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赌坊

第三章飞来艳福
    大家都知道陆小凤是个浪子。
    流浪也是种疾病,就像是癌症一样,你想治好它固然不容易,想染上这种病也同样不容易。
    所以无论谁都不会在一夜间忽然变成浪子,假如有人忽然变成浪子,一定有某种很特别的原因。
    据说陆小凤在十七岁那年,就曾经遇到件让他几乎要去跳河的伤心事,他没有去跳河,只因为他已变成个浪子。
    浪子是从来不会去跳河的,除非那天河水碰巧很温暖,河里碰巧正有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在洗澡,他又碰巧是个水性很好的人。
    浪子们一向不愿意虐待自己,因为这世上唯一能照顾他们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陆小凤对自己一向照顾得很好,有车坐的时候,他绝不走路,有三两银子一天的客栈可以住,他绝不住二两九的。
    天福客栈中"天"字号的几间上房,租金正是三两银子一到天福客栈去住过的人,都认为这三两银子花得并不冤。
    宽大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单,柔软的鹅毛枕头,还随时供应洗澡的热水。
    陆小凤正躺在床上,刚洗过个热水澡,吃了顿舒服的晚饭,还喝了两斤上好的竹叶青。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该做的事,就是闭起眼睛来睡一觉。
    他已闭上了眼睛,却偏偏睡不着,他有很多事要去想。
    这件事其中好像还有些漏洞,可是他又偏偏想不出。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美丽的脸上完全不着一点脂粉,神情总是冷冰冰的,就像是座冰山。
    另一个女人却像是春天的阳光,阳光下的泉水,又温柔、又妩媚、又撩人。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你的魂魄勾过去。
    陆小凤的魂还没有被勾去,只因为她根本没有正眼看过陆小凤。可是陆小凤却一直在看着她,而且这两天来,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因为她一直都跟在陆小凤后面,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她吊住了。
    陆小凤盯过别人的梢,也被别人盯过梢,只不过同时居然有三拨人跟他的梢,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三拨人并不是三个人。
    那春水般温柔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第一拨只有她一个。
    第二拨有就有五个,有高有矮,有老有少,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快剑长刀,一个个横眉怒眼,好像并不怕陆小凤知退。
    陆小凤也只有装作不知道。
    事实上,他的确也不知道这五个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盯他的梢。
    第三拨人是三个戴着方巾,穿着儒服的老学究,坐着大车。跟着书童。还带着茶具酒壶。好像是特地出来游山玩水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无论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他都能认得出。
    因为他们虽然能改变自己的穿着打扮,却没法子改变脸上那种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的表情。
    这三个老学究,当然就是今日的西方魔教护法长老,昔日昆仑绝顶"大光明镜"山天龙洞的"岁寒三友"陆小凤并不想避开他们,他们也只不过远远的在后面跟踪,并没有追上来。
    因为蓝胡子已告诉过他们。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牌,这个人就是陆小凤。"陆小凤投宿在天福客栈,这三拨人是不是也在天福客栈住了下来?
    他们对陆小凤究竟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准备在今天晚上动手?
    陆小凤从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怕别人来找他的麻烦,可是就这么样眼睁睁的等着别人来找麻烦,滋味却不好受。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来了!总算来了!
    来的是哪一拨?准备干什么?
    陆小凤索性就躺在床上,非但没有动,连问都没有问,就大声道:进来!"门一推就开,进来的却是个提着水壶的店小二。
    陆小凤虽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很失望。
    他非但不伯别人来找麻烦,有时甚至很希望别人赶快来伐麻烦。
    店小二虽然说是来冲茶加水的,看起来却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面往茶壶里冲水,一面搭汕着:"好冷的天气.简直就像是腊月一样。"陆小凤看着他,早就算准了这小子必定还有下文。
    店小二果然又接着:"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睡觉实在睡不着!"陆小凤笑了:"你是不是想替我找个女人,来陪我睡觉?"店小二也笑了:"客官是不是想找个女人?"
    陆小凤:"女人我当然想要的,只不过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女人?"店小二眯着眼笑:"别的女人我不敢说,可是这个女人,我保证客官你一定满意,因为……"陆小凤:"因为什么?"
    店小二又笑了笑,笑得很暖昧,很神秘,压住了声音道:"这个女人不是本地货色,本来也不是干这行的,而且,除了客官你之外,她好像还不准备接别的客"陆小凤:"难道还是她要你来找我的?"
    店小二居然在点头。
    陆小凤眼睛亮了,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春水般温柔的女人。
    他没有猜错。
    店小二带来的果然是她。
    "这位是丁姑娘,丁香姨,这位是陆公子,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店小二鬼鬼祟祟的笑着,缀着脚尖溜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丁香姨就站在灯下,垂着头,用一双温柔纤秀的手,弄着自己的衣角。
    她不开口,陆小凤也不开口。
    他决心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在他面前玩什么花样,他很快就看见了。
    美人在灯下。
    她还是没有开口,却忽然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她的衣带。
    衣带松开了,衣襟也松开了,那玉雪般的胸膛和婿红的两点,就忽然出现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不到她的衣服只用一根带子系着,更想不到她使衣服下面连一根带子都没有。
    这种衣服实在比婴儿的尿布还容易脱下来。
    于是刚才那风姿绰约,羞人答答的淑女,现在忽然间就得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样,除了自己的皮肤外,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做别的事是不是也像这么干脆"丁香姨摇摇头:"我捉迷藏的时候就喜欢兜圈子。"她微笑着,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直视着他:"但你却不是找我来捉迷藏的!"陆小凤只有承认:"我不是!"
    丁香姨嫣然:"我也不是来陪你捉迷藏的。"
    陆小凤苦笑:"我看得出"
    丁香姨柔声:"你既然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也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那末我们为什么还要像捉迷藏一样兜圈子?"她笑得更妖媚,更迷人,只不过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绝不是她的微笑,而是一些男人本不该去看,却偏偏要去看的地方。
    陆小凤是男人。
    他忽然发觉自己心跳已加快,呼吸已急促,连嘴里都在发干。
    丁香姨显然已看出他身上这些变化,和另外一些更要命的变化。
    "我看得出你已是个大男人,我知道你一定也不喜欢捉迷藏"她慢慢的走过来,忽然钻进了他的被窝,就像是一条鱼滑进水里那么轻巧,灵敏,自然。
    可是她身子却不像鱼。
    无论江里、河里、海里,都绝不会有一条鱼像她的身子这么光滑、柔软、温暖。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在心里骂了句:"他妈的"每当他发觉自己已不能抗拒某种诱惑时,他都会先骂自己一句。
    然后也就已准备接受诱惑。
    他的手已伸出去忽然间:"噗、噗、噗"三声响,三枚金梭,三柄飞刀,三支神箭,同时从窗外飞入,往他们身上打了过来,来势又急又快。
    丁香姨脸色变了,正准备大叫。
    她还没有叫出来,这九件来势快如闪电的暗器,竟忽然又凭空落下,每件暗器都断成了两截。
    丁香姨刚张开嘴,已怔住,突听"砰"的一声,一个人手挥钢刀,破门而入。
    这人劲装窄服,不但神情凶猛,动作也极膘悍,显见是外家高手。
    谁知刚冲进来,突然又凌空倒翻了出去,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脖子。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窗户震开,一个人挥动着双刀,狂吼着从窗外飞入,又狂吼着从对面一扇窗户里飞了出去,"叭达"一声,重重的摔在窗外的石板地上。
    丁香姨眼睛都看直了,实在看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个人冲了进来,笔直冲到床头,手里一柄鬼头刀高高扬起,瞪着陆小凤,厉声:"我宰了你这……"这句话他只说了一半,手里的刀也没有砍下来,他自己反而倒了下去,四肢收缩,脸已发黑,又像是突然中了邪,在地上一弹一跳,忽然滚出门外。
    满屋子刀剑暗器飞来飞去,好几个魁梧大汉跳进跳出,陆小凤居然好像没看见,居然还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一阵风吹过,被撞开的门忽又自动关上,被震开的窗户也关起。
    陆小凤还是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算准了,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有人替他撑住的。
    丁香姨吃惊的看着他,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角,又摸了摸他的心口。
    陆小凤笑笑:"我还没有被吓死。"
    丁香姨:"你也没有病"
    丁香姨叹了口气:"那么你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无沦到了什么地方,都有鬼神在暗中保护你!"陆小凤:"一点也不错,九天十地,诸神诸魔,都在暗中保护我!"他露出了一口白牙,阴森森的笑着,虽然没有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阴险,几乎已变得和西方魔教中那些人同样阴险。
    丁香姨却笑了,眨着眼笑:"既然有鬼神保护你,我也不怕了,我们还是……"她的手在被窝里伸了出来。
    陆小凤就好像忽然触了电一样,吃惊的看着她:"经过了刚才的事,你还有兴趣?"丁香姨媚笑着,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在这么黑暗的屋子里,无论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谁知道这屋子里将要发生什么事?
    陆小凤睡得很甜,他已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了。
    他不是圣人。
    她更不是。
    等到他醒来时,枕上还留着余香,她的人却已不见了。
    陆小凤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痴痴的发了半天怔:"她一路盯着我,难道只不过想跟我……"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很久以前,他就已发誓绝不再自作多情,自我陶醉。
    红日满窗,天气好得很。
    天气好的时候,他心情总是会特别愉快,可是他一推开窗子,就看见了五件很不愉快的事。
    他看见了五口棺材。
    十个人,抬着五口崭新的棺材,穿过了外面的院子,抬出了大门。
    棺材里躺着的,当然一定就是那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跟踪他的人。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盯他的梢?为什么想要他的命?
    陆小凤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五个人,一定是死在对面屋循下那二个"老学究"手里的。
    他也知道他们要保护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要去找回的那块白玉牌。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脾,这个人一定就是陆小凤"对面的三个"老学究"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两个在喝茶,一个在喝酒,三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种比针锋还尖锐的讥消之意,好像在告诉陆小凤:
    "你要是找不回那块罗刹牌,我们还是一样可以随时杀了你!"陆小凤关上窗子,才发现昨夜被打落在地上的暗器已不见了,只剩下**块碎石。
    丁香姨却又出现了。
    她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陆小凤,脸上立刻露出天使般的甜笑,柔声:"我算准了你这时候一定会醒的,特地到厨房去替你煮了碗鸡汤,快乘热喝下去"陆小凤完全没有反应。
    丁香姨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笑:"你看见我好像很吃惊,是不是认为我本来已应该走了?"陆小凤完全没有否认。
    丁香姨坐了下来,笑得更甜,用眼角膘着他:"可是我还不想走,你说怎么办呢?"她笑得仿佛很神秘,很奇怪。
    陆小凤忽然想起来了,有些事做完了之后,是要付钱的。
    可是同样的一件事,女孩子做完了之后,却可以等着别人付钱。
    她盯了他两天,也许就因为早已看准了他是个出手大方向人,早已准备狠狠的敲他一杠子。
    "幸好我没有自作多情,也没有自我陶醉!"
