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青萍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红衣女子失笑说道:“朋友倒真细心,请教尊姓高名?”
    独孤策正欲答话,忽觉背后一阵疾风,遂略转身形,闪开数尺。
    来人是位身着宽大黑袍,面罩黑纱女子,使人看不出她的年龄相貌。
    红衣女子,见黑衣女子到来,含笑叫道:“小妹子,这位朋友是‘无垢寺’住持,‘邋遢上人’弟子,人品武功,均称不俗,我们要不要试他几手,把他选上?即或火候不够,也可以慢慢培植。”
    独孤策听红衣女子夸赞自己人品武功,又说要把自己选上,不禁大吃一惊,暗忖:自己怎的连遇怪事?莫非对方又像“白发鬼母”萧瑛一般,要把自己选作他们的乘龙快婿?
    红衣女子语毕,未听幂衣女子答话,不禁讶然转头,只见黑衣女子的两道目光,仿佛透过面纱射出,凝注在独孤策身上,一瞬不瞬。
    红衣女子见状笑道:“小妹子,你认识他么?”
    黑衣女子摇了摇头,用一种森冷得像冰山一样,丝毫不带感情的语音答道:“我不认识他,谁会认识什么邋遢和尚的弟子?”
    独孤策暗想:这黑衣女子既被红衣女子称为“小妹”,年龄必不会大,怎的语音如此冷峻?
    红衣女子笑道:“我见小妹子那样目不转睛的注视人家,还以为你认识他呢?”
    黑衣女子依然冷冷笑道:“我是因姊姊要想选他,才看看他够不够格。”
    独孤策越听越觉迷惑,正想寻问对方要选自己则甚?红衣女子又复笑道:‘小妹子,你看了半天,到底看上了他没有?“
    独孤策因上次曾被“白发鬼母”萧瑛,目为东床之选,如今听了这两句话儿,自然也难免发生联想;脸上一红,耳根一热,暗忖:自己哪里是回寺谒师?简直成了回寺招亲,必将又有一番纠缠难以摆脱。
    谁知他想法全错,那黑衣女子,听完红衣女子话后,摇头缓缓说道:“我看不上他,此人外表忠厚,内藏奸诈,不是个好东西。”
    这几句话儿,骂得独孤策心头冒火,但因所遇太以怪诞,想听个水落石出,故而只好尽量忍耐地,含笑说道:“姑娘怎的如此鄙视在下?难道是怪我做这主人的,过分慢客了么?”
    红衣女子也向黑衣女子笑道:;“小妹子,我们自己又不是好人,何必管他是面带忠厚,内藏奸诈?只要在武功方面,能过得去,便不妨略为将就。要知道‘天南大会’的会期已定,我们九人之数,必须在期前凑满,方足大振声威,把当世武林中的黑白两道豪雄,吓他一个心惊胆碎!”
    这“九人之数”四字,听在独孤策耳中,委实大吃一惊,目注红衣女子,讶声发话问道:
    “姑娘是姓丁么?”
    “小妹子如何?我看此人不错,他居然猜出我姓丁,似乎还懂得一些诸葛神数?”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不但看不上他,并还看见他就有些讨厌!”
    独孤策听对方果然姓丁,再想起殿中所见半面白发,半面红颜之事,哪里还顾得计较黑衣女子的对自己鄙视之言,微抱双拳,又向红衣女子问道:“在下再冒昧请教一句,我对于尊驾,究应称呼‘婆婆’?还是称呼‘姑娘’?”
    红衣女子笑道:“你叫我‘婆婆’,我不以为忤,但叫我‘姑娘’却也并不算错。”
    独孤策听至此处,知道所料全对,自己业已遇上了绝世凶人,遂暗疑功力,防范突变地,“哦”了一声笑道:“这样说来,尊驾是三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的‘九毒徐妃’丁玉霜了!”
    红衣女子点头笑道:“放眼当今千万女,谁作徐妃半面妆?我正是‘九毒徐妃’丁玉霜,但你可知道这当面叫出我名号之举,是犯了我的大忌么?”
    独孤策确知对方身份以后“心中反倒泰然,岸立如山地,含笑问道:”犯了你的大忌又便如何?“
    丁玉霜始终神情平稳地,缓缓笑道:“凡属犯了我忌讳之人,便只有两条路走。”独孤策笑道:“你何妨说将出来,让我选上一条。”
    丁玉霜笑道:“第一条路儿,是死在我‘九毒神功’之下,毛发齐化,骨肉全消,变作这‘无垢寺’中的一滩脓血黄水。”
    独孤策剑眉微剔,摇头笑道:“蚂蚁尚且贪生,为人谁不惜命?这第一条路儿,太以可怕,大概无人愿走,我还是听听第二条路。”
    丁玉霜笑道:“第二条路容易,只要服从我一桩命令。”
    独孤策问道:“什么命令?”
    丁玉霜一阵格格荡笑说道;“往昔我总是命令对方,好好伺候我一夜,但如今我有新交七妹在场,却不好意思这样做法。”
    独孤策曾经沧海难为水,体会出“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好好伺候我一夜”语意,不禁俊脸绯红,心头狂跳。
    丁玉霜又复带笑说道:“何况我从你神情气宇,及适才所表现的轻功身法看来,分明具有上乘武学,故而只想命令你加入我们盟友之中,做我八弟。”
    独孤策明知故问地,蹙眉说道:“你的盟友,都是些什么人物?”
    丁玉霜“咦”了一声说道:“你既知我‘九毒徐妃’之名,总应该听说过三十年前,一跺脚使乾坤乱颤的‘寰宇九煞’!”
    独孤策故作茫然地,点了点头。
    丁五霜继续说道:“我们九兄妹之中,因有三人被昔年一干老贼所害,如今遍觅美材异质补充,只等补足‘九煞’之数,便召开‘天南大会’,当着举世群雄,向生平大仇,大悲头陀、‘三奇羽士’南门卫二人,一索旧债!”
    独孤策故意问道:“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成名多年,迄今尚未飞升么?”
    黑衣女子听得鼻中冷哼一声,丁玉霜也恨恨说道:“昔日强仇之中,只剩大悲贼秃,及南门贼道未死,但他们踪迹隐秘,一时难找,故决意召开‘天南大会’,传柬江湖,哪怕他们再藏头藏尾的不敢出世?”
    独孤策心中暗叹,天下事往往奇妙无比,“九毒徐妃”丁玉霜她无处寻找恩师,但她哪里知道这“无垢寺”,便是恩师三十年来的参禅之所?
    黑衣女子静听至此,冷然说道:“丁五姐,她并未答应参加我们盟约,你怎么竟对他尽倾机密?难道不怕在我们事未办妥之前,便把消息进入大悲和尚及南门道士耳中,使他们早作准备么?”
    丁玉霜摇头笑道:“七妹太以多虑,他如果不服从这桩命令,我们能让他活着走出这‘无垢寺’么?”
    说完,便对独孤策笑道:“能参加‘寰宇九煞’盟约,是武林人物梦想不到的极高荣誉,我想你总不致如我七妹料的那般不识抬举?”
    独孤策知道惊天动地的一场恶斗,即在眼前,遂暗将功力,凝聚双掌,轩眉微笑答道:
    “我倒被你七妹料中,真不愿受此抬举,把好端端的人儿,沾上一个‘煞’字!”
    丁玉霜万想不到对方竟会如此答复,讶然问道:“你难道不怕在我‘九毒神功’之下,骨肉齐消,毛发尽化?”
    独孤策毫不在乎地,微笑说道:“我认为你的‘九毒神功’,不见得便有这等厉害?”
    丁玉霜勃然大怒地,冷笑说道:“你便尝尝滋味也好!”
    语音方落,双掌疾推,一股极热如火,一股奇寒如冰,并均挟有微微腥味的两股劲风,便向独孤策排空涌现。
    独孤策瞥见这“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右掌掌心,其赤如火,左掌掌心,其白如霜,便知对方果然练有极为歹毒的旁门掌力。
    何况掌风以内,并还挟有严寒、酷热、奇腥,自然不肯贸然应接,遂施展了一式恩师大悲尊者近三十午来,独创精研,秘传自己的“大悲九式”之中,专门遇难脱险的“万劫皆空”
    飘然脱出了对方两股掌风合击的威力圈外。
    丁玉霜颇有怜才之意,这一掌并不曾施展威力,但也绝想不到独孤策竟能如此从容灵妙地,闪身避过。
    她虽然认不出这“万劫皆空”身法,属于大悲尊者新创的“大悲九式”,却已看出似是禅宗绝艺、遂冷笑一声说道:“朋友身着儒衫,精兼佛学,确非庸俗之辈,你能报出你的姓名来历么?”
    独孤策此时哪里肯吐露自己的真实来历,遂随口答道:“我叫慕容碧,武学系自行研创,无甚师承。”
    丁玉霜双掌一场,正欲再度出手,黑衣女子忽然说道:“丁五姊,你用‘九毒神功’杀人,容易留下痕迹,惊世骇俗,甚至泄露了我们的来历企图,不如由小妹动手,把这不识抬举,并已知机密的慕容碧,打发了吧!”
    丁玉霜缓缓收掌,点头笑道:“这样也好,七妹所练的绝世神功,杀起人来,确实不会留下任何迹象!”
    独孤策心中突然又起疑云,因为听出那黑衣女子的语音,除了使人感觉特别森冷以外,并含有少许熟悉成分,似在何处听过?
    黑衣女子见“九毒徐妃”丁玉霜表示赞同,遂缓步走向独孤策,黑衣女子袖徽抬,露出了一双雪白玉手。
    形容得丝毫不错,这双手儿,真是白的像雪,异于常人,看不见丝毫血色。
    独孤策目光一注,心头震惊,不由惘惘出神!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心中对她最怀念,也对她最歉疚的温冰姑娘。
    温冰的皮肤太白,白得如冰、如雪,如玉,毫无血色,自己才在大汉阳峰谷下,向表姊“流云仙子”谢逸姿说明,送了她一个“玉美人”的外号。
    如今眼前又复出现了一双无血色白手,难道这位被“九毒徐妃”丁玉霜称为七妹的黑衣女子,竟是温冰不成?
    怪不得自己觉得她的语音,在冰冷中,略感熟悉,想当初大汉阳峰峰顶,彼此促膝深谈……
    绝世名家的相互动手之间,哪里容得丝毫疏神?谁先予敌可乘之机,谁就将落于败面。
    黑衣女子纤手微扬,动作如电。
    独孤策则缅思往事,凝目失神。
    他念犹未了,眼前宛若惊鸿舞燕般的人影一飘,一只毫无血色雪白玉手的纤纤指尖,已向胁下点到。
    独孤策蓦然警觉,吸气飘身。
    但黑衣女子既能跻身“九大凶邪”之列,武功定已到了相当地步,哪里还会让独孤策在这种惊慌失措,身法散乱的情形之下,轻易走开?
    独孤策刚刚吸气缩胸,退出三尺,黑衣女子也单足点地欺身迫近三尺,右手食、中二指,带着极强功劲,点中了独孤策的胁下要穴!
    独孤策的“大悲禅功”,本是极好护身绝学,但既已疏神失措,行功调气,自然难匀,抵不住黑衣女子的内家重手!
    胁下刚一着指,便感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但心中尚颇明白,若非自己拚命退后,闪开半寸,则将被黑衣女子,点中“天残重穴”,不仅一身功力,全付东流,并将在半个时辰之后,全身血脉滞塞而死!
    独孤策一面心中暗觉好不侥幸?一面却又暗觉好不悲惨?
    因为自己若被点中“天残重穴”对方必将得意而去,倒可以使自己死得干干净净。
    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则这两个红粉魔头,怎肯放过自己?还不知要遭受什么样的难堪折辱?
    独孤策在这万念皆灰之中,只有一念不死!
    这一念,就是希望黑衣女子在动手杀他之前,先行摘下面罩,看看是否被自己料中,真是温冰姑娘?
    若是温冰?则自己对她原感万分歉疚,如今死在她的手内,心头也略为好过一些!
    但独孤策这唯一愿望,也终于采曾实现!
    黑衣女子哪里摘甚面罩?她在点中独孤策后,便即敛手回身,向“九毒徐妃”丁玉霜笑声问道:“丁五姊,我这‘七巧天魔指法’如何?一照面间便点了他的‘天残重穴’!”
    “九毒徐妃”丁玉霜目光凝注独孤策,冷然叫道:“慕容碧,你到底愿否听我命令?要知道‘天残重穴’被点,将身受无边痛苦而亡,再过上盏茶时分,血脉一闭,我们便想救你也救不成了!”
    独孤策虽然口不能言,但却从目光之中,表现出宁死不屈的倔强神色。
    黑衣女子见状,冷“哼”一声,说道:“丁五姊,这厮业已魂游墟墓,何必再复对牛弹琴?我们在此等候的讯息已来,江六哥要我们赶往太湖去呢!”
    “九毒徐妃”丁玉霜笑道:“七妹适才获得江六弟的讯息了么?”
    黑衣女子点头说道:“他要我们立即赶往太湖,说是业已发现适当人选。”
    丁玉霜闻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起身,任凭这不识抬举的东西,死在‘无垢寺’中便了!”
    黑衣女子拉着丁玉霜的手儿笑道:“丁五姊,我在这‘九华山’中等讯息等得已不耐烦,如今正好前去一览太湖无限波光,及三十六峰之胜。”
    丁玉霜点头举步,两人遂双双飘身,纵到了寺墙之上。独孤策见状,心中不由又产生了一丝希冀!
    因为对方只要以为自己被点中“天残重穴”,双双离去,则便可倚仗一身绝学慢慢流动气脉,自行解穴。
    但天下事哪能尽如人意?黑衣女子忽然又从墙上纵落,向独孤策缓步走去。
    丁玉霜讶道:“七妹,你怎又不走,要做什么?”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一见这慕容碧时,便觉得非常讨厌,如今还要赏他几记耳光,以便发泄这几日索居闷气。”
    独孤策闻言,不禁愤懑欲死,知道仍是难免遭受难堪辱!
    黑衣女子说到做到,毫不客气,俏立独孤策身前,左右开弓地。掴了他四记耳光。
    这四记耳光,记记均是内家重手,岂同等闲?独孤策冠面双颊,立时红肿好高,并顺着嘴角,直流鲜血!
    独孤策在挨第一记耳光之时,因生平从未受过这等折辱,若非穴道被点,不能动转,真将羞愧立即自尽!
    但四记耳光挨过。反倒心平气和起来!
    因为他目光疑注禅房,想起恩师大悲尊者对自己经常提及的“忍让为怀,慈悲度世”训示!
    大悲尊者未成绝学以前,为了度化一位恶根极深之人,任凭对方鞭打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终于达到目的,使一位江洋巨寇,幡然觉悟地,变成了一代大侠。
    独孤策想起恩师这桩故事,心中立即一片清凉,决定了无论这黑衣女子,是否温冰;自己今日挨了她四记耳光,日后尽心竭力地,救她四次。
    四记耳光打完,黑衣女子还想再打,“九毒徐妃”丁玉霜却在墙头笑道:“七妹,对方‘天残重穴’被点,已如死人一般,你何必再死人发威?我们且去太湖,斗斗活人,定然比较有趣。”
    黑衣女子闻言,方对独孤策冷笑几声,娇躯微闪,化成一缕黑烟,飞上寺墙,与丁玉霜相偕而去。
    独孤策静听对方确已走远,方慢慢凝聚真气,流转周身,解开了被点血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始觉全身渐可活动。
    独孤策手抚红肿双颊,面含苦笑地,走入殿内。
    根据殿房禅室以内的尘灰厚积情形看来,独孤策确定判断恩师大悲尊者,离开这“无垢寺”,已有不少时日。
    恩师三十年来,足迹未出“九华山”,如今怎会恰在自己有事参谒之时,突然不知去向?
    难道他老人家已具有慧觉,知道“六大凶邪”复活之事,去找“三奇羽士”南门卫商讨对策?
    独孤策感觉自己这种判断,颇有可能;但可惜的是连“三奇羽士”南门卫住在何处,也不知道!
    殿宇沉沉,人踪寂寂,独孤策何去何从?
    忽然间,他想起一事,自己何不亦复赶奔太湖?
