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祥刺马案_小说在线阅读_平江不肖生

第三十回诛妖人邑宰受奇辱打衙役白昼显阴魂
    话说这几个绅士只因平日经管街坊上公事,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进。走到离县衙还有百十步远近,便已看见那四个衙役,牵着十六名扛夫在前面走。街上闲人跟着看的,已有不能计数的人了。绅士想赶上去劝衙役讲点人情,就此把十六名扛夫放了。谁知才追上了一个认识的衙役,将求情的话说了,这衙役忽然两眼一瞪,喝道:“和这些狗杂种有什么话说?你们随我来找瘟官说话去。”大家听了,都骇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看的人当中有与赵如海往来最多的,便说道:“啊呀!这说话的,不是赵法官的口腔吗?”这衙役听了,即回头望着这说话的点了点头道:“咦,秦老板?你的耳朵还不错,居然听得出是我的口腔来了。于今这个瘟官太可恨了,他要将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化骨扬灰,我倒要看看他的本领,可能说的到做的到?”说毕,双手一扬,大喊道:“众位街邻要瞧热闹的,都跟随我来啊。”独自向先冲进县衙,那三个衙役也糊里糊涂的牵了扛夫跟进去。
    县官闻报升堂,却不知道赵如海附在衙役身上的事。这衙役一见县官,就指手画脚的骂道:“你这狗东西配做父母官么?咋日在这大堂上。分明答应了我葬社坛和每年春秋二祭的话,为什么我死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没冷就翻腔?”县官听了,勃然大怒道:“这还了得!你朱得胜也受了赵家的贿赂,敢假装受魂附体来欺侮本县吗?拉下去给我重打。”一面喝骂,一面提起签简掼下来。两边皂隶齐唱一声堂威,登时跳出两个掌刑的人来,将这衙役朱得胜揪翻在地。他们都是同在一个衙门里当差的人。本官喝打,虽不敢不动手。然打的时候,是免不了有些关顾的,这回揪翻之后,多以为确有赵如海附体,是断然打不着的。却是作怪,县官的签筒一掼下,朱得胜好象明白了的样子,不住的求饶。县官越发怒不可遏,惊堂木都险些儿拍破了,只管一叠连声的催打。掌刑的见本官动了真怒,便不敢容情了。只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了才歇。
    县官喝教拖下去,刚待传同去的衙役问道,已有一个跳了出来,圆睁着一双怪眼,直走到公案前面,指着县官的脸骂道:“你说是受了赵家的贿赂假装的,难道我也是受了贿赂假装的吗?你再敢打我,我硬要你的命。”县官只气得肚子就要破了。顺手抢了公案上压桌帏的木板,对准这衙身的顶门,没头没脑料便砍。这衙役硬挺挺的立着,毫不躲闪,只当不曾打着的样子。口里仍不断的说道:“正要你打,你不打,我胸中的怨气也不得消。”县官举木板砍了几下,无奈这木板太薄,几下就砍断了。这衙役口里还在叽哩咕噜的骂,只得又喝拉下去重打,这个也是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这个才打了,第三个衙役已大摇大摆,笑嘻嘻的走出来,朝着县官作了一个半揖道:“你差四个人去,回来已打过了两个了。这第三个也索性打了再说。”
    这县官是个性情暴躁的人,听了这活,只气得乱叫反了,反了!拿下去,打,打,打!”第三个又已打得血肉横飞了,第四个接着跳出来,说道:“这个倒可以不打。他在杀场里的时候还好,不象那三个狗杂种的凶横强暴。我若不教你痛责那三个狗杂种,我赵如海一肚皮的怨气,怎得消纳?于今人已打过了。我且问你:我的葬事到底怎样?我听说你打算将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搬出来,就杀场上化骨扬灰。你若真有这种胆气,这种本领,就请你去化,请你去扬吧,你这样糊涂混帐,如何配做父母官?你只当我死了好欺负。我如果死了便得受人欺负,你想想我肯说出法子来,使你好杀死我么?”
    县官听了,心里虽仍是气忿得难过,只是已相信不是衙役受贿假装的。不过这县官生成倔强的性质,平日仗着自己是两榜出身,对于上司都是不大肯低头的。虽明知是赵如海的阴魂来扰乱,心中并不害怕。定了一定神思,换了一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和的面目,对赵如海附体的衙役说道:“你赵如海在生目无国法,仗着妖术任意害人,按律定罪,原是死有余辜的。生时既受国法,死后就应该悔悟,安分做鬼。如何反比生时更无忌惮,公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兴风作雨,惊骇世人,是什么道理?”只见这衙役从容答道:“生死只是你们俗人的大关头,在我修道的人看了,并算不了一回事。就和世人搬家的一样,世人欠了朋友的帐,不能因朋友搬了家,便不偿还。你昨日在这堂上亲口答应我葬社坛,每年春秋二祭。我当时未尝不知道你是暂时哄骗我的话。我其所以敢于相信,随口便把如何才能杀死我的法子说给你听,一则因你是朝廷的命官,逆料堂堂邑宰,怎肯失信于小民。二因有无垢和尚监临在此,或者做出有碍我解脱的事来。谁知你竟是不顾自己的身分,转而失言,教我如何能忍耐得下?”