    陆小凤笑了笑,对自己这种成熟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一个人对自己觉得满意的时候,对别人也会变得大方些的,何况陆小凤本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
    他身上好像还有四五张银票,好像都是一千两的,等他伸手进去时,才发现已只剩下两张,他还是抽出了一张,摆在丁香姨面前。
    丁香姨看了看这张银票,又看了看他:"这是给我的?"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笑了,笑得更奇怪。
    "难道她还嫌少?"
    陆小凤立刻把最后一张银票也掏了出来,这已是他全部财产,用完了之后怎么办?他根本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丁香姨又看了看这张银票,看了看他,忽然也从怀里掏出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的,至少有四五十张。
    陆小凤:"这是给我的?"
    丁香姨:"全都给你。"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人在打呵欠的时候,半空中忽然落了个肉包子,掉在他嘴里。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凶险诡秘的事,却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样吃惊过。
    丁香姨忽又问:"你知不知道吃软饭的是什么意思?"陆小凤摇摇头。
    丁香姨:"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最古老的赚钱法子?"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用这种法子赚钱的女人,通常都叫做婊子。"陆小凤:"用这种法子嫌钱的男人,就叫做吃软饭的?"丁香姨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一点就透!"陆小凤的脸居然红了,脸上的表情,又好像嘴里被人强迫塞进了个臭鸭蛋。
    丁香姨看着他,吃吃的笑:"我虽然长得不好看,可是也从来没有倒贴过小白脸!
    陆小凤现在绝不是小白脸,是大红脸。
    丁香姨:"何况,你虽然把我看成个婊子,我却知道你绝不是这种人!"陆小凤松了口气,心里居然好像很感激。
    丁香姨:"这五万两银子,并不是我给你的!"
    陆小凤忍不住问:"是谁给我的?"
    丁香姨:"是我表姐。"
    陆小凤:"你表姐是谁?"
    丁香姨:"我表姐就是蓝胡子的老婆,方玉飞的妹妹!"陆小凤失声:"方玉香?"
    丁香姨笑:"还有个名字,叫香香"
    陆小凤又怔住。
    丁香姨:"她知道你出手一向大方,生伯你路上没钱花,又怕你晚上睡不着,所以……"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陆小凤:"所以她就要我来陪你!"陆小凤忽然冷笑:"她不是要你来监视我?"
    丁香姨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误会她了,她表面上看来,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却是个很热心的人,尤其对你。"陆小凤:"对我怎么样?"
    丁香姨又笑了笑,笑得更神秘:"你们两个在一辆黑黝黝的马车里泡了大半夜,她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又何必来问我?"陆小凤板着脸,中停的冷笑,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却仿佛有点甜丝丝的,觉得很舒服。
    就只这么点甜甜蜜蜜,舒舒服服的感觉,已是够让男人心甘情愿的把脖子往绳圈里套。
    所以等到陆小凤走出天福客栈的时候,身上的银票已多了五十张,后面盯梢的人,却少了六个,五个进了棺材,一个进了他的怀抱。
    这两件事虽然都不是他故意造成的,可是他也没有想法子避免。
    就像我们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对自己有利的事,他总是不太愿意想法子去避免的。
    你有没有同时被九个人跟踪过?
    假如你有过,等到你发现九个已变成三个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感觉是多么轻松了。
    只可惜这种轻松的感觉,陆小凤并没有能保持多久。
    到了第二天,他就发现后面跟踪的人,又由三个变成了十个。
    为了不想晚上失眠,陆小凤只有尽量不回头,尽量装作没有看见。
    丁香姨却一直在不停的回头,从车后的小窗往外面瞧。
    她终于忍不住问:"后面那些人又是来跟踪你的?"陆小凤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丁香姨:"他们好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盯上你了!"陆小凤:"哦?"
    丁香姨:"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陆小凤:"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丁香姨关起小窗,忽然钻进陆小凤怀里,小巧温暖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一双手却比冰还冷。
    "我怕!"她紧紧抱着他。
    "怕什么?"
    "后面那七个人里,有个缺了半边的,样子长得好凶。""缺了半边是什么意思?"
    缺了半边的意思,就是这个左眼已瞎了,左耳已不见,左手已变成个铁钩子,左腿也已变成木头的。
    丁香姨:"最可怕的,还是他没有缺的那半边。"他右边的眼睛、鼻子、嘴,都是歪斜的,而且已扭曲变形。
    丁香姨用力握着陆小凤的手:"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缩了水的布娃娃,又被人撕下了左边的一半。"陆小凤:"布娃娃?…
    丁香姨:"他年纪并不大,个子也很小,一张脸本来一定是圆圆的娃娃脸,可是现在……"她没有说下去,她已看出陆小凤眼睛里露出的憎恶之色,立刻改口问:"你知道他是谁?"陆小凤:"嗯。"
    丁香姨:"你认识他?"
    陆小凤摇摇头。
    他好像很不愿意说起这个人,正如他也不愿意一脚踩在毒蛇上。
    可是丁香姨却偏偏还要问:"可是你一定知道他是什么人?"有种女人天生就喜欢追根究底,她若想知道一件事,你若不告诉她,她甚至可以不停的问你三天三夜。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本来叫做阴阳童子,遇见司空摘星后,才改了名字"丁香姨:"改成什么名字?"
    陆小凤:"阴童子!"
    丁香姨笑了,眨着眼笑:"他本来叫阴阳童子,一定是因为他本来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陆小凤:"嗯!
    丁香姨:"可是司空摘星却将他男人那一半毁了,所以他就只能叫阴童子,"陆小凤:"嗯。"丁香姨:"司空摘星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陆小凤:"因为司空摘星一向很少杀人J"
    丁香姨:"是不是也因为司空摘星觉得他女人那一半并没有做什么坏事?"陆小凤:"嗯。"丁香姨眼波流动,悠然:"我真想找个阴阳人来看看,我一直想不通他们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陆小凤:"我也有件事想不通!
    丁香姨:"什么事?"
    陆小凤:"你为什么从来也不会脸红呢?"
    现在丁香姨的脸就很红,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刚洗个热水澡。
    吉祥客栈的房间也是三两银子一天,也是不分昼夜都供应热水的。
    她一只手挽着发鬃,一只手拎着丝巾,从走廊那边的浴室走过来,用屁股拱开了房门,娇笑着:"这里的房间太贵了,生意也不好,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你也应该跟我一起去洗的!"陆小凤没有听见。
    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研究一只檀木箱子。
    这口箱子就摆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上面雕刻着很精致的花纹,还用金箔包着角,就像是富贵人家用来收藏珠宝的那种箱子一样。
    丁香姨转回身,立刻也看见了这口箱子:"这是哪里来自?"陆小凤:"店小二送来的!"
    丁香姨:"是谁叫他送来的?"
    陆小凤:"不知道!"
    丁香姨:"箱子里有什么?
    陆小凤也不知道。
    丁香姨走过来:"你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难道你怕里面会钻出条毒蛇来?"陆小凤:"我只怕里面会钻出个女人来,像你一样的女人。
    丁香姨瞪了他一眼,又笑:"我倒希望里面能有个男人钻出来,最好是像你一样的男人"她打开了箱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整个人却吓呆木箱里装着的,竟是一百多颗白森森的牙齿,还有五根黑带子。
    染着血的黑带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丁香姨牙齿开始打战之后,才能发出声音:"这……这是人的牙齿?"陆小凤点点头,脸色看来也有点发白。
    丁香姨:"这五根黑带子又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不知:"
    丁香姨叹了口气:"你好像什么事都不知:"
    陆小凤:"我只知道一件事。"
    丁香姨:"你说!"
    陆小凤:"男人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这次丁香姨居然很听话,居然乖乖的坐下来,而且闭上了嘴。
    这只不过因为她的人已吓软了,等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又说:"今天在后面盯着你的那七个人,身上系的好像也是黑腰带!"陆小凤板着脸,心里却也不能不佩服,她观察得实在很仔细。
    女人好像天生就比男人更细心的,尤其是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女人。
    丁香姨:"今天这七个人,难道跟那天晚上死的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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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醋海兴波
    吉祥客栈的院落有四重,阴童子他们,好像是住在第四重院子里,把整个一个跨院都包了下来。
    陆小凤刚才好像还听见那边有女子的调笑歌唱声,现在却已听不见。
    他从后面的偏门绕过去,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地方的生意看来确实不好。
    院子里虽然还亮着灯,却连一点呼吸咳嗽声都听不见。
    他们的人难道也不在?
    陆小凤脚尖一垫,就蹿上了短墙。灯光照着窗户,窗上也看不见人影。
    院子里仿佛还留着女人脂粉和酒肉的香气,就在片刻前,这院子里还有过欢会,有些人无论在干什么的时候,都少不了酒和女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人呢?
    一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风中除了酒肉香和脂粉香之外,好像还有种很特别的气味,一种通常只有在屠宰场才能嗅到的气味。
    他故意弄出了一点声音,屋子还是没有动静,他正在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闯进去,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呼。
    呼声尖锐刺耳,听来几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假如你一定要说这呼声是人发出的,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残废的怪物。
    陆小凤立刻就想起了那个"缺了半边"的人,难道"岁寒三友"又比他快了一步?
    他掠过屋脊,身形如轻烟,呼声是从后面传来的,后面的两间屋子,灯光远比前面暗淡,两扇窗户和一扇门却都是虚掩着的。
    血腥气更浓了。
    陆小凤飞身掠过去,在门外骡然停下,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门。
    门里立刻有人狞笑:"果然来了,我就知道箱子一送去,你就会来的,快请进来。"陆小凤没有进去。
    他并非不敢进去,而是不忍进去。
    屋子里的情况,远比屠宰场更可怕,更令人作呕。
    三个发育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女,白羊般斜桂在床边,苍白苗条的身子,还在流着血,沿着柔软的双腿滴在地上。
    一个缺了半边的人,正恶魔般箕踞在床头,手里提着把解腕尖刀,刀尖也在滴着血。
    "进来:"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夜枭:"我叫你进来,你就得赶快进来,否则我就先把这三个臭丫头大卸八块。"陆小凤紧紧咬着牙,勉强忍住呕吐,呕吐通常都会令人软弱。
    阴童子狞笑:"这三个臭女人虽然跟你没有关系,可惜你却偏偏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绝不忍看着她们死在你面前的!
    这恶毒的怪物确实抓住了陆小凤的弱点,陆小凤的心已在往下沉。
    他的确不忍。
    他的心远不如他自己想像中那么硬,就算明知这三个女孩子迟早总难免一死,他也还是不忍眼看着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他只硬着头皮走进去。
    阴童子大笑:"我们本来并不想杀你的,但你却不该来。"笑声骤然停顿,二点寒星破窗而人,光芒一闪,已钉入了少女们的咽喉。
    阴童子狂吼着飞扑而起,并不是扑向陆小凤,而是要去追窗外那个放暗器的人。
    可是陆小凤已不让他走了。
    少女们已死,陆小凤已不再顾忌,他还要往哪里走!