    一来可以追踪“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黑衣女子,暗察她们举措。
    二来看看太湖以内有甚武功卓越之人,被“金扇书生”江子奇看中,要想邀他参与“九大凶邪”组织。
    独孤策心意既定,遂星驰电掣地,赶奔太湖。
    但他因吃过这次苦头,不好意思再以本来面目,与“九毒徐妃”丁玉霜等相见,遂挽髻椎簪,身穿八卦长袍,扮成了一位游方道士。
    赶到太湖,因地域过广,一时自难寻见丁玉霜等人,遂镇日买舟携酒地,游遍湖光山色。
    游来游去,未曾遇上丁玉霜、江于奇等绝世凶邪,却遇到了“绿衣幽灵”田翠翠!
    独孤策虽与田翠翠有过合体之缘,但因是在中了“西施舌”奇毒,神智恍惚下所为,故而根本认不出这位凶刁淫女子。
    田翠翠自然也认不出这位游方道士,就是“西施谷”内,与自己共赴巫山云雨之会的独孤策。
    他们虽然谁也认不出谁来,但女的天人颜色,男的绝代精神,既然蓦地相逢,谁又不会向谁多看几眼?
    独孤策徜样烟水,独棹孤舟,忽然看见一位绿衣美妇,架着一只梭形小艇,在水云漠漠之中,如飞冲出,几乎和自己的船相撞。
    尚幸独孤策*舟手法尚精,双桨一掉,船身遂横,使那绿衣美妇所驾的梭形小艇掠波而过,来曾撞上。
    绿衣美妇掩口葫芦,螓首微回,向独孤策流波一笑。
    独孤策心中暗道:这绿衣少妇好美!今日在这太湖水面上,仿佛已是第三次见面,屡屡相逢,究是巧合,抑或……
    念犹未了,绿衣美妇蓦地曼声作歌,唱的是:
    “朝为行云。暮为行雨,
    朝朝暮暮,马迹山下!”
    独孤策听得双眉一皱,暗想:这是巫山神女会襄玉时的“云雨之词”,如今绿衣美妇略易数字,曼声而歌,岂不是暗示自己去往“马迹山”中幽会?
    刚刚想到此处,绿衣美妇的歌声又变得更为蔼逸地,绸伥的唱道:
    “马迹山旁湖水滨,月华朗处降仙人,
    好将寂寞风萍会,化作巫襄一段春。”
    歌声犹在湖面飘扬,绿衣背影,与那梭形小舟,却已隐入了水云深处。
    独孤策听了绿衣美妇如此明显露骨的挑逗歌词,不禁有些面红心跳,暗忖:这绿衣美妇,容光虽届倾城绝代,但举措却也大胆惊人,自己所扮是位出家道士,她在萍水相逢之下,怎地竟敢唱出这等淫词艳语?
    对于淫娃密约,独孤策自然不会在心,但始终却又觉得这绿衣美妇,像在何处见过,极为面熟!
    一想再想,终于被他想出绿衣美妇来历。
    独孤策对于“括苍山西施舌”内那段荒唐经过,一向认定对方是慕容碧,故而根本未曾想到此处。
    他所想出来的,似乎觉得湖上相逢的绿衣美妇,有些像是在庐山大汉阳峰,曾向“玉美人”温冰,出手暗算的‘绿衣美妇’田翠翠。
    有了这种想法,独孤策却又不能不赴那“马迹山旁湖水滨,月华朗处降仙人,好将寂寞风萍会,化作巫襄一段春。”的幽会密约!
    因为他突然发生联想,联想到“九毒徐妃”丁玉霜,“金扇书生”江子奇,以及那黑衣女子,赶来“太湖”相寻之人,莫非就是这“绿衣幽灵”田翠翠?
    自己既知此事,决不能再让田翠翠和那干凶人,同流合污,不如赶往“马迹山”,一面向她虚与委蛇,一面甚至随机应变地,做些反间工作。
    主意既定,遂催舟直赴“马迹山”而去。
    这“马迹山”,坐落太湖之中,四面皆水,岩壁间马迹隐然,相传是秦始皇游幸时,马蹄所践。
    田翠翠既有“月华朗处降仙人‘之语,自然是约独孤策前来相会。
    但独孤策为了预先察看地势,竟提前于黄昏时分,便赶到了“马迹山‘下。
    如今正是元宵前夕,良辰美景,应该游人极多,但独孤策却发觉湖中绝少游船,尤其在这“马迹山”左近更是毫无人迹。
    夕阳在山,云红似血,万顷湖水,齐映奇光,仿佛这名闻天下的灵景奥区之间,竟笼罩了一层杀气!
    独孤策博览群书,也略为懂得一些望气之术,一见这种悲惨景色,心中警觉立生,暗忖:
    今夜必须特殊谨慎,千万莫如“括苍山”那般,又复糊里糊涂地,坠入风流劫数!
    将船拢岸,岸上阒然无人,独孤策索性右绕数丈,把自己所乘小舟,藏在芦苇丛中,再行飘身登陆。
    马迹山范围不小,独孤策也弄不清“绿衣幽灵”田翠翠究竟是约自己在何处相会?遂沿岸缓步,一面眺览日落之前的无边百变云光,一面观赏岩壁之间那些状若马蹄的圆形洞穴。
    夕阳已落,夜色四起,湖面上忽然有人作歌,并有一点舟影,缓缓驶来。
    独孤策功凝双耳,静心细听,听出来人唱的是:
    东吴市中逢醉樵,铁冠欹侧发飘萧,
    两肩矻矻何所负?青松一枝悬酒飘。
    自言华盖峰头住,足迹踏遍人间路,
    学书学剑总不成,唯有饮酒得真趣;
    管乐幸是王霸才,松乔自有烟霞具,
    手持昆冈白玉斧,曾向月里砍桂树!
    月里仙人不我嗔,特令下饮洞庭香,
    兴来一吸海水尽,却把珊瑚樵作薪!
    醒时邂逅逢王质,石山看棋黄鹄立,
    斧柯烂尽不成仙,不如一醉三千日!
    歌声苍劲,词意豪雄,听得独孤策好不讶然?暗忖,这作歌之人,又是何等人物?
    船影渐近,歌声渐收,但另一面的漠漠水云之中,却又传来悠扬笛韵!
    独孤策雅精乐律,原是知音,一听便知这吹笛之人,真气极强,是位内家好手,但笛韵之中,霸气多于逸气,似非正人君子而已!
    双方来人,时间极巧,颇像事先订约,独孤策心中一动,提气飘身,隐入岩壁上圆形洞穴,立意且作旁观,静看究竟。
    作歌之人先到,是位白松飘萧的短衣老人,芒鞋赤足,腰间插着一柄板斧,但非铁铸,好似玉石之质,手中并抱着一只大酒葫芦,不时对口畅饮。
    独孤策一见此人形象,蓦然想起一位驰誉江南的武林奇客。
    据闻太湖西洞庭山之中,隐居着一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此人武功程度,不过中人以上,但酒量之宏,却是罕世所有。
    如今这弃舟登陆老人,腰插玉斧,手抱葫芦,分明嗜酒如命,莫非就是“玉斧醉樵”董百瓢么?
    这时另一面传来的笛韵也收,自水云之中,穿出一只小艇,艇上坐的是位黄衣书生。
    离岸四丈有余,黄衣书生便提气纵身,不但人如坠絮飞花,轻落岸上,连那小艇,也被他足下暗劲带得宛如急箭般的随同驶来,恰恰好地泊在岸边水草以内。
    就这一手功力,业已显示出这黄衣书生,是位身负绝艺的武林高手。
    独孤策内心一惊,暗中打量这黄衣书生,见此人年龄约莫四十四五岁,左手执着一根湘妃竹笛,腰下却悬着一柄比寻常折扇略为长大的金色折扇。
    由于对方所显功力,以及这柄金色折扇,独孤策已可断定!
    这黄衣书生,便是在复活六凶之中,排行第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
    黄衣书生一到岸上,便对那白发老人抱拳笑道:“董兄真个信人,居然比我还早到一步!”
    这一句“董兄”便使独孤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白发老人果是以酒量逞雄于世的“玉斧酒樵”董百瓢。
    董百瓢也自抱拳笑道:“董百瓢生平别无他长,但颇不轻然诺!尊者如今可以见示姓名,及约我到此的来意了吧?”
    黄衣书生含笑说道:“小弟江子奇。”
    “江子奇‘三字,使董百瓢愕然有顷,两道目光凝注在对方腰间所悬金色折扇之上,一瞬不瞬。
    江子奇见状,微微一笑说道;“董兄是老江湖,经验多,见识广,大概认出小弟的来历来了?”
    董百瓢举起葫芦,饮了一大口酒,点头大笑说道;“金扇书生江子奇,昔年在这太湖之中,半夜光阴,连屠江湖十三侠,威风杀气,震慑武林,我这老迈樵夫;一见那柄金色扇儿,便有些心惊胆战了呢。”
    江子奇眉宇之间,好像充满得意神色,淡然一笑地,摇头说道:“董兄所说,是三十年前旧事,如今不必提了。”
    独孤策暗想若照“金扇书生”江子奇三十年前便享成名,跻身“九大凶邪”之列看来,此人年岁最少也当在花甲以下,但相貌却如四十四五岁,可见驻颜有术,功力修为,必到炉火纯青境界。
    董百瓢又复仔细看了江子奇几眼,含笑说道:“江兄久隐之后,突来找我,却是何事?”
    江子奇选块青石坐下,一面玩弄手中湘妃竹笛,一面微笑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董兄不妨猜上一猜。”
    董百瓢略为思索,摇头说道:“这事难猜,因为我与你们几位未结仇,三十年前的‘野人山离魂谷’之役,又复对我丝毫无涉!”
    江于奇大笑说道:“董兄放心,我找你相会目的,不是为仇。”
    董百瓢摸摸腰下玉斧,惑然说道:“不是为仇,当是为利!但是我董百瓢穷愁半生,身无长物,虽有‘玉斧醉樵’之名,仍属虚号!因为这柄斧头,并非美玉,只是片斧形白石而已!”
    江子奇连连摇头,失笑说道:“董兄不必担忧,谁会动你那柄斧头的脑筋?我寻你之故,一不为仇,二不为利,却是为了一个‘名’字,而有事相求!”
    董百瓢诧异得跳将起来叫道:“金扇书生江子奇会对‘玉斧醉樵’董百瓢,慕名有求?
    莫非你隐居之处,野树太多,要我施展樵夫手段,替你砍除一些么?“
    江子奇眼望东方湖面的才升明月,含笑说道:“董兄,我先告诉你一件消息!”
    董百瓢饮了几口美酒,点头笑道:“愿闻,愿闻!”
    江子奇用手内湘妃竹笛,在一方质地极坚的青石上,随意乱画,口中缓缓说道:“三十年前的‘野人山离魂谷’之役,世人皆道‘九大凶邪’全死,其实大谬不然,除了我大哥及七弟、九弟,确被大悲贼秃、南门贼道所害以外,老二、老三,直至老八,迄今均仍然健在。”
    董百瓢脸色微惊,“哦”了一声,不知应该怎样答对,只好随口答道:“恭喜恭喜!”
    江子奇继续说道:“我们这劫后重生的兄弟姊妹之间,为了向大悲贼秃及南门贼道,索还‘离魂谷’血债,准备召开一场聚集天下豪英的天南大会。”
    董百瓢笑道:“这是武林人物常情。”
    扛子奇微笑说道:“但我们召开‘天南大会’之前,必须先把‘九大凶邪’的人数补满,才足壮颜面声势。”
    董百瓢微微听出对方语意,失惊说道:“江兄,你总不至于是找我去补充你们‘九大凶邪’之位吧?”
    江子奇看着董百瓢,点头微笑说道:“董兄总算猜对,我就是想请你加盟补数,成为‘九大凶邪’的弟兄之一!”
    董百瓢方自摇头蹙额,江子奇又复说道:“董兄不要嫌这‘九大凶邪’之名,不甚好听,须知八荒四诲,五岳三山的武林人物,何止千万?其中仅仅出了惊世骇俗的‘九大凶邪’,你能占上一席,岂不比什么‘玉斧醉樵’,强得多么?”
    董百瓢苦笑说道:“江兄,你‘有眼须觅金镶玉,莫把茶壶配夜壶’!我董百瓢所会几手的平庸凡俗功夫,连替你们提提鞋儿,都不配呢!”
    独孤策藏在壁上,静听至此,心中也极疑诧,认为“金扇书生”江子奇倘若邀约“绿衣幽灵”田翠翠,参与“九大凶邪”,倒还可说,却不知他邀约“玉斧醉樵”董百瓢之举,含有什么作用?
    江子奇用湘妃竹笛,在那青石上,画出“江南第一侠”五字,缓缓站起身形,含笑说道,“董兄,我邀你共为兄弟用意,并非慕你之艺,只是慕你之名,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董百瓢摇头接口说道:“我董百瓢除了倾杯畅饮,不甘后人之外,别无寸长。”
    江子奇悬起湘妃竹笛,抚掌笑道:“董兄越猜越对,我就是慕你‘百瓢不醉’之量,才请你参与‘九大凶邪’,结为金兰兄弟!”
    董百瓢简直听得不敢相信地,苦笑说道:“江兄,你是否闲得无聊,才来拿我开心?难道就凭几杯酒量量,也配……”
    江子奇摇手笑道:“董兄不要惊奇,你的‘百瓢不醉’之量,对我们颇有大用,不下于震世神功,旷代绝艺。”
    董百瓢满面疑色,目注江子奇问道:“江兄,莫弄玄虚,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些?”
    江子奇微微一笑,反向董百瓢问道:“董兄,‘野人山离魂谷’之役,是谁领头对我们‘九大凶邪’下手?”
    董百瓢因此事并非秘密,遂应声笑道:“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
    江子奇目射凶光,狞笑说道:“大悲贼秃不谈,董兄可知南门卫贼道,为何获得‘三奇羽士’之号?”
    董百瓢点头答道:“这点武林掌故,我还知道,南门卫是以‘卜、酒、睡’,得‘三奇’,江湖中并有四句‘一睡能教天地宽,一醉能令乾坤窄一卜能使鬼神惊,三奇羽士声名赫’歌谣,到处传诵!”‘江子奇笑道:“用兵之道,贵能料敌,并须智勇兼备,南门卫既然以”酒“
    称奇,我们便想使他在‘酒’字之上,把一世英名丧尽。“董百襄恍然说道:“江兄,邀我加盟之意,是要我与‘三奇羽土’南门卫,比比酒量!”
    江子奇点头笑道:“天南大会之上,若能使南门贼道先与董兄互较酒量,后和我们恶斗神功,则不论南门贼道是否沉醉如泥,必然减去相当功力,要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独孤策听得好不骇然,暗想这干凶邪,不仅武功惊人,连心思也恶毒到这般地步!董百瓢静静听完江子奇话后,双眉微剔说道:“江兄,你就准知道董百瓢肯参与你们的兄弟盟么?”
    江子奇笑道:“照说嗜酒之徒,倘遇旗鼓相当对手,当属生平至乐,无不逞豪苦斗,一醉方休。但董兄若不愿意,我也毫不勉强。”
    说到此处,手指青石上的“江南第一侠”五宇,阴森森地,冷笑问道:“董兄见闻甚博,你既知我昔日曾于半夜之中,在此连屠‘江南十三侠”,则应该知道这,“江南第一侠’是怎样死法!”
    董百瓢摇头叹道:“江南第—侠遭遇最惨,他伤在其余十二侠之前,死在其余十二侠之后,是被你点了‘五阴绝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人又无法相救,非等肝肠寸裂,方才气绝,最后还是次日赶来探视的少林禅师,看不过意,加上一记‘金刚掌’力,才把这”
    江南第一侠“,超脱苦海!”
    江子奇点头傲笑说道:“董兄说得一点不错……”
    话犹未了,脸色一沉,目中凶芒厉射地,冷然笑道:“本来董兄愿不愿意和我们结为兄弟,应该全听自便,但你既已把机密问去,却*得江子奇,只能使董兄在两条路儿中,选择一条路走!”
    董百瓢眉头一蹙,应声问道:“哪两条路儿?江兄不妨说出,让我考虑考虑。”
    江子奇道:“第一条路儿便是应我所请,彼此同盟,结为兄弟。”
    董百瓢淡笑几声,又复问道:“第二条路儿呢?”
    江子奇摇头谲笑说道:“我不愿董兄选择这惨绝人寰的第二条路。”
    董百瓢闻言,目光一注石上镌出的“江南第一侠”五字,禁恍然说道:“我明白了,倘若董百瓢不允参加‘九大凶邪’盟约,江兄便将使我与昔年的‘江南第一侠’,遭遇同样不幸?”
    江子奇双眼一翻,纵声狂笑地,点头答道:“董兄真是明白人,我料你未必会选那第二条糊涂路吧!”
