大头蒜,你那只神枪在我解超面前又神不到那里去。”
    散座上数十名中环帮弟兄,轰然站了起来,大有跟解超一拼之势。
    白朗宁推杯而起,回身大喝:“坐下,丁景泰跟解超的事,你们插得上手吗?”
    那数十名大汉一向尊重白朗宁,闻声果然坐了下去。
    白朗宁扫了两人一眼,冷笑说:“两位既然彼此不顺眼,乾脆干一场也好!省得让人家提心吊胆,迟迟不敢动手。”
    解超楞了楞,问:“什么人提心吊胆?”
    白朗宁瞪起眼睛,大声说:“你以为杨文达和黑鹰帮那些人,当真畏惧港九三帮区区二千人马的实力,而迟迟不敢动手么?错了,他们怕的不过是太平山下四把枪这点虚名罢了,如果两位死掉一个,或是拼个两败俱伤,嘿嘿,真是姓何的嫁给姓郑的,正合适,地盘丢掉事小,跟随两位多年的帮中弟兄,可就惨了,不但陆上的跑不了,海里的也没那么轻松;抓了鱼卖给谁?补给品断了到那里买?港九你还想踏上一步么?”
    不但两把枪楞了,在场之人全都傻了!
    白朗宁叹息一声,继续说:“太平山下四把枪的处境、地位和个性虽然不同,但多年来被同道兄弟们喊在一起,早就产生了一股深厚的友情,骂起来虽然口水喷飞,真叫你们拼命,那两只比弟兄还亲的枪拔得出来吗?别自己骗自己了,如果真的那么狠,那天丁兄也用不着差人教我白朗宁赶到三不管地区,去接应解超了。七海帮更不必挨苦受穷,虽然凭快枪解超那只手枪,正面杀不了你丁景泰,背面还干你不掉么?你丁景泰一死,中环帮上下,谁又能将七海帮奈何?!”
    “唉,”丁景泰长叹一声,屁股摔在椅上,说:“老弟说得有理,我丁景泰并非跟他七海帮有什么过不去,想当年,我初接中环帮之时,帮中贫苦情形比现在的七海帮也好不了多少,为了使全帮上下过得好一点,当时不得不将七海帮挤回海里去,想起来虽然对不起朋友,可是我身为一帮之主的苦衷,谁会知道呢。”
    丁景泰一番话,不但身后中环弟兄听得个个感动,在场九龙帮弟兄们,也都为之动容。
    解超一把捞住白朗宁的臂膀,大声追问:“白朗宁,那天真是丁景泰教你去支援我?”
    依露娇声抢答说:“一点不错,不但是丁景泰差人送信,连送白朗宁去的,都是人家的车子。”
    解莹莹一旁问:“这件事大姐也知道?”
    依露粉睑一江,扭头走了。
    解超圆圆的眼睛,瞪了丁景泰半晌,说:“你丁景泰居然照顾起我解超来了,当真是件出人意外的事。”
    “太平山下四把枪,大家都叫熟了嘴,万一少了一把,叫起来多别扭?”丁景泰又把那句老话搬出来。
    解超杯子一举,说:“从今以后,两帮的恩怨是另一回事,我解超跟你丁景泰之间所有误会,一笔勾消,神枪丁景泰,来,我敬你一杯。”
    全场的人,一起叫了起来,大概这件事太新鲜了。
    丁景泰也缓缓举起酒杯,说:“快枪解超,只要是你私人的事,随时找我丁景泰,要钱要命,绝不含糊。来,乾杯。”
    两人脖子一幌,喝得一滴不剩,相对望了望,突然同声大笑,憋在心里多年的死结,今天居然能够杯酒释前嫌,实在难得,难怪两人笑了。
    两人笑了一阵,丁景泰突然正色说:“解超,为了以后别闹得又像仇人一般,我事先不得不一再强调,今后你解超的事,就是我丁景泰的事,但是七海帮的事,可绝对不是我中环帮的事,你可得分辨清楚啊。”
    “放心。”解超也肃容说:“绝对分得清清楚楚,你丁景泰年长我几岁,今后无论何事,只要有了景泰一句话,你怎么说,我怎么办,可是帮中之事,请你也分清楚一点,一切免开尊口,否则可别怪我不赏你面子,就像今天这六十万的数目,少一个子儿,你们也别想过关。”
    一谈到现实问题,大家又伤感情了。
    萧白石轻笑说:“解超,龙王这笔帐是怎么算的?一天那用得着六十万开支。”
    “一笔一笔规规矩矩加上去的,帮中大小生活开销,油料、弹药、加上死伤抚恤,六十万一点都不多。”
    “唉。”难得萧白石也叹气了,“数目虽然不大,教我怎么对帮中交待,同样卖命,还要出钱,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丁景泰也应声说:“幸亏中环,九龙两帮日子还过得去,否则这两帮的开销到那里去拿。”
    白朗宁听大家说得有道理,正在做难,突然想起林雅兰那些化不完的钞票,胸脯一挺,大声说:“别为这点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组,这一天六十万块钱,我白朗宁出了。”
    “哗啦”一声,依露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白朗宁!”依露匆匆跑上来,苦声说:“咱们那有那么多钱?三个银行存摺,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十多万,两天都不够。”
    “别担心,”白朗宁隔台拍拍她的肩膀,说:“咱们有后台大老板,打上一千天都没问题,六亿港币在她说起来,就像丁景泰每次付的酒帐一样,我们看上去不少,在他们说来,太小意思了。”
    依露眨了眨眼睛,问:“是那位林大小姐?”
    白朗宁微微点了点头。
    依露俏脸一寒,说:“林大小姐的事,你白朗宁竟能作主,看上去你们的交情蛮不错嘛。”
    白朗宁做了个鬼睑,笑着说:“小心别把瓶子也打翻了。”
    依露哼了一声,赏给他一个娇嗔的白眼,扭身去了。
    白朗宁慢慢抓起杯子,正想送到嘴边,突然发觉静得出奇,忍不住朝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全酒馆几十个人,都在呆呆的望着他,连丁景泰、萧白石以及解超兄妹也不例外,显然大家都被他惊人的口气吓傻了。
    白朗宁一向以为天下最具魔力的,是他那把快得出奇的手枪,现在他才知道,钱的魔力,比他那把枪大得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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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强敌压境
    (一)
    日历一张一张撕了下去,犹如扯动着冯大律师的心头肉一般,每一张等于六十万港币,林雅兰虽然毫不在乎,冯大律师却替她心痛得要命。
    “该死的白朗宁,六十万块一天的条件,他也竟敢作主答应下来?他眼中还有大律师在吗?”
    美丽的女秘书李铃风小姐,陪笑说:“好在林大小姐有的是钱,数目虽然不小,在她说来,又算得了什么?”
    “说的可倒轻松,你们怎知赚钱之难,我冯朝熙负责替她监察全球上百间公司行号业务情况,管理上千笔不动产问题,计算天文数字的财务收支,还要日夜为她提心吊胆,年薪也不过三百六十万港币而已,我赚一年,他打六天,哎,简直胡搞,简直在胡搞么。万一以后林大小姐叔伯辈问起这笔帐款缘由,教我如何对他们解说呢?”
    “可是这场仗却非打不可呀,否则白朗宁岂会如此轻率的答应他们?”李铃风一颗芳心,整个投到白朗宁那边去了。
    “唉,”冯大律师悠然长叹说:“仗虽然要打,钱也不能胡乱浪费,据林会计师以七海帮船只人数估计,每天耗费最多二十万,白朗宁却糊里糊涂答应人家六十万,这十多天已经扔掉几百万,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也许……”李铃风强笑笑,说:“也许林会计师计算错了吧?”
    冯大律师惊讶的望着李铃风美丽的脸蛋,责备说:“李秘书!林长年是本港数一数二的会计师,也是本大律师事务所除白朗宁之外,支薪最高的人,你怎么连他也不相信起来?别说这区区小数,就是再大的数字,也从没错过一笔,难道你会不知道?”
    “可是……可是白朗宁做事的精明果断,大律师也该知道啊。”李铃风依然拼命替白朗宁辩驳。
    冯大律师怔了怔,说:“李秘书!八成你是被白朗宁那小子迷住了吧?”
    “大律师您怎么跟我开起玩笑来了?”李铃风俏险泛红,忸怩着说。
    冯大律师一瞧她那付神态,忍不住笑了,笑得神秘兮兮说:“李小姐,白朗宁人虽不错,心性却还有些飘浮不定,最好先观望一个时期,不可太快堕入情网,免得将来追悔莫及啊。”
    “谢谢您,我自己会小心。”李铃风粉脸几乎垂到胸脯上。
    冯大律师哈哈大笑,说:“看在你的份上,这次只好放他一马了。”
    “谢谢您,谢谢您。”李铃风兴奋的从烟盒中取出根雪茄,恭恭敬敬递到大律师面前。
    大律师刚刚接在手里,打火机已然送到。
    冯大律师抽了几口,瞟了瞟李铃风,又高兴得笑了起来,因为在他心目中,也只有白朗宁那种男人,才能配得上李铃风这种女孩子。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冯大律师愕然看了李钤风一眼,说:“这么快?”
    李铃风早已等得发急,急忙赶过去,匆匆把门拉开,在她想来,一定是刚刚冯大律师电话召见的白朗宁到了,谁知门外站着的,竟是三个从未谋面的大汉。
    “几位有什么事?”李铃风有点失望。
    那三人理也不理,一起涌了进来。
    冯大律师沉下脸孔怒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未得本大律师许可,怎可胡冲乱闯?”
    那三名大汉,一名守住房门,一名搜索外间,一名慢慢走到冯大律师对面,抽出手枪,枪口几乎顶着冯大律师的鼻子,阴冷的说:“冯朝熙!不是你耍威风的时候了,叫白朗宁来吧。”
    冯大律师早已吓晕了头,颤声说:“白朗宁马上就到。”
    “真的吗?”
    “刚刚打过电话。”
    那大汉又是阴阴一笑,头也不回,大声喊道:“外边留神,白朗宁马上就到。”
    (二)
    白朗宁硬着头皮登上直达冯大律师办公室的专用电梯,轻轻在二十九字上触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沉,电梯已开始往上升去。
    现在他才开始担心,冯大律师这一关如何才能闯得过去,六十万元一天,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五楼、十楼、十五楼,上升速度越来越快。
    转眼已到了二十楼,沉思中的白朗宁双眉忽然一耸,想也没想,手指已闪电般按在二十八楼字键上。
    他慢慢蹲下去,从脚下拾起一根刚刚被人踏熄不久的烟蒂。
    仔细看看那根烟蒂,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三名大汉,三只枪,已在门外守候多时。
    梯门缓缓打开,那三个大汉立刻楞住了,电梯竟是空的,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密速惊人的枪声。
    三名大汉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身体已像三座小山似的倒了下去。
    白朗宁就站在太平梯口,枪口的余烟尚未散尽。
    室内三名大汉,同时大吃一惊,彼此对望了望,守门大汉高声喝问:“外面怎样了?”