    阴童子凌空翻身,左手的铁钩往梁上一挂,整个人忽然陀螺般旋转起来,一条假腿夹带着凌厉的风声,赫然也是精铁铸造的。
    这种怪异奇诡的招式一使出来,无论谁也休想能近他的身。
    陆小凤也不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旋转不停,突然间,铁钩一松,他的人竞借着这旋转之力,急箭般射出了窗户他不求制人,只求脱身,显然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是陆小凤对手。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陆小凤。
    他的人飞出去,陆小凤的手忽然始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的人已重重摔在窗外,铁脚着地,火星四溅。
    陆小凤并没有制他于死地,只不过以闪电般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正想跟出去,追查他的来历和来意。
    院子里却又有寒芒一闪,钉入了阴童子的咽喉。
    "什么人?"
    夜色沉沉,星月无光,哪里看得见人影,既然看不见,又怎么能去追?
    陆小凤叹了口气,哺哺:"幸好他们来了七个人,还剩下六个活口。"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已有人冷冷:"只可惜现在已连半个活口都没有了。"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有三条人影,被窗里的灯光拖得长长的。
    "岁寒三友"
    陆小凤慢慢的转过身,苦笑:"另外的六个人已经不是活口?"老人冷冷:"他们还活着,你刚才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出这屋子。"另外那六个人,想必一定是在四面黑暗中埋伏着,等着陆小凤自投罗网,却想不到无声无息的就在黑暗中送了命。
    这六个人无疑都是高手,要杀他们也许不难,要无声无息的同时杀了他们,就绝不是件容易事了。
    岁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毒准确,实在已骇人听闻。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老人手里居然还带着个酒杯,杯中居然还有酒,除了岁寒三友中的孤松先生外,只用一只手就能杀人于刹那间的,天下还有几人?
    孤松先生浅浅的吸了口酒,冷笑:"我们本想留下这半个活口的,只可惜你虽有杀人的手段,却没有救人的本事。"陆小凤道:"刚才不是你们出手的?"
    孤松先生傲然:"像这样的烂铜废铁,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出手。"钉在阴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极精巧的三棱透骨钉,少女们也同样是死在这种钉下的,就在这片刻间,他们的脸已发黑,身子已开始收缩,钉上显然还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陆小凤也知道这些暗器绝不是岁寒三友用的。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飞花,摘叶伤人的内力,随随便便用几块碎石头,也能凭空击断别人的留箭飞刀,就绝不会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问一问,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的打量着他:"我久闻你是后起一辈的高手中,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陆小凤忽然笑了:"有时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总是对自己觉得很失望。"孤松先生:"但是这一路上你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些,多加保重。"陆小凤:"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罗刹牌,还死不得。"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声,长袖忽然卷起,只听"呼"的一声,院子里树影婆婆,秋叶飞舞,他们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绝顶高明的轻功,绝顶难缠的脾气,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三个对头,心里都不会太愉快的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片落叶,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叶子已枯透了,再往北走两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尽管跟着我来吧。"屋子里还有灯。
    他刚才临走的时候,灯光本来很亮,现在却已黯淡了很多。
    门还是像他刚才走的时候那么样虚掩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她是不是还在等我?"他本来只希望丁香姨赶快走的,走得越快越好,但是现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里一定会觉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么样人,如你知道有个人在你的屋子里等着你,那么你心里总会有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孤独的猎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时,发现家里已有人为他生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寂寞。
    只有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才能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珍贵,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紧张。
    这种时候,这种心情,他实在不愿一个人走入一间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人,人还没有走。
    她背对着门,坐在灯旁,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她正在用一把乌木梳子,慢慢的梳着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用梳头来打发寂寞的时刻?
    看见了她,陆小凤忽然觉得连灯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独。
    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表现出来,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我总算活着回来了。""嗯。"她没有回头。
    陆小凤:"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走,看来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到分手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回头,轻轻:"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跟你分手?"陆小凤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这个坐在他屋子里梳头的女人,并不是丁香姨。
    她仿佛在冷笑,拿着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长。
    她还是在梳着头,越来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头发来出气。
    陆小凤眼睛亮了,失声:"是你?"
    她冷笑着:"你想不到是我?"
    陆小凤承认。
    "我实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个多情种子,见一个爱一个。"她终于回过头,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这次我并没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难道反而想来爬我?"假如方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么冰山就一定也有脸红的时候。
    现在她脸已红了,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陆小凤,狠狠:"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说人话的。"陆小凤笑了笑:"偶尔也会说两句,却只有在看见人的时候才会说。"难道我不是人?
    这句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的眼睛当然瞪得更大。
    陆小凤又笑了笑:"前两天我还听人说,你的样子看来虽凶,其实却是个很热情的人,只可惜我随便怎么看都看不出。"方玉香:"有人说我很热情?"
    陆小凤:"嗯。"
    方玉香:"是谁说的?"
    陆小凤:"你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方玉香冷笑:"是不是我那位多情的小表妹丁香姨?"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两声,算做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他的心实在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黑,脸皮也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厚,只要做了一点点亏心事,还是会脸红的。
    方玉香冷冷的看着他,又问:"这两天,她想必都跟你在一起。"陆小凤只有承认。
    方玉香:"现在她的人呢?"
    陆小凤怔了怔:"你也不知道她的人到哪里去了?"方玉香:"我刚来,我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叹:"也许她生怕我回来时,也变成了个缺鼻子少眼睛的怪物,不忍心看着我那种样子,所以只好走了。"方玉香冷冷:"她的确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杀人的时候,眼睛也总是闭着的。"外面忽然有个人吃吃的笑:"果然还是大表姐了解我,就因为我上次杀人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所以弄得一身都是血。"银铃般的笑声中,丁香姨已像是只轻盈的燕子般飞了进来。
    她的笑声虽甜美,样子却仿佛有点狼狈,连衣襟都被撕破了,看来又像是刚被猎人弹弓打中尾巴的燕子。
    方玉香却板着脸:"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回来。"丁香姨笑:"知道大表姐在这里,我当然非回来不可。"方玉香也笑了,笑得也很甜:"有时候我虽然会生你的气,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好表妹,还是对我最好的。"丁香姨:"只可惜我们见面的机会总是不多,你总是喜次跟大表哥在一起,总是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抛在一边。"方玉香笑得更甜:"你嘴上说得虽好听,其实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早就把我们忘得干干净净。"丁香姨:"谁说的。"
    方玉香微笑着膘了陆小凤一眼:"你们两个在一起亲热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我们。"两个人都笑得那么甜,那么好听,陆小凤却越看越不对劲。
    就在这银铃般的笑声中,突听"格"的一晌,方玉香手里的梳子,竟忽然变成了一排连珠怒箭,一把梳子至少有四五十根梳齿,就像是四五十根利箭,暴雨般向丁香姨打了过去。
    丁香姨手里,也突然射出了七点寒星,打的是方玉香前胸七处要穴。
    两个人这一出手,竟然全都是致命的杀手,都想在这一瞬间就将对方置之于死地。两个人都没有闭上眼睛,陆小凤却闭上了眼睛。
    等张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对面的墙上钉着七点寒星,方玉香的人已倒在床上,丁香姨的人却已远在七八丈外。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从黑暗中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怨恨:"你记着,我饶不了你的。"这句话刚说完,她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声惊呼。惊呼突又断绝,就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秋雾已散开,雾没有声音,风还在吹,也听不见风声。
    大地一片静寂。
    方玉香还是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小凤坐下来,看着她,看着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成熟而坚挺。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你还没有死。"
    死人的胸膛绝不会像她这么样诱人,但她却还是像死人般全无反应。
    陆小凤盯着她看了半天,忽又站起来,走过去,往她身边一躺。
    然后他就像是也变成了个死人,另外一个死人却复活。
    她的手在动,腿也在动。
    陆小凤不动。方玉香忽然"噗刺"一笑:"我知道你也没有死。"陆小凤终于有了反应,他抓住了她那只一直在动的手。
    方玉香:"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蓝胡子明媒正娶的老婆,你又不是他的朋友。"她又笑了笑:"难道你怕的是丁香姨?这次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回来的。"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知道丁香姨这次如果还会回来,才真的可能已变成个缺鼻子少眼睛怪物。
    可是他并不太难受,因为他已看出钉在墙上的那七颗寒星,正是三棱透骨钉。
    他忽然问:"她来找我,是不是你叫她来的?"
    方玉香:"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
    陆小凤:"害我?"
    方玉香:"现在她就像是座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山,无论跟着谁,那个人都随时可能被她害死。"陆小凤苦笑:"看来我的运气倒真不错,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冰山,一个是火山。"方玉香:"火山比冰山危险多了,尤其是身上藏着三十万两黄金的火山。"陆小凤:"三十万两黄金?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方玉香:"偷来的。"
    陆小凤:"哪里有这么多黄金给她偷?"
    方玉香:"黑虎堂的财库里。"
    陆小凤长长的吸了口气,喃喃:"黑虎堂,黑带子。"方玉香:"不错,黑虎党里的香主舵主们,身上都系着条黑带子。"黑虎堂虽然是江湖中一个新起的帮派,可是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昔年的青衣楼,财力之雄厚,更连丐帮和点苍都比不上。
    丐帮一向是江湖中第一大帮,点苍门下都是富家子第,山中还产金沙,所以这两个帮派,一向是最有钱的。
    但是黑虎堂却更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虎堂之所以能迅速掘起,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陆小凤:"据说黑虎堂最可怕的一点就是钱多,财库自然是他们的根本重地,自然防守得很严密。"方玉香:"想必是的。"
    陆小凤:"这两天我又发现,黑虎堂网罗的高手,远比我以前想象中还要多,丁香姨有什么本事,能盗空他们的财库?"方玉香:"也许她只有飞行本事,可是只凭这一点本事就已足够……"陆小凤:"哦?"
    方玉香:"黑虎堂的堂主是什么人?"
    陆小凤:"飞天玉虎。"
    方玉香:"她就是飞天玉虎的老婆。"
    陆小凤怔住。
    方玉香:"据说飞天玉虎最近都不在本堂,所以丁香姨就乘机席卷了黑虎堂的财库,跟飞天玉虎的一个书童私奔。"她笑了笑,又:"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吃惊,席卷了丈夫的细软,和小白脸私奔的女人,她又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小白脸的本事倒真不小,居然能叫她冒这种险。"方玉香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陆小凤板起脸,冷冷:"我只不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方玉香:"只可惜现在你已看不见他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他已被廖氏五雄大卸了八块,装进箱子,运回了黑虎堂。"廖氏五雄当然就是第一次在后面盯梢的那五个人。
    陆小凤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们跟踪的并不是他,而是丁香姨。
    方玉香:"小白脸死了后,她才知道黑虎堂还是追上了她,她才害怕了,所以……"陆小凤:"所以她才找上了我。"方玉香:"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千万惹不得的,连皇帝老子都跟他有交情,连白云城主和严独鹤都栽在他手里,她有了个这么样的大镖客,黑虎堂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陆小凤:"但他们一定还是想不到,还有三位更厉害的大镖客在保护我。"方玉香:"所以他们来了十二个人,已死了十一个。"陆小凤:"还有一个是谁?"