    董百瓢目注湖波,默然不语。
    这时,明月已高,“绿衣幽灵”田翠翠独自驾着一叶扁舟在月光如水水如天的美好境界之中,向马迹山缓缓驶近。
    独孤策则仍伏在暗中不动,想听这“玉斧醉樵”董百瓢面对绝世凶人,及生死威胁之下,究竟作怎样选择?
    过了片刻,董百瓢开始答话。
    但他所答话儿,却不仅出了独孤策的意料,也出了江子奇的意料。
    江子奇是猜董百瓢既知“江南第一侠”死状之惨,必然择第一条路。
    独孤策是猜董百瓢侠名久著,不至于怕死贪生,必然不辞一战地,选择第二条路。
    董百瓢的答话则是:“江兄,你所说的第一条路儿,及第二条路儿,董百瓢全不想走,我想走第三条路。”
    江子奇“咦”了一声说道:“我并未答应董兄有什么第三条路儿!”
    董百瓢饮了两口酒儿,豪情万丈地,狂笑说道:“江兄既要邀我参与你弟兄之列,难道对这增加一条路儿的区区权力,都不给我么?”
    江子奇眉头略蹙,勉强笑道:“董兄,且把你想走的第三条路儿,说来给我听听。”
    董百瓢笑而不答,反向江于奇问道:“江兄,以你的绝世神功,对我的江湖末艺,互相比较,大概董百瓢几招必败?”
    江子奇又出意外,目光凝注董百瓢有顷,伸出左手三指,神情傲慢,语气阴森地,缓缓说道:“三招。”
    董百瓢闻言,轩眉微笑。
    独孤策在暗中看出董百瓢笑意之内,含有极其宽慰神色。
    江子奇愕然问道:“董兄为何发笑?你所想走的第三条路儿,怎地尚未说出?”
    董百瓢微笑说道:“第三条路儿简单,就是一般武林人物惯走之路。”
    江子奇“哦”了一声,恍然问道:“莫非董兄是想和我动手?”
    董百瓢点头笑道:“适才江兄自诩,在三招之内,必能胜我……”
    江子奇傲气十足地,接口说道:“这不是自诩,江子奇既能说出,便可做到。”
    董百瓢放下酒葫芦,缓缓拔出腰悬玉斧,含笑说道:“既然如此,董百瓢想请教三招,江兄若能在三招以内我,董百瓢愿从所命,否则便两不相涉。如何?”
    江子奇冷然笑道;“这是董兄自己提的主张,大概不会再行反悔?”
    董百瓢笑道;“我们一言为定,江兄请摘金扇。”
    江子奇目光冷瞥对方,哂笑说道:“不必取用金扇,我便空手相接,大概在三招之内,也可使董兄的玉斧出手。”
    董百瓢心中暗喜,应声说道:“九大凶邪,威震宇宙,江兄既出狂言,定有绝学,董百瓢恭敬不如从命,便请江兄接我三招。”
    话完,招发,第一招“沉香救母”,玉斧光卷狂涛,觑准“金扇书生”江子奇,连肩带背地,猛劈而落。
    独孤策看得大吃一惊,暗想:万事必须眼见事实,人言不足凭信!据自己所闻,这‘玉斧醉樵“董百瓢,一身武学不过平平,怎的玉斧一挥,居然威势难当,招术之中,蕴有无穷神妙。
    独孤策惊心董百瓢的斧招神妙,江子奇又何独不然?双眉略蹙,施展出“移形换影”绝顶轻功,连闪身躯,方算是逃出这招“沉香救母”之下。
    董百瓢—招得手,绝学连施,招化“吴刚伐桂”、“五丁开山”斧光幻化作一大片风雷,竟比起手一招,还要威猛!
    江子奇惊讶万分,把在“野人山离魂谷”中,苦练近三十年的功力身法,尽量施为,才未为董百瓢玉斧所伤,但却毫无还手机会!
    他是绝代凶人,除了昔年败于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手中以外,何曾受过这种挫折?遂恼羞成怒地,冷哼一声,把腰悬金扇,摘在手内。
    董百瓢所发斧招,虽具那等威势,但却见好即收,把玉斧插回腰,向江子奇抱拳笑道:
    “江兄想是因我老迈昏庸,见让三招,我们便从此别,后会有期如何?”
    江子奇吹了大话,却在三招之中,未能还手,自然觉得难堪之极,无法甘心,但又偏偏说不上不算来,正感左右为难,突然听得漠漠水云以内,传来一阵银铃娇笑。
    随着银铃娇笑,自水云中冲出一条梭形快艇,艇上乘着一位绿衣飘拂的绝色女子。
    “金扇书生”江子奇隐居苗疆甚久、既不知“绿衣幽灵”田翠翠之名,也不识其人,但从对方的风华气势以上,一眼便可看出此女不俗。
    田翠翠稳住小舟,缓步登岸,目光微注“玉斧醉樵”董百瓢,俏生生、笑吟吟问道:
    “董老头,你在此则甚,莫非想和我饮上几杯酒么?”
    董百瓢却不仅认识这位“绿衣幽灵”并还尝过厉害,见她忽然在此现身,不禁蹙眉苦笑道:“田姑娘莫要说笑,董百瓢这把老骨头,哪里还配和你饮酒?”
    原来“绿衣幽灵”田翠翠天性奇淫,这“陪我饮酒”隐语就是要与对方好合之意,自然听得“玉斧醉樵‘董百瓢冷汗直冒,急忙敬谢不敢。
    田翠翠无非故意做作,哪里会对董百瓢这等白发老翁动情?闻言之下,面容一冷说道:
    “董老头,你既不敢陪我饮酒,怎的还不快走?莫要等我约的意中人儿赶来,败了我们兴致!”
    董百瓢灵机一动,暗想跟前两人,“金扇书生”江子奇是三十年前的有名凶人,“绿衣幽灵‘田翠翠是如今有名恶女,自己何不从中略加挑拨,使他们互生嫌隙,以魔降魔!
    主意一定,便自苦笑说道:“董百瓢倒可敬遵田姑娘芳命,立时就走,但这位江朋友却未必肯买你的帐呢?”
    田翠翠双眉一挑霍然转身,目光凝注在昔日威震乾坤的“九大凶邪‘中列名第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脸上,晒然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姓江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不听我的话么?“
    江子奇正自深为董百瓢的三招斧法所惊,暗忖:这位嗜酒如命的老樵夫,怎么有这高功力?
    如今忽见田罩翠又对董百瓢如此颐指气使,不禁更觉惊奇,心想:自己三十年来未履中原,居然能人辈出,这骄得出奇,美得可怕的绿衣美妇,不知又是什么来源?
    若换别人对他这等发话,江子奇辣手早施,但田翠翠那宛若天人的仙姿国色,却看得他有点魂飞魄荡,谈笑几声,缓缓说道:“我这姓江的,是埋名‘野人山离魂谷’三十年,被中原人物淡忘已久的武林逐客,难怪田姑娘……”
    话犹未了,田翠翠便已满露笑容地,失声问道;“你既称埋名‘野人山离魂谷’三十年,又复腰悬金扇,难道竟是昔日九大凶邪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么?”
    江子奇“咦”了一声,点头笑道:“姑娘居然知道我的微名贱号,难得难得!”
    语音方落,右手襦衫大袖忽扬,三线金芒,破空飞出。
    原来,“玉斧醉樵”董百瓢趁着田翠翠与江子奇答话之际,便想悄然脱身,但刚刚纵上船头,便被那三线金芒打中,低哼一声,跌入舟内!
    江子奇轩眉狂笑道:“董百瓢听着,你中了我的‘绝命金芒’,最多只能活到明日午正;但若肯如我所言,则可于明日卯辰时分,在所居室外,高悬白幡,江子奇即来解救,饶你一命便了!”
    董百瓢咬牙不答,独驾小舟,冲波而去。
    田翠翠既知江子奇来历,神色便和缓好多,目光微瞥董百瓢船影。含笑问道:“江朋友,你要董百瓢替你去做什么事儿?这老废物竟敢不遵命么?”
    江子奇自然不愿轻易透露秘密,只是摇头说道:“田姑娘莫要小看了他,这董百瓢不是废物,一身功力,颇不弱呢!”
    田翠翠笑道:“江朋友已经和董老头过手了么?”
    江子奇答道:“我空手接了他几招玉斧,威力之强,居然出人意料!”
    田翠翠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子奇问道:“江朋友,你和董老头是否仅仅斗了三招?”
    江子奇讶然说道:“田姑娘当时尚未到达这‘马迹山’中,你是如何知道?”
    田翠翠闻言,忽然忍俊不禁地,格格荡笑起来,真笑得如媚花娇,风情万种!
    江子奇看了她这种媚态,一阵心荡,耳根微热地,诧声问道:“田姑娘如此发笑则甚?”
    田翠翠笑声未绝,掩口葫芦说道:“我笑你这名驰天下的‘金扇书生’,居然会上了那异常狡猾的董百瓢老儿一个莫大恶当!”
    江子奇讶然问道:“我上了他什么恶当?”
    田翠翠笑道:“董百瓢一身武学,极为稀松平常,但他壮年砍樵深山之时,曾遇绝世异人,传了三招‘咬金斧法’,却是厉害无比,江朋友与他仅斗三招,不知底细,自然难免心惊,倘若等到第四招时,便可知道对方黔驴技穷,根本不堪一击的了!”
    江子奇闻言之下,这才恍然大悟地,知道了何以董百瓢斧法那等凌厉,却逃不过自己“绝命金芒”一击之故。
    田翠翠说完以后,目光扫视湖水,蛾眉紧蹙。
    江子奇含笑说道:“田姑娘在看什么?”
    田翠翠“咦”了一声答道:“我方才不是便已说过,我约了一位朋友,在此陪我饮酒么?”
    江子奇原是色欲中人,如今业已颇对田翠翠的绝代容光,存有非非之想。遂接口笑道:
    “田姑娘的贵友,既然爽约未来,便由我江子奇陪你饮酒,不也一样?”
    田翠翠双眉略轩,荡笑说道:“我所谓的‘饮酒’,与一般饮酒,大不相同。”
    江子奇颇感兴趣地,含笑问道:“怎样不同?”
    田翠翠秋波流媚瞟了江子奇一眼,银牙微咬下唇,搔首弄姿地,荡声笑道:“一般饮酒,是着重‘酒’字本身,我所谓的‘饮酒’,却是着重酒后之兴。”
    独孤策藏身壁上,都听得俊脸发烧,暗骂此女真个淫荡无耻已极!
    江子奇也对田翠翠的大胆作风,颇为吃惊;但因内心早存邪念,反倒正中下怀地,微笑说道:“田姑娘若是这等说,则江子奇陪你饮酒及共尽酒后之兴,倒更是当行出色!”
    田翠翠嘴角微披,晒然笑道:“你最多‘当行’,不会‘出色’。”
    江子奇颇为不服问道:“田姑娘此话怎讲?”
    田翠翠媚笑说道:“江朋友成名于三十年前,虽仗精湛功力,略可驻颜,但实际上已是花甲老翁!我所约会之人,则比你年轻潇洒多多,你自然谈不上‘出色’二字!”
    江子奇无词可辩,只好涎着脸儿笑道:“我江子奇昔日倚红偎翠,到处留情,脂粉阵中,闯荡不少,田姑娘莫嫌我年老,应该听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及‘甘蔗老头甜,生姜老的辣’等语?”
    田翠翠笑道:“你说来说去,仍不过是‘当行’二字,却永远‘出色’不了了!”
    江子奇暗中看出田翠翠的眉黛之间,业已深笼春色,遂逾加挑逗说道:“外行人爱‘出色’内行人重‘当行’,田姑娘天人颜色,绝代娇姬,你是个大大内行,难道不懂‘当行’要比‘出色’实际的多么?”
    田翠翠媚眼如丝地,看着江子奇,荡笑说道:“你不‘出色’已定,‘当行’不‘当行’,则尚未可知?我会的那个人儿,则‘出色’已定,或许亦自‘当行’,两者相较之下,我几乎怎样也选不到你呢!”
    江于奇耐着性儿,柔声笑道:“田姑娘说得不错,但一个是‘未至约’,一个是‘眼前已至’你难道愿意等尽迟迟更鼓,望穿耿耿星河,而听任春光流逝么?”
    这几句话儿,听得田翠翠心中微蔼,双手扭弄着一方丝巾,星目双飏,以一种腻煞人的眼光,斜睨着江子奇,媚笑道:“我看你馋得可怜!”
    江子奇知道鱼儿已快上钩,索性涎脸长揖笑道:“老生敬求田姑娘结一段欢喜姻缘,布施几滴杨枝甘露!”
    田翠翠掩口笑道:“你这‘老生’二字,倒还用得诚实可爱,倘若自称‘小生’,便会使我觉得肉麻了呢!”
    江子奇见田翠翠已有允意,便心中狂喜地,凑近身来,田翠翠忽又闪身退出几步,摇手叫说:“且慢,我还有话说。”
    江子奇欲火难禁,恨得牙痒痒地。强自忍耐,苦笑说道:“田姑娘,有话快讲,如今时令正属春宵,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田翠翠笑道:“我今夜肯与你这等‘老生’结缘,一来是等人不至,不愿虚度春宵;二来是看你昔日名头份上,彼此共赴阳台,也不算辱没了我!”
    江子奇如今只有顺着田翠翠的话儿答道:“是!是……”
    田翠翠又复说道:“但江湖传言,‘九大凶邪’于三十年前‘野人山离魂谷’之役,尽死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手中!我又怎会知道你这‘金扇书生’江子奇,不是假冒的呢?”
    扛子奇想不到田翠翠会有此一问,不禁苦笑说道:“田姑娘太多心了……”
    田翠翠不等江子奇话完,便自摇头笑道:“不是我多心,因为三十年前,自以你们‘九大凶邪’,名震八荒,如今却得数我‘绿衣幽灵’田翠翠威慑寰宇。我若被个冒牌货色,糊里糊涂地,占了便宜,哪里还有颜面在武林立足。
    江子奇听她说得颇有道理,遂只好暂忍欲火,双眉深蹙道:
    “田姑娘这样说法,是要我自行证明我不是假冒么?”
    田翠翠点头说道:“这种证明方法,极为容易,我们彼此印证一下功力,便知分晓。“
    江子奇轩眉说道:“我若胜了田姑娘……”
    田翠翠一阵傲笑,截断对方话头说道:“你便是真的‘金扇书生’江子奇,也未必胜得了我,只是武功程度,能够与我仿佛,再无别话,立结善缘!”
    江子奇见对方如此骄傲,不禁双眉一剔,但旋又平抑情绪地,含笑说道:“田姑娘这种提议极好,请画个道儿,江子奇奉陪就是!”
    田翠翠指着身前石壁,微笑说道:“我们不是比斗,应该力求简单,同时向这山壁,各自发一掌,便可从印石掌痕的深浅之上,看出功力来了。”
    江子奇点头一笑,两人遂同时凝聚内家神功,向身山壁,各发一掌。
    两位绝代凶人,各具罕世功力,这一击之威,岂同小可然因欲印石留痕,用的是阴柔掌力,但也使藏身壁上的独孤策,感觉心神剧震!
    掌力发后,田翠翠与江子奇双双向壁上凝目。
    只见壁上果然出现一男一女两只掌印均达寸许深浅,不分上下。
    这种结果,使田翠翠知道面前这位“金扇书生”江子奇,正早昔年“九大凶邪”中人,并非假冒。
    但也使江子奇惊佩田翠翠功力,除了色欲之心以外,并想乘机把她拉入同盟,填补九人之数。
    田翠翠指着那两只掌印,荡笑说道:“江兄,这山壁上因有一些马蹄型圆洞,故名‘马迹山’,如今我们留下这两只掌印,若被凡夫俗子发现,岂不要改叫‘仙迹山’!”
    江子奇听她业已叫自己江兄,分明好事即谐,不禁心荡神迷地,点头笑道:“田姑娘天上神仙,小谪尘世,又与江子奇在此成就了一段旎旖良缘,确实应该叫做‘仙迹山’呢!”
    田翠翠天生淫女,此时春兴也动,扬着两道勾魂摄魄眼风,眼态懒洋洋地,向江子奇媚笑说道:“江兄,你带得有酒么?莫负好春光,良宵苦不长……”
    就在这两位男女凶人。一个淫情狂炽,一个欲火中烧,眼看一拍即合之际,突然听得山壁以上,有人朗声吟道:
    “马迹山旁湖水滨,月华朗处降仙人,
    好将寂寞风萍会,化作巫襄一段春!”