    县官说道:“你死了既有这样的阴灵,就应当知道社坛是国家正神所居之地。正神是受了敕封的,所以能享受朝廷官吏的拜祭。你有何德何功,死后配葬社坛,每年坐受父母名人轶事之祭。你要知道,本县在浏阳,年岁是有限的,一遇迁调,便得离开。社坛又不是本县私家的土地,本县只须说一句话,有什么不可以答应。无如法不可驰、礼不可废。若本县但顾目前,随自答应了你,则僭窃的罪,不在你而在本县了。昨日的含糊答应,原是从权的举动,你不能拿着做张本。”这衙役鼻孔里笑了一声道:“昨日既可从权,今日又何不可以从权?社坛虽是国家正神所居之地,然社神在那里,那里便是社坛。既葬了我,那里就不是社坛了。你也要知道,我赵如海此时来跟你讲道理,已是十二成的拿你当一个人看待了,你休得再发糊涂,想与我为难作对。若弄发了我的性子,那时后悔便已来不及了。你曾听说我赵如海在生时,是肯和人讲道理的么?”县官见这衙役说话的神气十足,简直要翻脸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也是害怕,暗想,知县的印信,是朝廷颁发的重宝。有许多人说过,倚赖皇家的威福,印信每可以辟邪。这赵如海的阴魂如此放肆,我何不敢出印信来镇压他一年,看是怎样?或者就是一颗印信能将他压退,也未可知。边想边自觉有理,遂亲自起身从印架上取印箱来。
    这衙役望着笑嘻嘻的说道:“你打算拿这块豆腐干出来吓我么?哈哈,你真不知自量。你以为芝麻般大小的一个县官印信也可以辟鬼么?”这县官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又觉得有些惭愧似的,不因不由的双手捧着印箱踌躇起来。忽然一转念道:我不要上他的当,安知不是他怕我取出印来压他,有意是这般说了阻挡我的呢?不管他到底怕也不怕,且试他一下再作计较。有这一转念,也不回答,竟将那颗四方铜印取在手中,诚心默祷了一番。正待举起来,对准衙役的脑门磕下去。想不到这衙役的手法真快,只一伸臂膊,印信就被他夺下去了。县官双手空空,倒弄得不知要如何才好。只见这衙役将印信抚弄着,笑道:“好法宝确是一件好法宝,不过你看错了人,用错时候了。不用说你芝麻般大小的县官,这块豆腐干吓不倒我。就是你们皇帝的玉玺,我的眼里看了,也和路旁的石头一样,抬起来打狗是用得着的。这东西待我说出一个用处给你听听,也可以增长你一些儿见识。最怕你这块豆腐干的,只有道行不甚高超的狐狸精。你若以后遇了有人被狐狸精缠病的时候,你就不妨依照刚才的样子,取出这块豆腐干,自告奋勇到病家去,只须在病人脑门上轻轻这们两三下,狐狸精就自然吓退了不敢再来,你治好人家的病,人家多少总得酬谢你一番。”县官面色都气得变青了,却是想不出制伏他的方法。
    大凡生性倔强的人,越是呕气的厉害,便越是认真的厉害,有时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这县官心想,我身为一县之主,今自无端坐在大堂上,受鬼魅如此侮辱,我的尊严何在?朝廷威信何在?与其是这般受鬼腕的侮辱,倒不如死了的干净。何况这鬼魅虽凶狠,并不见得能制我的死命呢?我何必怕他。于是将心一横,提起惊堂木就公案上猛力一拍,喝道:“什么厉鬼,敢在公堂之上夺朝廷的印信。”喝时左右皂隶厉声说道:“替我捆起来!”
    两旁皂隶一声吆喝,七八个同时拥上来,想把这衙役捆起。这衙役平时虽也是一个很壮健的汉子,但他并不会把势,有时和同事的衙差相打得玩耍,他被人家打跌倒的时候居多,只见他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一个脚尖着地,两手平张开来,就地几个盘旋一转。只听得七八个人接连不断的口叫哎唤,一个个都来不及似的倒退,退了几步都站住望着这衙发怔。这衙役还盘旋不止。原来一手绾住印绶,那颗四方铜印,就如流星一样,跟着盘旋。拥上前的皂隶,不提防他有此一着,每人的额头鬓角,都被印信磕起了几个酒杯大小的血包,只痛得头昏眼花,那里敢再上去挨打呢。怔怔的看着这衙役越转越块,如风车一般的呼呼风响,越快便风声越大,公案上的桌帏,以及地下的灰尘,都被风刮得飞舞不止。
    县官两眼目不转睛的望着衙役,顷刻就觉得头昏起来,并且心里非常难过,仿佛天旋地转,立脚不牢的样子。公堂上立着的三班六房,没一个不口叫头昏。大家也顾不得有县官坐在上面,都口称:求赵法官停了罢,我们实在头昏得受不住了。县官到这时也觉得非教他停住,心里太难过了。也就喊道:“本县有话说,你停了罢。”这话一说出,这衙役登时往左旁一转,截然停住不动了。
    县官还不曾开口,衙役已说道:“皇家打发你来这浏阳做县官,是要你爱民治民的,不是要你来使性子害人的。你如果硬不肯答应我那葬社坛和春秋二祭的话,我的本领能使你一家一族,在三日之内,都成为颠狂。在七日之内,能使浏阳一县的人都害瘟役。你若不相信,以为我是说空话吓你的,不妨就试试看。到那时还是要你亲口依从我才罢。”县官想:这东西也可算得是一个千古未有的厉鬼了。我虽存着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气,无奈他全不知道畏惧,我又没有方法能制伏他。若真个弄得我一家一族的人,个个都得了疯颠之症,却如何是好呢?他生时尚有使人害瘟役的手段,死后成了这般一个厉鬼,要使人害瘟役,势必比生时还容易。到那时,一县的人民不大家怨恨我吗?事情已弄到了这一步,我便答应了他,将来的人也得原谅我,不能骂我不识大体。想罢,只得忍气说道:“罢了,罢了!本县就依了你,许你葬社坛便了。”
    衙役见县官答应了,即时双手将印信捧上公案,说道:“谢大老爷的恩典,赵如海在这里叩头了。”边说边跪下去叩头。县官道:“本县既许你葬社坛,你此后就得做一个好鬼。果能有功德于人,不但上天嘉许,使你成为止神,就是本县也可以代你转求皇上的封典,”衙役又叩了一个头道:“谢大老爷的好意!皇上的封典,上天的嘉许,是永远轮不到我们这道来的,我们也不希罕。不过大爷只应允了我葬社坛一事,还有一事呢,也是不应允不行的。”县官被逼得无可推伴,只得也正式应允了。这衙役还跪着不曾起身,就此往地下一扑,不省人事了。好一会才醒来。也只觉得头目昏花,一切的言语举动,丝毫没有感觉,仿佛酣睡了一次。最奇的,是跟随到了县衙的十六名扛夫,好象都看见赵如海和颜悦色的邀他们去杀场里扛框,十六个人便不由自主的到杀场里去了。此时已风平雨息,天色反明亮了。经这番扰乱之后,浏阳人简直个个悬心吊胆,恐怕拦着赵如海这个恶鬼。
    那县宫虽则被逼得没奈何,允许了赵如海的无礼要求,然心中总觉不甘。过不了多时,就是应该秋祭的时期到了,那县官如何愿意去向恶鬼叩头祭祀呢?因见赵如海葬进社坛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当中,并不再见有赵如海阴魂出现的事。有一般无知无识的愚民,以为赵如海是最有灵验的鬼,每遇家中有人病了,或有什么疑难不决的事,多擎着在牲香烛,到社坛里拜见赵如海。据求过药问过卦的人说,确是十二分的效验。靠社坛一二十里路附近,地方也非常安静,害邪崇病的完全没有了。
    大家都说:赵如海从此真做好鬼了。县官因此也没把秋祭的事放在心上,县官这样一失信,就坏了。
    这日,浏阳城里,陡然间又是狂风大作,走石揭沙。只刮得街上的行人,都立脚不住。许多屋瓦被揭得天飞。狂风是这般刮过了一阵之后,都立脚不住,接着就看见一个人,分明是赵如海,从城外走迸来,一路大摇大摆的走着。遇着生时认识的人,仍是点头含笑。只吓得人人躲避,个个深藏。不知道赵如海这番怎么扰乱?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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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救徒弟无垢僧托友遇强盗孙癞子搭船