    方玉香:"飞天玉虎。"
    陆小凤动容:"他也来了?在哪里?"
    方玉香:"刚才好像还在外面的,现在想必已回去了。"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现在他一定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做事一向恩怨分明,也知道你只不过是被丁香姨利用的傀儡而已,绝不会来找你的。"陆小凤冷冷:"所以我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飞天玉虎的武功太高,本事太大,他若是找上了我,我就死定了。"方玉香嫣然:"我知道你当然不怕他,只不过这种麻烦事,能避免总是好的。"陆小凤转过头,盯着她,忽又问:"你对黑虎堂的事,好像比丁香姨还清楚。"方玉香叹了口气:"者实说,丁香姨认得他,本是我介绍的,所以她做了这种对不起人的事,我也觉得脸上无光。"陆小凤:"就因为他没有娶你,却娶了丁香姨,所以你一气之下,才会拼命去赌,才会嫁给蓝胡子。"方玉香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所以我跟蓝胡子之间并没有感情,我实在后悔,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开赌场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失恋了之后,不是去喝个痛快,就会去赌个痛快,然后再随随便便我个对象,等到清醒时,后悔总是已来不及了。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却也是个平凡的故事
    男人在外面的事太忙,女人守不住寂寞,就会偷汉子,甚至私奔。
    这种事也很平常。
    丁香姨生怕陆小凤知道真相后会不理她,所以不让阴童子有说话的机会,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她看见方玉香来了,本来想溜的,可是一出去,就发现了飞天玉虎的踪迹,所以只好再回来,想不到却又被方玉香逼了出去。
    这些问题,也都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但陆小凤却还是不满意,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阴谋和秘密。
    "据说飞天玉虎也是个很神秘的人,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一个秘密组织的首领,总是要保持他的神秘,才能活得比较长些。
    陆小凤:"只不过你当然是例外,你一定见过他的。"方玉香承认:"我见过他很多次。"
    陆小凤:"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香:"近来有很多人都认为,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个人,就是西北双玉。"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
    方玉香:"他既然能跟西方玉罗刹齐名,当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精明厉害的角色。"陆小凤:"他长得什么样子?"
    方玉香:"他虽然已有四十多了,看来却只有三十六七,个子很矮小,两只眼睛就像是猎头鹰一样。"陆小凤:"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方玉香:"不知道。"
    陆小凤:"你也不知道?"
    方玉香:"他好像也有段很辛酸的往事,所以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姓名来历,连我也不例外。"她的手忽然又开始在动。
    陆小凤不动。
    方玉香柔声:"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你还怕什么?"陆小凤没有反应。
    方玉香:"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那么大,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她的声音既娇媚,又动人,她的手更要命。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把你赶出去,可是我……"方玉香道:"你怎么样?"
    陆小凤又按住了她的手:"我只不过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方玉香:"什么事?"
    陆小凤:"丁香姨到我这里来,是为了要我做她的挡箭牌,你呢?"方玉香:"难道你认这我也想利用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是因为看上了我才来的,只可惜这种想法,我就算喝了三十斤酒都不会相信。"方玉香:"因为你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陆小凤苦笑:"我以前是的,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方玉香也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我说实话,我就说,我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要跟你谈交易。"陆小凤:"什么交易?"
    方玉香:"用我的人,换你的罗刹牌,我先把人交给你,你找到罗刹牌,也得交给我。"她笑了笑,又:"我是蓝胡子的老婆,你找罗刹牌交给我,也算交了差,所以你一点也不吃亏。"陆小凤道:"我若找不到呢?"
    方玉香道:"那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绝不会怪你。她的声音更娇,更动人:"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这么大,反正我也不敢出去。"他居然真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那张又宽,又结实的木板床,竟忽然塌了下来。
    陆小凤笑了。
    听见方玉香的大骂声,他笑得更愉快:"你不让我好好睡觉,我也不会让你好好睡的。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
    幸好他是陆小凤,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夜他睡在哪里?"
    他是睡在屋顶上的,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人几乎已被风吹干了,吹成了一只风鸡。
    看来一个人有时候还是应该自作多情些,日子也会好过些。
    他叹息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手脚活动开,幸好方玉香已走了谁也没法子能在一张已被压得七零八碎的床上睡一夜。
    谁也不会想到要到屋顶上去找他出气,所以这口冤气只有出在他的衣服上。
    他想多穿件衣服时,才发现所有的衣服也都被撕得七零八碎,唯一完整的一件长衫上,也被人用丁香姨留下的姻脂写了几行字:"陆小凤,你的胆子简直比小鸡还小,你为什么不改个名字,叫陆小鸡?"陆小凤笑了。
    "我就算是鸡,也绝不是小鸡。"他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吹干了的脸:"我至少也应该是只风鸡。"风鸡的滋昧很不错。
    除了风鸡外,还有一碟腊肉,一碟炒蛋,一碟用上好酱油泡成的腌黄瓜。
    陆小凤足足喝了四大碗又香又热的粳米粥,才肯放下筷子,现在他的身上虽然还有点酸疼,心里却愉快极了。
    只可惜他的愉快总是不太长久的。
    他正想再装第五碗粥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送了封信来。
    信纸很考究,字也写得很秀气:"那骚狐狸走了没有?我不敢找你,你敢不敢来找我?不敢来的是龟孙子。"送信的人,陆小凤认得是店里的伙计,看这封信的口气,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是丁香姨的口气。
    她难道还没有死?
    "这位丁姑娘,就是昨天跟客官你一起来的那位丁姑娘。"--她居然真的还没有死。
    陆小凤好像已把身上的酸疼全都忘得于干净净,就像是个忽然听见谭叫天在外面唱戏迷一样,忽然跳了起来:"她的人在哪里?你快带我去。不去的是龟孙子的孙子。"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就可以嗅到一阵阵比桂花还香的香气。
    屋子里没有桂花,却有个人,人躺在床上。
    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嗅到这种香气。这正是丁香姨身上的香气。
    丁香姨的确很香。
    躺在床上的人,也正是个很香的人。
    阳光照在窗户上,屋子里幽雅而安静,充满了一种令人从心里觉得喜悦的温暖。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盖着条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
    鲜红的被面,翠绿的鸳鸯,她的脸色嫣红,头发漆黑光亮,显见是刚刚特意修饰过的。
    女为悦已者容,她正在等着他。
    陆小凤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故意板着脸:"你找我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把那五万两银子还给我?"丁香姨也故意闭着眼睛,不理他。
    陆小凤冷笑:"一个人若是有了三十万两黄金,还要五万两银子干什么?"丁香姨还是不理他,可是紧闭的眼睛里,却忽然有两行泪珠流下。
    晶莹的泪珠,慢慢的流过她嫣红的面颊,看来就像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殊。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慢慢的走过去,正想说几句比较温柔的话。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丁香姨的人看来竟像是变得短了些,棉被的下半截竟像是空的。
    为什么?
    陆小凤连想都不敢想,一把掀起了这条上面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然后他整个人都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里,全身上下都已冰冷。
    丁香姨还是那么香,那么美,胸膛还是那么丰满柔软,腰身还是那么柔弱纤细,可是她的一双手,一双脚却已不见了。
    阳光依旧照在窗户上,可是温暖明亮的阳光却已变得比尖针还刺眼。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仿佛立刻就看到了一张尖锐瘦小的脸,一双猫头鹰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毒和怨恨,正狞笑着对丁香姨说:"我砍断你一双手,看你还敢不敢偷我的黄金,我砍断你一双脚,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陆小凤握紧了双拳。
    每个男人都有权追回自己私奔的妻子,他对飞天玉虎本没有怀恨过,知道丁香姨被人抓回去,他心里最多也只不过有酸酸的惆怅而已。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谁也没有权力这么样伤害别人,他痛恨暴力,就正如农家痛恨蝗虫一样。
    等他再张开眼时,才发现丁香姨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悲伤,忽然轻轻说出两个字:"快走!"本是她要他来的,为什么又一见面就要他走?是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种狠狈的样子?还是生怕飞天玉虎会突然出现?
    也许那短笺本就是飞天玉虎逼着她写的,也许这里本就是个陷井。
    陆小凤轻轻的放下棉被,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床头,虽然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已无异给了她一个简单而明确的答复:"我不走。"无论她是为了什么要他走,他都已决心要留下来,陪着她。
    因为他知道现在一定是她最需要别人陪伴的时候,在他寂寞时,她岂非也同样陪伴过他?
    陆小凤绝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别人纵然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很快就会忘记。
    他一向只记得别人的好处。
    丁香姨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里除了悲伤外,又多了种说不出感激。"现在你一定已知道我的事了:"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仿佛生怕被人听见:"那三十万两金子,我当然没法子带在身上,为了要逼我把金子交出来,他就把我折磨成这样子。"--现在你当然已把金子还给了他,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这样折磨过你之后,才肯交出来?那本是他的,你本就应该还给他。
    陆小凤闭着嘴,并没有说出这些话,他实在不忍再刺伤她。
    风在窗外吹,落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枯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
    现在应该说什么?安慰已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安慰不了她。
    沉闷了很久,她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那三十万两金子?"陆小凤摇摇头,他只有装作不知道。
    丁香姨的解释却令他觉得很意外:"我也是为了那罗刹牌。"这理由并不好,所以也不像是说谎。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带走了罗刹牌,也知道她已回到了老屋。
    陆小凤:"老屋?"
    丁香姨:"老屋就是拉哈苏,拉哈苏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就是老屋。"陆小凤:"你认得李霞?"
    丁香姨点点头,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迟疑了很久,才轻轻:"她本来是我的后母。"这回答令陆小凤觉得更意外,她又解释着:"李霞还没有嫁给蓝胡子的时候,本来是跟着我父亲的。"陆小凤:"你父亲?……"
    丁香姨:"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我跟李霞,却一直都保持着联系。"李霞是她后母,方玉香却是她表姐,她的表组居然抢了她后母的丈夫,她的丈夫却是她表姐介绍的。
    陆小凤忽然看出了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得很,就算她已说出来,他还是弄不清楚。
    丁香姨看出了他的想法,凄然:"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人的遭遇都很不幸,往往会被逼着做出一些她们本来不愿做的事,男人非但一点都不了解,而且还会看不起她们。"陆小凤叹了口气:"我……我了解。"
    丁香姨:"这次李霞的做法虽然很不对,可是我同情她。"--她偷了他丈夫的罗刹牌,你偷了你丈夫的黄金,你们的做法本来就一样,你当然同情她。
    这些话陆小凤当然也没有说出来,丁香姨却又看了出来。
    "我说她不对,并不是因为她偷了罗刹牌。"她第一次露出悲愤:"一个女人若是被丈夫遗弃,无论用什么手段报复都是应该的。"这是女人的想法,大多数女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丁香姨是女人。
    所以陆小凤只有表示同意。
    丁香姨:"我说她做的不对,只因为她本不该答应把罗刹牌卖给贾乐山的。"陆小凤动容:"江南贾乐山?"