    田翠翠一听壁上吟声,立时便对江子奇胃口缺缺,向这正眯着一双色眼,凑近身宋的“金扇书生”,摇手笑道:“江朋友听见没有?襄王业已驾临,神女分身乏术,我和你的这段露水姻缘,结不成了!”
    江子奇见自己不但在田翠翠口中又由“江兄”变成“江朋友”,并把将成好事,完全推翻,自然狂怒难遏地,目注发出吟声的岩壁暗影之中,厉声叫道:“藏在壁上,鬼鬼祟祟窥人隐私的,是哪个鼠辈?”
    岩壁间一声龙吟长啸起处,独孤策那长身玉立的装身影,宛如天外飞仙,垂空疾落。
    原来独孤策旁观者清,知道若容田翠翠与江子奇互相结合,则不仅“六大凶邪”中,增补一名荡妇淫娃,甚至可能因田翠翠的关系,会把“白发鬼母”萧瑛,也拉入江子奇等人盟约以内!何况干柴已近烈火,以下情形,眼看即将不堪入目,自己不如干脆现身,先利用微妙关系,使田翠翠与江子奇成为仇敌,然后再设法应付这绝世淫娃,跳出脂粉罗网。
    主意打定后,遂在壁上朗声高吟田翠翠曾对自己唱出情意的那首诗句!
    等到“金扇书生”江子奇妒火难遏,出口叫骂之际,独孤策一声长啸,凌空纵落。
    身形猛在半空,便见江子奇衣袖猛翻,十道极细金芒向自己猬集飞袭。
    独孤策暗有准备,“大悲禅功”早已凝聚待用,静等金芒临身之际,再以无形潜力,向外反震。
    但他这种准备,居然未曾用上,“绿衣幽灵”田翠翠在江子奇发话叱责独孤策时,即已不悦,再见他施展“绝命金芒”愈发把脸一沉,翠袖微挥,劲疾罡风拂处,震飞了所有金芒,打得山壁之间,一片叮叮脆响。
    江子奇愤然作色,尚未发话,田翠翠已先冷冷说道:“我又不相信你是‘金扇书生’江子奇了,因为既属旷世凶邪,便应有旷世凶邪气派,以你名头,好意思这等暗中袭人的么?”
    江子奇又窘又气,语音微颤说道:“田姑娘,适才你还一口一声江兄,对我说什么‘莫负好春光,良宵苦不长’,如今怎的立即翻脸?”
    田翠翠蹙眉失笑说道:“世间万物万事的美丑贵贱,全由‘比较’二字而出,你先看看他长的是什么样儿,再向湖水之中,去照照你长的是什么样儿,他未来时,我寂寞无聊不得不暂时拿你开心,如今他已赶来,我又怎能对你不翻脸呢?”
    江子奇气得全身皆颤,蓦然厉啸一声,黄衫疾飘,一掌便向田翠翠当胸按到。
    田翠翠娇笑起处,身形微闪,避开江子奇掌风,翠袖疾挥,还了一招“流云出岫”。
    江子奇见田翠翠身法灵妙无匹,不禁暗起戒心,凝足生平功力,拆解来招以后,又复连攻五掌。
    田翠翠那甘示弱,掌掌硬架,劲气罡风,捧空四溢,沙飞石走,地裂天崩!
    独孤策则索性退后几步,寻块大石坐下,神态悠然地,含笑观战!
    江子奇黄衫飘舞,田翠翠翠袖翻飞,两人都是一般攻得急,闪得快,刹那之间,便化成绿黄相杂的一团光影。
    斗到百招左右,胜负兀自难分,江子奇怒啸连声,奇招迭发,略为*开田翠翠,纵身跳出圈外。
    田翠翠悄然挺立,抬手微掠云鬟,目光凝注扛子奇,格格娇笑说道:“昔年威震乾坤的‘九大凶人’,不过如此?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肯认败服输,总算……”
    江子奇凶睛一瞪,截断田翠翠话头说道:“哪个认败服输?”
    田翠翠“咦”了一声问道:“你既不认败服输,却为何停手怯战?”
    江子奇杀气腾眉,伸手腰间,取下那柄金色折扇。
    田翠翠见状,不禁笑得柳媚花娇,弯腰捧腹。
    扛子奇右手持着金色折扇,轻敲左掌说道:“你为何如此发笑?”
    田翠翠满面哂然不屑说道:“我以为你停手怯战,原来你是想取这柄扇儿!”
    江子奇“刷”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傲气十足,轩眉狂笑说道:“江湖英杰,武林豪雄,死在我这柄金扇下的,至少也有七八十个!”
    田翠翠冷哼说道:“英雄不道当年勇,也许这七八十人,全像那‘玉斧醉樵’董百瓢般,只是酒囊饭袋,才容容易易地,被你打发,如今遇上你田姑奶奶,这柄扇儿,大概便将保不住了!”
    江子奇闻言,气得目射凶芒,厉声叫道:“你莫出狂言,快亮兵刃!”
    田翠翠一面伸手肩头,攒住剑柄,一面傲笑说道:“我的兵刃一取出来,你的扇儿,恐怕便不姓江了?”
    语音方落,夜空中突起清越龙吟,一道如电青芒,灿然出匣!
    独孤策心内一惊,暗想这剑光好熟!
    江子奇满面惊容地。往后退了两步。
    田翠翠手横长剑,冷然叫道:“江子奇,你盖负盛名,应该识货,认得我这柄剑么?”
    江子奇双眉深蹙,向田翠翠手中,盯了几眼,略作寻思,然后发话问道:“这柄剑儿的剑音、剑式、剑芒,均不寻常,莫非是久未出世的‘青萍古剑’么?”
    田翠翠点头笑道:“认得出我这柄‘青萍古剑’,便总算你还有点见识!”
    独孤策听说田翠翠手内所执,竟是“青萍古剑”,不只惊讶欲绝!
    暗想:“括苍山西施谷”荒唐一梦以后,慕容碧留书曾说:“青萍剑飞,绿衣人远!君如思剑?则去‘勾漏山天魔谷’,君如思人?可于明春元宵前后,泛舟太湖可也!”自己因不敢再复招惹这等荡妇淫娃,遂重剑轻人地,径奔“勾漏山”,但在“勾漏山”中,除了遇见“白发鬼母”萧瑛以外,并未看见“青萍剑”,为何却在太湖发现这前古仙兵,而时间又恰好是元宵左右?
    独孤策哪里知道田翠翠淫凶狠毒无比,当日留书用意,便是要使独孤策只一重剑轻人,赶赴“勾漏魔谷”,便将死在“白发鬼母”萧瑛手下!
    他心内疑思未毕,江子奇便已狞笑说道:“一柄‘青萍古剑’,虽具绝世锋芒,但要想削断我江子奇的成名金扇,却是痴人说梦!”
    田翠翠娇笑说道:“不信你就试试!”
    语音方住,青虹即涨,飞洒出万朵剑花,向“金扇书生”江子奇,迎头罩去!
    江子奇哈哈大笑,手中金扇一收一挥,也自幻来了漫天扇影!
    漫天扇影,恰好接住了万朵剑花,一阵叮叮脆响,两位绝代凶人,各感手腕剧震,不约而同地,各退三步!
    田犟翠首先一看手中“青萍古剑”,只见精芒夺目,冷气森肌,并无有丝毫毁损之处!
    江子奇则双眉微蹙,心内一寒,发现他那柄以五金之精铸造,一般宝刀宝剑所不能伤的独门金扇,竟被“青萍古剑”的绝世锋芒,削去了小小一块!
    但这种情形,除了他自己知道之外,田翠翠无法发觉,江子奇遂不愿示人以弱地,故意狂笑说道:“号称锋芒无匹的‘青萍古剑’,原来也不过如此?田姑娘且接我三招‘修罗扇’法!”
    一面说话,一面舞动手中金扇,“万松起籁”,“书云纪雪”,“诸葛挥军”,三招玄诡无比的精奇绝学,回环并发,电疾攻出。
    田翠翠真不信自己的前古神兵,竟削不动对方的小小金扇?柳眉微剔,真力全贯剑身,一招“金轮涌镜”,青萍剑精芒电漩,幻成一片青色剑幕,硬接江子奇凌厉无俦的连环三式。
    江子奇一来自剑风锐啸之上,听出田翠翠的真力已加,来因适才一招硬接,心爱金扇已有微微伤损,哪里还敢再踏覆辙?只好顾不得施展自己连环三式中的精微变化,金扇疾收,滑退八尺。
    他这一收扇滑退,却被心细如发,凶狡无比的田翠翠看破端倪,一阵格格荡笑说道:
    “江子奇,你的成名金扇,不是不怕我宝剑锋芒么?且再尝尝我田翠翠独剑精研的七七四十九手‘幽灵鬼影剑法’滋味!”
    独孤策早就听说“绿衣幽灵”田翠翠研创出七七四十九式“幽灵鬼影剑法”,称绝武林!
    如今见她即将施展,遂聚精会神地,细心观察,欲与自己师门绝学“十八罗汉剑法”,作一比较。
    田翠翠话音一了,“幽灵鬼影剑法”即施,果然人疑百变鬼影,剑化天矫精虹,招招狠辣无比、式式奇诡绝伦,硬把一位名列“九大凶邪”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圈入一片精芒剑气以内!
    独孤策看得好不惊心?暗想莫怪“三奇羽士”南门卫师叔,曾有“白发好斗,绿衣难当”
    之话,这田翠翠的“幽灵鬼影剑法”
    除了雄浑沉稳方面,尚不及自己师门绝学“十八罗汉剑法”以外,狠毒诡辣之处,竟或尚有过之,再加上一柄“青萍古剑”,助长威风,恐怕“金扇书生”江子奇,难免要吃大苦!
    江子奇委实想不到田翠翠的“幽灵鬼影剑法”,能有这般厉害,招术既精,锋芒又利,自己真弄得有点招架为难,根本无法还手!
    三十年南荒匿迹,苦练神功,二度出世以来,实指望报仇雪恨,重振声威!倘若竟败在这“绿衣幽灵”手下,还想去找什么大悲头陀,及三奇羽士?
    江子奇想到此处,把心一横,竞欲拼着毁去成名金扇,也要施展杀手绝学,转守为攻地,与田翠翠一决胜负!
    就在他一声厉吼;振腕凝力,幻出一片扇光,连身抢入田翠翠精虹剑影,欲待施展杀手平反败势,夺回先机之际,突然水云探处,传来三声女子清啸。
    这三声女子清啸入耳,江子奇顿改初衷,手中金扇连施“钟离拂暑”,“曹植留诗”两式凌厉精奇无比的绝妙招术,把田翠翠漫天飞洒的朵朵剑花,排荡出少许空隙。
    田翠翠惊心于江子奇这两招的威力太强,正自也待凝神增功,却见江子奇不进反退,一式“春城飞絮”,横飘三丈有余到了芦丛中的小舟之上!
    田翠翠娇笑叫道:“江子奇,你是堂堂‘九大凶邪’中的‘金扇书生’,难道也会怯阵逃走么?”
    江子奇一面荡桨催舟,一面轩眉笑道:“谁会对你怯战?我是忽有要事,不得不暂时住手,明夜再在此地,决一胜负如何?”
    田翠翠点头笑道:“希望你说话算话,田翠翠恭候指教!”
    江子奇冷笑一声,小舟其疾如箭地,冲入烟波,隐去踪迹独孤策心中明白,那三声女子清啸,可能便是“九毒徐妃”
    丁玉霜,或黑衣女子所发。
    田翠翠目送江子奇船影消失以后,抬头一看天时,向独孤策意兴阑珊地,苦笑说道:
    “星河渐隐天渐曙,难梦巫山一段春!今夜已被他们搅得辜负春光,我们明夜再在此间相会如何?”
    独孤策本来以为必有一番缠绵旖旎的风光,要由自己想法摆脱,闻言之下,不禁喜出望外地,点头笑道:“贫道敬遵芳命,田姑娘绝艺神功,令贫道叹为观止。”
    田翠翠含笑说道:“你的功力也不弱呢!”
    独孤策讶道:“田姑娘,贫道又未出手,你怎会知道我功力强弱?”
    田翠翠抿嘴凝眸,媚态撩人地,笑道:“我又不是外行,你在壁上隐身甚久,竟能使我与江子奇毫无所觉,分明已具一流身手!何况下壁之时,又复施展的是极上乘的轻功身法!”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膘了独孤策一眼,荡笑说道:“你已经知道我是‘绿衣幽灵’田翠翠了,我却应该怎样称呼你呢?”
    独孤策随口答道:“贫道法号灵通!”
    田翠翠闻言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这个法号,起得倒颇风流。
    如今天光已曙,我要走了,你千万莫忘记明宵之约!”
    话完,又复流波一笑,飘身纵上来时所驾小舟,独荡双桨冲波而去,口中并曼声唱道: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
    歌声渐远,船影渐杳,这位红粉魔头,终于也消失在黎明之前的浓浓水雾以内!
    独孤策透了一口长气,暗想:明夜若是“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那黑衣女子,偕同“金扇书生”江子奇,一齐赴约,则“绿衣幽灵”田翠翠却是如何以寡敌众?
    双方是绝代凶邪,自己不管谁胜谁败,只要能设法阻止他们同流合污,便算达到目的。
    独孤策颇觉高兴,独坐石上,静对水云,观赏凌晨湖景。
    但目光偶然微扫,瞥见地上一根江子奇用来向自己暗袭却被田翠翠掌力震飞的“绝命金芒”,不禁又想起一事。
    他想起那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来,更想起江子奇所说董百瓢难以活过午时之话!
    这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既能坚拒江子奇同盟之约,总算是位正人侠士,自己何不赶去寻他,试试能否救他一命。
    独孤策既然这样想法,便独驾小舟,向“玉斧醉樵”董百瓢所住的“西洞庭山”赶去!
    到了“西洞庭山”,弃舟登岸,只见董百瓢所居茅屋之外,并未如“金扇书生”扛子奇所言,悬幡乞命!
    独孤策因亲见董百瓢中了“绝命金芒”,不禁暗佩此老的倔强骨气,遂走到茅屋之前,叩门求见。
    应门而出的,是身穿重孝的十三四岁小童,带着满面悲伤神色!
    独孤策大吃一惊,蹙眉问道:“小兄弟,你是替谁戴孝?‘玉斧醉樵’董百瓢老前辈可在家么?”
    小童含泪答道:“玉斧醉樵董百瓢是我爷爷,他老人家昨夜受伤回家,在天光刚亮之时,便去世了!”
    一面说话,一面揖请独孤策入室,指着陈设在室中的白皮棺木,凄然垂泪!
    独孤策在灵前拈香行礼,长叹说道:“董老前辈,昨夜我在马迹山中亲眼见你为‘金扇书生’江子奇的‘绝命金芒’所伤,如今才特地赶来相救,谁知老前辈业已含恨九泉……”
    话犹未毕,旁立小童,忽然插口问道:“请问道长,是何宗派?”
    独孤策不愿欺骗小童,据实答道:“小兄弟,我叫独孤策,并非三清教下,乃因事故意改装,我是佛门圣僧大悲尊者的记名弟子。”
    这一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刚刚打出,一阵哈哈大笑入耳,棺盖忽开,那位“玉斧醉樵”
    董百瓢,怀抱酒葫芦,酒气醺人地,突自棺中坐起。
    独孤策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抱拳含笑说道:“原来董老前辈安然无恙,可喜可贺!”
    董百瓢自棺中走出,把独孤策拉进内室,含笑问道:“独孤老弟,你昨夜也在‘马迹山’么?”
    独孤策点头笑道;“晚辈是藏在壁上的圆洞之中,窥见‘金扇书生’江子奇对于老前辈所施的凶毒无耻举措。”
    董百瓢叹道:“与江子奇这等凶人相处,必须时刻小心,否则便可能遭逢毒手,昨夜我在田翠翠来时,趁机脱身,就防到江子奇不肯甘心,会加暗算!”
    独孤策笑道:“老前辈既有预防,定然未被‘绝命金芒’打中?”
    董百瓢愧然笑道:“以我这等唐俗身法,尚逃不出江子奇的猝然袭击,只不过事先在贴身穿有一件能御刀剑暗器的人发金蓑而已!”
    独孤策恍然大悟地,微笑问道:“老前辈既未被‘绝命金芒’所伤,却设棺诈死之故,莫非想使那江子奇获讯以后,死了这条心么?”
    董百瓢点头笑道:“独孤老弟猜得不错,董百瓢既然愧无除恶兼善天下之力,遂只好退求其次的,设棺诈死,独善己身!”