    话说赵如海的阴魂,既然和生的一样,走进浏阳城来,一般的含笑点头,向生时认识的人打招呼。普通人在白昼遇见了鬼,怎么能不害怕呢?并且都明知赵如海这个鬼,比一切的鬼都来得凶恶,益发不敢亲近。所以赵如海的鬼魂一走进城门,遇着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之间,这消息便传遍浏阳城了。得了消息的,无论大行小店,同时都把铺门关起来。街上行人也都纷纷逃进了房屋。秩序大乱了一阵之后,三街六巷多寂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息了。似这般冷落凄闵的景象,自有浏阳县以来,不曾有过。既是一县城的人都将大门紧闭,藏躲着不敢出头,赵如海进城后的举动情形,因此无人知道。约摸如此寂静了一个时辰之后,才有胆大的悄悄偷开大门探望,却是街坊上一无所见。次日早起,就满城传,县太爷今日亲自去社坛祭奠赵如海,都觉得这是一件千古未有的希奇之事,不可不去瞧瞧这盛典。
    这日孙癞子也邀了无垢和尚到社坛看热闹。此时社坛的情形,已比往日热闹几倍了。往日的社坛,虽是正神所居之地,然因未尝有特殊的灵验,既不能求福,又不能治病,人人没有无端来拜祭的,终日冷淡非常。自从赵如海葬后,来坟前拜祷的络绎不绝。赵如海老婆借着伴丈夫的坟,搭盖了一所茅棚在坟旁。凡是来拜坟的,多少总得给他几文香火灯油钱,每日计算起来,确是一项不小的迸款。县官看了这情形,若在平时,必赫然震怒,严禁招摇了。此来一句话也没说,亲自向坟前祭奠之后,吩咐左右磨墨,就香案上铺开一张白纸,县官提笔写了邑厉坛三个大的字,并提了下款。指点给跟来伺候的地保看了,说道:“这地方历来是做社坛的,于今既葬了赵如海,历来的社坛自应迁别处,社坛既经迁移了,此地就不能再称社坛。本县己给这地方取了个名字,便是这三个字。此后你们都得尽寇称这地方为邑厉坛。将三个字拿去,叫石匠刻一块大石碑,立在这地方,以传久远。”地保躬身应是,县官打道回衙去了。
    魁了若干日子,在县衙里当差的人传出风声来,浏阳人才知道那日赵如海的阴魂大摇大抖走迸城来,吓得满城人关门闭户的时候,县官正在上房里和太太闲谈,少爷小姐都旁边玩耍笑乐。太太口说着话,忽然两眼向房门口一望,连忙立起身来,很严厉的声音问道:“那里的男子汉,如何径跑到这上房里来了?还不快滚出去?”县官听了,以为真个有什么男子汉,不待通报径跑到上房里来了,心里也不由得生气。急掉转脸朝房站口看时,那里有什么男子汉呢?还只道是已被太太诘问得退到房门外去了。忙两步跨到房门口,揭开门帘看门外,连人影屑子都没有。正要回身间太太,看见怎样的男子汉?太太已大声直呼县官的姓名,说道:“你倒好安闲自在,妻子家人坐在一块儿谈笑。你还认识我么?”县官很诧异的回身,只见太太脸如白纸,两眼发直,说话已改变了男子的声音。耳里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很熟,心中一思量,不好了,这说话的不又是赵如海的声音吗?正躇躇应如何对付的法子。太太已指手画脚的骂道:“你这瘟官真是贱胚子,我不打你一顿,你也把我的厉害忘记了。”说时,伸手向房中玩买的少爷小姐招道:“来,来,来!你们替我结实打这东西,最好揪这东西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
    被鬼迷了的人实是莫明其妙。少爷小姐也有十来岁了,生长官宦之家,不是不懂得尊卑、长幼之节的小孩,若在平时,无论什么人指使他们动手打自己的父亲,是决不会听从的。此时就象迷失了本性的一般,毫不迟疑的挥拳踢腿,争着向自己的父亲打下。并且身法灵便,手脚沉重,挨着一下就痛彻心肝。这县官万分想不到自己的儿女会动手打自己来,一气真非同等闲。一面撑拒,一面向儿女喝骂道:“你们这些孽畜颠了吗?怎么打起老子来了?”儿女被骂得同时怔了一怔,各人用衣袖揩了揩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好象听候命令的神气。
    县官看太太正张开口笑,似乎很得意,这县官是曾在大堂上受赵如海阴魂侮辱过的,这番虽气恼到了极点,也不敢再与赵如海的阴魂使性子了。好在这回在上房里,旁边没有外人,不似坐堂的时候,有三班六房站立两厢,面子上过不去,遂开口问道:“你不就是赵如海的阴魂吗?你要葬社坛,本县已经许你葬社坛里了。于今无端又跑到本县这里来作崇,是什么道理呢?”赵如海附在县太太身上,答道:“你这话问随太希奇了,你也配问我是什么道理吗?你果真懂得道理,我也不至到这里来了。你知道秋祀的期已过了么?你不去我坟上祭我,我只有使你一家人名人轶事大大小小都发颠发狂,倒看你拗得过我拗不过我?”县官只得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说道:“啊呀,这只怪我自己太疏忽了,竟忘记了秋祀的那回事,明日一定补行。”赵如海附在太太身上,冷笑了一声道:“做县官的,居然忘记了秋祀的那回事,不是该打么?也罢,要你明天忘记,才显得我姓赵的厉害,”说毕,即寂然无声了。
    太太一仰身便倒在床上,呼唤了一会才醒。问她刚才的情形,也是一点不觉着,仅记得眼见一个男子汉走进房来,向自己身上一扑,登时迷迷糊糊的如睡着了。县官问自己儿女,何以敢动手打父亲?儿女都说,当时因看见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行立在母亲背后,后来抓住靖亲要打。父亲叫我闪上前打他,所以我们拼命的帮着父亲,向那男子打去。不知怎的反打在父亲身上?直到父亲喝骂起来,才明白是打错了。上房里又这们闹了一次鬼,所以县官亦不敢不于次日亲去社坛祭奠。经过这次祭奠之后,便成为例祭了。
    每换一任知县,到了祭祀的时期,老差役必对新知县禀明例祭的原由。若这知县不信,包管他的六亲不宁,只须一祭便好。这件习惯,直流传到民国成立,新人物不信这些邪说,才把这祭祀的典礼废了。却也奇怪,民国以前的知县官不祭他就得见鬼,民国以后的知县简直不作理会,倒不曾听说有知县衙里闹鬼的事发生过。赵如海的地坟和邑厉坛的碑,至今尚依然在原处,没有迁动。据一般浏阳人推测,大约是因民国以来名器太滥了,做督军省长的,其人尚不足重,何况一个县知事算得什么?因此鬼都瞧不起,不屑受他们的礼拜。这或者也是赵如海懒得出头作崇的原因。不过这事不在本书应叙述范围以内,且搁起来。
    于今再说孙癞子这日与无垢和尚看过县太爷手书邑厉坛三字后,独自仍回金鸡岭修炼。修道的人,日月是极容易过去的,不知不觉又闭门修炼了好几年。这日忽有一个十六七的小和尚走进来,问道:“请问这里是孙师傅的住宅么?”孙癞子打量这小和尚生得甚是漂亮,年纪虽轻,气宇却很轩昂。眉眼之间,现出非常精干的神气。头顶上还没有受戒痕迹,身上僧衣也是新制的。心中猜不出是来干什么的?只得回问道:“你是那里来的?找孙师傅做什么?我也姓孙,但不知你要找的是不是我?”这小和尚连忙上前行道:“这金鸡岭上,除了我要找的孙师傅,想必没有第二个。我是红莲寺的。我师傅无垢老法师打发我来,因有要紧的事,请孙师傅去红莲寺一趟。他自己病了,已有好几日没下床,所以不能亲自到这里来。”孙癞子道:“我已多时不到红莲寺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几年前到红莲寺不曾见你。”小和尚道:“我法姓知圆,在红莲寺剃度,原不过三年,孙师傅大约有四五年不去红莲寺了,怎得看见呢?”