    他知道这个人。
    贾乐山是江面著名的豪富,也是当地著名的善士,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昔年是个横行四海的大海盗,连东洋的侯寇都有一半直接受他统辖。
    侯寇一向残暴凶狠,悍不畏死,而且生性反复无常,贾乐山却能把他们制得服服贴贴,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了。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已经和贾乐山派到中原的密使谈判过,连价钱都已谈好了,约好在拉哈苏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小凤:"他们既然是在中原谈判的,为什么要约在那边远的小镇上见面?"丁香姨:"这也是李霞的条件之一,她知道贾乐山一向心狠手辣,生怕被他吃了,所以才一定坚持要在拉哈苏交货。"陆小凤:"为什么?"
    丁香姨:"因为那里是我父亲的老家,她也在那里住了十年,那里的人头地面,她都熟悉,在那里就连贾乐山也不敢对她怎么样。"陆小凤:"这么样看来,她一定是个非常精明厉害的女人。
    丁香姨叹息着:"她不能不精明一点,因为她曾上过男人不少当。"陆小凤:"但是她却将这秘密告诉了你。"
    丁香姨:"因为她拿到了罗刹牌之后,第一个来找的就是我。"陆小凤:"哦?"
    丁香姨:"她也答应过我,只要我能在年底之前,凑出二十万两金子来,她就把罗刹牌卖给我。…
    陆小凤:"你为什么想要那罗刹脾?"
    丁香姨:"因为我也想报复。"
    她咬着牙,又:"我早已知道飞天玉虎另外有了女人,早就嫌我惹眼碍事,那女人当然更恨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永远休想名正言顺的来做黑虎堂的帮主夫人。"陆小凤:"难道他们还想杀你?"
    丁香姨:"若不是我还算机警,现在只怕早已死在他们手里,可是,我若有了罗刹牌,他们就绝不敢对付我了。"一个女人若肯花二十万两黄金去买一样东西,当然是有原因的。
    陆小凤:"为什么?"
    丁香姨:"因为我若有罗刹牌,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就连飞天五虎,对西方魔教的教主也不得不畏惧三分。"她疲倦悲伤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又说出一件很惊人的秘密。
    西方玉罗刹已死了,就是在他儿子入关时,忽然暴毙的。
    "我百年之后,将罗刹传给谁,谁就是本教的继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干刀万剐,毒蚁分尸,死后也必将水堕鬼狱,万劫不复。"西方玉罗刹当然也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人,生怕自己死后,门下弟子为了争夺名位,互相残杀,毁了他一手创立的基业。
    所以他在开山立宗时,就已亲手订下了这条天魔玉律。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将罗刹牌传给了他的儿子。
    只可惜玉天宝也正像那些豪富之家中,被宠坏了的子弟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丁香姨:"玉罗刹若知道他那宝贝儿子,已将罗刹牌押给了别人,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被气得吐出血的?"陆小凤长长的吐出口气,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择手段来争夺罗刹牌了。
    "为了追悼玉罗刹,也为了朝拜新任教主,他们教中的护法长老和执事弟子们,已决定在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将教中所有重要的弟子,聚会于昆仑山的大光明镜。""你只要能在那一天,带着罗刹牌赶到那里去,你就是魔教的新教主,从此以后,绝没有任何人敢对你无礼。
    西方魔教势力不但已很深蒂固,而且遍布天下,无论谁能继任教主,都立刻可以成为江湖中最权势的人,有了权势,名利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这种诱惑无论对谁说来都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这件事已越来越复杂,他的任务也越来越艰巨。
    可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李霞为什么不自己带着罗刹脾到昆仑山去?"丁香姨:"因为她怕自己到不了昆仑,就已死在半路上,更怕自己活不到明年正月初七。"在明年的正月初七之前,这块罗刹牌无论在谁手里,都像是包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一样,随时都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丁香姨:"她一向很精明,她知道最安全法子。就是把罗刹牌卖给别人。"她叹息着,又:"一个女人到了她那种年纪,生活既没有倚靠,精神也没有寄托,总是会拼命想法弄点钱的,所以……。
    陆小凤:"所以她跟你关系虽不同,还是要你拿出二十万两金子来。"丁香姨黯然:"只可惜现在我比她更惨,我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陆小凤勉强笑了笑:"你至少还有个朋友。"丁香姨:"你?"
    陆小凤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种说不出的滋昧,他们本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远比朋友更亲密。
    可是现在……
    丁香姨看着他,眼睛里也露出种说不出的表情,谁也不如道那是悲伤?是安慰?还是感激?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陆小凤:"你说。"
    丁香姨:"现在就连罗刹牌对我都已没有用了,但我却还是希望能看看,因为……因为我为它已牺牲了一切,若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死也不甘心,。
    陆小凤:"你希望我找回它之后,带来给你看看?"丁香姨点点头,凝视着他:"你答不答应?"
    陆小凤怎能不答应。
    "只不过那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那时候你还会在这里?""我会的:"丁香姨凄然:"现在我已只不过是个废物。无论是活是死,他们都已不会放在心上。"她眼圈发红,泪又流下:"何况,像我这么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月影渐渐高了,外面更静,该上路的客人们,都已上了路。
    陆小凤用衣袖轻轻拭干丁香姨脸上的泪痕,又坐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也该走了。"陆小凤:"你要我走?"
    丁香姨笑了笑:"你总不能在这里陪我一辈子。"她虽然在笑,笑容看来却比她流泪时还凄凉。
    陆小凤想说话,又忍住。
    丁香姨:"你是不是还有话要问我?"
    陆小凤点点头,有件事他本不该再问的,他不再触及她的伤痕,可是他又不能不问:"飞天玉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丁香姨的回答和方玉香一样,居然连她都不知飞天玉虎的身世姓名--他的身世隐秘,行动难测,他身材瘦小,目光如鹰,无论对什么人,他都绝不信任,就连他的妻子都不例外,但他武功绝高,生平从未遇见过对手这几点却已是毫无疑问的。
    陆小凤又忍不住问:"拉哈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丁香姨:"那地方也是跟飞天玉虎的人一样,神秘而可怕,那里的人气量编狭,对陌生的外来客总怀有敌意,除了两个人之外,无论谁说的话你最好都不要相信。"陆小凤:"我可信任的这两个人是谁?"
    丁香姨:"一个叫老山羊,是我父亲的老伙伴,一个叫陈静静,从小就跟我在一起长大的,他们若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一定会尽力帮助你。"陆小凤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丁香姨:"一过了中秋,那地方就一天天的冷了,十月中到,就已封江。"陆小凤也听说过,松花江一结了冰,就像是一条平坦而辽阔的大道。
    丁香姨:"没有到过那里的人,永远没法子想象那里有多么冷,最冷的时候,鼻涕一流出来就会结成冰。连呼出来的气都会结成冰碴子。"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襟。
    丁香姨:"我知道你通常都在江南,一定很怕冷,所以你最好乘着还不算太冷的时候,尽快赶去,出去后最好先买件可以御寒的皮袄。"陆小凤忽然又觉得温暖起来,不管怎么样,她毕竟还是关心他的。
    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关心自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翠。
    只不过还有件事他也一定要问清楚。
    他沉吟着:"玉罗刹一死,魔教内部难免有些混杂,为了避免引起别人乘虚而入,所以他的死,至今还是个秘密,"丁香姨:"知道这秘密的人确实不多。"
    陆小凤:"你怎么会知道的?"
    丁香姨:"黑虎堂下,又分白鸽、灰狼、黄犬,三个分党……"黄犬"负责追踪:"灰狼"负责搏杀:"白鸽"的任务,就是负责刺探传递各路的消息。
    黑虎堂能够迅速崛起,这三大分堂办事的效率当然很高。
    江湖中所有成名人物的身世、形貌、武功门派,以及他的特长与嗜好,白鸽堂中几乎都有一份记录的资料。
    丁香姨接着:"所以我还没有见到你之前,就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她是不是早已知道她的弱点是女人,所以才想到要他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陆小凤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别人对不起他的事,他从来不愿多想,所以他的心情总能保持明朗愉快。
    丁香姨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尖酸:"在黑虎堂里,我本来有两个职位。"陆小凤:"哦。…
    丁香姨:"我不但是总堂主的出气筒,也是白鸽堂的堂主。"陆小凤终于走了。
    丁香姨说的不错,他当然不能在这里陪她一辈子。
    天气还是很睛朗,阳光还是同样灿烂,他的心情却已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
    想到这件事的复杂与艰巨,想到他所牵涉到的那些麻烦,他简直恨不得去跳河。
    满院落叶,秋已深得连锁都锁不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冷仃仃的站在树下,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秋风吹走。
    她手里拿着封信,一双充满了惊惶的眼睛,正在陆小凤身上打转。
    陆小凤走过去,忽然对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等我的?"这女孩子吃了一惊,身子往后面缩得更紧,喃喃着道:"你……你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微笑:"我就是陆小凤,你呢?"
    女孩子:"我叫秋萍。"
    看她单薄的身子,畏缩的神态,她的身世想必也像浮萍一样。
    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遭遇那很可怜。
    --这世界岂非本就是属于男人的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柔声:"是不是飞天玉虎叫你来的?"秋萍点点头。
    陆小凤:"他是不是要你把这封信交给我?"
    秋萍又点,点头,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这封信交给了陆小凤。
    信纸笔墨都用得很考究,字居然也写得很好。
    小凤先生足下:
    先生当代之大侠,绝世之奇男,弟慕名已久,只恨缘悭一面,未能识荆,山妻香姨,既蒙先生垂爱,弟惟有割爱以献,略表寸心,望先生笑纳。
    他日有缘,当煮酒于青梅之亭,与先生共谋十日之醉。
    又及,此间之食宿费用,弟已代付至月底,附上客栈收据乙纸,盼查收。
    另附上休妻书乙纸,以清手续亦盼查收。
    下面的具名,果然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总算沉住了气,把这封信看完了,忽然发觉自己的修养已有了进步,居然还没有把信撕破。
    秋萍还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还是不停的在他脸上打转,对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英俊男人,她好像也很有兴趣。
    陆小凤又笑了:"你还在等我的回音?"
    秋萍点点头,飞天玉虎一定很想知道,陆小凤看过了他的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陆小凤:"那么你回去告诉他,他送我的礼,我很感谢,所以我也有样礼物要送给他。"秋萍:"是不是要我带回去?"
    陆小凤:"你没法子带回去,这样礼物一定要他自己当面来拿。"秋萍又露出畏惧之态:"可是……"
    陆小凤:"可是我不妨告诉你,我准备送他的礼物是什么,也好让你回去有个交待。"秋萍松了口气:"你准备送他什么?"
    陆小凤:"送他一个屁眼。"
    秋萍怔住。
    她不懂,却不敢问,她想笑,又不敢笑。陆小凤也没有笑,淡淡:"我准备在他鼻子上打出一个屁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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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突然来横财
    "骂人"当然绝不是件值得向别人推荐的事,却永远有它值得存在的理由,无论谁痛痛快快的骂过一个自己痛恨的人之后,总是会觉得全身舒畅,心情愉快的,好像便秘多日肠胃忽然畅通。
    只可惜这种愉快的心情陆小凤并没有保持多久。
    从客栈走出来,沿着黄尘滚滚的道路大步而行,还没有走出半里路,他就忽然发现了两样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岁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几乎已看不见别的行人,也不再有别人跟踪他。
    除了这一点点准备用来付小费的散碎银子外,他囊中已不名一文。
    他喜欢热闹,喜欢看见各式各样的人围绕在他身边,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对他不怀好意,他也不在乎。
    "贫穷"岂非寂莫的一种?寂寞岂非总是会跟着贫穷而来?