    独孤策双眉一轩,目闪神光问道:“老前辈认为除恶可以兼善天下?”
    董百瓢正色答道:“除恶即系济善,尤其歼除一名像‘金扇书生’江子奇这等万恶不赦之凶徒,更为江湖之间,造福无量!”
    独孤策目光一闪,含笑扬眉说道:“如今仿佛倒有一个歼除‘金扇书生’江子奇的极好机会,可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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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董百瓢想了一想,含笑问道:“独孤老弟是否要我遵从江子奇之语,在室外高悬白幡?”
    独孤策点头笑道:“老前辈猜得不错!”
    董百瓢眼皮微抬,向独孤策上下,略一打量!
    独孤策恍然笑道:“老前辈是否顾虑我制不住那江子奇么?”
    董百瓢正色说道:“老弟虽是大悲尊者高足,身怀绝艺,但‘金扇书生’江子奇也名列‘九大凶邪’,委实极不好惹,既要把他诱来,便必须除去,否则老朽祖孙二人,定遭惨祸!”
    独孤策笑道:“老前辈放心,独孤策昨夜已仔细估计江子奇的功力,明面搏斗,确属胜负难卜,倘若暗中除他,则似无甚困难,只考虑应不应该施展这种不光明的手段而已!”
    董百瓢闻言,手捋长须,微笑说道:“独孤老弟,常言道得好:”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我认为对付这等绝代凶人,只有’除之为当‘四字,根本不必顾虑什么手段问题,你难道未曾听见过’金扇书生‘江子奇在半夜之中,连屠江南十三侠的残毒事迹么?“独孤策想了片刻,含笑说道:“老前辈所说,虽是正理,但我仍想给那江子奇留上一线生机!”
    董百瓢含笑道:“老弟请讲,这线生机,是怎样留法?”
    独孤策笑道:“我们虚设空棺以待,等江子奇来时,仍请令孙说是老前辈业已伤重身亡,看这‘金扇书生’在失望之下,有无其他恶毒行为?来决定是否暗中出手,取他性命!”
    董百瓢抚棺笑道:“老弟这种措置,确实仁至义尽!”
    说到此处,自己动手把棺盖钉死,并命孙儿董明,在所居茅屋以外,高高悬起一条白布长幡!
    安排妥当以后,董百瓢与独孤策一同藏入空棺右侧的垂地灵帏之内,静等鱼儿上钩!
    但等未多时,董百瓢又向独孤策低声问道:“独孤老弟,倘若‘金扇书生’江子奇,有甚恶毒行为之时,你打算怎样制他死命?”
    独孤策知道董百瓢是以祖孙二人性命,孤注一掷,自然难以安心,遂低声含笑答道:
    “我打算用我恩师轻易不许我施展的‘大罗弹指’,把这列名‘寰宇九煞’中的‘金扇书生’,隔空点穴!”
    董百瓢听说独孤策曾用‘大罗弹指’,便知他最少已得大悲尊者的七成以上真传,不禁宽心大放!
    等到辰未时分,茅屋忽有人声,独孤策与董百瓢,知道定是“金扇书生”江子奇。遂屏息静气地,提神相待。
    董明开门一看,果是上次来过的黄衫书生。
    扛子奇一见董明满身孝服,便觉愕然,双眉深蹙地,发话问道:“你爷爷呢?”
    董明一面举袖拭泪,一面呜咽说道:“我爷爷死了!”
    江子奇微一顿足,指着屋外白幡问道:“你爷爷已死了,还挂这白幡则甚?”
    董明悲声答道;“我爷爷昨夜回家,便觉身体不适,命我赶快把这白幡挂起!但今天天亮不久,他老人家便……”
    语音宋了,便已泣不成声,神态装得居然毫无破绽!
    江子奇皱眉问道:“你爷爷的尸体埋葬了么?”
    董明摇了摇头,向屋内含泪一指。
    江子奇举步进室,看见那口白皮棺木,忽然疑心一动,纵声怪笑说道:“董百瓢,你虽中了我的‘绝命金芒’,但要到午时才死,如今你这等做作,不媾太早了么?”
    董明站在一旁,含泪说道:“我不是告诉尊客,我爷爷已经去世了么?”
    江子奇双眼一瞪,厉声斥道:“胡说,他不应该死得这般快法!”
    董明撅着小嘴,佯作生气说道:“尊客倘若不信?你可以打开棺盏看看。”
    江子奇“哦”了一声,走到棺前,正欲开棺,却见棺盖已钉死。
    他低头略想,突然右臂疾伸,把董明一把抓住。
    这种动作,真把藏在灵帏之内,屏息静气的独孤策、董百瓢二人,吓了一跳!
    董明年岁虽轻,胆量却大,被江子奇抓住以后,竟轩眉不服地,厉声叫道:“尊客威震八荒,成名甚久,怎么好意思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呢?”
    江子奇狞笑说道:“我不是欺负你,只是要你知道‘金扇书生’江子奇不是容易欺瞒之人而已!”
    董明仍然毫不屈服地,瞪着两只大眼问道:“我有什么地方,欺瞒尊客?”
    江子奇一阵森森冷笑说道:“你这娃儿,人小鬼大,装得倒是真像!但可惜被我看出破绽,你爷爷董百瓢,并未死去!”
    董百瓢听得眉头暗皱,不知自己这诈死之计,究竟在何处留有破绽?
    独孤策更是有苦难言,空自凝聚了佛门绝学“大罗弹指”
    功力,却不敢发出,因为董明已被江子奇抓在手中,万一不能把他立即制住,岂不断送了董明的一条小命?
    董明听江子奇看破爷爷未死,自也吃惊,但深知目前形势,只有硬抗到底,遂仍复神色倔强地,大声说道:“常言说得好:”捉奸要双,捉贼要赃‘,尊客不能平白说我对你欺瞒,你拿点证据我看!“
    江子奇哈哈大笑说道:“我自然有所根据,否则还真可能被你这精灵小鬼瞒过?”
    语音微顿,忽向董明问道:“如今是什么时令?”
    董明应声答道:“元宵前一日。”
    江子奇又复问道:“你家共有几人?”
    董明答道:“我爹娘早死,祖母也已下世,只有爷爷和我两人,相依为命!”
    江子奇浓眉双轩,得意狂笑说道:“时令既属元宵前一日,春寒料峭,尸体难腐!何况你又与董百瓢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倘若他真在今晨身死,你为何这早钉棺?难道你就不想对你爷爷,多看上几眼么?”
    独弧策一面暗惊“金扇书生”江子奇的心思敏捷细密,一面暗以第三人无法听得的“蚁话传音”神功,向董百瓢耳边说道:“董老前辈赶快现身,诱江子奇放开令孙,否则我投鼠忌器,不好下手!”
    董百瓢闻言,因爱孙心切,只得甘冒奇险地,在灵帏以后,闪身钻出,并哈哈大笑说道:
    “江兄,你不但神功绝艺,天下无双,连心思的周密灵妙,也属举世少有,董百瓢服了你了!”
    江子奇在董百瓢一动灵帏之际,便已觉察,转身目射凶光地,冷然问道:“董百瓢,你诈死之意何在?”
    董百瓢含笑说道:“江兄是聪明绝顶人物,何况时序正属处处悬灯猜谜的元宵佳节,你不妨把我诈死之故,当作谜儿,猜上一猜!”江子奇目光一转,傲然说道:“这个谜儿,并不难猜,你倘欲诈死?就不该在室外高悬白幡!如今既已悬幡,又复诈死,莫非是想把我诱来,施展什么阴谋毒计?”
    董百瓢见自己与独孤策所定妙计,又被江子奇一口道破,不禁暗暗惊心,但表面上却异常镇静地,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这一笑,确实把位凶刁狠毒的“金扇书生”江子奇,笑得满腹疑云,莫名其妙地。蹙眉问道:“董百瓢,你如此发笑则甚?我猜得究是对或不对?”
    董百瓢笑道:“我笑的是江兄怎的忽然自贬身价?你把你‘金扇书生’,及‘寰宇九煞’的威名,太看小了!”
    扛子奇惑然问道:“此话怎讲?”
    董百瓢神色平和地,微笑说道:“大悲尊者与‘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久绝江湖,不知踪迹!如今慢说我这除了饮酒以外,只有三斧之技的老废物,便算放眼乾坤,细数少林、武当、点苍、崆蛔,及竹枝帮等各大武林门派中的超群轶伦高手,又有几人能是江兄手内的金扇之敌?”
    越是自命不凡之人,越是爱听人捧,江子奇如今就被董百瓢这几句话儿,捧得有点遍体栩栩,目内凶芒微减地,傲笑说道:“你这几句话儿,虽是谀词,也还不太过分!最少在这东南一带,寻不出我江子奇销魂金扇之下的百合之将!”
    董百瓢顺着对方口风笑道:“江兄既知董百瓢无能,也无胆轻捋虎须,则岂非猜错了么?”
    大凡素爱卖弄聪明之人,若是猜不透对方用意,必然心痒难搔,亟于得知究竟!江子奇便在这种心情以下,向董百瓢苦笑说道:“既然不对,这谜几便不易猜了!”
    董百瓢故作神秘地,含笑说道:“我这诈死悬幡用意,委实极为奇妙,任何人也难以猜透!”
    江子奇被他逗得急急问道:“董兄请说,我不猜了!”
    董百瓢目光略注尚被江子奇抓得紧紧的爱孙董明,面含微笑说道:“江兄,请把我孙儿放开,我们落座细谈好么?”
    江子奇脸上一红,把董明撒手放开,狞笑说道:“放开他又何妨?你们若有歹意,也决逃不出我销魂金扇之下!”
    语音方了,后背三处要穴,忽感一凉,便即目瞪口张地僵立当地,被独孤策施展大罗头陀秘传佛门绝学“大罗弹指”制住!
    独孤策见已得手“心内一宽,含笑叫道:”董老前辈,独孤策幸不辱命!“董百瓢惊喜交集地,看了江子奇几眼,向独孤策含笑问道:“独孤老弟,江子奇已否绝气?”
    独孤策摇头笑道:“他如今心内能思,耳内能听,目中能看,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而已。”
    董明站在一旁,接口问道:“独孤叔叔,像他这样凶人,为什么还不杀掉?”
    独孤策微微笑说道:“我师傅从来不许我杀害业已丧失了抵抗能力之人。”
    董明问道:“独孤叔叔这样说法,莫非还要放他?”
    独孤策摇头笑道:“我也不放,因为你爷爷说得对,除恶即所以济善,像‘金扇书生’江子奇这等凶人,委实死了的好!”
    董明越听越觉得糊涂地,讶然问道:“独孤叔叔,你既不肯杀他,却又怎样除去这名凶神恶煞呢?”
    独孤策笑而不答,却向“玉斧醉樵‘董百瓢说道:”董老前辈,我想向你借件东西一用。
    “
    董百瓢猜不出独孤策用意,含笑说道:“董百瓢身无长物,独孤老弟要借我什么东西?”
    独孤策指着那口白皮棺木笑道:“我想借用这口棺木。”
    董百瓢看了僵立如死的江子奇一眼,恍然笑道:“独孤老弟莫非要想施展借刀杀人之计?”
    独孤策点头笑道:“据我所料,‘寰宇九煞’中的‘九毒徐妃’丁玉霜,今夜定然也会在‘马迹山’出现,我让江子奇死在他盟姊手中,岂不绝妙?”
    这时“金扇书生”江子奇因耳内能听,故而双目之中,射出了一种愤恨万分的凶光怒火!
    独孤策向他笑道:“江子奇,你不必如此气愤,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三十年前,在这太湖之中,独屠江南十三侠,今日以一身偿还血债,还算得是便宜了呢!“
    说完,便自伸手把他抱起,起开棺盖,放入棺内!安排妥当,时方正午,距离夜来还早,董百瓢祖孙,自然安排美酒佳肴,对独孤策加以款待。
    独孤策一面举杯,一面向董百瓢含笑说道:“董老前辈,江子奇虽然必将伏诛,不足为患,但老前辈既与‘寰宇九煞’中人,发生了这段过节,似乎仍以迁地为良,不必再住在这太湖了吧?”
    董百瓢点头笑道:“独孤老弟说得极是,我已经决定当日迁居,以保首级!”
    独孤策目光微注董明,向董百瓢含笑赞道:“令孙董明老弟,聪慧灵巧,根骨不差,老前辈觅地隐居,课孙授业……”
    董百瓢不等独孤策说完,便自掀髯笑道:“我这身庸俗艺业,哪足传人?独孤老弟身怀大悲尊者秘传绝学,肯不肯成全成全我这小孙儿呢?”
    董明早对独孤策景仰万分,闻言立即长跪不起。
    独孤策俊脸通红地,扶起董明笑道:“我年纪太轻,本身艺业未成,哪敢妄自收徒?老弟倘若有志上进,我把你介绍到我表姊门下便了!”
    董百瓢笑道:“令表姊是哪位武林高人?”
    独孤策饮了一口美酒,微笑说道:“她是‘点苍派’掌门人,‘流云仙子’谢逸姿。”
    董百瓢大喜笑道:“妙极,妙极!独孤老弟赶紧修书,我一面送我孙儿参谒谢仙子,投入‘点苍’门下,一面也可借此畅游向往已久的滇池、洱海、金马、碧鸡之胜!”
    独孤策放下酒杯,董明业已极为伶俐的手捧文房四宝,恭身侍立。
    写完书信,略作闲谈,独孤策便因夜间必有意料中的惊天动地恶斗,静坐行功,预作准备。
    董百瓢祖孙二人,则兴高采烈地,摒挡一切。
    转眼间,一轮皓月,已出东山。
    两只小船,在湖面分别,一只船儿,载着“玉斧醉樵”董百瓢、董明祖孙,迁家投奔“点苍”门下。另一只船儿,则载着独孤策,及那具盛“金扇书生”江子奇的棺木,去往“马迹山”赴约!
    船到“马迹山‘,因时间太早,田翠翠等,尚自一人未到。
    独孤策把那具棺木,安放在一方巨石之上,便坐在棺旁静待。
    等未多时,田翠翠驾小舟,翩然而至!
    她老远便瞥见独孤策,遂欢然笑道“灵通道兄,真是信人,我们今宵可得好好……”
    话犹未了,便自倏然住口!宛若一朵绿云般,飘上岸来,目光疑注那具棺木,满匝惊愕神色!
    独孤策含笑问道:“田姑娘,你是否对于这具棺木,有点诧异?”
    田翠翠蹙眉说道:“襄王会神女,刘阮入天台,好好的一场风流韵事,弄上一具棺木在旁,岂不大煞风景?”
    独孤策微笑说道:“天上风云多变化,人间魅魉妒因缘!贫道虽蒙田姑娘见爱,但今宵恢依旧只可论刀兵,却无法谈风月呢!”
    田翠翠闻言会意,冷笑一声说道:“灵通道兄,你不要把‘金扇书生’江子奇,看得有甚大了不起,自从昨夜一战之后,我才知道昔年威名那大的‘寰宇九煞’,也不过如此!”
    独孤策笑道;“江子奇昨夜好像未展所长,也许尚有独门杀手,不及发出,便即匆匆离去。”
    田翠翠傲然说道:“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江子奇共总不过那高功力,任凭他有甚独门杀手,我也不怕!”
    独孤策轩眉笑道:“田姑娘傲骨豪情,令人钦佩!但据贫道所知,江子奇今夜可能约有两位极强帮手!”
    田翠翠确实不怕江子奇,但听他有两位极强帮手,却也心惊,目光凝注独孤策,讶然问道:“灵通道兄,你知不知道江子奇所约帮手是谁?”
    独孤策点头答道:“一个是‘寰宇九煞’中的老五,‘九毒徐妃’丁玉霜。”
    田翠翠失惊说道:“九毒徐妃丁玉霜比‘金扇书生’江子奇难斗得多,她那‘九毒神功’,委实狠辣无比,威力极强!”
    独孤策笑道:“田姑娘会过丁玉霜么?”
    田翠翠摇头说道:“我出道稍晚,不曾会过丁玉霜,但我对于‘寰宇九煞’中人的各自擅长功力,却均有相当了解。”
    说到此处,目光遥注水云,侧耳一听,双眉微蹙,向独孤策说道:“对方已有人来,灵通道兄快说,江子奇的另外—个帮手是谁?”
    独孤策答道:“是‘寰宇九煞’新近吸引的结盟七妹。”
    田翠翠‘哦’了一声,讶然问道:“他们这结盟七妹叫做什么名字?居然会被‘寰宇九煞’看中?”