    孙癞子问道:“你老法师害了什么病?好几日不能下床,莫不是快要往生西方去了么?我就和你同去瞧罢。”说时,从壁上取了一根尺多长的旱烟管,一个酒葫芦在手,道:“最讨人厌的,就是我一出了这房子,这山里的野兽便跑进这房子里来骚扰,屎和尿都撒在地下,害得我回来打扫,好一晌还是臭气薰人。”知圆和尚道:“何不把门关上,加一锁锁定来呢?”孙癞子笑道:“那有闲工夫来,麻烦这些。若真个关上门锁起来,野兽仍是免不了要进来,反害得到这山里来的人费事。”知圆道:“这话怎么讲,我不明白?”孙癞子笑道:“你不明白么?我是曾上过当的。我这房里除了几把稻草而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值得用大门用锁吗?我当初造起这房子住着的时候,因房里有一块破芦席和烧饭用的瓦罐,恐怕被比我更穷的人拿去,出门就用你的见识,将大门关上,加上一把铁锁。谁知过了几日回来,不但不见了锁,连大门也不见了。倒是芦席瓦罐没人光顾,我以后的见识就长进了,连大门也不用了。看到这山里来的人,偷我什么东西去?”知圆笑了一笑不做声。暗想:这姓孙的也太穷得不象个样子了。连顶上的头发,都是这们散乱得和烂鸡窠一般。难道他也有了不得的本领吗?我师傅找他去,好象有很要紧的事托付他的样子。若在无意中遇着他,不但看不出他有什么本领,还得防备他,怕他的手脚不干净呢!
    于今不提知圆和尚心里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思乱想。且说二人下山,一路没有耽搁,不多时便到了红莲寺。孙癞子走入方丈。只见无垢和尚正盘膝闭目坐在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孙癞子也是个修道的人,知道在打坐的时候,不能扰乱,便不开口说话,就在旁边坐下来。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无垢才张眼注视了孙癞子两眼,笑道:“孙大哥许久不见,进境实在了不得,于今真是仙风道骨了。”孙癞子摇头笑道:“怎及得老法师。我只是盲修瞎炼,有什么进境。听令徒知圆师傅说:老法师近来病了,已有好几日不曾下床。不知究竟是什么病症?”无垢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倒不是害了什么病症。只因有一桩心事,一时摆布不开,思来想去,好几日放不下。除却求孙大哥来助我一臂之力,再也想不出第二条安稳的道路。”孙癞子见无垢和尚说得这般珍重,连忙答道:“只要是我力量所能做到的事,老法师的使命,那怕赴汤蹈火,决不推辞。”无垢和尚点头说道:“我也料知孙大哥有这种胸襟,这种力量,才求你帮助。孙大哥虽与我是同道的人,又同住在浏阳县境内,彼此都见面往来,然平日的谈论,只就道中切磋勉励,从来没谈过道外之事,所以我的身世和这红莲寺的来历,都不曾说给你听。于今既得求你帮助,就不能不细细的说给听。”随即将在四川的时候,张文祥拜师,及与郑时等三兄弟当盐枭,特建造红莲寺为将来退休之地的话述了一遍道:
    “近来张文祥手下的人,有几个年老的,因四川已不能立脚了,投奔我这里来,情愿剃度出家,免遭官府捕捉。据他们说,他们郑大哥定的谋略,带了数千弟兄们,围困一座府成,将知府马心仪拿住,逼着马心仪拜把。马心仪无奈,只得与郑时、张文祥、施星标本人结拜为兄弟。于今马心仪已升山东抚台,张文祥三兄弟都到山东投奔马心仪去了。我听了这消息,本来已觉得他们此去不甚妥当。无奈张文祥去山东之前,并没上我这里来。直到他们去后,我才得着消息,己无从阻挡了。我日前为张文祥占了一课,甚不吉利,因之益发放心不下。每日在入定的时候关照他,更觉得他在山东凶多吉少。张文祥是我极得意的徒弟,于今我若不设法教他离开山东,倘有意外,我心里如何能安呢?我待亲自去山东一遭罢,争奈路途太远,往返需时太多,而这寺里又抽身不得。所以只得请你来商量,看你肯破工夫替我去山东走一趟么?”