    你有钱时候,寂寞总容易打发的,等你囊空如洗时,你才会发现寂寞就像是你自己的影子一样,用鞭子抽都抽不走。
    陆小凤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那一阵阵迎面吹来的风,实在冷得要命。
    午饭时陆小凤只吃了一碗羊杂汤,两个泡馍,那三个糟老头子却叫了四斤白切羊肉,五六样炒菜,七八样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喝了几壶酒。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告诉他们:"年纪大的人,吃得太油腻,肚子一定会疼的。"这顿吃得既然并不愉快,小费本来就可以免了,只可惜一个人若是当惯了大爷,就算穷掉锅底,大爷脾气还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过账之后,他身上的银子更少得可怜。
    拉哈苏还远在天边,他既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拐去骗,更不能去要饭,假如换了别的人,这段路一定已没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陆小凤不是别的人。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不管遇着什么样的困难,他好像总有解决的法子。
    黄昏后风更冷,路上行人已绝迹。
    陆小凤背负着双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刚吃饱了饭,还喝了点酒,正在京城前门外最热闹的地方逛街一样。
    虽然他肚子里那点泡馍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可是他心里却在笑,因为无论他走得多慢,岁寒三友都只有乖乖的在后面跟着。
    无论谁都知道陆小凤比鱼还滑,比鬼还精,只要稍微一放松,就连他的人影都休想看见了,他不停下来吃饭,他们当然也不敢停下来。
    可是饿着肚子在路上吃黄土,喝西北风,滋昧也实在很不好受。
    岁寒三友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罪,孤松先生终于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轻云般飘出,落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你为什么挡住我的路?是不是还嫌我走得太快?"孤松铁青着脸:"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有幽默感的人,何况现在他肚子里唯一还剩下的东西就是一肚子恼火:"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陆小凤眨了眨眼:"现在好像已到了吃饭的时候。"孤松先生:"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赶快找个地方吃饭?"陆小凤:"因为我不高兴。"
    孤松先生:"不高兴也得去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强奸逼赌我都听说过,倒还没听说过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饭的。"孤松:"现在你已听说过了。"
    陆小凤:"我吃不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
    孤松:"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难道不是人?"
    陆小凤:"不错,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却有一种人不能吃?…
    孤松:"哪种人?"
    陆小凤:"没有钱吃饭的人。"
    孤松终于明白,眼睛里居然好像有了笑意:"若是有人请客呢?"陆小凤悠然:"那也得看情形。"
    孤松:"看什么情形。"
    陆小凤:"看他是不是真心诚意的要请我。"
    孤松:"若是我真心要请你,你去不去?"
    陆小凤微笑:"若是你真要请我,我当然也不好意思拒绝你。"孤松盯着他:"你没钱吃饭,要人请客,却偏偏不来开口求我,还要我先来开口求你。"陆小凤淡淡:"因为我算准了你一定会来的,现在你既然已来了,就不但要管吃,还得管住。"孤松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江湖中的传言果然不假,要跟陆小凤打交道果然不容易。"好菜、好酒、好茶。
    孤松先生:"你喝酒。"
    陆小凤:"不喝一点。"
    孤松:"是不是要喝就喝个痛快?"
    陆小凤:"不但要痛快,而且还要快。"
    他满满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里,一口就咽了下去。
    他喝酒并不是真的在"喝,而是在"倒"的,这世上能喝酒的人虽不少,能倒酒的人却不多。
    孤松看着他,眼睛里第二次露出笑意,也斟满一碗酒,一口咽下。
    他喝酒居然也是用"倒"的。
    陆小凤在心里喝一声采:"这老小子倒真的有两下子。"孤松面露得色:"喝酒不但要快还要痛。"
    陆小凤:"痛?"孤松:"痛饮,三杯五杯,喝得再快也算不了什么。"陆小凤:"你能喝多少?"
    孤松:"能喝多少也算不了什么,要喝了不醉才算本事。"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一谈起酒经,居然也像是变了个人。
    陆小凤微笑:"你能喝多少不醉?"
    孤松:"不知道?"
    陆小凤:"难道你从未醉过?"
    孤松并没有否认,反问:"你能喝多少不醉?"
    陆小凤:"我只喝一杯就已有点醉了,再喝十杯也还是这样子。"孤松眼睛里第三次露出笑意:"所以你也从未真的醉过?"陆小凤也不否认,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下去。
    棋逢敌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见了对手也一样。
    不喝酒的人,看见这么样喝酒的角色,就很无趣了。
    青竹、寒梅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脸上也全无表情,慢慢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也去。夜寒如水两个人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过了很久,青竹才缓缓问:"老大已有多久未曾醉过?"寒梅:"五十三天。"
    青竹叹了口气:"我早巳看出他今天一定想大醉一次。"又过了很久,寒梅叹了口气:"你已有多久未曾醉过?"青竹:"二十三年。"
    寒梅:"自从那次我们二个人同时醉过后,你就真的滴酒未沾。"青竹:"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长些。"寒梅:"两个人清醒更好。"
    青竹:"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
    寒梅:"二十一年零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其实你酒量还比老大好些。"
    寒梅也笑了笑:"酒量最好的,当然还是你。"青竹:"可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醉的人。"寒梅点点头:"不错,你只要喝,就一定会醉的。"只要喝,就一定会醉。
    这句话实在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
    所以陆小凤醉了。
    屋子很大,生着很大的炉火,陆小凤**裸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又麻烦,又多余的事。
    无论谁喝醉了之后,都会睡得很沉,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醒得总比别人快些。
    现在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还是一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面对着这一片空空洞洞,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痴痴的出了神。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别人叙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也许就为了要忘了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松拼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刚睁开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这些事。
    该忘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忘不了?该记得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想不起?
    陆小凤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仿佛生怕惊醒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没有人?
    他是不是生怕惊醒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他身边虽然没有人,屋子里却没有人。
    黑暗中,隐约对看见一条朦朦陇陇的人影,动也不动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坐了多人。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这人叹息着,又道:"可是这条路若是走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样无趣得很。"陆小凤笑了。
    无论谁都笑不出的时候,他却偏偏总是会忽然笑出来。
    他微笑着:"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个有学问的人。"这人:"不敢,只不过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而已。
    陆小凤:"阁下深夜前来,就为了要说这几句话给我听的?"这人:"还有几句话。"陆小凤:"我非听不可?"这人:"看来好像是的。"他说话虽然平和缓慢,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种比针尖还尖锐的锋芒。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下去:"非听不可的事,总是中会太好听的,能够躺下来听,又何必坐着?"这人:"躺下去听,岂非对客人太疏慢了些?"
    陆小凤:"阁下好像并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连阁下的尊容都还未见到。
    这人:"你要看看我,这容易。"
    他轻轻咳嗽一声,后面的门就忽然开了,火星一闪,灯光亮起,一个黑衣劲装,黑巾蒙面,瘦削如鹰,挺立如标枪的人,就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他手里捧着盏青铜灯,身后背着柄乌鞘剑,灯的形式精致古雅,剑的形式也同样古雅精致,使得他这个人看来又像是个已被禁制于地狱多年,忽然受魔咒所催,要将灾祸带到人间来的幽灵鬼魂。
    甚至连灯光看来都是惨碧色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端坐椅子上的这个人,也就忽然出现在灯光下。
    炉火已将熄灭。
    阴森森的灯光,阴森森的屋子,阴森森的人。
    他的衣着很考究,很华丽,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种发号施令的威严,可是他看起来,还是个阴森森的人,甚至比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更阴森可怕。
    陆小凤又笑了:"果然不错。"
    这人:"不错?我长得不错?"
    陆小凤笑:"阁下的这副尊容,果然和我想象中差不多。"这人:"你已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贾乐山?…
    这人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见过我?"
    陆小凤摇摇头。
    这人:"但你却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肯冒着风寒到这种地方来找我?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能用这种身佩古剑,劲气内敛的武林高手做随从?"贾乐山大笑。
    他的笑也同,而且还带着种尖刻讥消:"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有眼力。"陆小凤:"不敢,只不过眼中偶有所见,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贾乐山笑声停顿,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你也已知道我的来意?"陆小凤:"我情愿听你自己说。"
    贾乐山:"我要你回去。"
    陆小凤:"回去?回到哪里去?"
    贾乐山:"回到软红十丈的花花世界,回到那些灯光辉煌的酒楼赌场,倚红假翠的温柔乡去,那才是陆小凤应该去的地方。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是实话,我也很想回去,只可惜。."贾乐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也知道你近来手头不便,所以早就替你准备好盘缠。"他又咳嗽一声,就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领着两条大汉,抢着口很大的箱子走进来。
    箱子里装满了一锭锭耀眼生花的黄金白银。
    陆小凤皱眉:"哪里来这许多阿堵物,也不嫌麻烦么?"贾乐山:"我也知道银票比较方便,却总不如放在眼前的金银实在,要想打动人心,就得用些比较实在的东西。
    陆小凤:"有理。"
    贾乐山:"你肯收下?"
    陆小凤:"财帛动人,我为什么不肯收下?"
    贾乐山:"你也肯回去?"陆小凤:"不肯。"
    他微笑着,接着:"收不收下是一件事,回不回去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两件事根本连一点关系都没有。"贾乐山笑了。
    他居然也是那种总是要在不该笑的时发笑的人。
    "这是利诱。"他微笑着:"对你这样的人,我也知道凭利诱一定不成的。"陆小凤:"你还准备了什么?"贾乐山:"利诱不成,当然就是威逼。"陆小凤:"很好。"黑衣人忽然:"很不好。"
    陆小凤:"不好?"
    黑衣人:"阁下声名动朝野,结交遍天下,连当今天子,都对你不错,我若杀了你这样的人,麻烦一定不少。"陆小凤:"所以你并不想杀我?"黑衣人:"不想。"陆小凤道"我正好也不想死。"黑衣人:"只可惜我的剑一出鞘,必定见血。"陆小凤又笑了:"这就是威逼?"
    黑衣人:"这只不过是警告。"
    陆小凤:"警告之后呢?"
    黑衣人慢慢的放下青铜灯,慢慢的拾起手,突听"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苍白的剑,仿佛正渴望痛饮仇敌的鲜血。
    陆小凤叹了口气:"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利器。
    黑衣人:"你是在为自己叹息?"
    陆小凤:"不是。"
    黑衣人:"不是?"
    陆小凤:"我是为了你,为你庆幸,为人庆幸时我也同样会叹息。"黑衣人:"哦?"
    陆小凤:"你身佩这样的神兵利器,却为贾乐山这样的人做奴才,你们自江南一路前来,居然没有遇见我那个朋友,运气实在不错。"黑衣人:"若是遇见了你那个朋友又如何?"