    三声枪响后,外面寂静如死,一丝动静都没有。
    守门大汉悄悄将身子贴在墙边,慢慢用枪口启开一条门缝,探首朝外望去。
    “碰碰。”又是密密的两枪。
    那大汉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木制的墙壁上,只多了两个间隔尺许的小圆洞。
    李铃风和硬被架进来的其他三位秘书小姐,吓得缩成一团,冯大律师更惊得面无人色,连手中的雪茄都在发抖。
    剩下的两名大汉,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取出一个烟幕弹,随手去在地毡上。
    浓浓的白烟,被透窗的风势一吹,立刻布满全室。
    大律师的咳嗽声,四位女秘书的惊叫声,顿时乱成一团。
    那两名大汉趁机扶起同伴的尸体,拉开房门,随着浓浓的白烟推了出去。
    “碰碰。”又是两枪,硬把推出去的尸身送了回来。
    二名大汉闪电般分别从李铃风和另一秘书的房门冲了出去。
    一连射出七枪,弹夹里仅剩下了一颗子弹,久经沙场的白朗宁,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左手早已取出另一弹夹,以魔术般的手法换了上去。
    一阵浓烟,分别从间隔十几尺的两道门里扑出来。
    白朗宁身子就地一扑,同时枪机也接连扣了下去,一时枪声四起,白朗宁一阵乱滚,脸部被对方子弹激起的水泥渣射得针刺一般的痛。
    枪声平息下来了,白朗宁正好滚在电梯门前一具尸体上,由于方才滚地开枪,不知是否击中对方要害,也不知敌人确实人数,一时不敢妄动,静静等待场中的变化。
    两名最后扑出的大汉,终于先后摔倒下去,从倒地的声音和姿态判断,两人也跟随四名同伴去了。
    白朗宁仍然不敢动,眼睛眯眯的偷瞄着五道门房。
    突然中门一开,白朗宁正要扣动枪机,发现是李铃风疯狂般冲了出来。
    “白朗宁,白朗宁。”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关切。
    白朗宁知道敌人已经全部歼灭,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力似的倒在原地,动也不动。
    李铃风远远发现白朗宁在电梯口,急得眼泪犹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忘了优美的姿态,忘了自己和白朗宁相识仅仅十四天的淡淡关系,更忘了身后那八只眼睛,身子僵直的奔了上去,全身扑在二十年来,第一个闯入她心扉的男人身上,凄声哭泣起来。
    冯大律师赶过去,说:“看看他伤在那里,也许还有救。”
    李铃风睁开泪眼,一见白朗宁雪白的衬衫上染满了鲜红的血债。不禁完全绝望了,也不顾那身血债,紧紧把白朗宁搂在怀里。
    白朗宁真的怔住了,他在怀疑,自己的死,真能使李铃风如此伤心么?
    不对,对方既非依露,也非张佩玉,更不是情感突飞猛进的林雅兰,怎会……唉,不去想那些令人伤脑筋的事,且藉机温存一阵再说。
    冷冰冰的嫩唇,夹杂着热热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白朗宁的机会来了,“啧”地一声,狠狠亲了一下。
    “多谢赐吻。”白朝宁眼睛一睁,贼秃嘻嘻笑着说。
    李铃风被出乎意外的变化,惊得失声一叫,俏脸忽然一变,抬手一记耳光甩了过去,把怀里被打得晕头晕脑的白朗宁一摔,转身跑进办公室里。
    白朗宁摸着被打的脸颊,慢慢站了起来,想不通李铃风怎会说翻就翻,仅仅一吻,有什么了不起?
    “糊涂,糊涂,糊涂。”冯大律师狠狠骂了三声,也转身急步去了。
    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唔,一定是那一天六十万块的战费,六十万块有什么了不起,十天才六百万,钱又不是他的,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白朗宁越想越窝囊,把西装衣襟一合,回身窜进电梯,没好气的在一字上按了一下。
    (三)
    白朗宁飞车驶到中环,闪身冲进尚未营业的飞达酒馆。
    丁景泰和萧白石也刚刚进来不久,两人正在鬼头鬼脑的偷吃依露在柜子里的好酒。
    “啊唷,”丁景泰差点把杯子吓掉,惊叫一声,楞楞指着白朗宁胸前的血渍,喝问:“白朗宁,那……那是什么?”
    “血。”
    “怎……怎么弄上的?”
    “敌人的。”
    “哦?”丁景泰松了口气,问:“又碰上了?”
    白朗宁伸指比一比:“一对六!”
    丁景泰吹了声口哨,问:“在那里?”
    “冯大律师的办公室。”
    “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到大律师办公室去闹事?”
    “胆子越来越大,人手也一次比一次高明了。”
    “一对六仍然落败,高明也有限。”
    白朗宁回忆方才之战,犹有余悸的说:“如非对方大意在先,估计错误在后,恐怕这片血渍就是我自己的了。”
    “听起来倒蛮严重,说来听听,教我们两个过过乾瘾。”萧白石一旁搭腔了。
    白朗宁抓过丁景泰的杯子,喝了一口说:“我无意中在大律师专用电梯里,发现一根被踏得惨兮兮的烟蒂,凡是到大律师事务所直接会见冯朝熙的人,大多是绅士淑女,那有扭着脚尖踏烟蒂的货色?”
    “喝,”萧白石微笑说:“你倒机警得很。”
    “废话,”丁景泰眼睛一翻,挺胸说:“太平山下四把枪,那个不是机警人物?”
    萧白石摇头苦笑。
    白朗宁继续说:“我利用那部空电梯,分散留守三人的注意力,从太平梯冲上去,不慌不忙的扣了三下,正好一枪一个。”
    “万一四个怎么办?”萧白石又搭腔了。
    丁景泰大声说:“你这人嘴巴虽尖,耳朵却短得很,你没听到不慌不忙四个字吗?”
    说着,脑袋朝白朗宁一摆,说:“别理他,说下去。”
    白朗宁笑笑说:“我诱杀三人后,便静待房里的反应,少时房门果被一只枪口拨开,我马上隔墙赏了他两发。”
    “隔墙?”丁景泰问。
    “木板墙。”答话的是萧白石。
    “不错,”白朗宁点点头,又说:“房中那两个家伙真不简单,利用烟幕弹作掩护竟将同伴尸体推出,诱我发弹,那尸身合烟扑出,我匆忙中看不清晰,又是两枪打了出去。”
    “七枪了,只剩下一颗子弹,如何应付两人?”萧白石抢着问。
    白朗宁哼了一声,面露得色说:“房中两人跟你一样,忘了我是何许人也,忽然同时从两道门里冲出来,我急忙扑倒地上,又是两枪,两人当场了帐。”
    “又是两枪?”萧白石诧异问:“白朗宁只装八颗子弹,怎能打出九枪?”
    白朗宁笑眯眯将手枪取出来,慢慢退下弹夹,抬手将枪身朝头上抛了出去,枪身在半空一阵翻转,重又落在白朗宁手上。
    萧白石凝目望去,那退下的弹夹,不知何时,又被装了上去,不但快速无比,从头到尾,仅用一只右手,一直放在膝头的左手,连动都没动一下。
    萧白石摇头赞叹说:“好快,比我那宝贝弟弟萧朋还快。”
    “不懂就别乱放屁。”丁景泰开骂了:“萧朋用的零点四五与白朗宁的性质不同,手法当然也不一样!一个轻快,一个沉稳,如果白朗宁用的是零点四五,一人一枪已经足够,何须多浪费那些子弹?”
    萧白石被他骂得一楞,说:“我骂萧朋与你何干。”
    丁景泰理直气壮说:“四把枪也是被人乱骂的吗?别说你区区一个狗头军师,便是孙禹也不行。”
    “可是萧朋是我弟弟啊。”
    “算你运气。”
    天下间就有这种怪事。
    萧白石忽然失笑说:“四把枪既然各个了得,你土皇帝也必定有两手了?”
    “当然,还用你说!神枪这两个字能胡乱使用吗?”丁景泰大刺刺说。
    萧白石瞧他那付得意模样,笑得更暖味,奇声怪调说:“能不能露一手,给小弟开开眼界?”
    “没问题。”丁景泰痛快答应一声,手掌伸到萧白石面前。
    “要什么?”萧白石不解的问。
    “用我自己的枪不稀奇,你我都使左轮,用你的枪表演给你看,好教你口服心也服。”
    丁景泰对着天花板吹。
    萧白石立刻拔出左轮枪,毕恭毕敬倒递过去。
    丁景泰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一眼,打开弹轮,倒出子弹,在掌中一阵乱摇,六颗子弹被摇的倒正不齐,一团凌乱。
    “萧大兄,看清了。”丁景泰话声未了,左手五指已经聚在一起,指尖朝空空的弹轮一送,弹轮立刻合在枪身上,轴承般一阵急转。
    萧白石急忙伸手抢了过去,打开弹轮一瞧,六颗子弹整整齐齐装在里面。
    “喝,你们简直都是魔术大师么!”
    丁景泰得意得仰天大笑。
    白朗宁和萧白石也同声笑了起来。
    “白朗宁!”一声娇唤,遥遥传来。
    三人的笑声,像被刀子切断般,一同中止下来。
    依露正披着那件蓝色的睡褛,俏生生站在卧室门口。
    “瞧你那件血淋淋的样子,也亏你笑得出来,还不快来换洗,脏死啦。”那口吻,倒活像妈妈责骂儿子一般模样。
    白朗宁乖乖站起来,闷头朝里走去。
    “白朗宁,最好晚点出来,这瓶好酒,我们两人刚刚够喝。”
    “柜台下面有的是,够你们喝个痛快。”
    依露今天居然大方了,大方得有点出奇。
    (四)
    依露蛮不高兴的替白朗宁抓下上衣,褪下长裤,没好气的拉下他胁间的枪只,恨恨扔在地上,抬脚踢进床底下去了。
    “什么事不开心?”白朗宁笑脸问。
    依露白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剥下他那件血淋淋的衬衫,远远甩开。
    “究竟为什么生气?”白朗宁小心问。
    依露依然不理不睐,蹲下身子,把白朗宁的鞋袜一只只抛进床下。
    “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定是这两天收入不好,对不对?”
    “谁说的?”依露媚眼一翻,说:“那些人虽然讨厌,出手却大方的吓人。”
    白朗宁微微一怔,说:“我的朋友你也讨厌了?”
    “哼,”依露鼻子里哼了一声,恨恨说:“你心里只知道那群朋友,一见面就谈个没完没了,从来没想想我依露。”
    “原来又起了化学作用。”白朗宁噗嗤的一笑。
    依露鼻头一皱,嗔目瞟了他一眼,又看手剥他的内衣裤。
    转眼白朗宁已被她剥光,满身挺健的肌肉,整个落在她的眼里。
    依露表面虽然大大方方,芳心也不禁忐忑一阵乱跳,推了白朗宁一把,喘喘说:“水已放好,快去洗洗吧。”
    白朗宁嘻皮笑脸凑上去,轻轻拉开依露的袍带,双手从袍襟缝隙探了进去。
    “啊?里边还有东西?”白朗宁好像有点失望。
    依露肩膀微微一缩,睡褛滑了下去,露出一身淡蓝色的睡衣,娇笑说:“人家又不是‘玛丽莲梦露’,睡觉怎会不穿衣服?”
    “那天……那天……”白朗宁一阵比手画脚。
    “那天正巧人家刚刚洗过身子嘛。”
    “噢,原来如此。”白朗宁笑眯眯说:“一块洗个鸳鸯浴好不好?”
    “不好!”依露嘴巴又翘起来了。
    白朗宁越看越爱,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依露蓦然秀眉微微一蹙,问:“怎么味道有些不对?”
    “什么味道不对?”
    依露翘起脚根,仰首吐出舌尖,轻轻在白朗宁唇上舐了舐,双唇不住错动,好像在细心尝滋味似的。
    白朗宁突然想起李铃风那吻上去沁人心脾的唇膏,心里暗暗吃惊,急忙笑看说:“依露,今天你胃里的酸水真多。”
    “嗯,真的有点奇怪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再尝尝看。”
    依露依言又翘起足尖,丁香粉舌拼命在白朗宁唇上扫。
    白朗宁嘴巴一张,咬个正着。
    “哎哟,你……你怎么咬人?”依露抚嘴皱眉叫喊着。
    “我也想尝尝你的味道。”
    “咬得好疼。”
    白朗宁哈哈一笑,展臂抱起依露的娇柔胴体,大步朝浴室走去。
    “你……你要干吗?”