    孙癞子很讶异似的说道:“张文祥是老法师的徒弟么?他在四川好大的声名,我几年前就听得从四川出来的谈起他,说他虽是个盐枭,很有些侠义的举动,本领也在一般绿林人物之上。既是这种侠义汉子有为难的事,便不是老法师的徒弟,我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也得去帮助他,何况老法师请我出来帮忙呢?我一定去山东瞧瞧他。我去见机行事,用得着与他见面,我就出面与他说明来由,劝他同回红莲寺。如果他在山东,真应了老法师的课,遇什么意外之事,我自能尽我的力量,在暗中帮助他。”无垢和尚喜道:“有孙大哥去,是再好没有的了。”孙癞子笑道:“我南方人不曾到过北方,久有意要去北方玩玩,正难得这回得了老法师的差使,好就此去领教领教北方的人物。”
    孙癞子出门也不带行李,也不要盘缠。就身上原来的装束,左手握着旱烟管,右手提着酒葫芦。天晴的时候,就这般在太阳里面晒着走。下雨的时候,也就这般在雨中淋着走。遇了水路,必须附搭人家的船只,人家看了他这种比乞丐还脏的情形,都估量他不是善良之辈,谁也不许他搭船。有几条船不许他搭,他也不勉强,只在河边寻觅顺路的船,却被他寻着一条了。这船还只载了一个客。这个客的年纪已有四十多岁了,身上穿得很朴素,象是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人,满面春风,使人一望就看得出是个很诚实的。孙癞子便向这船老板要求搭船。船老板瞧也懒得拿正眼瞧一下,反向旁边吐了一口唾沫道:“请你去照顾别人罢,我这船上已装满了客。”孙癞子受了这般嘴脸,忍不住生气道:“分明舱里只坐了一个客,怎么说装满了客呢?你船上载客,不过要钱,我并不少你的船钱,你为什么这们瞧不起人呢?”船老板听了,将脸扬过一边道:“我知道你有的是钱,有钱还愁坐不着船吗?我这船早已有人定去了,没有运气承揽你这主顾的生意,只好让给别人发财。”孙癞子听了这派又挖苦又刻薄的话,气得正要开口骂这船老板,忽见坐在舱里的客人走出来,问道:“你要搭船去那里?是短少了船钱么?”孙癞子还没回答,船老板已大声对那人说道:“客人不必多管闲事。各人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是出门人的决窍,都不懂得吗?进舱里去坐罢,我们就要开头了。”那客人见船老板如此一说,登时缩了头退迸舱里去了。船老板也走进后舱。随即出来了四个驾船的水手,拔锚的拔锚,解缆的解缆,忙乱了一会,船就离开岸了。
    孙癞子立在岸上呆呆的看了,忽然心中一动,暗想:不好了,这客人误上了强盗船了。这一点儿大的船又没有装载货物,怎么用得着这们多的水手?怪道以前问的那些船,都装了不少的客,只这条船仅载了一个独身客人。大概老出门的客人,都看得出这条船不妥当。这客人不是老走江湖的,就自投罗网了,我既亲眼看见,如何能不想法子救他呢?双眉一皱,即连说:有了,有了!看那船才行不到半里水路,忙提步追赶上去,一霎眼就赶上了。一面追赶,一面口中喊道:“你船上分明只载了一个客,为什么不许我搭船?快些靠过来让我上船便罢。若不然,就休怪我搅烂了你们的生意。”尽寇孙癞子的喉咙喊破了,船上的人只是不睬。孙癞子见船上的人不答应,又追赶着喊道:“你们装聋作哑不理会吗?有生意不大家做,你们打算独吞吗?”船老板和几个水手听得孙癞子是这般叫唤,恨不得要抓住孙癞子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万段。待始终不作理会罢,又恐怕孙癞子再叫唤出不中听的话来,万一把舱里坐的这只肥羊叫唤得觉悟了,岂不坏了大事?几个人计议:不如索性将船靠拢,让这穷光蛋上来,料他这们一个痨病宽似的人,不愁对付不了。计算已定,船老板才缓缓的伸出头来,向岸上望了一望问道:“还是你要搭我的船么?是这般乱叫乱喊干什么呢?”旋说旋将舵把扳过来,船头便朝着岸上靠拢来了。
    孙癞子笑道:“你们也太欺负我们穷人了。如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河里的船只,都和你们这条船一样,我等单身客人还能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河里行走吗?”船老板听了气得磨牙,但是不敢回答什么,怕舱里的客人听了怀疑,只一叠连声的催促孙癞子上船。孙癞子看着船头,说道:“你不把上船的跳板搭起来,象这般三四尺高的船头,教我如何跳得上呢?不是有意想害我掉下河里去吗?我又不会浮水,一掉下水就没有命了。”船老板似乎很得意的神气说道:“你也是一个男子汉,看你的年纪并不算老,象这一点儿高的船头都爬不上,真得活现世呢。”说时,顺手提起一块木板,向岸上一搭,孙癞子就从木板上走到船头来。随即弯腰去提那木板,故意做出用尽平生之力,提得两脸通红,气喘气促的才勉强提上船头,嘘了一口气道:“这跳板时常在水里而浸着,所以这们重的累人,差一点儿提不动呢!”船老板看了这情形,心想:这东西只怕是合该要死了,他也敢存心来揽我们的生意。他若仗着熟悉江湖规矩,来找我说内行话,我们只有还他一个不理会,看他这内行有什么用处?动手就先把他做了,量他也没有招架的本领。
    船老极心里正这们转念头,孙癞子已做出极亲热的样子,向船老板叫着伙计,说道:“我气力虽没有,但自己知道是个通窍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处处替自家帮忙,从不惹自家人讨厌,我也不多占伙计们的地方。每天只要给我这们一葫芦酒,连饭也不吃一粒。我一张嘴是再稳没有的了,别人想套问我半句话,就一辈子也套问不出来。”船老板不耐烦的神气说道:“谁管你这些。我又不认识你,那个是你什么伙计。你一身脏到这个样子,也要来搭船。你要知道坐在舱里的这位客人,是规规矩矩做买卖的。他既坐我的船,我不能使他心里不快活。你这般龌龊,不论什么人看了也恶心。不许你走进舱里去,我行点儿方便,跟到这里来蹲着罢。”孙癞子遂由老板引到船梢,揭开一块船板,说道:“说不得委屈你一些儿,请你蹲在这里面。”
    孙癞子低头看了看道:“不是一天两天的路程,这点儿大的地方,教我蹲在里面,不比坐牢还难受吗?我们都是自家人;我说过了不坏你的事,你不应如此款待我。那客人舱里我可以不去,难道后舱都不给我住吗?伙计,伙计!大家都是在江湖里做生活的人,不应该这般不把我当人。”船老板心想:这东西开口自家人,闭口自家人究竟是那里的?我在江湖混了这们久,并没有见过他这们的人,也没听得同行中人说过,老辈平班里头,有一个这样怪模怪样的人物。我倒得盘盘他的底,看他毕竟是那里来的?如果他真有大来历,做了生意分一成给他,也是应该的。船老板定了主意,便仍将舱板盖上,让孙癞子坐下来,自己也陪坐一旁,慢慢的盘海底。谁知孙癞子一句也不回答,只管笑着摇头。船老板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经不起一戳就破了。”说完,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那里来的晦气,无端害得我们白担了一阵心事。”