    陆小凤:"若是遇见,这柄剑此刻已是他的,你的人已入黄土。"黑衣人冷冷笑:"你的口气倒不小。"陆小凤:"这不是我的口气,是他的。"
    黑衣人:"他是谁?"
    陆小凤:"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白云般的长衫飘动,一滴鲜血正慢慢的从剑尖滴落……
    闪电般的剑光,寒星般的眼睛。
    鲜血滴落,溅开……
    黑衣人握剑的手上,青筋暴露,瞳孔也突然收缩:"可惜你不是西门吹雪!"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刺出,剑光如虹,剑气刺骨J惊人的力量,惊人的方位,惊人的速度。
    这样的利剑,用这样的速度刺出,威力已不下于电闪雷霆。
    有谁能挡得住闪电雷霆的一击?
    陆小凤。
    他还是静静的躺着,只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边才是妙绝天下,绝世无双的一着。
    这才是无与伦比,不可思议的一着。
    两指一夹,剑光顿消,剑气顿收。
    也就在这一瞬间,屋顶上的瓦突然被掀起一片,一个人猿猴般倒挂下来,双手一扬,二十七道寒星暴射丽出,暴雨般打向陆小凤。
    这一着才是出大意料,防不胜防的杀手!
    只听"噗、噗、噗"一连串急响,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陆小凤盖着的棉被上。
    仅仅只不过打在棉被上。
    这样的距离,反而被弹了回去,散落满地。
    黑衣人看着握自己剑的人,倒挂在屋脊的人都在叹息:"久闻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妙绝天下,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惊人的内家功力。
    陆小凤笑了笑:"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一个人在拼命的时候,力气总是特别大的。"黑衣人忽然:"这不是力气,这是真气真力。"陆小凤:"真气真力也是力气,若没有力气,哪里来的真气真力。"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剑锋,又叹了一声:"好剑。"黑衣人:"你……"
    陆小凤又笑了笑:"我不是西门吹雪,所以剑还是你的,命也还是你的。"贾乐山也笑了。
    "这是威逼。"他微笑着:"利诱不成,威逼又不成,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陆小凤:"你为什么不回去?"
    这句话贾乐山好像听不见,又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阁下无疑是英雄,美人何在?"美人就在门外。
    风吹过,一阵幽香入户。
    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用一根银挖耳挑亮了铜灯,门外就有个淡妆素服的中年妇人,扶着个紫衣少女走了进来。
    这妇人修长白皙,体态风流,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灯光下看来,皮肤犹如少女般娇嫩,无论谁都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美人,现在虽然已到中年,却仍然有种可以令男人心跳的魅力。
    对男人来说,这种经验丰富的女人,有时甚至比少女更诱惑。
    可是站在这紫衣少女的身旁,她所有魅力和光彩都完全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少女的美丽,就正如没有人能形容第一阵春风吹过湖水时那种令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她垂着头走进来,静静的站在那里,悄悄的抬起眼,凝视着陆小凤。
    她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只不过用眼睛静静的凝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心里已经起了阵奇异的变化,甚至连身体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眼睛里就仿佛有种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着男人的**。
    看见这少女,陆小凤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算做天生尤物。
    贾乐山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赏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悠然:"她叫楚楚,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楚楚动人。"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贾乐山轻轻吐出口气:"好,你随时要回去,她都可以跟你走,带着这口箱子一起走。"陆小凤也轻轻吐出口气:"那么你最好叫她在这里等我。"贾乐山也:"什么时候回去?"陆小凤:"一找到罗刹牌,我立刻就回去。"贾乐山的脸色变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答应,你究竟要什么?"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本来我是什么都不要的,可是现在,我倒想起了一件东西。"贾乐山:"你想要的是什么?"陆小凤:"我想要司空摘星的鼻子。"贾乐山怔了怔:"黄金美人你都不要,为什么偏偏想要他的鼻子。
    陆小凤:"因为我想看看他,没有鼻子之后,还能不能装神扮鬼,到处唬人。"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已变了,变得豪迈爽朗,仰面大笑:"好,好小子,想不到我这次还是没有唬住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句话说出来,已无疑承认他就是司空摘星。陆小凤淡淡:"我嗅出了你的贼味。"司空摘星:"我有贼味。"陆小凤:"无论大贼小贼,身上都有贼味,你是偷王之王,贼中之贼,味道自然更重,何况……"司空摘星抢着问:"何况怎么样?"
    陆小凤:"我就算已醉得不省人事,除了你这种做小偷做惯了的人之外,别人还休想能溜到我屋里来,偷我的衣服。"他衣服本来是放在床头的,现在却已踪影不见。"司空摘星笑:"我只不过替你找个理由,让你一直赖在被窝里而已,谁要你那几件衣服?"陆小凤:"你当然也不想要我的脑袋?"
    司空摘星:"你的脑袋太大,带在身上嫌重,摆在家里又占地方。"陆小凤:"你想要什么?"
    司空摘星:"想看看你。"
    陆小凤:"你还没有看够?"
    司空摘星:"你若以为我要看你,你就搞错了,我只要看你一眼,就倒足了胃口。"陆小凤:"是谁想看我?"
    司空摘星:"贾乐山。"
    陆小凤:"真的贾乐山?"
    司空摘星点点头:"他想看看你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多厉害。"陆小凤:"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司空摘星:"他已经来了。"
    陆小凤:"就在这屋子里?"
    司空摘星:"就在这屋子里,只看你能不能认得出他来。"屋子里一共有九个人。
    除了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外,一个是身佩古剑的黑衣人,一个是犹自倒挂在屋梁上的暗器高手,一个是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一个是紫衣少女,一个是中年美妇,还有两个抬箱子进来的大汉,这七个人中,谁才是真的贾乐山。
    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衣人几眼:"你身佩古剑,武功不弱,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莫非你就是贾乐山?"黑衣人不开口。
    陆小凤却又忽然摇了摇头:"不可能。"
    黑衣人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可能?"
    陆小凤:"因为你的剑法虽然锋锐凌厉,却少了股霸气。
    黑衣人:"怎见得贾乐山就一定有这种霸气?"
    陆小凤:"若是没有一股霸气,他昔年又怎么能称霸四海,号令群豪。
    黑衣人又不开口了。
    陆小凤再打量的,是那猿猴般倒接着的暗器高手,只打量了…眼,就立刻摇头:"你也不可能是他。"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贾乐山这样的人,绝不会猿猴般倒挂在屋顶上。"这人也不开口了。
    然后就轮到那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
    陆小凤:"以你的身分,指甲本不该留得这么长的,你挑灯用的银挖耳,不但制作极精,而且本是老江湖们用来试毒的,你眼神充足,脚步沉稳,内家功夫必定不弱。"老人家神色不变:"莫非你认为老朽就是贾乐山?"陆小凤笑了笑:"你也不可。"
    老家人:"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你不配。"
    老家人变色:"不配?"
    陆小凤:"贾乐山昔年称霸海上,如今也是一方大豪,他的饮食中是否有毒,自然有他的侍从们去探测,他自己身上,又何必带这种鸡零狗碎。"老家人闭上了嘴。
    那两个拾箱子的大汉更不可能,他们粗手粗脚,雄壮而无威仪,无论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
    现在陆小凤正凝视着那紫衣少女。
    司空摘星:"你看她会不会是贾乐山?"
    陆小凤笑:"她也有可能。"
    司空摘星几乎叫了出来:"她有可能?"
    陆小凤:"以她的美丽和腿力,的确可以令男人拜倒裙下,心甘情愿的受她摆布,近百年来称雄海上的大盗,本就有一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只可惜……"司空摘星:"只可惜怎么样?"
    陆小凤:"可惜她年纪太小了,最多只不过是贾乐山的女儿。
    司空摘星看着他,眼睛里居然露出种对他很佩服的样子:"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剩下的是那中年美妇。
    "难道她会是贾乐山?"
    "当然也不可能。"
    陆小凤:"贾乐山三十年前就已是海上之雄,现在最少已该五六十岁。"这中年妇人看来最多也不过四十左右。
    陆小凤:"据说贾乐山不但是天生神力,而且勇冠万夫,昔年在海上霸权争夺战中,总是一马当先,勇不可当。"这中年妇人却极斯文,极弱。
    司空摘星微笑:"你说得虽有理,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陆小凤:"哦?"
    司空摘星:"你忘了贾乐山是个大男人,这位姑奶奶却是个女的。"陆小凤:"这一点并不重要。"
    司空摘星:"哦?"
    陆小凤:"现在江湖中精通易容术的人日渐其多,男扮女,女扮男,都已算不了什么。"司空摘星:"不管怎样,你当然也认为她绝不可能是贾乐山。"陆小凤:"确是不可能。"
    司空摘星:"但我却知道,贾乐山的确就在这屋子里,他们七个人既然都不可能是贾乐山,贾乐山是谁呢?"陆小凤笑了笑:"其实你本不该问这句话的。"司空摘星:"为什么不该问?"
    陆小凤:"因为你也知道,世事如棋,变化极多,有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有很多能做的事,现在也那已到做,连沧海都已变成了桑田,何况别的事?"司空摘星:"所以……"
    陆小凤:"所以这个姑奶奶本来虽不可能是贾乐山,但他却偏偏就是的。
    司空摘星:"你难道说他是男扮女装?"
    陆小凤:"嗯。"
    司空摘星笑:"贾乐山称霸七海,威慑群盗,当然是个长相很凶的伟丈夫,若是长得像这么秀气,海上群豪怎么会服他?"陆小凤:"也许你已忘了他昔年的外号,我却没有忘。"司空摘星:"你说来听听。"
    陆小凤:"他昔年号称铁面龙王,就因为他和先朝名将狄青一样,冲锋陷阵时,脸上总是戴着相貌狞恶的青铜面具。"司空摘星居然也闭上了嘴。那中年妇人却叹了口气:"好,好眼力。"陆小凤:"虽然也不太好,马马虎虎总还过得去。"中年妇人:"不错,我就是贾乐山,就是昔年的铁面龙王,今日的江南善士。"说到"贾乐山"三个字时,他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已变得冷如秋霜,说到"铁面龙王"四个字时,他眼睛里露出刀锋般的锋整,说完了这句话时,他就已变了一个人。
    他的衣着容貌虽然完全没有改变,神情气概却已完全改变,就橡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连陆小凤都可感觉到他的杀气。
    杀人如草芥的武林大豪,就像是利剑一样,本身就带着种杀气。
    他凝视着陆小凤,接着又:"但我却也想不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陆小凤微笑:"因为她。"
    他眼睛看着的是楚楚,动人的楚楚,每看到她时,他眼睛里就会充满赞赏和热情。
    贾乐山眼睛里却充满了狐疑和愤怒:"因为她?是她暗示你的?"看见贾乐山的表情,陆小凤笑得更愉快,悠然:"你一定要这么想也无妨,因为她若不在里,我一定想不到你是贾乐山。"贾乐山扶着楚楚的手突然握紧,楚楚美丽的脸上立刻现出痛若之色。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能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凶恶狡猾的老狐狸,温柔美丽的小白兔,贪婪的兀鹰,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他不忍再看她受苦,立刻解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无论走到哪里,男人们都会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的"贾乐山:"哼。"陆小凤:"可是这里的男人们,却看都没看过她,甚至连偷偷的看一眼都不敢,女人们天生喜欢被男人看的,他们不敢看她,当然不是怕她生气,而是为了怕你,所以……"贾乐山:"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所以我就问自己,这里的男人都不是好惹的人,为什么要怕你?莫非你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贾乐山?"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好,说得好,想得也好。"陆小凤:"你本不是来听我说话,你是来看我的,你要看看我是怎么样一个人。"贾乐山:"不错!