    “洗澡啊。”
    “啊呀,不行呀。”
    “为什么?”
    “外边有人嘛。”
    “没关系。”
    “万一有人闯进来,多难为情?”
    “外边有丁景泰和萧白石把门,纵是千军万马。也保证闯不进来。”
    依露想到外面那两员雄据港九的大将,竟被白朗宁当门神用了,不由得娇笑起来。
    白朗宁抱着依露走进浴室,借她的玉足顶上房门,直走到莲蓬水龙头下,开关一扭,温热的水丝,密雨般降了下来。
    “哎唷,等一等,等一等。”
    “等什么?”
    “等我先脱下衣服啊。”
    “嗳,还脱什么衣服?”
    “那有穿着衣服洗澡的?”
    “你看过人家杀鸡么?”
    “杀鸡?你问这干吗?”
    “杀鸡一向都是先烫后脱毛。”
    “哎唷,哎唷,人家是人,不是鸡嘛。”
    “差不多,差不多。”
    “你……你敢骂人?”依露撒娇地在白朗宁胸前轻轻捶敲着说。
    敲得白朗宁痒酥酥的,更加得意。
    依露被水丝淋的遍体湿透,薄薄的睡衣,完全贴在身上,曲线丰满的胴体,顿时秋毫毕现,诱人心弦。
    白朗宁又喜又爱,发狂地吻了下去。
    (五)
    丁景泰看看表,自言自语说:“这小子怎么搞的?进去一个多小时,怎么连点消息都没有?”
    萧白石一旁笑声说:“不知能不能算港九最高纪录?”
    “去你的,”丁景泰大声笑骂:“当心依露用酒瓶子砸你的头!”
    突然依露的房门开了。
    白朗宁仪容焕发的走了出来。
    萧白石轻声赞叹说:“这小子真帅,难怪讨女人喜欢。”
    丁景泰嘴巴一咧,神里神气说:“太平山下四把枪,那个不是一表堂堂,还用你狗嘴来捧场。”
    “土皇帝,”萧白石摇头苦笑问:“你们太平山下四把枪,究竟有没有比不上人家的事?”
    丁景泰怔了怔,皱眉说:“这问题倒要好好想一想。”
    “什么事伤脑筋?”白朗宁适时赶到。
    丁景泰双手一摊,说:“萧大兄刚问我,咱们太平山下四把枪,有没有比不上人家的事,我一时真还想不出来。”
    “有,有。”白朗宁一本正经的说。
    “什么事?”丁景泰急急追问。
    “咱们的福气比不上九龙王孙禹,少养了条忠于主人的狗。”
    “哈哈,对对对……”丁景泰笑得真开心。
    萧白石指看白朗宁,恶声说:“好小子,以后小心点,早晚总有你的好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丁景泰抚着肚子,说:“肚子饿了,先吃饭要紧,我请客。”
    “算了吧,”萧白石摆手说:“你那几间馆子差劲透了,这几天已经倒足味口。”
    “今天由小弟做东,咱们吃西餐去。”白朗宁说。
    萧白石眼角一吊,鬼声鬼气问:“怎么?方才中餐吃够了?”
    白朗宁伸拳在他脸上轻击了一下。
    “好腥气的手,到那去摸鱼了?”萧白石拂脸喊着。
    (六)
    水晶官大酒店的西餐,在港九最具名声,不但口味做得好,内部装置也别出心裁,使人走进去,彷佛真的踏进水晶宫一般。
    餐厅里聘有乐队和名歌星演唱助兴,使顾客们酒至半酣,舞兴浓时,可以和同来的伴侣翩然起舞,真可说是一入水晶宫,犹如进天堂。
    只有一点点不大理想,价钱太贵了。
    “白朗宁,听说这地方东西贵得很哪。”萧白石有意为白朗宁省几个,一旁提出警告。
    “没关系,”丁景泰胸脯一拍,说:“算我丁景泰的,再贵还嘘得住我吗?”
    “当然,别说这区区一餐饭,把他水晶宫整个买下来,也难不倒你士皇帝啊。”萧白石放心了,他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不必为穷鬼的口袋打算盘了。
    白朗宁微微一笑,领先走了进去。
    这时正当中午,餐厅里早已坐满了宾客,一张一张的餐台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亮晶晶的刀叉,乳白色的盘碟,中央陈设着各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好大的气派。
    “看来香港有钱的人还真不少。”萧白石感叹说。
    “能够比上我丁景泰和孙禹的也还不多。”丁景泰又吹上了。
    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笑脸迎人的赶上来,问:“几位订的是几号台?”
    “还要先订座?”丁景泰愕然问。
    侍者陪着笑睑,说:“不瞒您说,一星期内的座位早就满了。”
    丁景泰咽口唾沫,心说:像这种餐厅,我也要弄个一间两间才够派头。
    萧白石也咽了口唾沫,心说:恐怕这餐过瘾的饭要飞掉了。
    白朗宁却依然沉静的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从袋里取出冯大律师事务所的探员证,说:“告诉经理,替我准备好座位。”
    “白朗宁先生?”侍者失声的叫了起来。
    白朗宁含笑点点头。
    侍者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匆匆朝里奔去。
    丁景泰与萧白石两人,互看了一眼,摸不清白朗宁在搞什么名堂。
    转眼间,西装笔挺的经理已经急步走来。
    “白朗宁先生,欢迎光临,欢迎光临。”经理非常恭敬的说。
    “有好位子么?”
    “有,有,三位里边请。”
    经理头前带路,边走边问:“大小姐怎么没跟您一块来?”
    白朗宁只嗯了一声,一个字都没多说,架子大得出奇。
    “原来是林家的。”萧白石轻声对丁景泰说。
    “哦。”丁景泰应了一声,悄声说:“难怪这么大气派。”
    白朗宁大摇大摆的跟在经理身后,走进*舞台的一张餐桌前,突然停下来。
    “哟,白朗宁,多天不见,近况如何?”是鬓发灰白的侯先生,身边还端端正正坐着个漂漂亮亮的女警佐。
    “还好,您也好吧?”白朗宁嘴巴对着侯先生,眼睛却瞄着张佩玉。
    “还过得去。”侯先生应对间,突然发现丁景泰和萧白石,哈哈一笑,说:“想不到二位也到了,来,乾脆大家挤一挤。”
    丁景泰一见侯先生,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白石微微怔了一下,两眼不由自主的朝四周扫了扫,因为谁都知道,只要有侯先生在坐,附近最少也埋伏着一排的火力。
    侯先生笑笑说:“放心,都在外边。”
    萧白石也只好笑了笑,轻轻推白朗宁一下,希望他能推掉侯先生的建议。
    可是白朗宁一见张佩玉,就犹如猫见了鱼一样,怎肯再走?没得两人同意,他已在张佩玉身旁坐下,丁景泰和萧白石也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经理亲自动手,将餐具摆好,才唯唯退下。
    侯先生看了经理那付恭恭敬敬的神态,微笑说:“白朗宁,想不到短短十几天,你已变成林大小姐面前的红人了。”
    “那里,那里。”
    “否则凭杜经理,怎肯亲自动手,我们总监来时,他都没这么客气。”
    白朗宁笑了笑,偷偷瞄了张佩玉一眼,张佩玉一双杏目正在瞪着他。
    白朗宁清了一下喉咙,说:“佩玉,这两位见过吗?”
    “鼎鼎大名的中环土皇帝丁景泰先生,九龙帮孙禹手下第一块王牌萧白石先生,我怎会不认识?”张佩玉如数家珍般说。
    丁景泰和萧白石,吃惊的望着白朗宁。
    白朗宁呵呵一笑,说:“管档案的。”
    两人只好苦笑。
    “张佩玉小姐的大名,咱们也久仰了。”萧白石说。
    张佩玉斜首瞟了白朗宁一眼。
    白朗宁嘻嘻一笑,说:“足证明我时常念及你。”
    张佩玉俏脸一红,不讲话了。
    其它四人,也半晌未曾开口。
    侯先生乾咳两声,打破闷局,说:“丁景泰,说起来你我也是老朋友,别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开心点吧。”
    “这……可不太容易。”
    “忘记我是天星小组的头头儿就好了。”
    “侯先生能忘记我是中环帮的龙头老大么?”
    “呵……”侯先生的笑声。
    “呵……”丁景泰的笑声。
    又沉默了半晌,侯先生对萧白石说:“萧老弟,我跟萧警官处得很不错,咱们说来不算外人,你怎么也不开心点?”
    “巧得很,这两天……肠胃不大好。”萧白石想起过去侯先生那付马脸,胃口怎会好得起来?
    “唉,”侯先生叹了口气,说:“过去我也许对你们凶了一点,可是那段时期,你们闹得也实在不像话,每天杀杀打打,我能不管么?如今情况变多了,你们虽然仍在黑道上混,看上去也俨然大企业家了,只要你们不再胡来,我想管你们也管不到,何况……这次的事,大家多少也要有个连系,怎能再彼此心有敌视?我看两位还是暂且忘记过去,开心一些,我侯某人来水晶宫一趟也很不容易,别破坏了气氛,如何?”
    “侯先生说得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办。”萧白石说。
    丁景泰两手一摊,说:“萧大兄既然已经同意,我丁景泰还有什么话说。”
    “还是一句老话,”侯先生笑着说:“只要你们不胡搞,我绝不会故意找你们麻烦,用不看怕我。”
    “侯先生说得对极了。”白朗宁接声说:“酒来了,咱们且痛痛快快喝上几杯,过去的事一概不谈。”
    经理亲自送上两瓶酒,丁景泰抓在手里一看,真的开心了,连连笑着说:“好酒,好酒。”
    萧白石的胃口也开了,连忙抓起酒杯。
    一道一道的名菜接连端上来,侯先生担心问:“这些菜是你们点的吗?”
    “您今天尽管吃,一切都算我的。”丁景泰的豪气又来了。
    “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丁景泰瞪眼说:“说起来你我也是好朋友,既然忘记过去,我请你一餐有什么关系?”
    侯先生想了想,说:“好吧,这餐就吃你的,改天我再回请。”
    “好,”丁景泰杯子一举,说:“咱们先乾一杯。”
    五人杯子一举,一乾而尽。
    本来极不调合的场面,居然渐渐热闹起来。
    乐队开始演奏了,歌星们也轮流登场。
    白朗宁几杯下肚,面对美人,不免脚下发痒,眼看着人家一双双走进舞池。忍不住说:“佩玉,跳支舞吧?”
    “遗憾得很,行头不对。”张佩玉指指自己的警装。
    白朗宁失望的耸耸肩,只有闷头吃菜,一时刀叉齐响。
    张佩玉桌下踢了白朗宁一下,悄声说:“轻声点,人家都在看你呢。”
    “管他的。”
    “没舞跳就这么不开心?”
    白朗宁睬也不睬她,刀叉照响不误。
    张佩玉瞧他那付模样,不禁有点好笑,眼角扫了侯先生和丁萧三人一下,见他三人正有说有笑,又吃又喝,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她和白朗宁两人行动,便伸手搭在白朗宁大腿上,细声细语说:“要跳舞,改天陪你。”
    “今晚?”