    孙癞子从容拔开葫芦塞,喝了一口酒,说道:“谁教你们白担心事呢?我一上船就对你表明了,我是不多事的,我是不惹人讨厌的,谁教你担什么心事呢?你只每日给我这们一葫芦酒,我就终日睡在后舱里,连动也不动一动。”船老板心里好笑,暗骂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自己也不思量思量,凭着什么本领在江湖上来吃横水?不过仍不免有些怕他搅坏已经到手的生意,面子上还是向孙癞子敷衍道:“也罢,我就让后舱你住着。你自己知趣些儿,不许和前舱的客人说话。”孙癞子连忙应是,弯腰走进后舱里坐着。从此不言不动,只双手捧着葫芦,口对口的咕罗咕罗。
    这夜,船泊在一个很繁盛的码头之下。孙癞子自己上岸沽满了葫芦酒上船,船老板问他道:“你上岸去干什么?”孙癞子扬着酒葫芦给他看道:“粮食完了,上岸去办粮食。”船老板道:“你粮食完了,怎么不向我要呢?我船上还有两大坛陈酒,足够你喝。”孙癞子笑道:“迟早是要领你的情的。我只因见你的生意还没有做成,不应该就向你需索,所以自己上岸去沽了喝,”船老板放下脸说道:“你这人真说不上路,我有什么生意没有做成?你以后喝了酒,不要说酒话吧,葫芦里若是干了,尽寇向我要。”孙癞子笑嘻嘻的点头。心想,这狗强盗不存好心了。他见我欢喜喝酒,就打算拿酒先把我做翻。他们江湖上的,不过是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药。倒要看他们如何下手?这夜安然无事。
    次日天明开头,顺风走了一日。下午申牌时分,船正扯起顺风帆,走得和跑马一般快。前面一个沙滩,船行到这里要转拐了,忽然船头反向沙滩这方面一侧。只听得船底板啧啧的响了几下,船头猛触在沙滩上,全船都震动了。水手登时叫唤起来,齐声说:“不好了,船身浅住不能动了。”那客人也惊得跳起来,走到船头上看了看,问船老板道:“怎么走得好好的。会走到这沙滩上来呢?”船老板道:“陡然从这方面吹来一口风,船轻了载,连转舵也来不及,就走到这上面浅住了。且教水手们下河去推推看。能推动今天还可以赴十来里路,若推不动就只得等明天再设法了。”船老板这们说着,真个跳下去几个水手,一个人用背贴住船舷,用力推挤。那船就和有胶粘住了的一样,那里能推动分毫呢。
    孙癞子在这时候也慢慢的走到船头上来,抬头向四面望几望。说道:“好一个荒僻的地方,前不靠村,后不靠市,真是天生的好泊船所在。我们出门人,难得有这种好地方停泊,为赏玩这种野景,应得痛饮一场才好。只可惜我昨天上岸沽的一葫芦好酒,今日已经喝得没有了。此地沽不出酒却如何是好呢?”船老板听孙癞子说出来的话,没一句中听的,简直心里恨得发痒。只因天色还早,恐怕后头有船只走过来,即时弄翻了脸不好下手,勉强陪着笑脸说道:“我昨日不是就对你说过了吗?我船上还有两坛陈酒,尽你有多大的酒量,都有得给你喝。你把葫芦给我,我就去装一葫芦来,包管比你在岸上沽的好多了。”孙癞子喜道:“真的么?”船老板正色道:“谁骗你干什么呢?”孙癞子随即将葫芦递过去道:“这就好极了。我只要有酒喝,万事都不管,那怕就死在临头,我也要喝了酒才说。”船老板接过酒葫芦,笑道:“你这们也差不多成了个酒仙了。”孙癞子哈哈大笑道:“什么酒仙,做一个酒鬼也罢了。”
    船老板提了葫芦进舱里装酒,暗地取出药来,比寻常多了几倍,纳入葫芦里。耳内就仿佛听得有人声说道:“还得多放些,少了没有力量。”船老板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时,并不见有人影。急探头从船窗看船头,只见孙癞子和那客人并肩立在原处,正指手画脚的说话。几个水手也都已跳上船头了。心想:他们都知道我取了葫芦进来装酒,决不至放这东西进舱来。这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所以仿佛象听得有人说话。船老板如此一想,就放心大胆的提了葫芦出来,送给孙癞子道:“你且尝尝这酒味何如?”孙癞子接在手中笑道:“药酒那有不好的。不过合不合我的胃口,要喝下去才知道。”边说边举起葫芦,凑近鼻孔嗅了一嗅,不住的摇道:“这里面是什么药?怎的有些刺鼻孔?”船老板笑道:“就是白酒,那里有什么药呢。酒气是有些刺鼻孔的,你不要只管打开塞头走了气,这酒便不好喝了。快喝一口试试看。”孙癞子举起葫芦要喝,忽又停住道:“我喝这酒,这位客人怎么办呢?”船老板又吃了一惊,极力镇静着道:“你是欢喜喝酒的就喝酒。他不欢喜喝酒的,有什么怎么办咧?”孙癞子点头道:“我也只要有酒喝,以外的事就轮不到我管。”说着,咕罗咕罗几口,就喝下了半葫芦。咂了咂嘴,说道:“酒确是好的。不过不知是什么道理,一喝下肚就觉有些头昏。哎呀,不好了!你们看,这沙滩转动起来了,我的脚站不住了。哎呀,要倒了。”随说随倒在船头上,口里只管嚷道:好酒,好大的力量。酒萌芦掼过一边。船老板大笑道:“这们没有酒量,也要喝酒。你们把他抬到后舱里去睡罢。”即有四个水手过来,将孙癞子抬进后舱去了。不知这些强盗如何摆布?且待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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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施巧计诈醉愚船主救客商装梦捉强徒
    话说四个水手将孙癞子抬迸后舱,往舱板上一掼,就如死了的一样,一点儿知觉没有。船老板已提着酒葫芦跟到后舱来,伸手在孙癞子胸前额角抚摸了几下,知道已昏迷过去了,才用很低微的声音,对几个水手说道:“这东西实在可恶,险些把我急死了。要说他是内行罢?盘问他的话,他一句也回答不来。要说他是假冒的罢?他又似乎门门懂得,件件在行。我装酒给他时候,他那神气,不是好象已经识破我的关子吗?我正在急得不知要如何发付他才好,他却举起葫芦,咕罗咕罗的把酒喝下去了。这也是合该这东西的死期到了仿佛鬼使神差的,教他喝了这半葫芦药酒。这葫芦里我下了五倍的药,他只要喝了一口下肚,就包管他一个对时不得醒来。于今他喝下了这们半葫芦,便是有药去解救他,也不见得能醒转来。若就这们不去理会他,至多两三个时辰就得咽气。”
    船老板说到里,又听耳根前有人说道:“你的药下少了,只怕没有力量。”船老板心里一惊,连忙回头望了一望,向立在身边的水手问道:“是你在我耳根前说话么?”这水手愕然问道:“我们正听你说话,有谁在你耳根前说话呢?”船老板又看了看孙癞子,不由得独自鬼念道:“这就奇了。在装酒的时候,耳里就分明听得有人说话。那时舱里除了我,并没有第二个人,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于今又听得这们说,并且听那说话的,就是一个人的声音。这不是青天白日活见鬼吗?”随又问立在身边的水手道:“你刚才没说话,也没听有人说话吗?”这水手道:“我们四个人都在听你说话,怎么没听人说话呢?”船老板气得呸了这水手一口道:“你真是糊涂蛋。我自己在这里说话,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要来问你听得了么?”三个水手都说道:“我们只听得你说话的声音,不曾听得再有人说话。这舱里不是大家都看见的,并没有人进来吗?我们四个人跟你站在一块儿,若有人在你身边说话,如何能避得开我们的眼睛呢?”