    独孤策摇头说道:“她叫甚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位黑衣蒙面少女。”
    田翠翠把“黑衣蒙面少女”六字,连念几遍,微作思索,依然猜不出是谁?遂目注棺木问道:“灵通道兄,你带来的这具棺木,是空棺?还是实棺?”
    独孤策笑道:“说它是空棺亦可,说它是实棺亦可!”
    田翠翠愕然不解,正待再问,一只小船,便已冲波而来。
    转眼间,船即临近,两条人影,掠空丈许,飘然着陆。
    右面一人,正是“九毒徐妃”丁玉霜。
    但左面一人,却不是独孤策疑为温冰的黑衣蒙面少女,而是一位身高仅约五尺二三,痴肥臃肿,眇了一目的黄衣老人。
    丁玉霜足才着地,便向田翠翠、独孤策,注目打量。
    她认不出这风采翩翩的年轻道士,就是“九华山无垢寺”
    中,所遇文生。
    那眇目矮胖老人,却对石上棺木,着实盯了几眼。
    独孤策故作不识地,稽首当脚,念了一声“无量佛”号,缓缓同道:“两位施主,是否‘金扇书生’江子奇之友?”
    “九毒徐妃”丁玉霜点了点头,独孤策又复问道:“江子奇为何不来?”
    眇目矮胖老人接口答道:“我江六弟有事羁延,少时就到。”
    这一声“江六弟”,听得田翠翠、独孤策均自微吃一惊,知道这眇目矮胖老人,也是“寰宇九煞”之中人物!
    他们正在思忖,眇目矮胖老人却已向独孤策一阵哈哈大笑,指着田翠翠说道:“她大概就是最近誉满江湖的‘绿衣幽灵’田翠翠?”
    独孤策微一点头,眇目矮胖老人,继续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独孤策正待通名。田翠翠却一阵银钤脆笑,在身旁接口说道:“眇目老头,你怎的如此欠缺礼貌?在询问别人以前,自己何妨先把名姓报告呢?”
    眇目矮胖老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田姑娘是我们退隐三十年间,崛起江湖,名震四海的巾帼奇人。应该从我称呼‘金扇书生’江子奇为六弟一事之上,便可知道我的身份!”
    田翠翠扬眉问道;“莫非你也是‘寰宇九煞’之一?”
    眇目矮胖老人,点头一笑。
    田翠翠微作寻思,摇头说道:“你不要吹牛,据我所知,‘寰宇九煞’中,应无眇目之人。”
    眇目矮胖老人笑说道:“三十年前,我本未眇目,是在‘野人山离魂谷’一役,才被‘三奇羽士’南门卫贼道的‘天罡指力’把一只右眼毁去!”
    田翠翠仍自摇头冷笑说道,“你再会巧辩,我也不信,因为‘寰宇九煞’之中,只有矮子,没有胖子,你却又矮又胖!”
    眇目矮胖老人纵声狂笑地,接口说道:“田姑娘,三十春秋,经历半世,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连陵谷山川,都难免有所变形,难道我就不许长得胖了一些么?”
    说到此处,又是一阵音量极洪,延续极长的纵声哈哈大笑,笑声收敛以后,继续向田翠翠说道:“老夫生平以笑成名,昔年塞北双雄,曾被我用内家罡气,化入一阵长笑之中,震碎脏腑而死!田姑娘总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田翠翠秀眉双挑,凝望着这眇目矮胖老人,微作惊奇地,发话问道:“照你这样说法,你是‘寰宇九煞’中的第三煞‘铁掌笑仙翁’,又称‘矮脚酒神’尉迟景了。”
    眇目矮胖老人点头笑道:“野人山离魂谷之役,被南门卫贼道,把我整整三十斤的一葫芦‘醉仙春’,完全喝光,而未迷神乱性,我已甘拜下风,立誓戒酒,废去‘矮脚酒神’外号,田姑娘可直呼我尉迟景,或‘铁掌笑仙翁’便了。”
    田翠翠笑道:“江湖传言,‘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体如矮猿,身如瘦狗,你这三十年来,长胖多了。”
    “铁掌笑仙翁”尉迟景哈哈大笑说道:“三十年埋首穷边,滴酒未饮,不但长胖,我还自己觉得长高了些呢。”
    田翠翠回身又对“九毒徐妃”丁玉霜笑道:“田翠翠久慕丁道友的‘素女偷元’妙术,及‘半面徐妃’异相,不知能否瞻仰瞻仰?”
    丁玉霜微笑说道:“我知道田姑娘对于‘素女偷元’之道,也颇有研究!但这种妙术,只能密室切磋,无法公开瞻仰,至于‘半面徐妃’异相,出自天生,就让你们开开眼界,有何不可?”
    话完,伸手便把蒙面丝巾扯落。
    丝巾一落,田翠翠大为吃惊,独孤策也明白了当初在“无垢寺”中所见红颜少女,突然变成了白发婆婆之故!
    原来“九毒徐妃‘丁玉霜脸上,由鼻粱中分,左半边是鸡皮鹤发的年老婆婆。右半边是绿发红颜的年轻美女!
    田翠翠摇头叹道:“天下之大,委实无奇不有,丁道友与尉迟仙翁,打算怎样赐教?”
    尉迟景笑道:“我们均已报了姓名,这位道长却还未见示法号?”
    田翠翠娇笑说道;“这是我灵通道兄,就是李义山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通‘二字。’丁玉霜失笑说道:“好个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们二位倒真是天造地设,令人羡煞夷光,妒煞卫玠的一双伴侣!”
    独孤策听了脸上一红,田翠翠却向他连飏眼风,格格娇笑。
    尉迟景手指棺木,向独孤策伺道:“灵通道长,这具棺木,是何用意?”
    独孤策笑道:“金扇书生江子奇,约田姑娘今夜在此,互决死战!贫道遂抬棺木以备,表示今夜一会,绝气方休!”
    尉迟景“哦”了一声,摇手说道:“这具棺木也许用不着了!”
    独孤策愕然问故,尉迟景笑道:“我自重入中原,便密访昔年同道,后知田姑娘盛名,昨夜江子奇六弟,又曾领教绝艺,故而想把今夜死斗之约,改成订交之会!”
    田翠翠何等机灵?闻言会意笑道:“尉迟仙翁,莫非想拿我补足你们‘寰宇九煞’之数?”
    尉迟景点头笑道:“不仅要请田姑娘加盟,并想请你另一好友‘白发鬼母’萧瑛,也一并参同盛举!”
    田翠翠笑道:“你这个提议,倒蛮有意思……”
    独孤策见事不妙,遂不等田翠翠话完,便问“铁掌笑仙翁”
    尉迟景笑道:“尉迟仙翁,你到处拉人加盟,为何不把我也算上一份?莫非藐视我灵通道人,名微技弱么?”
    尉迟景摇手笑道:“灵通道长,不要误会,因‘寰宇九煞’,只缺三人,丁五妹业已邀请一位姑娘加入,田姑娘及‘白发鬼母’萧瑛,再肯同盟,人数即足……”
    话犹未了,田翠翠便冷笑说道,“尉迟仙翁,你话儿有理由么?既欲同盟结义,举行‘天南大会’,对付大悲尊者,‘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奇,共图武林霸业,自然是声势越壮越好!为什么固执的仅以‘寰宇九煞’为限?只要真能觅得身负奇才绝学之士,何妨扩张成‘寰宇十煞’,或是十煞以上呢?”
    尉迟景听出田翠翠这些话儿,是专为灵通道人一人而发,遂看了独孤策几眼,谲笑说道:
    “田姑娘说的对,倘若真有身负奇才绝学之士,愿意加盟,则‘寰宇九煞’弟兄,也决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独孤策闻言笑道:“尉迟仙翁,听你这口气之牛,似乎是想先考较考较贫道功力?”
    尉迟景笑道:“灵通道长,请你莫加奇怪,因为‘寰宇九煞’中人,多少均需有一两样看家绝学!”
    独孤策扬眉笑道:“尉迟仙翁既要考验,还不容易,贫道愿意献丑。”
    丁玉霜一旁接口笑道:“道长打算怎样显示神功?”
    独孤策笑道:“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由尉迟仙翁,或丁道友出手,指教百合,一种则是由贫道独自献丑求正。”
    丁玉霜想了一想,含笑说道:“我们既欲结盟,何必彼此动手?万一有甚不慎,这不伤了和气,还是请道长单独显示功力为妥!”
    独孤策笑道:“贫道希望在我献丑之前,先瞻仰瞻仰尉迟仙翁,及丁道友的神功绝艺!”
    田翠翠抚掌笑道:“灵通道兄说的对极。”
    丁玉霜点头一笑,向尉迟景说道:“三哥,俗语说的好:”若不抛砖,怎能引玉?‘我们便先试试手吧!“
    尉迟景点头同意,但忽又皱眉说道:“江六弟,怎的还未见到?”
    丁玉霜含笑说道:“江六弟何等聪明,他大概是因昨夜曾得罪田姑娘,倘若赶来,不好相处,遂想等我们设法转圆,解释误会,彼此成了一家人后,再来向田姑娘赔礼谢罪!”
    独孤策听得不禁暗暗好笑,心中主意,也逐渐改变。
    他本来是想假手丁玉霜等,杀死江子奇以后。利用这“金扇书生‘尸体,制成田翠翠与”
    寰宇九煞’等人的不解仇恨。
    但如今一想,自己倘暂时守秘,乘机就计地,探听群邪底细,岂非更有价值?
    主意既然打定,遂摸了摸怀上所藏自江子奇身上取下的那柄金扇,向丁玉霜、尉迟景笑道:“丁道友与尉迟仙翁,怎的还不施展?”
    尉迟景含笑道:“我们正在研究!”
    独孤策笑道;“两位不必研究,我来出个题目好么?”
    尉迟景点头笑道;“道长肯出题目最好,尉迟景与我丁五妹,定当如命施为。”
    独孤策指着那具棺木,含笑说道:“我想请丁道友及尉迟仙翁,施展玄功,把这具棺木,沉入石内。”
    尉迟景眉峰一聚,对那棺木盯了两跟,缓缓说道:“既欲沉棺入石,先要溶石成粉,此举虽然极为艰难,但由我与丁五妹合力施为,或可勉强应命,不过尉迟景想请教一声,道长这样说法,此棺显系实棺,棺中尸体是谁,可否能对尉迟景等,掏诚一告?”
    独孤策心中早有成竹,闻言之下,毫不迟疑地,纵声狂笑说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这棺中尸体,是贫道武林旧友,昨夜在此中了‘金扇书生’江子奇兄的‘绝命金芒’,今日午时,不治身死!”
    丁玉霜“哦”了一声说道:“这棺中尸体,竟是‘玉斧醉樵’董百瓢?但江六弟说他悬幡乞命,已去救他怎会……”
    独孤策接口摇头说道:“江子奇兄可能别有耽延?根本未去,贫遭坐视董百瓢惨死,因无独门解药,救不了‘绝命金芒’之伤,才遵从董百瓢遗言,把他棺木运来,想今夜决战江子奇兄,为他报仇雪恨!”
    这一番谎话,编的极像,使铁掌笑仙翁尉迟景,及“九毒徐妃”丁玉霜,听得对看一眼,十分尴尬!
    独孤策见状继续笑道:“丁道友与尉迟仙翁不必为此介意,如今我们既可能成为同盟之人,胳膊自然不会再向外弯,故而贫道以为董百瓢死在江子奇手下,而由尉迟仙翁及丁道友,这等绝世高人,为他埋骨,也就可恩怨两抵,瞑目九泉的了!”
    尉迟景听的哈哈大笑地,抚掌赞道:“灵通道长委实高明,凭你这种绝妙心思,就足有参加我们‘寰宇九煞’的同盟资格,根本不必再显示什么神功绝艺的了!”
    说到此处,转面向“九毒徐妃”丁玉霜,含笑说道:“丁五妹,你先施展‘九毒神功’,隔棺熔石,其余由我承当便了。”
    丁玉霜点头一笑,缓步走到棺前,平伸双掌,在距棺三尺以上,不住凌空摩转!
    独孤策见丁玉霜提气施为之下,双掌色泽已变,右掌奇赤如火,左掌惨白如霜,知道她果然是用独门绝技“九毒神功”,隔棺熔石。
    虽然说是隔棺熔石,但等棺下石质,碎裂成粉以后,僵卧棺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也必遭惨死,并极可能被这极为恶毒的“九毒神功”,化为一滩血水!
    田翠翠也久闻“九毒神功”之名,见丁玉霜竟擅此技,遂站在一旁,凝神细看。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丁玉霜双掌齐收,仿佛略感疲累地,长叹一声,向尉迟景苦笑说道:
    “幸不辱命!尉迟三哥,该你的了!”
    尉迟景面含微笑,刚一举步,独孤策忽然笑道:“尉迟仙翁且慢沉棺,贫道还想开棺,对我这老友遗容,再看上最后一眼!”
    丁玉霜闻言一惊,知道棺内尸首,已被自己的“九毒神功”,化为脓血,不能再让对方开棺探视,遂赶紧向独孤策伸手相拦,含笑劝道:“灵通道长,人生在世,讲究的是盖棺定论,入土为安,董百瓢既已安息,你就不必再对他惊动了吧!”
    独孤策心头雪亮,何况自己又只是故作姿态,遂微叹一声、装出副黯然神情,点头道:
    “丁道友说得也对,就让我这老友,入石为安了吧!”
    尉迟景乘机举步,走到石前,伸手虚空微挽,那具棺木,便缓缓沉进石内,并由棺木四周,涌起了一圈石粉。
    这圈石粉,照说应四散飞扬,但却为尉迟景玄功所制,凝聚一处,静等棺木完全沉入,遮盖完毕,尉迟景方衣袖一拂,拂去多余石粉,转头对田翠翠笑道:“田姑娘,你把那只酒葫芦,借我一用。”
    原来,田翠翠今夜因欲与独孤策相互绸缪,遂带有一大葫芦美酒,以备助兴之用!
    如今尉迟景既然索酒,田翠翠遂把葫芦递过,并含笑问道:“尉迟仙翁怎的忽然思饮。
    你不是业已戒酒三十年了么?”
    尉迟景把葫芦中的美酒,遍洒石粉之上,微笑道:“我既已戒酒,除非割下‘三奇羽士’南门卫的头颅,便誓不再饮!此举只是为了董百瓢生前嗜酒,死后替他用酒封棺,让他在九泉之下,还可不时嗅得一些酒香,略过酒瘾!”
    田翠翠抚掌笑道:“妙极,妙极!这个花样,真亏尉迟仙翁,想得出来!”
    尉迟景放下葫芦,双掌连搓,向那洒酒石粉,不住虚空摩转!
    独孤策知道这位“寰宇九煞”中的“铁掌笑仙翁”,是在以本身真火,化为奇热罡气,烘干石粉,使青石恢复原状!
    又过了相当时刻,尉迟景双掌一收,向独孤策微笑说道:“灵通道长,令友‘玉斧醉樵’董百瓢以石为墓,又经过今夜这段因缘,确实可以瞑目的了!”
    独孤策心中暗笑,故意向那方青石,双手一拱,出声长叹说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董兄生平嗜酒,如今虽蒙尉迟仙翁,替你用酒封棺,但是否真能使你毫无遗恨呢?”
    说到此处,暗暗凝聚师门“大罗指力”,继续摇头叹道:“如今贫道别无所赠,便小献薄技,就将这两句诗儿,替董兄镌在石上,作为你的墓志铭吧!”
    话完,徐伸右手食指,虚空连划,也未见他费甚功劲,及有甚疾风劲气破空锐响,石上便碎粉如甫地,现出十四个龙飞风舞字迹!
    这字写的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田翠翠看得向独孤策含笑问道:“灵通道兄,你这手功夫,相当不俗,是叫做什么指力?”
    独孤策笑道:“功力名称,由人自起,譬如佛家可称‘大罗指’、‘天龙指’,道家可称‘天罡指’、‘乾元指’,若在儒家,似又可称‘文昌指’、‘生花指’了。”
    田翠翠娇笑说道:“道兄莫再谦逊,不管你这种指力,叫做什么名称,火候已足惊人,比起我们,未遑多让!”
    语音微顿,转面向“铁掌笑仙翁”尉迟景,及“九毒徐妃”,含笑问道:“尉迟仙翁、丁道友,你们看我灵通道兄,凌空划指,镌石无声,功力到达这种火候,够不够资格,参与‘寰宇九煞’?”