    “不成,后天吧,正好星期天。”
    白朗宁摇摇头。
    “那么明天?正好周末。”
    白朗宁依然摇头,说:“今天吧,正好星期五。”
    张佩玉噗嗤一笑,说:“真会磨人,好吧,下班时间来接我。”
    白朗宁满意的一笑,刀叉再没一点声响了。张佩玉松了一口气,抬头又朝三人看去。
    侯先生、丁景泰、萧白石三人的六只眼睛,正一齐盯在她的脸上,惊得她差点叫出来,手抚着酥胸,张口结舌惊望着三人,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家抓到一般。
    “想不到白朗宁除了枪法之外,刀法也如此了得,恐怕飞刀江静也远非其敌了。”萧白石抓住机会了。
    “老五怎能与白朗宁相提并论。”一谈到四把枪,丁景泰连自己帮中的五弟都不要了。
    侯先生莫明其妙的盯着白朗宁手里那把正在切牛排的刀,也看不出上面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张佩玉眉毛一竖,说:“丁景泰!你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可要我说给大家听听?”
    丁景泰急忙说:“张警佐,白朗宁是你的好朋友,我替他捧场,总不能算错吧?你要说,说他的,”说看,指了指身边的萧白石。
    “哈哈,”萧白石蛮不在乎的说:“我萧白石可没做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用不着担那份心思。”
    “是么?”张佩玉笑眯眯问。
    “当然,这叫做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萧白石含笑回答。
    “好吧,”张佩玉和和气气说:“那份战迹辉煌的资料,究竟能不能见人,哪天我跟萧警官当面研究一下,当场即知分晓。”
    萧白石脸上的笑容,比汽油挥发的还要快,转眼便消失了,硬挤出两声乾笑,说:“张小姐,咱们都是白朗宁的好朋友,说起来不是外人,偶而开开小玩笑,可不能认真啊。”
    白朗宁刀叉一摆,摸了摸肚子,道:“真过瘾,真过瘾。”
    侯先生一旁放声大笑,拍着张佩玉肩头说:“佩玉,还是你有办法,我苦苦对付他们几年,都没能整得他们如此服贴,乾脆,我把天星小组交给你算了。”
    几人也陪同轻松的笑了。
    乐台上奏出的悦耳音乐和歌星的美妙歌喉,好像只是几人欢笑的点缀而已。
    萧白石从自己那份见不得人的资料,突然联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急声问:“侯先生,前些日子,我交代舍弟转托您调查黑鹰帮枪手的资料,怎么样了?”
    侯先生看了看腕上的日历表,说:“大概快到了,很重要吗?”
    “嗯,”萧白石郑重的点点头,说:“资料、照片都很重要,有了资料,便可知道对方的实力,有了照片,才能认清敌人的面目,否则敌人到了跟前,大家还当是自己人呢。”
    张佩玉不安的朝身后望了望。
    “别怕,”丁景泰手一摆,说:“有丁景泰和白朗宁保驾,比坐在警署还安全。”
    侯先生皱眉问:“黑鹰帮里也有高手?”
    “据说有几个非常高明。”萧白石答。
    “比咱们……什么四把枪如何?”
    丁景泰一旁冷冷哼了一声,对四把枪上面的“什么”两字,极端不满。
    萧白石想了想,说:“久闻黑鹰帮里有几把枪很厉害,但若说比咱们四把枪还强,我倒有些不相信。”
    “对!我也不信。”侯先生点点头,说:“我一生见过不少枪中高手,却绝对没一个比得上萧朋,快、稳、狠、准,样样皆全,能够强过他的,除非是神枪。”
    “不敢,不敢,”丁景泰哈哈一笑,说:“我虽然号称神枪,凭良心说,在萧朋面前还真神不起来。”
    大家又被他逗笑了。
    侯先生凑近身边的萧白石问:“他们四个,究竟那个厉害?”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萧白石用餐巾拭拭嘴巴,说:“不过去年舍弟倒曾谈过几句,我虽隐隐记得,却不敢乱说。”说话间,眼睛不断朝丁景泰直瞟。
    “既是萧朋说的,有麻烦也找不到你的头上,怕什么?快说,快说。”丁景泰催促着。
    萧白石正色说:“限于个人的天份和枪只的特性,一个枪手想样样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舍弟萧朋,不过只占了个稳字罢了。”
    白朗宁与丁景泰,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萧白石继续说:“至于枪法之准,要数神枪丁景泰了。”
    “喂,喂,”丁景泰急忙指着萧白石的嘴巴,朝白朗宁喊着说:“这话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与我无关。”
    “噗嗤”一声,张佩玉忍不住笑出来。
    “若论出枪之狠,当推快枪解超那把七公厘口径的日造南部式了。”
    “快枪解超,难道还站不上那个‘快’字么?”侯先生奇怪的问。
    “枪手最注重的,便是出枪之快,以他四人出枪之速,别说一般人无法分辨,恐怕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
    “对,”丁景泰点头不迭说:“等到搞清楚,起码已经躺下一个了。”
    “那么白朗宁呢?”张佩玉急声问。
    “别急,压轴戏都在他身上,且慢慢听我道来。”大家越急,萧白石越慢,成心卖起关子来了。
    “洗耳恭听。”侯先生居然也幽了一默。
    萧白石喝了口酒,说:“白朗宁天生就是个枪手胚子,不但头脑冷静,断事更是机智无比,别说同级枪手,便是高他一筹,也很难从他手中讨好,所以那个‘快’字,明明不是他的,也硬被他抢去了。”
    张佩玉偷偷笑了,笑的既含蓄又开心。
    丁景泰怔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说:“对啊,我总觉得白朗宁比我们几个强,却一直想不出强在那里,倒被萧朋先一步想明白了。”
    “丁景泰,你落伍了。”萧白石说。
    “不见得。”丁景泰当然不服气。
    “不服气?伸长耳朵听下去。”萧白石得意洋洋说:“前两天舍弟碰到快枪解超,两人。又谈起这件事,最后他们发觉,白朗宁之强,还不只那一点,他在快、狠、稳、准四字之外,又给枪手闯出个新的境界。”
    “什……什么新的境界?”丁景泰楞楞的追问。
    “第五个字,巧。”
    “巧?”丁景泰牛眼猛转,忽然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打了一下,大喊道:“对,对,这个巧字,用得再恰当不过了。”
    “服气了吧?”
    “唉,”丁景泰叹息说:“没想到被他们两个快了一招,看来我丁景泰真的落伍了。”
    “土皇帝,别泄气。”萧白石安慰说:“你要肩担数百名帮中弟兄的生计,他们只扛着一只嘴巴,脑筋动得快一点,也不算稀奇。”
    丁景泰呵呵一笑,杯子一举,大叫:“喝酒,喝酒。”
    侯先生真不相信白朗宁会强过萧朋,一旁探问:“丁景泰,真的是这样吗?”
    丁景泰眼睛一翻,以责备的口吻说:“侯先生,你怎么也糊涂了?想想看,萧朋是什么人,他的话还错得了么?”
    侯先生被他训楞了。
    “唉,”久未开口的白朗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说:“真可惜,真可惜。”
    “可惜什么?”张佩玉问。
    “可惜这么好的音乐,没舞好跳。”
    张佩玉恨恨得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七)
    下午六点,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
    街头华灯初上,霓虹也吐露出五颜十色的秋波。
    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感人的悲歌。
    白朗宁的处境,虽不似歌里那般凄凉,但张佩玉这段长期若即若离的情感,却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烦恼。
    几年来,总是表现得那么迷离,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冷若寒冰,白朗宁冷下来,她比什么都热,白朗宁一热,她逃得比什么都快,正像街头的红绿灯一般,看上去是绿的,赶过去已经变红了,看上去是红灯,一会儿绿的又亮了。
    有一次,白朗宁决心放弃她,不愿再为这段水中月亮的情感多伤脑筋,谁知那些日子,张佩玉却像火山爆发一般,差一点把白朗宁溶化,白朗宁只好乖乖收回成命。
    其实以目前的社会风气说来,多交几个女朋友也算不得过份,可惜白朗宁身手虽强,对处理情感方面,却并不高明,尤其最近阵容又在不断加强,他真的有了应付不暇之感,所以他决定跟张佩玉来个摊牌式的谈判。
    车子缓缓停在警署门外。
    白朗宁点着一只香烟,猛吸几口,不断地吐出一层层的烟圈。
    一身警装,飞一般奔跑过来,扑到车窗外面,刚刚低下头来,白朗宁一口烟猛喷过去。
    “咳……”
    白朗宁伸头仔细一瞧,是萧朋。
    “你来干吗?”白朗宁翻眼问。
    萧朋咳了一阵,皱眉说:“张佩玉正忙着打字,教我替她……”
    白朗宁没等他讲完,抢着说:“不行,不行,我们要去跳舞,你这种高头大马的身段,我不欣赏。”
    萧朋拉开车门,一把将白朗宁抓出来,狠狠说:“臭小子,吃豆腐也得看看对象,竟敢找到我萧朋头上,今天要教你好看。”
    “慢点,慢点。”白朗宁挣扎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快放开。”
    萧朋话也不讲,硬将白朗宁扭了进去。
    张佩玉全付警装,挺挺坐在打字机旁,十指不停的飞舞着。
    解超和莹莹兄姐居然也在坐,正睁大眼睛,紧盯着字架上一堆原稿。
    萧朋把白朗宁抓到张佩玉面前,大声说:“这小子竟敢公然侮辱警官,另带妨害公务,罪名不轻,张警佐,这案子交给你了。”
    “好吧,等一会我好好修理他。”张佩玉手指不停的说。
    “怎么回事?”解超问。
    “哼,”萧朋神气活现说:“这小子竟敢吃起我的豆腐来了。”
    “有什么稀奇,他连本姑娘的豆腐都敢吃,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警官?”解莹莹随口道来,好像自己比警官还要大上几级一样。
    萧朋一声没吭,转身走进暗房。
    白朗宁弯身凑近张佩玉,几乎贴上脸孔,说:“忙什么?”
    张佩玉用头顶开白朗宁的脸,说:“黑鹰帮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枪手资料!”
    白朗宁微微一惊,问:“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白朗宁又把脸凑了上去。
    张佩玉娇嗔的推开他,轻叱着:“躲远点。”
    解莹莹小嘴说:“脸皮真厚,枪都打不透。”
    “如果真厚的刀枪不入就好了。”解超搭腔说。
    张佩玉把打完的文件往外一抽,匆匆走到屋角,一张张配好,分别钉成一本本的册子,分给白朗宁和解超各一份,说:“你们仔细瞧瞧吧,我打得都有些胆颤心惊。”
    两人各自捧看一本册子,静静翻阅着。
    过了一会,萧朋抓看几张水淋淋的照片冲出来。
    两人急忙凑上去,一张张看了个仔细。
    突然,白朗宁随手撕了一张。萧朋急声问:“为什么撕掉?”
    白朗宁平静的说:“这家伙早就被丁景泰废了。”
    “是不是飞达的那个?”解超问。
    “不错。就是那小子。”
    “身手如何?”萧朋问。
    白朗宁想了想,说:“大概跟左手快枪何武差不多。”
    解超急忙翻看册子,瞧了瞧说:“第六位,算来跟港九实力差不太多。”
    突然白朗宁又撕了一张。
    “怎么?又废了?”萧朋追问。
    “今天早上。”白朗宁笑答。
    “什么地方?”解超问。
    “冯大律师办公室。”
    “身手如何?”萧朋好像非常注意对方身手。
    白朗宁摇摇头,说:“那家伙脑筋太差劲,连表演身手的机会都没捞到。”
    解超看看照片上的编号,又翻翻册子,说:“白朗宁,你走狗运,人家是第四位!”