    船老板也懒得回答这些无意味的话,只低头望着孙癞子的脸出神。一会儿,又伸手在孙癞子鼻孔上摸了几摸,胸膛上按了几按道:“天色还早,且让他们多挨一时半刻。”随将酒葫芦放在孙癞子的头旁边,笑道:“这里面还有半药酒,你既这们喜酒,何不一阵喝下去呢?”说着,和四个水手回到船梢上去了。前舱里的那客人,虽亲耳听了孙癞子在船头上了那些话,亲眼看见孙癞子只喝下半葫芦酒就昏倒不省人事,然因他是一个很诚实的商人,不知道世道的艰险,并不觉得这船可疑,入夜仍照常酣睡。
    约莫到了二更时分,船老板提了一把小板斧,悄悄从船舱走到前舱来。在星月朦胧之中,眼见一个人在船边上蹲着,好象伸着屁股向河里大便的样子。船老板心里一惊,暗想:莫不是那客人起来大解吗?怎么我们在船梢里没听得一些儿响动呢?我们自己人此刻都在梢里等着,没人出来。那个穷叫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除却前舱的客人,没有第二个。他既在船边上大解,我何妨乘他不备,从容上去将他一斧劈翻呢?想罢,即将板斧藏在身后,行若无事的走到船头。看那人蹲着没动,不禁吓了一跳。船边上那里有什么人呢?连仿佛象人影的东西也没有。只得自认眼睛看错了。回身去拔前舱的板门。自己的船,当然绝不费事就拨开了。
    菊踏迸脚去,便听得舱里的客人在梦中翻身的声音,以为是客人醒了。恐怕被他听出声息,即停脚不敢动,不一会,又听得打呼的声音,便钻身到了舱里。那客人睡的地方,船老板是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此时只要举起板斧。照着认定的所在劈下去就是了。只是这个船老板是个积盗,这种谋财害命的事,经验极多,举动很是谨慎。右手一面举起板斧,一面伸左手去摸索那客的头颅,恐怕一斧砍得不中要害,客人反抗起来,便大费手脚,谁知不摸倒也罢了,这一摸只吓得缩手不迭。原来摸着的头颅,一触手就觉得不象是前舱客人的。前舱客人是和平常人一般的头发,结成了条辫子,垂在脑后。此时所摸着的头颂,是乱蓬蓬一头短发,并且尘垢粘结。一触手,就心下思量道:这不是后舱里那个穷叫化的脑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当下吓得缩回左手。忽然转念想道:管他是前舱的客也好,是后舱的穷叫化也好,横竖都是免不了要给他一板斧的。念头这们一转,那斧就登时劈下了。真是作怪!船老板在前舱一斧劈下,前舱被劈的人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倒是后舱里有人连声哎呀哎呀的直叫。而听那叫哎呀哎呀的声音,一入耳便知道就是前舱的客人。
    这一来,简直把一个经验极多的积盗弄糊涂了。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积盗,又仗着地方僻静,自己人多,并不害怕。伸手摸板斧,似乎没有粘着血水。心里一横,也不顾后舱里有人叫唤,又是一斧劈下去。想不到竟劈了一个空。刚待提起板斧,猛觉有人从背后一把拦腰抱住。来不及挣扎,己被那人很重的向舱板上一掼,只掼得头昏脑胀。心里虽明白遇了辣手,不赶快图逃没有活命。只是四肢百骸就如有千百条绳索捆名人轶事绑了的一样,一动也动不得。舱里又漆黑,看不见把自己惯倒的是谁。只得放出极软弱的声音哀求道:“我这回瞎了眼睛不认识客人,求客人饶恕我一条性命,我下次再也不敢在江湖上做这生意了。”船老板尽寇这们哀求,但是没人答应,也不听得舱里有什么声响,连后舱里叫哎呀的声音也没有了。只觉得船身微微的有些摇动,仿佛船已开行了的一样。
    船老板昏沉沉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直到天色已亮,船舱里透进了天光,船老板才明白清醒了。睁眼看舱里,一个人也没有,那客人已不知睡那里去了。自己的身体,塞在舱角落里。两手反操在背后,并没有绳索束缚。然因身体是蜷曲着嵌在那角落里的,两手又在背后,浑身无处着力,所以动弹不得。那把素来用着劈人脑袋的小板斧,就在身边横着。想起昨夜的情形来,仍旧疑心是在做梦。正打算要尽力挣扎起身,即听得那客人的口音在后舱里,发出很惊讶的声调,说道:“咦,咦,咦!昨夜是怎么睡的?如何会睡到这后舱里来了?怪道我昨夜做了一夜的恶梦。唉,你这个人的酒,也醉得太厉害了。怎么睡了整夜,到这时分还不醒来呢?”孙癞子这才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口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好酒,好酒!好大的力量!”这客人笑道:“还在这里好酒好酒,你醉了一夜不省人事,此刻已经天明了,你知道么?”孙癞子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这客人道:“我怎么真个睡到你舱里来了呢?还是你睡到我舱里来了?”孙癞子抬眼看了看四周,说道:“这就奇了。你为什么在我舱里睡着呢?”客人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睡到这里来。”
    孙癞子伸长脖子,向窗缝里张了一张道:“船不是已开了头吗?我昨日自从喝了那半葫芦酒,简直就醉得一夜不得安宁。在梦中,好象是睡在你的床上。睡到二更分,忽然看见从船头上来了一个强盗,右手提着一把小板斧,撬开舱门,跨进舱来。伸左手在我头上摸了一摸,就是一斧头劈下。喜得那一斧的来势不重,我有头发挡住了,不曾受伤。只见那强盗,举起那斧头又劈将下来。我虽是喝醉了酒做梦,然心里明白,知道这一下是受不住的,连忙滚下床来,那强盗好象是瞎了眼睛的,我滚下了床,他也没有看见。一板斧朝空处劈了。我恨他不过,转到他背后,拦腰抱住他往地下一掼。那强盗的身体,就和纸糊篾扎的一般,只那们一掼,就掼的他不能动了。”孙癞子说到这里,这客人己跳起身,说道:“怪事,怪事!我昨夜做的梦,比你这梦还要吓人些呢。我也是梦见一个强盗,手提板斧跑来杀我。还没有跑迸我的房,这边房里又跑出一个强盗来,并听得这个强盗说:一斧劈死了,太便宜了他,让给我去慢慢的将他处死罢。说着,便将我连人带被褥一把掳起,抱到这边房间里来。一脚踏住我的胸膛,痛得我连声喊哎呀,好象就咽了气,不知人事了。直到刚才醒了睁眼看时,谁知真个睡到这舱里来了。”孙癞子道:“我两人做一般的梦,实在太怪了,我倒要到你舱里去看看。我记得在梦中一个提板斧的强盗,抱住掼倒在你舱里,看究竟有什么痕迹没有?”