    陆小凤:"现在你已看过了。"
    贾乐山:"是的。"
    陆小凤:"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贾乐山:"你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笑:"好,说得好。"
    贾乐山:"你不但聪明,而且意志坚强,无论什么事都很难打动你,我想你若真的要去做一件事时,必定百折不挠,全力以赴。"陆小凤:"好,想得也好。"
    贾乐山:"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却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他目光刀锋般的盯着陆小凤:"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只有死。"陆小凤:"只有死?"
    贾乐山冷冷:"非死不可!"
    夜更深,风更冷。
    黑衣人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又从身上拿出把小挫子,正在挫自己的指甲。
    屋梁上倒接着的人,不知何时已落下,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贾乐山道:"你的确没有看错人,他们三个人的确都是不好惹的,刚才接住老三的一着杀手剑,老二的一手满天花雨,再加上老大,情况就不同了。"陆小凤看了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老大就是你?"白发苍苍的老家人冷笑了一声,屈起手指,中指上三寸长的指甲,竟仿佛就得柔软如绵,卷成一团,突又弹出,只听"磁"的一声,急风响过,七八尺外的窗纸,竟被他指甲弹出的急风刺穿一个小洞。
    这根指甲若是真的刺在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陆小凤也不禁喝一声采:"好!好。一着弹指神通,果然不愧华山绝技。"老家人冷冷:"你的眼力果然不差。"
    陆小凤叹息着:"崆峒杀手剑,辛十娘门下的满天花雨,再加上华山的弹指神通,看来我今天好像已真的非死不可。"司空摘星忽然笑了笑:"别人说你眼力不差,我却要说你眼力不佳。"陆小凤:"哦?"
    司空摘星:"你只看见了他们三个人的武功来历,却忘了这里还有两个更可怕的人。"陆小凤:"我没有忘。"
    司空摘星:"你没有算上我?"
    陆小凤:"没有。"
    司空摘星:"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在我眼中看来,你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很可爱。"司空摘星笑了。陆小凤:"你想不到我居然会说你可爱。"司空摘星:"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看得出这位楚楚姑娘的可怕。"陆小凤笑:"我也看得出她的可爱。"
    可爱的人,岂非通常都是可怕的?
    这句话你也许不懂,可是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司空摘星:"有句话你一定还没有听说过。
    陆小凤:"什么话?"司空摘星:"楚楚动人,夺命追魂。"陆小凤转过头,看着楚楚,摇着头叹:"我实在不信你有夺命追魂的本事。"楚楚嫣然一笑:"我自己也不信"。
    她的笑如春花初放,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但她的手,却比赤练蛇还毒。
    就在她笑得最甜时,她已出手,金光一闪,闪电般刺向陆小凤的咽喉。
    她用的武器,就是她头发上的金钗。
    陆小凤已准备出手去夹,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刚伸出,就立刻缩了回去,因为就在这金光一闪间,他已发现金钗竟带着无数根牛毫般的芒刺。
    他出手一夹,这根金钗虽然必断,钗上的芒刺,却必定要刺入他的手。
    刺上当然有毒,他的对头们想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的,楚楚已不是第一个。
    陆小凤至今还能活得好好的,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运气。
    他的眼睛快,反应更快,手缩回,人也已滑开,金钗刷刷擦着他的脖子划过。
    楚楚手腕上转,金钗又划出。
    这根金钗短而轻巧,变招当然极快,霎眼之间,已刺出二十七招,每招划出的角度都令人很难闪避,每一招刺的都是要害。
    这位楚楚动人的姑娘手中的金钗,实在远比那黑衣人的利剑更可怕。
    只可惜她遇见的对手是陆小凤。
    她的出手快,陆小凤躲得更快,她刺出二十七招,陆小风避开二十六招,突然一反手,握住了她纤美柔细的手腕。
    手并没有断,陆小凤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来?
    她的心却够狠,腰肢一扭,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阴囊。
    这实在不是一个淑女应该使出的招式,谁也想不到,像她这么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会使出这么样恶毒的招式来。
    陆小凤偏偏想到了,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拧,一甩,她的脚刚踢出,人已被甩了出去,勉强凌空翻身,跌进了贾乐山的怀抱。
    贾乐山皱了皱眉:"你受伤了没有?"
    这句话居然问得很温柔。
    楚楚摇摇头,慢慢的从贾乐山的怀抱中滑下来,突然反手,手里的金钗竞笔直刺入了贾乐山的胸膛。
    这变化非但陆小凤想不到,贾乐山自己更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贾乐山中竟不愧是一代枭雄,居然临危不乱,居然还能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扼住了楚楚的咽喉。
    楚楚的脸已吓得全无血色,喉咽里不停的"格格"直响。
    贾乐山的手已收紧,狞笑:"贱人,我要你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磁"的一声,一根三寸三分长的指甲,已点在他脑后玉梳穴上。
    这也是致命的一击』
    贾乐山手松开,狂吼翻身,扑向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可是他刚翻身,又是一阵急风破空,十三点寒星同时打在他背脊上,一柄苍白的剑也闪电般刺过来,刺入他的腰。
    四个人一击得手,立刻后退,退入了屋角。
    剑拔出,鲜血飞贱,贾乐山居然还没有倒下,一张很好看的脸却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一双很妩媚的眼睛也凸了出来,盯着这四个人,嘶声:"你们……你们这是为了什么?,黑衣人紧握着手里的剑,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却还是在不停的发抖,老人家和梁上客也在发抖。
    他们都已抖得说不出话。
    能说话的反而是楚楚,她咬着嘴唇,冷笑:"你自己应该明白我们这是为了什么。"贾乐山叹出了最后一口气:"我不明白……"
    这四个字的声音越说越微弱,说到最后一个字,已变成了叹息。
    他不明白,死也不明白。
    灯光也已渐渐微弱。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已停顿。
    贾乐山已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来的突然,死得更突然。
    陆小凤松开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也捏着把冷汗。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楚楚--这是不是因为女人的舌头天生就比男人轻巧柔软?
    她已转身面对着陆小凤:"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他。"陆小凤承认,他相信这种事无论谁都一定会同样想不到的。
    楚楚:"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他?"
    陆小凤迟疑着,不相配的姻缘,总是会造成悲剧的,这一点他并不是不知道,但他却宁愿她自己说出来。
    楚楚脸上的表情果然显得既悲哀又愤怒:"他用暴力占有了我,强迫我做他的玩物,又捏住了他们三个的把柄,强迫他们做奴才,我们早就想杀了他,只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
    贾乐山无疑是个极可怕的人,没有十拿九稳的机会,他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小凤:"这次难道是我替你们造成了机会?"
    楚楚点点头:"所以我们不但感激你,还准备报答你。"陆小凤笑了。
    "报答"这两个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通常都别有意义的。
    楚楚的态度却很严肃,又:"我们是去找罗刹牌的,也知道你根本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现在我们的条件还是比你好。"陆小凤:"哦。"楚楚:"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全力帮助你。"陆小凤:"怎么帮法?"
    楚楚指着地上装满金银的箱子:"像这样的箱子,我们车上还有十二口,李霞并不知道贾乐山已死了,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陆小凤:"所以我若冒充贾乐山,用这些钱去买李霞的罗刹牌,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到手。"楚楚叹了口气:"贾乐山至少有一点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但我却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楚楚沉吟着:"因为我们不愿让别人知道贾乐山是死在这我们手里的。"陆小凤:"你们怕他的子弟来报仇?"
    楚楚笑了笑:"没有人会为他报仇的,只不过……"陆小凤:"只不过他是个很有钱的人,留下的很多遗产,杀死他的人,就没法子去分他的遗产了。"楚楚又叹了口气:"你实在聪明,简直聪明得要命。"陆小凤:"你们既然没把握杀了我灭口,又怕这秘密泄露,就只有想法子来收买我。"楚楚眨了眨眼:"这样的条件,你难道还觉得不满意"陆小凤笑了笑:"只可惜这里有眼睛的人并不止我一个,有嘴的也不止我一个。…"楚楚:"在这屋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只有司空大侠司空摘星:"我不是大侠,是大贼"楚楚:"我们司空大贼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陆小凤若是肯答应,司空大贼是绝不会出卖他的。"司空摘星瞪眼:"我说我自己是大贼,你也说我是大贼?"楚楚嫣然:"这就叫恭敬不如从命。"
    司空摘星也笑了。
    他也是个男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无论说什么话,男人通常都会觉得很有趣的。
    楚楚显然对自己的美丽很有自信,用眼角膘着他,道:"你的意思怎么样?"司空摘星:"司空大贼并不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随时都可以出卖陆小凤,只不过司空大贼一向不愿意惹麻烦,尤其不愿惹这种麻烦,所以……"楚楚道:"所以司空大贼也答应了。"
    司空摘星:"可是司空大贼也有个条件。"
    楚楚眼波流动:"什么条件?难道司空大贼要我陪他睡觉?"这句话说出来,简直比刚才她踢出的那一脚更令人吃惊。
    司空摘星大笑:"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若是睡在我旁边,我睡着了都会吓醒。
    楚楚:"那末你要我怎么样?"
    司空摘星:"只要罗刹牌到手,就放过那四个女人。"楚楚:"你说的是李霞她们?"
    司空摘星:"嗯"。
    楚楚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这样子关心她们?她们陪你睡过觉?"司空摘星瞪着她,苦笑着摇头:"你看起来像个乖女孩,为什么说起话来就像是个拉大车的。"楚楚嫣然:"因为我每次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刺激,很兴奋。"司空摘星叹了口气:"我只问你,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楚楚:"我当然答应。"司空摘星立刻站起来,向陆小凤挥了挥手:"再见。"陆小凤叫了起来:"我的衣裳呢?"
    司空摘星:"屋子里有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还要衣裳干什么?你几时变得这么笨的?"他大笑纵身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穿窗而出,霎眼间笑声已在二十丈外。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只剩下两个人,陆小凤躺在床,楚楚站在床头,她看来还是乖得很,又乖又温柔,却又忽然问出了一词令人吃惊的话:"你想不想要我陪你睡觉?"陆小凤:"想。"这次他非但连一点都不吃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楚楚笑了,柔声:"那么你就一个人躺在这里慢慢的想吧。"她忽然扭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才挥了挥手:"我们明天见。""砰"的一声,门关上。
    陆小凤只有睁大眼睛看着屋顶,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总会遇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他却不知道怪事还在后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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