    白朗宁耸耸肩,依然继续翻看照片,不时与解超手中的名册对照。
    “就是他。”白朗宁捧着一张照片大叫。
    大家凑上去一看,只见个二十多岁年纪,看上去比白朗宁还要年轻漂亮的小伙子。
    “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小毛头么。”解莹莹娇声叫着。
    “别小看他。”解超说:“这就是黑鹰帮的第一高手枪王欧喜。”
    “欧喜?”解莹莹皱眉说:“这名字好怪。”
    “比白朗宁还怪么?”张佩玉瞟着白朗宁说。
    白朗宁微微一笑,又抽出张照片。
    解超接在手上,相了半晌,说:“第二位,马秀夫。这小子我先订了。”
    “哈哈,”白朗宁又捧出一张,笑看说:“丁景泰的生意来了,第三位,倪永泰,名字先起了冲突。”
    “这群家伙的名字,怎么都怪里怪气的?难听死了。”解莹莹专门注意到名字上去了。
    “难听的还在后面呢。”白朗宁说:“庄锡坤、叶文雄、陈政,那个好听?”
    “真难听,你看太平山下四把枪的白朗宁、丁景泰、萧朋、解超,多好听!”解莹莹像个百灵鸟般,在后面说个没完。
    “三三两两的,排起来既整齐,叫起来又顺口,对不对?”萧朋慢腾腾问。
    “对,对。”解莹莹高兴的喊着。
    “小姐,你搞错啦。如果太平山下四把枪换成欧喜、陈政、马秀夫、倪永泰,保证也一样好听,不信你回家背两天试试。”想不到萧朋也有胆子找起解莹莹麻烦来了。
    果然,解莹莹虽然没吭气,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笔账保险又记上了。
    白朗宁册子一揣,说:“照片明天再取,今天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什么事这么急?”解超问。
    “去跳舞。”
    “跳舞?”解莹莹拍手说:“好哇,没有电唱机?咱们在这里开个小型舞会也不错。”
    张佩玉噗嗤一笑,说:“解小姐,这儿是警署办公厅,不能跳舞。”
    解莹莹嘴一翘,气呼呼说:“今天碰到鬼了,真倒霉。”
    解超被他这宝贝妹妹弄得没办法,只有拉着她先走了。
    一声“拜拜”,白朗宁也牵着张佩玉溜了。
    萧朋手比着几张照片,嘴上“砰砰砰砰砰”一阵乱喊,恨不得一枪一个。
    (八)
    车子飞一般驶上山路。
    “白朗宁!我还没换衣服呢。”
    “别换了。”
    “那怎么行,你不是要去跳舞么?”
    “舞瘾过了,想找个清静地方跟你聊聊天。”
    “到那儿去?”
    “山顶如何?”
    “好吧,好久没见面了,找个地方聊聊也好。”
    车子一直开上山顶,在一片宁静无人的地方停下。
    没有月亮的夜晚,点点的寒星,显得特别明亮。
    白朗宁刚刚拉起手刹车,张佩玉两条手臂已经缠了上来,轻轻搭在他的脖子上,一股暖暖的呼息,迎面喷来,白朗宁还没摸清是怎么回事,两片火热的樱唇,已然印在他的嘴上。
    大概又碰到热情周期了,白朗宁默默的想。
    张佩玉热情如火,竟然用牙齿在白朗宁唇上咬了起来。
    白朗宁的手开始移动了,慢慢从张佩玉的腰间伸了进去。
    张佩玉依然热吻如故,甚至白朗宁的手渐渐往上伸展时,她还若有意若无意的提提气或挺挺腰身,让白朗宁的行动更顺利些。
    蓦然,车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
    两人同时怔了怔,急急分了开来。
    白朗宁仔细朝车外看去,微弱的星光下,发现一个宽大的人影,正站在车厢窗外。
    “唉,”白朗宁叹了口气,说:“警察。”
    张佩玉整理一下衣装,拂了拂一头如云秀发,轻轻将窗户转开。
    “三十秒钟之后,我要使用手电,你们准备一下吧。”这就是香港警察可爱之处。
    “不必,现在尽管使用。”白朗宁说。
    电光一闪,短暂得几乎比白朗宁拔枪还快。
    “抱歉。”仅仅两个字,回身急急走了。
    白朗宁摇摇头,说:“真巧。”
    张佩玉泠冷的回答:“真巧。”
    那股冷冷的声音,听得白朗宁直皱眉头,斜首瞄瞄扭开的窗子,心想:一定是寒风将热情吹散了。
    “把窗子关上吧。”白朗宁说。
    “开着吧,吹吹风,也可以冷静点。”
    “那么冷静干吗?”
    “聊聊嘛,你不是想跟我聊天么?”
    白朗宁叹了口气,好像到嘴的鸭子飞掉般的心痛,双手一摊,说:“聊什么呢?”
    “随便,诸如你将来的打算等等。”张佩玉说。
    “又是那一套。”白朗宁一听到将来两个字就泄气。
    “白朗宁,”张佩玉娇唤一声说:“别一提将来就不开心,你总要有个打算呀。”
    “打算有什么用?”白朗宁语气沉重的说。
    张佩玉身子往上凑凑,说:“白朗宁,爱不爱我?”
    “当然爱。”白朗宁的精神来了。
    “既然爱,就该有个打算,譬如打算跟我再好一点,或打算跟我结婚等等。”
    “嗅?原来你说的是这些,这种打算当然有。”
    “是前面那种,还是后面那种?”
    白朗宁噗嗤一笑,展臂搂住她的纤腰,说:“这两种根本就是一回事,先好一点,好到某一种程度,自然要结婚了。”
    张佩玉轻轻吻了他一下,说:“可以,都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黑漆漆的车厢里,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坚决的口气。
    “还有条件?”白朗宁迷惑的问。
    “当然有条件!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养得又白又嫩又漂亮,岂能毫无条件的白白送给你?”
    白朗宁不断的点头。说:“对,白白送人确实可惜、应该有条件。”
    “你先别担心,”张佩玉语气突然转软,说:“条件小得可怜,在你说来,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哦?”白朗宁精神一振,急声追问:“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张佩玉身子慢慢凑上去,轻轻白朗宁耳朵上咬了一口,软绵绵说:“我要嫁个警官。”
    白朗宁听得全身发软,整个泄了气,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张佩玉一直忽冷忽热的吊着他,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样?”张佩玉继续咬着白朗宁的耳朵追问。
    白朗宁轻轻把怀里的火团朝外推了推,胡扯说:“咳咳,原来你爱上萧朋了,没关系,那天我替你们拉拉。”
    张佩玉征了一下,忽然恨恨说:“白朗宁,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说过爱上萧朋了?”
    “你不说要嫁警官么?”白朗宁真会装傻。
    “警署里的警官多的是,为什么一定是萧朋?”张佩玉的声音好急。
    “不是萧朋是那个?”白朗宁装佯到底了。
    张佩玉被他急得双脚乱踏,拼命扭着身子,说:“人家是想教你去做警官嘛。”
    “原来是这样的,”白朗宁勉强笑了两声:“何必呢?私家警探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张佩玉连连摇头,长长的发梢,轻轻拂着白朗宁的脸。
    白朗宁微微朝后闪了闪,说:“为什么不一样?算起来也是同类的职业。”
    “虽然性质类同,差别却很大,私家警探既无前途,又无保障,而且也不太安全,何况……名义上更远得很。”
    “可是钱却多出几倍。”
    “要那么多钱干吗?”张佩玉的娇躯又往上娜娜,几乎坐在白朗宁腿上,腻声说:“只要有前途,苦一点有啥关系,况且我们两人合起来,每月所得也足可维持了,更何况几年之后,说不定你已经爬到帮办了。”
    白朗宁听得非常感动,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往车窗上一*,说:“将来再说吧。”
    “将来?”张佩玉急得差点哭出来,“要等什么将来?现在还不能决定吗?”
    “唉,”白朗宁又是一声叹息:“佩玉,我有我的苦衷,别逼我。”
    张佩玉眼睛一湿,泪珠成串滚了下来。闪闪的星光,反映着闪闪的泪珠,逼射在白朗宁的眼睛里。白朗宁不停的叹息着,一颗眼泪,还她一声叹息。
    “白朗宁,”张佩玉紧紧贴在白朗宁怀里,凄切的说:“别犹豫了,看在我们多年的情感份上,答应我吧。”
    白朗宁被她悲凄的声调,感染得双眼也有些潮润起来,急忙把身后的窗门扭开。
    张佩玉好像完全绝望了,身子慢慢挺直,缓缓往后缩去。
    车里一片沉寂,天边点点寒星,沉寂的眨着眼睛。
    饼了很久,张佩玉忽然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的说:“白朗宁!只要你一点头,我就完全属于你了,五尺三寸半身高,一一二磅体重,三四、二O、三五的身段,随你怎么处理,只要你轻轻点一点头。”
    “佩玉,别逼我,我确实有苦衷。”白朗宁苦声说。
    “什么苦衷?”张佩玉嘶喊着:“还不是被冯大律师事务所姓李的丫头迷上了。”
    白朗宁苦笑说:“我跟李铃风的交情,比白开水还淡,那会被她迷上?真是笑话。”
    “别骗人了,”张佩玉忿忿说:“早晨冯朝熙气呼呼打电话给侯先生,说姓李的丫头为你哭得要死,难道是假的吗?”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唉,”张佩玉伤心说:“没想到我们几年的交倩,还比不上人家几天。”
    “佩玉,你完全误会了,我跟她根本没什么,我敢对天发誓。”
    “不必发誓,只要你辞去冯大律师事务所那份差事,投入警界就好了。多几个情敌也没关系,什么依露啊,什么白丽娜啊,见得多了,我才不在乎她们呢。”
    “为什么一定教我做警官呢?”白朗宁万分不解的问。
    张佩玉理直气壮说:“我张佩玉身家清白,受过高等教育,有正正当当的职业,人品也还不错,教我如何甘心嫁个飘飘浮啊的人?”
    “天下正正当当的职业很多,也并不一定限于警官哪?”
    “白朗宁,把良心摆在中间想一想,像你这种只会打拳弄枪的人,除了入警界,还有什么更理想、更有前途的职业?”
    “既然知道我没什么大本事,又何必跟我走得这么近?”白朗宁有些不高兴了。
    “当初糊里糊涂爱上了你,有什么办法呢?”理由倒蛮充足的。
    “索性糊涂到底,马马虎虎嫁我算了。”
    “那有那么多好事,事关终身幸福,岂能马马虎虎?”
    “看不出你倒明智得很。”
    “当然罗,糊涂事做多了,多少也可以捞点聪明回来。”
    白朗宁尽量凝神瞧着那张最美丽,最聪明,最迷人的俏脸,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依依不舍说:“佩玉。去找个脚踏实地的人吧,像我这种人,的确配不上你。”
    “什么?”张佩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声说:“你……你说什么?”
    “找个警官嫁吧,警署里几千人随你挑选,总会找到个理想的,何必在我这种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白朗宁尽量把语气放软,唯恐吓坏了她。
    张佩玉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颤声说:“想不到你竟如此绝情?”
    “并非绝情,而是什么都干,就是没法干警察。”白朗宁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为什么?”张佩玉猛摇着白朗宁的手臂,急急追问缘由。
    白朗宁紧紧闭起嘴巴,一声都不吭。
    张佩玉慢慢收回手臂,悲凄凑叹了口气,摇头说:“想不到几年的热恋,就这样简简单单结束了,想不到,真想不到。”
    白朗宁鼻一阵发酸,急忙扭转头去。
    黑沉沉的苍穹,点点的寒星,眨眨的瞄着两人,是怜惜?是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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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往事
    (一)
    白朗宁心里非常难过,自从踏上这块码头,七年以来,从没一件事令他这般心酸过。
    张佩玉更是伤心欲绝,小小的绢帕,早已湿透了。
    “好吧,既然你打定主意甩掉我,我当然不便死皮赖脸硬往上送。”张佩玉抽抽泣泣说:“不过,我倒要听听你的苦衷,究竟为什么不肯做警察?”