    尉迟景哈哈大笑道:“若能获得灵通道长加盟,尉迟景兄妹,自属求之不得!但还望田姑娘,再为引介‘白发鬼母’萧瑛,及其他新近崛起江湖的志同道合好友,索性扩张声势,在‘天南大会’之上,尽除大敌,独霸武林!”
    田翠翠娇笑道:“尉迟仙翁,你且莫打如意算盘,我还要先与我灵通道兄,商议一下!”
    独孤策笑道:“田姑娘,你有什么事儿,要与我商议?”
    田翠翠媚笑流波,指着尉迟景、丁玉霜,向独孤策问道:“尉迟仙翁、丁道友等,欢迎我们加盟‘寰宇九煞’,道兄的心意如何,有兴趣么?”
    独孤策此时因对方人多势众,决非自己独力可除,早已改变主意,要想一面刺探“寰宇九煞”虚实,一面相机设法,不动声色地,削减群凶实力!闻言之下,遂索性给田翠翠吃点甜头,含笑答道:“田姑娘,你的打算如何?贫道便以你的兴趣为兴趣便了!”
    田翠翠果然听得高兴异常,回头向“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丁玉霜,含笑问道:”尉迟仙翁及丁道友,你们所说业已加盟的一位姑娘是谁?“这个问题,正是独孤策最关心之事,含笑静听对方怎样答复?
    丁玉霜笑道:“这位小妹名叫卢珊,武功极佳,人品既极美妙,又极怪癖!她如今因事独行,静等‘天南大会’会期,赶到‘野人山离魂谷’,正式举行加盟典礼,年序按位。”
    独孤策听得心中暗忖,不知“卢珊”究竟是否温冰化名?似与“庐山”二字,字音略有仿佛。
    田翠翠则微笑问道:“天南大会会期,定在何时?”
    尉迟景笑道:“我二哥‘毒手天尊’祝少宽,因欲一举立毙大悲贼秃、南门贼道,为昔日惨遭毒手的盟兄弟妹复仇,遂苦心潜练‘天魔血诀’!”
    田翠翠失惊插口说道:“天魔血诀是‘天魔门’无上神功,祝天尊倘若功成,大悲尊者与三奇羽士,确实毫不足惧的了!”
    尉迟景长叹一声说道:“二十年来的潜心苦学,祝二哥眼看功成,却忽然走火入魔,下半身不能转动!”
    田翠翠也微嗟说道:“天魔门各种神功,威力均极强大,但却嫌有此害处,一不小心之下,往往便会走火入魔。”
    尉迟景含笑摇手说道:“但祝二哥在入魔期间,反生妙悟!不仅可以复原,并还把平素苦参未解的一种最厉害功力,练得了九成火候。”
    田翠翠“哦”了一声答道:“照尉迟仙翁这样说法,‘天南大会’会期,大概是定在祝天尊复原以后。”
    尉迟景点头笑道:“我祝二哥复原之期,大约还要一年,是在明年元宵前后。
    故决定于今年中秋,普发请柬,明年三月十五,欢迎举世群豪,驾临‘野人山离魂谷’中,参与‘天南大会’!“
    田翠翠听完以后,微作寻思,向尉迟景、丁玉霜,含笑说道:“我与灵通道兄,也和卢珊姑娘一样,先行口头加盟,等‘天南大会’期前,再赶到‘野人山离魂谷’,正式歃血焚香,按年序位,至于‘白发鬼母’萧瑛方面,因她性情极怪,是否愿意参与,尚自难言!我只能负责引导尉迟仙翁及丁道友,与她见面。”
    尉迟景笑道:“我们就是无法寻找这位‘白发鬼母’踪迹,但请田姑娘加以引见,再由尉迟景邀其参与便了。”
    丁玉霜笑道:“白发鬼母萧瑛,如今何在?”
    田翠翠答道:“她如今正在‘勾漏山’,苦练‘四煞阴魂砂’,‘白骨抓魂手’!”
    独孤策听得不禁暗笑,但存心要让这般绝世凶邪,跑趟冤枉长路,遂不肯说出“白发鬼母”萧瑛,已离“勾漏”之事。
    丁玉霜果然蹙眉说道:“广西勾漏,离此不近,田姑娘是否立即陪同我们前去,与‘白发鬼母’萧瑛见面?”
    这时,曙光又透,田翠翠意兴阑珊地,看了独孤策一眼,目光中满含幽怨,似是深惜又复虚度春宵,独孤策会意蹙眉,报以一丝苦笑。
    田翠翠略—盘算,向丁玉霜说道:“今日正是元宵,我因与人有约,必须在此略为等候,要到正月十八,才能陪同丁道友,及尉迟仙翁,同赴‘勾漏’。”
    她这样说法,是因在“括苍山西施谷”,与独孤策定情之时,曾留书约定元宵前后,于太湖相见,但迄未见踪迹,故想等到正月十八,再复离去。
    田翠翠平素对于任何面首,多半一度春风之后,便即加以杀害,如今这种异常举措,是有两种原因。
    第一种原因,自然是独孤策雄伟英俊,不同于一般男子,是位能使田翠翠难忘难舍的少年豪侠。
    第二种原因,则是田翠翠自诩姿色,及能令人一经接触便欲仙欲死的内媚妙术,不相信独孤策竟不迷恋自己而不来赴约!
    如今形成了一种可笑局面。
    田翠翠苦恋独孤策,但不知道面前的灵通道长,便是独孤策所扮就。
    独孤策却始终以为与自己在“括苍山西施谷”内,云雨荒唐的绿衣女子,是那女扮男装的慕容碧,而不知是身边的“绿衣幽灵‘田翠翠!
    听完田翠翠话后,独孤策心中微动,故意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神色!
    田翠翠玲珑剔透。量擅于聆音察理,鉴貌辨色,见状遂向独孤策含笑问道:“灵通道兄,你怎的神色不乐。”
    独孤策叹了一口气道:“贫道要到四川邛蛛山有事,不能追随田姑娘同去广西勾漏,好容易在此订交,转眼间却又云度寒塘,风来水上地,各自东西,聚短离长,怎不惆怅?”
    同样只是一人,但儒装的独孤策,却比道装的灵通道长,更为倜傥风流!何况儒装的独孤策,已与田翠翠有过合体之缘,常言道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故在田翠翠心中,儒装的独孤策的分量,自比道装的灵通道长稍重。
    田翠翠不知独孤策是一片虚情假意,听他如此说法,遂认定这位灵通道长,业已对自己极为倾倒。
    鱼与熊掌,不可得而兼,必须在两者之中,作一选择。
    田翠翠因漂泊已久,阅人已多,委实有点倦于风流,如今想在鱼与熊掌之间,决定终身所属!
    她深一考虑以后,做了如下决定。
    括苍山曾与自己颠鸾倒凤的英俊书生,如在正月十八之前,赶来“太湖”赴约,则自己便决心委身以事!
    对方倘若不来,则决不再复错过姻缘,必在“天南大会”期前,“寰宇九煞”聚盟“野人山离魂谷”之际,嫁给这位灵通道长!
    主意既已拿定,便把独孤策拉到一旁,低声媚笑说道:“灵通道兄,我们既然各有要事,不妨暂作小别,好在明年三月十五的‘天南大会’会期,并不太远,只要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则再度相逢以后,便可永不分别了呢!”
    独孤策装出情思难禁。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转身向尉迟景、丁玉霜稽首为礼,含笑说道:“尉迟三哥,丁五姊,小弟身有要事,暂且告别,明年三月十五以前,在‘野人山离魂谷’中,再相见吧。”
    说完,又向田翠翠故作情深的看了几眼,道袍微飘,便欲离去!
    尉迟景忽似想起甚事?扬声叫道:“灵通道长留步。”
    独孤策以为被对方看出什么破绽?不禁心中一跳,转身笑道:“尉迟三哥,有什么话儿,要对小弟嘱咐?”
    尉迟景笑道:“野人山离魂谷门户极严,道长倘若单独前去,万一有甚周折,易生误会,我应该交件表记给你。”
    一面说话,一面自腰中取出一面上镌九个恶鬼头颅的小小铁质令牌,向独孤策含笑递去。
    独孤策接过令牌,略一审视,便自笑道:“小弟赶到‘野人山离魂谷’之际,倘遇阻拦,只要出示这面令牌,便可通过了么?”
    尉迟景笑道:“除了出示‘九煞敕令’以外,并须将是谁引介,及引介经过说明,方能顺利入谷。”
    独孤策揣起那面“九煞敕令”,点头笑道:“野人山离魂谷的门户,自然应该极度紧密,因为现欲与举世武林人物争雄,必须先行安定内部!”
    话完,向众人稽首为礼,并特别对“绿衣幽灵”田翠翠,满含情意地,多看几跟,然后道袍飘处,跃登小舟,冲波驶去。
    他这一走,竟起了百丈雄心!
    因为他无意中探出了一件绝大秘密!
    这件绝大秘密;就是得知“寰宇九煞”中武功最高的第二煞“毒手天尊”祝少宽,因欲对付大悲尊者、三奇羽士等“释道双绝”,竟以三十年苦功,参究“天魔血诀”。
    并因苦参“天魔血诀”之故,竟告走火入魔,下半身不能转动,要到明年元宵前后,才可完全复原。
    “天魔血诀”是旁门武学中,最为厉害功力,倘苦听任“毒手天尊”祝少宽练成,将来“天南大会”之上,不知要有多少奇侠豪雄,在这种恶毒功力以下,惨遭劫数!
    自己现获“九煞敕令”,又自“金扇书生”江子奇身边,取下那柄金扇,必然可以混入“野人山离魂谷”内。
    趁着“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丁五霜,与田翠翠同往广西勾漏,”金扇书生“江于奇已死,”离魂谷“内,只剩三煞之际,倘能彻底摧毁魔巢,岂非弭祸无形,替武林群雄,挽回了不少劫难。
    即令此愿难成,但把握“毒手天尊”祝少宽,走火入魔,下半身无法转动的最好良机,加以下手除掉,也可为恩师及南门师叔,在未来的“天南大会”之上,减少一名辣手劲敌。
    独孤策雄心一起,主意遂定,欲在小舟拢岸以后,立即往“云南野人山”的“离魂谷”
    魔巢赶去。
    但他还未离开太湖,便又遇上岔事。
    独孤策独驾小舟,驶出数十丈后,便即悄悄掉桨,往太湖西岸靠去。
    太湖范围极广,要想驶船靠岸,自需不少时间,就在这段时间之内,独孤策竟又遇见了另一位前生孽障。
    独孤策正独自荡双浆,忽然瞥见前面烟波迷茫之中,也驶来一叶扁舟,舟中并有人纵歌,唱的是: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得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独孤策听得唱歌人话音,并不陌生,忽然想起,自己在“括苍山”中,便是高歌此词,才结了那位风流蔼佚的慕容碧。
    “西施谷‘巫襄艳梦,虽然使独孤策时觉汗颜,但他心中雪亮,倘无这段露水姻缘,自己早因身中”西施舌“奇毒,要被欲火煎熬得精尽髓枯,化作”西施谷“中的第十八具骷髅白骨!
    他既把与自己云雨巫山的田翠翠,误当慕容碧,心中自然对于慕容碧,既觉惭愧,又颇衔恩,所厌恶的只是在回忆之内无法淡忘对方举措过分淫荡而已。
    前尘方幻心头,作歌人所驾轻舟,业已临近。
    舟中儒生,一袭绿色长衫,玉貌朱颜,风神绝世,正是独孤策刚刚念及的慕容碧。
    时值元宵,地是太湖,慕容碧突在此时此地现身,正与田翠翠留书所订约会,恰恰吻合。
    独孤策失惊之下,忘了自己已易道装,觉得既然相逢,不便置诸不理,遂一抱双拳,含羞叫道:“慕容兄!”
    他已知慕容碧易钗而弁,而仍称呼“慕容兄”之故,是为了倘若改称“慕容姑娘”,则一开口可能便扯到荒唐旧梦之上,令自己不易应付。
    但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慕容兄”,倒真把慕容碧吓了一跳,心中立起了两团疑云!
    第一团疑云是此人身着道装,为何行的却是俗家礼节?
    第二团疑云则是自己在江湖间,素少交游,“慕容”双姓,又不普遍,对方却怎会认识自己?
    疑云虽起,不得不答,遂也抱拳为礼含笑问道:“道长与在下素昧生平,怎知敝姓?”
    适才独孤策的一声“慕容兄”,把慕容碧吓了一跳,但如今慕容碧的一声“道长”,却又使独孤策感觉奇窘。
    因为听了这声“道长”称呼,独孤策方想起自己业已易容变服,是位三清弟子模样。
    既是三清弟子,为何行俗家礼节?
    既已易容变服。为何一口便能叫出慕容碧的姓氏?
    这两点绝大矛盾,使独孤策无法自圆其说,只得奇窘无比的膛目不语。
    慕容碧双桨一停,使两舟相并,目光微注独孤策,被他这副奇窘神情,引得失笑问道:
    “道长怎的如此发窘?莫非你是认错人了么?”
    这句话儿,倒给了独孤策不少启示,灵机一动,稽首当胸,念了声“无量佛”号笑道:
    “容貌绝似,语音不同,贫道真是认错人了,尚请施主见谅!”
    慕容碧听说有人与自己容貌绝似,不由引起兴趣,含笑问道:“道长把我认成谁了?”
    独孤策见对方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仓卒间只好借用心中念念难忘的温冰姑娘芳名,应声答道:“贫道错把施主认成我一位方外好友慕容冰了!”
    慕容碧闻言笑道:“我叫慕容碧,他叫慕容冰,面貌再略有相同,难怪道长适才一声‘慕容兄’,叫得我大为迷惑了呢!”
    说到此处,因觉独孤策丰渠夷冲,满身道气,令人一见之下,极有好感,遂又复笑道:
    “小弟也真是粗疏失礼,与道长交谈这久,怎的还不曾请教道长法号,如何称谓?”
    独孤策含笑答道:“贫道灵通。”
    但他一面答话,一面又自心中起了万分疑惑。
    因为他在括苍山中初遇慕容碧之际,就由于对方一双大眼的湛湛神光,朗澈无邪,才敢萍水订交,如今再度相逢,对方朗澈无邪的目光依旧,只是多了一些极其隐微难察的幽愁薄怨而已!
    眼为心之苗,稍有江湖阅历之人,多半均可从对方的眼神以内,分辨出此人的忠奸善恶!
    独孤策万分疑惑的是“西施谷”云雨荒唐之际,慕容碧的淫浪疯狂程度,简直胜过了青楼荡妓!
    如今这双湛然如水的朗澈眼神,分明是位无垢圣女!
    荡妓、圣女,是两个极端。
    一个人会具有这种两个极端的双重性格么?
    独孤策不信。
    既然不信,他就想设法探悉究竟。
    而欲探悉究竟之道,莫如以灵通道长身分,与慕容碧另行订交,旁敲侧击,冷眼偷观。
    基于这种心理,独孤策遂故意找话地,向慕容碧含笑说道:“慕容兄,倘欲游湖,最好不必到马迹山去!”
    慕容碧果然听得双眉一挑,讶声问道:“小弟正是想去‘马迹山’,道长这样说法,却是为何?莫非那‘马迹山’中,出了什么山精海怪?”
    独孤策笑道:“山精海怪,虽然没有,却有几名魑魅魍魉,慕容兄纵有一身绝艺,也不必对他们招惹为妙。”
    慕容碧目光一转,含笑说道:“道长所说的魑魅魍魉,是否指武林邪恶人物?”
    独孤策微一点头,慕容碧又复问道:“这些邪恶人物是谁?”
    独孤策屈指数道:“‘绿衣幽灵’田翠翠,‘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丁玉霜……”
    慕容碧听到此处,摇手说道:“绿衣幽灵田翠翠我倒知道,确实淫凶刁狠,极为难缠!
    但道长所说的‘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丁玉霜等名号,却极为陌生,不曾听人说过。”
    独孤策笑道:“三十年前,有九位穷凶极恶人物,威名震慑江湖……”
    慕容碧接口问道:“是不是被称为九大凶邪的‘寰宇九煞’?”
    独孤策笑道:“慕容兄既知‘寰宇九煞’,为何又对尉迟景、丁玉霜等,感觉陌生?”
    慕容碧脸上微红,含笑说道:“因小弟只知‘寰宇九煞’之称,对他们的个别名号,不太熟悉!”
    独孤策笑道:“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丁玉霜,便是‘寰宇九煞’之中的老三老五!”
    慕容碧听得讶然问道:“根据江湖传言,‘寰宇九煞:不是在三十年前,被大悲尊者、三奇羽士等释道双绝,一干武林奇侠,聚歼于’野人山离魂谷‘中了么?”