    二人在后舱里说的话,船老板在舱角落里所得分明,心中也自诧异道:“原来他们都不过做了一场恶梦,我却实实在在的被掼倒在这里,受了一夜比上杀场还苦的罪。但是我不解这个穷叫化,喝下那们半葫芦酒,何以这时候不解救就醒来了呢,我再不挣扎起来逃跑,他二人走来看见了我这情形,不是要弄假成真吗?只可恨我船上这些帮手,真是些死人。我独自出来动手,一夜没回到梢里去,怎么也不出来瞧瞧。难道在这时候,一个个都能安心躲在梢里睡觉吗?这也实在太奇怪了。”船老板心里是这们忿恨,身体竭力向宽处挣扎,只是好象特地造了这们一个陷笼,将他身体陷住似的,无论怎么挣扎,气力都是白用了,耳内听得后舱里二人的脚声。看看从船边绕到前舱来了。船老板既挣扎不起,惟有紧闭两眼听凭摆布。
    孙癞子在前,跨迸舱,就掼着角落里的船老板,大笑道:“果然掼倒了一个瞎了眼的强盗。你看,不还在这里吗?”这客人看了,吃惊问道:“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哎呀,这里还果然有一把板斧呢。”孙癞子道:“我昨夜在梦中因为舱里漆黑,不曾看清楚强盗的面目,来,来,我们两人看个仔细,好象面熟得很!”这客人看了惊讶道:“这不是船老板吗?怎么说他是强盗?”孙癞子笑道:“是船老板么?那么我这梦就更真了。我记得梦中还到了船梢里,看见船梢里也有几个强盗,各人手中都拿了一把短刀,正要钻出来杀人。我也将他们一个一个掼倒在梢里,也正是这般掼法。这强盗既不曾逃跑,想必船梢里的那几个,也和他一样。”这客人道:“然则这条船不是强盗船吗?我们到船梢里去瞧瞧。”孙癞子道:“你去瞧瞧便了。我昨夜喝多了酒,今日还有些头昏,懒得去看。”这客人就独自去了。
    孙癫子凑近船老板的耳根、说道:“伙计,伙计!你为什么还只管躺在这角落里不动呢,我上船的时候便对你说过了,有生意大家做,我们都是自己人。你偏要在我面前装糊涂,不理会我,反而拿药把我醉倒。你将那灵丹子(江湖隐语称迷名人轶事药为灵丹子)放进酒里去的时候,我分明在你耳根前说,教你多放些,少了没有力量,你听了倒不理我。你自己想想,若不是你那酒将我喝得死不死活不活。我如何会做出这们一回梦来?”船老板听了这些话,才知道这穷叫化是个有大能耐的奇人,果是自己瞎了眼睛,当面不认识,只得告哀求饶。孙癞子道:“我又不曾用绳索捆名人轶事绑你,你要走尽寇走,要逃尽寇逃,求我干什么?”说到这里,到船梢里去看的客人已走回来,说道:“昨夜的事,真教我莫明其妙。怎么做梦都成了真事呢?这船上的水手,六个人做一堆躺着,手中的短刀,都还紧紧的握着,不肯松开。一个个睁开两眼望着我,也不说什么,也不动弹。我故意问他们:为什么拿着刀睡觉?他们一个也不回答。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我生长了四十多岁,连听也没人说过这种奇事。”孙癞子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问这位船老板,他是一定明白了。”这客人虽是个老实的行商,然眼见这船老板是个强盗,心里也就异常忿恨,厉声对船老板喝道:“你半夜手持板斧,偷进我的舱来,想谋我的财害我的命。喜得我命不该死。鬼使神差的将你是这般困住了,你还不照实供出来吗?怪道你昨夜不赶到码头上停泊,原来你这狗强盗不存好心。你老实供出你昨一夜的情形来便罢,若想支吾,我就要对你不起了。”旋说旋回头在舱里寻找了一根木棒,提在手中,做出要打下的样子。
    船老板苦着脸,说道:“不劳客人动手。我既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隐瞒不说吗?客人不要以为我困在这里是鬼使神差,莫明其妙的事,昨夜若没有这位神仙,客人的性命早已没有了。我自己知道是我的恶贯满盈,才有今日,也用不着再含糊了。客人只道昨夜真是做梦么?都是这位神仙的神通广大。莫说救了你,你不知道。我被他老人家用法术软困在这里,也直到刚才方明白呢。我做了半生谋财害命的事,到今日能死在这们一位神仙手里,也算值得了。我这条船在这河里行过十多年了,每年至少也得做七八次谋财害命的案,只因我的手脚做得干净,没有破过案。不过老走江湖的人,久已疑心我这条船不大妥当就是了。然因为不曾破过案,尽寇疑心也不能奈何我。不过坐我这船的很少很少,越是坐船的客少,我们便越好下手。这回合该我们要破案,因看不起这位神仙爷的仪表,三回五次的点破我,我仍不见机。咋夜在黑暗中摸着了神仙爷的头,还举板斧劈下去,这不是我糊涂该死吗?我如今说懊悔也来不及了,听凭神仙和客人怎么惩办便了,横竖拼着一死。只求神仙爷慈悲,不将我们送官。我死也不算事,送到当官去受种种的凌辱苦楚再死,就死也死得不爽快。”
    这客人见孙癞子救了他的性命,即双膝跪下,向孙癞子叩谢救命之恩。孙癞子拉了他起来,笑道:“这是你的命不该死。我因感念你在我要搭船的时候,存心想帮助我,到船头上问我去那里,我那时看你的气色不佳,才留心看这船上。若不然,我也懒得多管闲事。此刻我已将他们这些没天良的强盗软困在这里,这个为首的也己供认不讳了,只看你打算怎生发落他们,”这客人道:“我是一个无知无识做小本生意的人,这回承你老人家的恩典,救了性命,我身边带的三百多两银子,又没有被他们劫去,我实是感激不尽。至于应该怎生发落他们,听凭你老人家说了就是。”孙癞子点头道:“论他们的行为,委实是死有余辜。不过我们都不是做官的人,他们犯的国法,应该把他们送到官里去,只方才他求我们不要送官。我想将他们送官是容易的事,但是把他们送去了,我两人不是都得另行搭船到山东去吗?半路上搭船是很麻烦的,不如暂时依了他的不送官,好便饶了他们。他们从前做了恶事,将来还是逃不了恶报,我们可以不管他。若在路上伺候我们两人不周到,我要使他们吃苦,倒不费事,你以为我这话怎么样?”不知这客人赞成不赞成这个办法?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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