    白朗宁燃起香烟,默默吸着,紧紧咬着嘴唇,依然不肯开口。
    “白朗宁,难道最后这点小要求也不能答应我?”
    “告诉你也没用,何苦浪费时间?”
    “好,算你狠。”张佩玉恨恨说:“既然不愿浪费时间,可以回去了。”
    白朗宁香烟一甩,立刻开动马达,掉头朝山下驶去。
    车子比来时开得更快,一盏盏的街灯,闪闪照射着两张阴沉沉的脸孔。
    白朗宁偶然从反光镜里瞧见张佩玉一双红肿的眼睛,既心痛,又不忍,想起过去她的诸般好处,内心更觉得万分歉疚。
    突然一阵“吱吱”的刹车声,车子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又朝山路飞驰而上。
    张佩玉吃惊地瞪着红红的大眼睛,静静凝视在白朗宁英俊的脸上,问也不问一声。
    车子仍旧停在原处。
    依然是那几颗星星,依然是那张黑沉沉的苍空。
    白朗宁停好车子,双手一举:“投降。”
    张佩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说吧。”
    白朗宁悠悠吐了口气,问:“你过去一直管理档案,当然见过我那段不明不白的来历了?”
    张佩玉怨声说:“就是那张东西勾起人家的好奇心,才设法认识你的,不然怎会……被你骗上?”
    日朗宁淡淡一笑,说:“其实凭那些资料,已经不难猜出我的来路了。”
    “你是来自日本,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嗯,还有呢?”
    “你是出身在黑社会里,我想大概也不会错。”
    “嗯,还有呢?”
    “可是……前些日子我们接到的当年日本黑社会各帮派火拼的全部档案,除了死亡的二百多人外,所有的生存者都有详细的资料可查,其中却没有一个人可能是你。”
    “难道你们就不能从那二百多人里找一找吗?”
    张佩玉怔了怔,说:“你的意思是指那些死人?”
    “嗯。”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警方的资料怎会错得那么离谱?”
    “不要太相信那些资料,警察们……咳咳,日本警察们都好骗得很。”
    张佩玉怔了半晌,才说:“难怪我们查不到了,原来你是死人。”
    “像吗?”白朗宁往上凑了凑。
    张佩玉急忙闪开,说:“白朗宁,你究竟是谁?”
    白朗宁哈哈一笑说:“我当然是白朗宁了。”
    “不,”张佩玉打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问你原来是谁?”
    白朗宁这才叹了口气,说:“我原来只不过是个生长在日本的孤儿罢了。”
    “孤儿?”
    “嗯。”
    “那么……”张佩玉犹豫一下,问:“你究竟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当然是中国人,我十岁那年父亲才弃世,面貌至今还记得呢。”
    “母亲呢?”
    白朗宁耸耸肩说:“谁知道。”
    “后来呢?”张佩玉说。
    白朗宁说:“后来我被一个日本人收养,一直受着良好的教育,直到我那养父惨死为止。”
    “惨死?”
    “惨死在仇家围攻之下。”
    “嗯,毕竟是黑社会人物。”
    “虽然是黑道人物,心地却善良得很,否则也不会死得那般凄惨了。”白朗宁悠悠道来,语调充满了悲伤和气忿。
    张佩玉若有所悟说:“你想回去报仇?”
    “当然要报仇。”白朗宁大声说:“他虽然不是我的生父,却从小爱我如己出,这种杀父般的大仇,岂能不报?”
    “所以你才不肯投入警界,恐怕职位阻止你报仇的行动。”
    “一点不错!”
    “傻瓜。”张佩玉嗔嗔的骂了一声,说:“你不会先去报仇,再回来做警察?”
    “呵呵。”白朗宁苦笑说:“仇家实力强硬无比,只怕比黑鹰帮更难应付,虽然侥幸不死,也必弄得积案累累,警署不抓我已经不错了,怎肯再录用我?”
    “尽量不要杀人么?”
    “不杀人怎能报仇?”
    “可以先诱对方拔枪,自卫杀人是没罪的。”
    “哈哈,”白朗宁被她天真的想法逗笑了:“等到人家被抢出来,我还有命在吗?”
    “冒点险么?”
    “这种险未免冒得太大了。”
    张佩玉身子往上凑凑,腻声说:“人家肯替你冒险,难道你就不肯为人家冒点险么?”
    白朗宁楞了楞,说:“你倒挺痴心的?”
    “岂止痴心?简直是死心塌地嘛。”
    “哈……”白朗宁终于高兴的笑了。
    张佩玉伸了个懒腰,娇声喘了口气,开心说:“我以为你成心抛掉我,原来别有苦衷,那就难怪了。”
    说着,伸起足尖,摸索着在驾驶盘下的一个小开关上挑了一下。
    白朗宁觉得背后一空,坐椅的*背忽然渐渐降了下去。
    “佩玉,这开关是你打开的吗?”白朗宁奇声问。
    “嗯,”张佩玉鼻子轻应一声,听起来真醉人。
    “你……你放下它干吗?”
    “躺下歇歇嘛。”
    (二)
    白朗宁返回林公馆,已经很迟了。
    林雅兰房里的灯还亮着,电唱机也依然播放着使人听得肠子疼的情歌。
    白朗宁轻轻在半掩的房门上敲了敲。
    “谁?”
    “白朗宁。”
    “还敲什么门?快进来。”
    白朗宁身子刚刚踏进房门,一团粉红的人影已经扑了上来。
    白朗宁急忙托住她的腰肢,皱眉说:“枪王欧喜来了。”
    林雅兰满面笑容的脸蛋,立刻阴沉下来。
    “拼命追求你的,大概就是他吧?”
    林雅兰不安地锁上房门,关闭唱机,问:“那张名单上并没写上他,你怎会知道?”
    白朗宁冷冷一笑,说:“除了黑鹰帮主欧天成的儿子外,黑鹰帮岂肯如此费力?”
    “他在那里?”
    “谁知道。”
    “你方才不是说他来了吗?”
    “唬唬你的。”
    “唉……”林雅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说:“吓了人家一跳,原来还没到。”
    “瞧你怕得这付模样,难道枪王欧喜真的那么厉害?”
    “当然是真的,否则那张名单上,我为什么别人敢写,单单不敢写他,就是怕你不是他的敌手。”
    白朗宁听得暗暗吃惊,表面上却笑脸说:“哦?听来你对我还蛮不错呢。”
    “就是嘛。”林雅兰腻声回答。
    白朗宁摇头笑笑,朝浴室门走去。
    林雅兰急步追在后边,怨声说:“白朗宁,人家真的爱上你了,别总是不相信嘛。”
    “小孩子家,懂什么爱情。”
    白朗宁头也不回,穿过浴室,走进自己房里。
    林雅兰像条尾巴似的,紧紧跟了进去,急声说:“白朗宁,人家已经足足十九岁,明年就二十,后年就二十一……”
    “对,对,大后年就二十二,大大后年就二十三,大大大……”
    “白朗宁,”林雅兰气得身子直扭,翘着小嘴说:“人家是说二十一岁就成年了,谁管它二十二,二十三。”
    “还远得很呢,两年就是七百三十天,等于……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你这么急干吗?”
    “可是……可是别人十七八岁结婚的,还不有的是?”
    “别人已经成熟了,你呢?每天就知道缠人,好像小孩子一样。”
    “我也早成熟了,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嘛?”林雅兰拼命分辩着,俏脸都急红了。
    “咳咳咳。”白朗宁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似的,拼命咳了几声,说:“有话等一会再谈,我要入浴了。”
    说着,冲进浴室,紧紧将门扣起来,把林雅兰留在他的房间。
    “白朗宁,”林雅兰在门外喊着:“我真难过,好像……好像失恋一样。”
    白朗宁摇摇头,没理她。“唉,活得真没意思,我……我想自杀。”
    白朗宁差得把大牙笑掉,依然没理她。
    “我想跳楼。”林雅兰哀声说。
    “会摔断你的腿。”
    “我……我上吊。”
    “先用手扭住自己颈子试试,尝尝滋味如何。”
    过了一会,林雅兰喘喘说:“真难过。”
    白朗宁大摇其头,对这天真的大丫头真没办法。
    “对了,我可以拿你的枪自杀。”
    白朗宁吓了一跳,伸手一摸,还好挂在旁边。
    又过了半晌,林雅兰忽然兴奋的喊着:“白朗宁,我向你求婚好吗?”
    白朗宁在浴室里险些滑倒。
    “白朗宁,答应不答应,回个话嘛。”
    “不答应。”
    “为什么?”
    “我年纪还小,两年以后再来吧。”白朗宁说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朗宁,我……把你买下来好不好?用我总财产的一半。”
    “不卖。”
    “为什么?”
    “价钱出得太低了。”
    “四分之三怎么样?”
    “不够,不够。”
    “那么……五分之四吧。”
    “没诚意。”
    “并不是没诚意,总不能一点不留啊?”
    白朗宁开始穿衣服了。
    “好吧,”白朗宁半晌没吭声,林雅兰有点急了,忙说:“全部就全部,到时可不能跑掉呀。”
    浴室门一开,林雅兰正瞪着两只大眼睛站在外边。
    “大小姐,玩笑开得差不多了,该谈谈正事了。”
    林雅兰眨眨眼睛一本正经问:“白朗宁,如果我真肯以全部财产换你,你答不答应?”
    “别说傻话了,两年以后,仅仅一吻就可以把我换走了,何必拿祖上辛辛苦苦赚来的财产开玩笑。”
    林雅兰耸耸肩,蛮不开心说:“两年的日子好长啊。”
    白朗宁托起她的俏脸,柔声说:“只要把欧喜除掉,你便可以欢欢乐乐的生活了,欢乐的日子过得最快,两年时间转眼即过,何苦为这段短暂的日子伤脑筋?”
    “可是要除掉枪王欧喜,难得很哩,他拔枪比眨眼还要快。”林雅兰认真说。
    白朗宁知道林雅兰绝非危言耸听,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微微点点头,说:“这些我都知道,别担心,我自有杀掉他的把握。”
    林雅兰半信半疑,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白朗宁取出名册,看了看,说:“欧喜的年纪既轻,人又英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林雅兰狠狠啐了一口,说:“讨厌死了,见到他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怎么喜欢得起来。”
    白朗宁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已不难想像她对枪王欧喜厌恶之深,微微诧异问:“你怎会厌恶他到这般地步?一定有什么特殊缘故吧?”
    林雅兰眼球转了转,说:“我这人有个怪毛病,缠得愈紧,我愈讨厌,对我看不上眼的,我偏偏送上去,唉,可惜我生得太漂亮了,看不上我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十九年来,才仅仅碰上一个呢。”
    白朗宁伸手将她推在椅子上,指鼻轻叱说:“再胡说八道,当心我修理你。”
    林雅兰翘起嘴巴,眼睛一翻一翻地盯着白朗宁。
    “说。”白朗宁恶声恶相吼着。
    林维开双手把脑袋一抱,身子缩成一团,大声喊着:“偏不说,偏不说。”好像准备着挨修理了。
    白朗宁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蹲下身去,好言好语说:“大小姐,方才逗你玩的,我怎舍得真动手修理你,至于我追问你厌恶欧喜的原因,不过想从中采取一些欧喜的个性和习惯罢了,说出来等于帮我的忙,不高兴说就算了。”
    林雅兰慢慢放下双手,挪动一下身子,摆好姿态,说:“既然可以帮你忙,我当然要说了。”
    “请。”
    林雅兰秀眉一索,恨声说:“嗳,那东西坏透了,人家才十三岁,他开始嘻皮笑脸吃豆腐,十四岁那年,起码求了三百六十次婚,十五岁时手脚齐来,坏死了。”说着把脚狠狠一跺。
    “坏到什么程度?”白朗宁忍不住追问。
    林雅兰俏脸微红,瞟了白朗宁一眼,嗤嗤笑着说:“放心,比你差远了。”
    “咳咳,”白朗宁急忙站起来,转了个圈子,又问:“以后呢?”
    “十六岁那年更不像话,他居然几次把我骗出去,想……想……”
    “想怎样?”白朗宁急忙追问。
    “想那种好事。”
    “嗅?原来想那个。”白朗宁开始还没介意,后来忽然想到情况严重,慌忙赶上去,问:“结果如何?”
    “哼,”林雅兰娇哼一声,得意说:“那有那么便宜,有一次差点被我咬下一块肉来,吓得他整整两三个月没露面。”
    “咬在那里?”
    “手腕子上。”
    “不能拔枪,当然不敢露面了。”白朗宁点点头,继续问:“后来呢?”
    林雅兰花容一惨,凄声说:“十七岁那年爸爸一死,他更漫无顾忌了,每天跟在人家后面,有一次他又开口求婚,那时我对他已厌恶欲死,使断然回绝了他,于是他当场提出警告,如果我一个月之内不答应,他便用枪打掉我的耳朵……”
    “所以你就开始躲藏起来?”白朗宁插嘴问。
    “当然要躲。”林雅兰抚着耳朵说:“万一耳朵真的被他打下来,多难看?”
    “别怕!他故意吓你的,如果真要打你的耳朵,纵是十只,二十只也早被他打光了。”
    林雅兰半信半疑说:“可是……为什么一直有人用枪打我?”
    “他的目的是你身边的男人。”
    “杀他们干吗?”
    “教男人们不敢接近你,逼得你非嫁他不可。”
    “呸,”林雅兰又狠狠啐一口,怒吼着:“我情愿做尼姑,也绝不嫁他。”
    “活该尼姑庵倒霉。”白朗宁笑声说。
    林雅兰蹙眉思索一会,担心说:“白朗宁,这次他们会不会找上你?”
    “当然会。”
    “啊呀,”林雅兰跺脚说:“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白朗宁笑声安慰说:“反正早晚总要碰面,他们自动送上来,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林雅兰满心不安的说:“如果不为我这件事,根本你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会找你?唉,说来说去,还是我害了你。”
    白朗宁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你这件事,我怎能拿到这么高的薪金,怎能交上你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林雅兰被后面那句话逗笑了,高兴说:“白朗宁,我想把你的薪俸再提高些。”
    白朗宁急忙摇手说:“帮帮冯朝熙的忙吧,别把他吓成心脏病。”
    林雅兰“吱吱咯咯”的笑了一会,又索起眉尖说:“我真想帮上你的忙,却不知怎样帮法。”
    “当心你自己,别被人家绑票,就等于帮上我的忙了。”
    林雅兰点点头,怔了一会,突然说:“白朗宁,这次事了之后,你真想跟吕卓云去北角打天下么?”
    白朗宁笑了笑,说:“有这个打算,怎么?大小姐有意支持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白朗宁,”林雅兰娇滴滴呼唤一声,说:“何必一定留连在黑社会里,做做生意多好,我们有的是资金,你做总经理,我当董事长,多有意思。”
    白朗宁微微一怔,立刻苦笑起来。
    依露等着做压寨夫人,张佩玉一心要做警官太太,现在林雅兰又要拉他做生意,让他当总经理了。
    “白朗宁,好不好?好不好么?”林雅兰抓住白朗宁的手臂,不停地摇撼着。
    “好,好。”
    “什么时候开始?”林雅兰兴高采烈的问。
    “两年之后再说。”
    “嗳,”林雅兰气得身子一摆:“又是两年之后,真没意思。”
    白朗宁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叫了声:“大小姐。”
    林雅兰瞪了他一眼,给他个不理。
    “雅兰。”
    林雅兰听得心头一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回身子,笑问:“什么事?”
    “你们林家跟欧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唉,”林雅兰又跺脚了:“欧家父子最没良心,想起来就气。”
    “怎么没良心呢?”
    “爸爸一直出钱资助他们,否则凭欧天成,仅仅十几年工夫,岂能弄出那么大的帮会来?”
    白朗宁明白了,一定是林千翔为了巩固自己的事业,才支持欧天成组织黑鹰帮。一个中国人,在人家国度里闯下偌大一片事业,自然难免与当地黑社会发生磨擦,如欲不受那帮地头蛇的迫害,资助本国人扩充势力,也算是件明智之举,他怎会想到当年一着之错,竟害惨了自己唯一的骨肉林雅兰呢?
    “雅兰,你自小常常与欧家来往,一定见过枪王欧喜练抢了?”
    “见得太多了,如果不是爸爸教我学芭蕾舞,恐怕欧喜还不会那么快呢。”
    “芭蕾舞与手枪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要不要我练给你看?”林雅兰睁着大眼睛,认真的说。
    “好哇。”白朗宁要瞧瞧她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林雅兰高高兴兴跑回自己房里。
    白朗宁跟进去一瞧,又急忙退了出来,原来林大小姐正在脱衣服。
    过了一会,林雅兰笑嘻嘻跑进来,全身芭蕾舞装,手上捧着个“拍节器”。
    林雅兰身子在白朗宁面前一个旋转,娇声问:“身段如何?”
    红色的舞鞋,雪白的大腿,狭狭的红短裤,配上件紧紧的白尼龙杉,全身曲线完全暴露无遗,转动之间,酥胸更是震震欲飞,看上去比赤裸时还要诱人心弦。
    白朗宁连忙说:“美极了,美极了。”
    林雅兰开心的转到桌前,把拍节器端端正正摆在上面,那“拍节器”立刻“嗒……”的响了起来。
    林雅兰扶着桌角,大腿随拍一伸一缩的舞动着,姿态极端美妙。
    白朗宁目不转瞬的瞪着那具拍节器,恍然叫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雅兰回首一笑,说:“明白了吧?”
    “就这么快么?”
    林雅兰边舞边点点头。
    “一秒?”
    “对,一秒。”
    “连拔带还?”
    “什么连拔带还?”林雅兰抬腿问。
    白朗宁比手作答说:“连拔枪,带还鞘。”
    “对,啊,不对!不对。”
    “怎么不对?”白朗宁惊问。
    “连拔枪,带扣机,再还鞘。”
    “那么快?!”白朗宁楞住了。
    “嗯,”林雅兰越跳越过瘾,喘喘说:“不过要脱下上衣,穿着就赶不上拍子了。”
    白朗宁松了口气,脱下外衣,随手甩到旁边。
    “来,你也试试,让我评评看。”林雅兰叫着。
    白朗宁取下枪夹,子弹一颗颗退下来,再将空夹装了上去。
    “嗒,嗒,嗒……”拍节器均匀的响着。
    白朗宁随着拍节,拔枪、扣机、还鞘,循环的练习起来。
    林雅兰慢慢停下舞步,惊喜的说:“原来你也这么快?”
    “比欧喜如何?”
    “差不多。”
    白朗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拍节加快。”
    “再快我就赶不上了。”林雅兰眨着眼睛答。
    白朗宁气得真想踢她一脚,说:“站在旁边看我的。”
    林雅兰在“拍节器”上拨动一下,“嗒嗒”的声响开始转快了。
    白朗宁又随拍抽动起来。
    林雅兰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前几下还勉强随得上,后来再也追不上拍子了。
    白朗宁停下来废然一叹,说:“赶不上,赶不上。”
    林雅兰突然高兴的拍手说:“你比欧喜多一下,你比欧喜多一下。”
    “什么比欧喜多一下?”
    “欧喜也随这种拍节练过,他最多只能随上五次,你方才却赶上了六次,看起来你比他还棒呢。”林雅兰又笑又叫,好生开心。
    白朗宁却大摇其头,苦笑说:“快那么一点管屁用,等他倒下,我也翘了。”
    林雅兰又泄气了,脸也不笑了,嘴也不叫了,舞也不跳了。
    两人默默站在那里,谁也没开口,只有桌上的拍节器,依旧“嗒嗒嗒嗒”地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林雅兰慢慢凑上去,贴进白朗宁怀里,说:“白朗宁,咱们跑掉吧。”
    “为什么?”
    “何必跟他们那些亡命之徒硬拼呢?”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些财产不要了?”
    林雅兰搂住白朗宁的颈子,深情款款的说:“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可放弃。”
    白朗宁拍拍她汗淋淋的背脊,柔声说:“雅兰,我们不能再逃避,一定要面对现实。”
    “可是……可是太冒险了。”
    “唯有以性命换取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不过……不过……”
    “别不过了,夜已深了,回房去睡吧。”
    林雅兰默默松开双手,回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说:“白朗宁,吻我一下好不好?”
    “不好,不好。”
    “轻轻一吻就好了,别小气嘛!”
    “我这人也有个怪毛病,”白朗宁扳着脸孔说:“人家愈往上送,我愈往下推,人家一冷下来,保险我追得比什么都快。”
    “真的?”
    “试试看嘛,只要你两年不睬我,那时也许我会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呢。”
    林雅兰呆了呆,说:“白朗宁,听说你这人最守信诺,可不能说了不算,从今天起,我便忍两年给你看。”
    说罢,身子一扭回房去了。
    白朗宁浑身一阵燥热,连耳朵都在发烧。
    桌上的拍节器仍在“嗒……”的响着。
    (三)
    “砰砰砰”一阵枪声。
    林雅兰推了白朗宁一把,冷声说:“你看这几枪如何?”
    白朗宁朝电视上扫了一眼,含笑说:“电视里的动作虽然好看,却认真不得,否则明星们早就没命了。”
    林雅兰冷冷哼了一声,又把眼睛转到电视上去。
    车厢前座的吕卓云诧异的瞟了白朗宁一眼,轻声问:“大小姐怎么了?”
    白朗宁耸了耸肩。
    林雅兰插嘴说:“跟白朗宁打赌。”
    吕卓云微微一征,笑问:“赌什么?”
    林雅兰冷冰冰说:“只要我跟他摆两年冷面孔,他就……”
    “咳……”白朗宁急忙用咳声打断她的话。
    谁知吕卓云偏偏不识相,急声追问:“他就怎么样?”
    “他就跪下向我求婚。”
    吕卓云“噗”地一笑,司机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朗宁急忙扭开窗子,透透空气。
    林雅兰被大家笑得莫明其妙,冷声问:“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吕卓云陪笑说。
    林雅兰扭着脖子想了想,自言自语说:“白朗宁不会逗我玩玩吧?”
    “不会,不会。”白朗宁急忙应声说。
    “老吕,白朗宁这人讲话可*么?”林雅兰问。
    “当然可*。”
    “嗯,”林雅兰点点头,说:“只要他不要黄牛就好办。”
    车子缓缓停在飞达酒馆门口,立刻跑上两名大汉,把车门打开。
    “大小姐,真的要进去么?”白朗宁问。
    林雅兰白了他一眼,睬也不睬他,慢慢移下车子,下来的姿态和那股慢腾腾的劲儿,十足表现出亿万富翁的论调。
    几人一进门,酒柜四周的人,全体肃立起来。
    丁景泰、解超兄妹、萧朋弟兄,全都在座。
    白朗宁一一介给给林雅兰认识,林雅兰分别点首答礼。
    介绍到依露时,林雅兰仔细瞄了几眼,凑近白朗宁耳边,轻声问:“真漂亮,听说她是你的红颜知己,真的?”
    “不错。”
    “你怎么跟人家那么好,跟我……”
    “因为她对我比冰块还冷。”
    林雅兰急忙闪开。
    最后,白朗宁指着丁景泰,说:“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神枪丁景泰。”
    “神枪倪永泰?”林雅兰没听清楚。
    白朗宁、萧朋、解超兄妹,不约而同笑了。
    丁景泰客客气气招手过,扫了几人一眼,轻叱说:“林大小姐没注意,偶而叫错名字,有什么好笑?真是少见多怪!”
    几人笑得更加厉害。
    丁景泰发觉有些不对,大声喝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萧朋抽出一本册子,随手甩了过去。
    丁景泰打开一瞧,屁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哇哇大喊:“还了得,这还了得!这小子成心跟我对上了。”
    “丁兄,算了吧。”萧朋摆手说:“忍下一时气!留得百年身,别跟自己过不去。”
    “什么?”丁景泰走上来,一把扭住萧朋的制服:“你敢瞧不起我丁景泰?”
    “丁兄,”萧朋指了指衣服,说:“这是政府的制服,乱抓不得,当心罪法啊。”
    丁景泰手虽放开,嘴巴仍不饶人说:“萧朋,别唬人,就凭这身……虎皮,还吓得了我丁景泰吗?”
    “幸亏穿在他身上,”萧白石插嘴说:“如果穿在我萧白石身上,又变成狗皮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
    这时,丁景泰手下早将客人们劝出去,店门也关闭起来,桌椅一阵乱响,全部移到墙边,只在中央留下张大圆桌和几张椅子。
    众人一齐走过去,围着圆桌坐下。
    林雅兰忽然说:“难得跟港九全部高手聚在一起,更难得见到依露小姐,今天真令人高兴。”
    白朗宁微微一惊,暗道这丫头倒蛮会耍社交词令的!
    众人一阵客套后,依露开口说:“难得林大小姐光临,使我飞达酒馆也沾上些高尚的气味。”
    “依露小姐客气了,是太平山下四把枪的朋友,更是白朗宁的知己,走到那里,也没人听说你不高尚啊。”
    几句柔言软语,几乎把在座之人全捧上了。
    白朗宁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缠起人来,活像个不知世故的小孩子般的林雅兰,社交词令竟然如此了得。
    依露高兴得把好酒都取了出来。
    “吕大叔。”林雅兰又开口了,连称呼也变了。
    “啊?”吕卓云受宠若惊的问:“大小姐叫我么?”
    林雅兰微微一笑,柔声说:“麻烦您叫司机把车上的酒拿下来。”
    丁景泰和萧白石精神同时一振,忍不使偷偷咽了口唾沫。
    吕卓云应声走了出去。
    “丁兄。”白朗宁笑问:“这人你都不认识了?”
    “这是谁?”
    “吕大将。”
    “天哪,”丁景泰惊叫:“几年不见,他怎么胖成这付样子,对面都不认识了。”
    解超与萧白石也吃了一惊。
    白朗宁取笑说:“大概是丁兄发了财,眼皮子底下瞧不见穷鬼了。”
    “好小子,豆腐轮圈吃,又吃到我丁景泰头上来了。”说着,瞟了林雅兰一眼,说:“其实我这点财产,在林大小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林雅兰抬首一笑,笑得比花还美,娇滴滴说:“丁先生客气了,我不过承受了先父余荫,怎比得上您凭自己本领赚进来的钱,何况……我财产虽多,却不像您丁先生那么会用钱呢。”
    白朗宁一旁噗嗤一笑。
    丁景泰诧异的问:“我……我那里会用钱了?”
    林雅兰声态娇媚无比的说:“昨天水晶宫里,出手就是五千小费,听说当时在场之人都被您吓住了,真是又豪气,又漂亮,咱们有钱的人,正该如此,可惜我却一直抓不到表演的机会。”
    丁景泰哈哈一阵豪笑,说:“原来是那码事,本来讲好由我请客,那杜经理却一定不肯收钱,我只有重重赏他一笔小费了。”
    “这手法虽然高明,却可一而不可再,我已经吩咐下去,今后对白朗宁的朋友,一概免费招待,各位尽管随时光顾,却不能拿小费吓唬他们了。”林雅兰娇声道来,礼貌周全,好像已经满了二十一岁一般。
    白朗宁偷偷咬了咬舌尖,好疼,不是做梦,天下真有这等怪事。
    少时,吕卓云带着司机,把车上十几瓶酒全都抱进来。
    丁景泰走上去,抓住吕卓云叫着:“吕大将,你怎么胖成这付模样?害得老朋友都不敢相认了。”
    吕卓云进门之后。一直闷声不响,尽量回避着大家的目光,免得多惹罗嗦,如今既被丁景泰认出,只好仰天哈哈一笑,说:“拔枪比不上你丁景泰,只好把自己养胖点,跟你比肉了。”
    大家听得哄然大笑。
    解超与萧白石也上前招呼。
    吕卓云拉着萧白石的手,问:“何武近况如何?”
    “很好,很好。”萧白石含笑说。
    “好个屁,”解超一旁揭短了,“那天几乎裤子都丢在北角,如果没我从旁帮他几枪,哼,恐怕九龙王的左手整个报销了。”
    丁景泰推了萧白石一把,说:“萧大兄,什么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丁兄,”白朗宁阴损说:“放他一马算了,何必一定教人家把见不得人的事全搬出来?”
    萧白石苦笑说:“没想到你们四把枪的嘴巴都这么厉害?”
    “哥哥,你怎么连我也骂上了?”萧朋楞头楞脑的问。
    萧白石眼睛一瞪,说:“喝,你也帮他们对付起我来了?”
    萧朋不敢再吭声了。
    萧白石清清喉咙,说:“其实也没什么,何武硬把孙启芳推上汽车,自己留下殿后,一时杀得过瘾,弟兄们均已退走,他还浑然不知,等他发觉情况不对时,已被北角的人包围了。”
    说到这里,瞟了解超一眼,继续说:“幸亏快枪解超赶到,他那只三八盒子射程又远,遥遥一轮快射,替何武打开一条血路,总算全身退了出来。”
    “还有呢?”解超成心出他九龙帮洋相。
    “咳咳,”萧白石瞄瞄三位女士,轻声说:“谁知眼看就要脱险,突然飞来一枪,嘿,巧极了,别处不打,偏偏把腰带打断,何武衣着,一向宽大,腰带一断,裤子马上……马上……哈……”
    大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酒保端上杯子,依露忙着开瓶倒酒。
    丁景泰首先抢过一杯,朝大家一幌,说:“我是先干为敬。”脖子一仰,倒进去了。
    “土皇帝,”萧白石大叫:“天下那有你这种敬法?不行,不行。”
    “我认错,”丁景泰乾乾脆脆说:“各位尽管罚我三大杯。”
    “土皇帝,别把你们四把枪的脸面一起丢尽,林大小姐的酒虽好,也要慢慢喝,在女士面前多少总要留点绅士风度才对。”
    “萧大兄,”丁景泰忍痛把捧到唇边的酒放下来,说:“我今天跟你斗上了,你喝一杯,我喝一杯,你喝十杯,我就喝十杯。”
    “我一滴不沾呢?”
    “我……我也一口不喝。”
    “正好。”
    “好什么?”
    “今天胃疼,医生不准我沾酒。”
    丁景泰傻眼了,愣了半晌,忙喊:“不算不算,你胃疼不能喝酒,我胃又不疼,为什么陪你干瞪眼?”
    依露摇首媚笑说:“丁兄,他逗你玩的,方才我的瓶子几乎都被他吞下去呢。”
    白朗宁微微一笑,依露居然也跟着他叫起丁兄来了。
    “噢,原来如此,”丁景泰摇着脑袋说:“萧兄的坏水太多,难怪我这老实人常常上当。”
    众人又是一阵大突。
    吕卓云陪着笑了一会,说:“萧大兄,何武在香港吗?”
    “在铜锣湾,有事么?”萧白石回问。
    “少了个他,好像还没凑齐似的。”吕卓云笑着说。
    “对,对,”丁景泰点头不迭说:“少了个左手快枪,港九的火力总像弱了一环,快把他叫来。”
    萧白石放下酒杯,说:“咱们在喝酒,又不是打仗,火力凑那么齐干吗?”
    丁景泰悠然一叹说:“双方一旦揭开,生死殊难预料,此时不谋一聚,也许……唉,也许再也没有机会重聚在一起了。”
    神态凄凉,语调悲苍,众人都被一片悲凄的气氛感染了,不约而同放下手中酒杯,相对默然无语。
    萧白石默默掏出遥控对话器,轻轻在上面扭动一下。
    “第一队,第一队。”
    “第一队何武听令。”对话机里传出左手快枪何武豪迈的声音。
    “有几个家伙想跟你斗斗,怕不怕?”萧白石想把气氛弄轻松点,故意将对话器的声音开大。
    “哈哈,总座怎么跟我开起玩笑来了,我何武一生怕过谁来?”
    “这次的点子太硬了。”
    “什么人?”
    “神枪丁景泰。”
    “呵呵,这人我可惹不起,那把破枪虽然比我高明不了多少,替他卖命的却太多了,何必给大哥和您闯祸。”
    “嘿嘿,”丁景泰搭腔说:“这家伙比我丁景泰还敢吹。”
    众人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
    “萧朋如何?”
    “什么?老二敢向他师傅挑战?他那几把刷子唬得别人却唬不倒我,叫他老实点吧。”
    “听你的口气,好像比他高多了。”
    “咳咳,有限,有限,不过还是少惹他的好,有女皇替他撑腰,不是闹着玩的。”
    三位女士也开始笑了。
    “白朗宁如何?”
    “哈哈,那小子真有意思。”
    “谁问你有没有意思,我要知道你怕不怕他?”
    “嗳,我怎会怕他,我敲他的头,他都不敢还手,何况拔枪。”
    “为什么?”萧白石看着白朗宁,脸上一片诧异之色。
    “哈哈,”又是两声豪笑,何武声音放低,说:“白朗宁一向最爱惜朋友,我与他相识多年,交情一向不错,他的枪再快,拔得出来吗?”
    大家都嗤嗤笑了起来,连萧白石都半晌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萧白石才继续说:“看不出你倒有知人之明。”
    “哈哈,跟土皇帝差不多,这叫做粗中有细啊。”
    “哈……”丁景泰一阵杨笑,说:“这家伙真能吹,这家伙真能吹。”
    “谁在笑?”何武问。
    “快枪解超呢?”萧白石又转移阵地了。
    “他也在?”
    “怕不怕?”
    “本来倒还可以跟他拼拼,现在不成了。”
    “为什么?”
    “他的子弹打在我身上,我的枪还没拔出来呢。”
    “那么差劲?”
    “并非差劲,而是人家有恩于我,我左手快枪再快,能拔么?”
    丁景泰大拇指一挑,说:“是条汉子。”
    快枪解超也赞佩得点了点头。
    “吕卓云如何?”
    “吕大将?”
    “嗯。”
    “他……他在那里?”
    “当然在这里。”
    “怎么?他也想跟我斗斗?”
    “好像有这个意思。”
    “不怕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枪在怀里,还是在手上?”
    吕卓云正好坐在萧白石旁边,伸头大吼声:“放在裤裆里也可以嬴你。”
    “咦,这声音好像是吕大将。”
    “一点不错。”
    “好哇,你也敢小看我左手快枪何武?”
    “不是贬你何武,本大将确有嬴你的把握。”
    “除非……哈哈,除非你穿的是开裆裤。”
    “并非开裆裤,而是腰带被人家一枪打断,裤子掉了下来,哈……”
    “你敢损我?好!待我请示过总座,再去找你算帐。”
    “何武,”萧白石又接口说:“马上来吧。”
    “那里?”
    “飞达。”
    “好,即刻就到。”
    “还有,我忘记告诉你,他们找你斗的是酒,而不是枪。”
    “管他是枪是酒,我跟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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