    独孤策微叹一声说道:“不知是世劫方殷?还是这干凶邪,气运未尽?‘离魂谷’一战之后,居然有六人重伤复活,如今再度出世!”
    慕容碧双眉一挑,目注独孤策问道:“昔年参与‘离魂谷’一战的武林奇侠,虽已多半仙逝,但其中主要人物大悲尊者、三奇羽士等‘释道双绝’,却仍在人间,丁玉霜、尉迟景等踪迹,为何敢在‘大湖’出现?莫非这干侥幸不死的漏网之鱼,还思有所蠢动么?”
    独孤策冷笑说道:“岂但蠢动,他们还想觅人补足三名缺额,恢复‘九大凶邪’名号,在‘野人山离魂谷’中,召开‘天南大会’,向‘释道双绝’报仇,雄视武林,自尊霸主!”
    慕容碧恍然问道:“既然如此,尉迟景、丁玉霜等,与田翠翠在‘马迹山’相聚之意,可能是想拉这位‘绿衣幽灵’,参与‘寰宇九煞’盟约!”
    独孤策因自己赶到“勾漏山天魔谷”,与“白发鬼母”萧瑛会面之前,曾见慕容碧自谷中驰出!故而疑心她与“白发鬼母”萧瑛,有什关系,遂加试探说道:“慕容兄猜得不错,但尉迟景、丁玉霜等,不仅业已邀得‘绿衣幽灵’田翠翠,参与盟约,田翠翠并要带领他们前往‘广西勾漏天魔谷’,去请‘白发鬼母’萧瑛,一同加盟!”
    慕容碧银牙微咬,恨声说道:“田翠翠到处惹是生非,可恶已极,但他们若去广西勾漏,却是白跑。”
    独孤策明知故问说道:“为何白跑?难道那‘白发鬼母’萧瑛,不会与‘寰宇九煞’,同流合污么?”
    慕容碧叹道:“萧鬼母一向信从‘绿衣幽灵’田翠翠之言,真若被她蛊惑,多半会劝她加盟,但萧鬼母已离‘勾漏’,他们一时无法寻找得到。”
    独孤策故意愕然问道;“听慕容兄这等说法,你竟认识‘白发鬼母’萧瑛?”
    慕容碧神色黯然地,点头叹道:“小弟不仅相识,并还与她颇有渊源,曾经屡屡进言规劝,劝她收敛所行,勤修上道善保天年,不必溷身江湖间的名利恩怨以内。”
    独孤策笑道:“晨钟暮鼓,难敲醒孽重之人!‘白发鬼母’萧瑛,恐怕未必能听慕容兄的规劝良言,淡却名利之念吧?”
    慕容碧神色黯然地,点头说道:“目前她虽然不肯听我劝告,但总有一天,我总会设法劝得她幡然觉悟!”
    独孤策闻言“心中又自讶然,觉得这位曾令自己一想起前事,便会面红耳赤,对她畏如蛇蝎,女扮男装的慕容碧姑娘,无论在言谈、举止、气宇、胸襟等任何方面,均极为高华超脱,正大光明,绝难看出丝毫淫邪之态。
    越是这样,他心头疑云,自也越浓,竟有点怀疑到昔日在“括苍山西施谷”中,与自己共作荒唐艳梦的淫荡绿衣娘,究竟是不是眼前粲者?
    慕容碧见他垂头沉思,不禁会错了意,双眉微扬,发话问道:“灵通道长,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认为我无法劝醒那萧鬼母么?”
    独孤策摇头笑道:“不论慕容兄是否能如所愿,但存此心,便足以上应天心,感召祥和,使贫道敬佩不已!”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又复打量了慕容碧几眼,含笑问道:“慕容兄把这‘太湖’风光,都游览尽遍了么?”
    慕容碧摇头苦笑说道:“小弟此来,非为游湖。”
    独孤策接口问:“慕容兄既非游湖,想是寻人的了?”
    慕容碧点头答道:“道长猜得不错,慕容碧此来,正是寻人。”
    这“正是寻人”四字,恰好与田翠翠留书邀约独孤策到“太湖”相会之事,极为吻合,遂使独孤策刚刚所起的怀疑在‘西施谷“中和自己云雨巫山对象,不是慕容碧之念,又复渐淡淡却!
    闻言之下,疑念渐淡!但与慕容碧那双湛朗眼神一对之下,却不禁疑念又深!独孤策惶惑异常地,设法追问究竟,含笑说道:“慕容兄所寻之人,是亲是友?”
    慕容碧虽觉独孤策问得太多,但因对他印象不坏,遂仍长叹一声,苦笑答道:“此人可以算是我的‘亲人’,也可以算是我的‘冤孽’!”
    双方阴错阳差地,竟把一场莫大误会,越扣越死。
    独孤策闻言,心中哪里还有半点疑惑?暗忖:“自己与慕容碧有了夫妻之实,自然可算‘亲人’!但这种关系,太不正常,发生在中了‘西施舌’奇毒之后,自然更可算是‘冤孽’!换句话说,她‘太湖’之行,果是来找自己。”
    虽已十拿十稳,独孤策仍自问道:“请问慕容兄,你所要找寻的这位‘亲人’而兼‘冤孽’之人,究竟是谁?”
    慕容碧倘若直接答复,说出自己要寻之人,岂不一天云雾尽散?但她偏因独孤策一再追问,略觉不悦,柳眉微扬,冷然说道:“灵通道长,我们不过是萍水新交,你不嫌问得太多于么?”
    独孤策脸上一红,只得向慕容碧施礼谢罪。
    慕容碧见对方被自己弄得奇窘不堪,遂又复微微一笑,说道:“道长请莫见怪,因为此事是小弟一生中的重大秘密,暂时不便相告!”
    独孤策苦笑说道:“贫道委实失言,哪有反怪慕容兄之理?慕容兄既有要事寻人,贫道便当告别。”
    话完,稽首一礼,便欲荡舟而去!
    慕容碧忽然笑道:“灵通道长,你真的生气了么,为何匆匆告别?我们若由萍水新交,进一步结为道义深交,岂不是好?”
    独孤策内心颇想从侧面探探慕容碧的底细,这荡舟告别之举,原是窘迫无奈,闻言之下,停桨笑道:“贫道也对慕容兄的气宇风华,极为景仰,彼此若能订交,自然再妙不过,但恐耽误了慕容兄的寻人正事……”
    慕容碧不等独孤策话完,便自摇手苦笑道:“道长有所不知,我几乎业已搜遍‘太湖’,均未发现要找之人踪迹,大概传闻有误,他不来了呢?”
    独孤策始终认为慕容碧是寻找自己,但因不愿相承,遂含笑问道:“慕容兄既找不着你要寻之人踪迹,却欲何往?”
    慕容碧笑道:“可惜‘马迹山’上有‘绿衣幽灵’田翠翠在,否则我倒想去斗斗‘铁掌笑仙翁’尉迟景,及‘九毒徐妃’丁玉霜,或许可以除掉这两名凶神恶煞,也说不定。”
    独孤策惊讶说道:“慕容兄侠骨高怀,令人可佩!但贫道不懂你为何不惧尉迟景、丁玉霜等‘寰宇双煞’而倒有些怯于‘绿衣幽灵’田翠翠呢?”
    慕容碧摇头笑道:“我并非惧怯‘绿衣幽灵’田翠翠,只是和她另有一层渊源,不愿与之相见而已!”
    独孤策闻言,微笑问道:“慕容兄语意之内,对于‘寰宇九煞’中人,颇为痛恨?”
    慕容碧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因为一来‘寰宇九煞’的往昔声名,太以凶毒,其中无一善类!二来我在苦劝‘白发鬼母’萧瑛,改邪归正,‘寰宇九煞’却在企图再把‘白发鬼母’萧瑛,拉入更深的泥淖之内。”
    独孤策听得此处,心中忽然一动,目注慕容碧,扬眉问道:“慕容兄,你当真想要斗斗‘寰宇九煞’?”
    慕容碧傲然笑道:“道长怎的如此说法?难道你认为我功力微薄,不足与这般绝世凶邪,一较上下么?”
    独孤策摇头笑道:“慕容兄不要错会了意,贫道早就看出慕容兄根骨绝伦,身负上乘武学!故而问话之意,只是可以设法使你不与‘绿衣幽灵’田翠翠相见,却能酣斗‘寰宇九煞’!”
    慕容碧闻言,大喜说道:“道长快讲,这是一桩什么妙法?”
    独孤策笑道:“这个办法简单,慕容兄只要有暇与贫道作远行即可。”
    慕容碧问道:“道长欲去何处?”
    独孤策微笑说道:“贫道想去‘野人山离魂谷’。”
    慕容碧恍然笑道:“道长莫非是想趁着尉迟景、丁玉霜等在外,来个直捣魔巢?”
    独孤策点头笑道:“我认为这是一桩绝世良机,说不定可以侥幸成功,为武林群雄,略挽劫数!”
    慕容碧欣然笑道:“道长这种壮怀盛举,小弟亟愿奉陪,但‘野人山离魂谷’,如今成了魔巢禁地,要想不动声色地,潜入其中,伺机下手,只怕不容易呢!”
    独孤策笑道:“慕容兄不必为此担忧,我们可以大摇大摆,丝毫无阻地,直入‘野人山离魂谷’内!”
    讲完,遂把与尉迟景等假意定盟经过,略告慕容碧,并取出那面“九煞敕令”,给她观看。
    慕容碧静静听完,蹙眉说道:“道长,你若和我同往‘离魂谷’,其中却有个漏洞。”
    独孤策愕然问道:“什么漏洞?”
    慕容碧笑道:“寰宇九煞重出扛湖,邀人加盟之事,定有慎重机密,我认为尉迟景、丁玉霜等,与你们定约以后,不消多时,‘野人山离魂谷’中,定亦得讯。”
    独孤策点头说道:“慕容兄这种判断,极有可能。”
    慕容碧继续笑道:“据道长所说,被尉迟景、丁玉霜邀约参与‘寰宇九煞’盟约之人,除你以外,还有‘绿衣幽灵’田翠翠,及另一不知姓名的玄衣少女。”
    独孤策道:“慕容兄说得不错。”
    慕容碧扬眉问道:“然则‘野人山离魂谷’方面,已知新参与结盟之人,是一男二女,我们却去了两个男人,岂不是个大大漏洞么?”
    独孤策听得默然片刻,点头说道:“慕容兄虑得极对,还是由贫道独闯‘野人山’吧”
    慕容碧摇头说道:“小弟闲得无聊,愿意与道长共踏南荒‘野人山’的蛮烟瘴雨。”
    独孤策双眉方自一蹙,慕容碧便又笑道:“道长不必担忧,小弟自有妙策可以混入‘野人山离魂谷’内。”
    独孤策大喜问道:“慕容兄有何妙策?”
    慕容碧笑道:“这法儿极为简单,我们只要扮成一男一女,不是便无漏洞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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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独孤策稽首当胸,念了一声“无量佛”道:“贫道是三清弟子……”
    话犹未了,慕容碧便含笑说道:“道长放心,这个难题由小弟承担,不会要你这出家人,装扮女子。”
    独孤策因知慕容碧本是女孩儿家,闻言之下,遂又故意向她上下微一打量,含笑说道:
    “慕容兄一来风神绝世,二来爱着绿色长衣,由你扮那‘绿衣幽灵’田翠翠,倒是再也恰当不过!”
    慕容碧嘴角微披,晒然不屑说道:“田翠翠刁恶淫凶,声名大坏,我才不愿扮她,我要扮那玄衣少女!”
    独孤策的意识之中,始终嫌厌慕容碧过分淫荡,如今听她竟也鄙视田翠翠刁恶淫凶,不禁微觉讶然,双眉深蹙地,接口说道:“我们不知那玄衣少女姓名,对方倘若查究起来,却是如何作答?”
    慕容碧微笑道:“道长不必过分多虐,常言道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到时或是随意假报,或是故作神秘地,不通名姓,使对方自行猜测均可。”
    独孤策笑道:“随报不妥。还是故作神秘,使对方莫测高深的好。”
    慕容碧闻言笑道:“道长既然同意我这种办法,最好赶紧启程,前往‘野人山’,因为万里长途,途中难免不无事故延误,小弟在八月间,尚须赶赴另一约会呢!”
    独孤策想起自己与‘白发鬼母’萧瑛所订约期,也是八月中秋,遂点头笑道:“贫道在八月间也有要事,我们这就启程如何?”
    慕容碧含笑说道:“小弟在旅舍中尚有行囊待取,道长最好约个地点,我们晚来相会,便即动身。”
    独孤策遂随口说了一个地点,约慕容碧晚来相会,彼此挥手而别。
    慕容碧独驾小舟,冲波疾驶,心中暗忖这灵通道长,长身玉立,清逸出尘,倘若脱下道装,换上儒服,倒是一位翩翩浊世公子。
    她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并非对于独孤策所化身的灵通道长有情。
    因为慕容碧初会独孤策时,便前生缘定,一见钟情,愿把终身托付。
    但“西施谷”再见独孤策之际,独孤策业已中了“销魂荡魄西施舌”奇毒,欲火中烧,灵智尽昧,竟向慕容碧大施禄山之爪,探破了她的女孩儿家秘密。
    慕容碧是处子之身,遽遭轻薄,自然羞窘异常,对独孤策加以掌掴示做,愤极而去!
    出得“西施谷”不远,她才悟出独孤策这等失常举措,是中了奇毒所致,暗忖得婿如此,已无所憾,遂决心回谷献身相救。
    谁知就这刹那之误,大错便成,独孤策已与“绿衣幽灵”田翠翠,赤体双双地,在深草覆没的山沟以内,云雨巫山,颠鸾倒凤!
    慕容碧回转“西施谷”,不见独孤策踪迹,以为自己一步来迟,使他欲发人狂,势所必死,遂也未作深寻,只含着两眶伤心痛泪,飘然远行,立誓从此忏情,没世不谈男女之爱。
    她既怀如此心情,故而虽与独孤策的化身灵通道长,气味相投,并颇为欣赏对方人品风神,却决无丝毫情爱成分。
    慕容碧催舟抵岸,准备回转所居旅舍,取得行囊,与灵通道长结伴长行,直捣天南魔窟。
    但她刚刚走过—片幽静松林口外,突然听得林内有个娇脆声音叫道:“林外的绿衣少年留步!”
    慕容碧愕然却立,目光微注,见林内缓步走出一位玄衣女子。
    这女子虽然脸罩厚黑纱,不令人看清她的庐山面目,但仅从语音之中,已可听出她年龄最多只在二十上下。
    人的性格,不一定非在眼神内,及容貌上,才可表达,有时仅于一些细微动作之中,便会给对方相当启示。
    如今从这玄衣少女走出松林,昂头缓步的神态之上,便使慕容碧觉得对方骄傲无比!
    玄衣少女走到距离慕容碧七尺外停步,面对她不住打量。
    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纱,慕容碧仍感觉对方的两道眼神,森厉如电。
    慕容碧何尝不也天性高傲?见对方如此神情,自然心中不悦。
    耐着性儿,听凭对方把自己打量了好大一会,方双眉微轩,含笑问道:“姑娘,你把我看够了么?”
    玄衣少女点头答道:“够了!”
    这两个字的答复,太以简单,太以干脆!
    慕容碧几乎被对方噎得无话可说?秀眉深蹙地,继续苦笑问道:“姑娘叫我何事?”
    玄衣少女仍然极为干脆地答道:“我有话要问你。”
    慕容碧因对方过于骄慢无礼,反倒怒气稍平地,失笑说道:“姑娘,你要问我是什么话儿?”
    玄衣少女说道:“你为什么要穿绿色衣服?”
    慕容碧听得不禁发生一阵仰天长笑!
    玄衣少女怒声问道:“你笑什么?难道我不能问么?”
    慕容碧面含笑容,连连点头答道:“能问!能问!但我也请问姑娘一句,你为什么要穿玄色衣服?”
    玄衣少女冷“哼”一声说道:“我穿不穿玄色衣服。,你没有资格动问。”
    慕容碧暗笑自己怎会遇见一位如此不讲理之人?无可奈何地,蹙眉说道:“姑娘穿不穿玄色衣服,我确实没有资格动问,但我穿不穿绿色衣服,你就有资格问么?”
    玄衣少女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当然有资格问。”
    慕容碧气极而笑,索性恭身长揖,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地问道:“请教姑娘,你这资格何来?”
    玄衣少女答道:“我这资格,是根据两件事儿而来!”
    慕容碧莫测高深地,继续问道:“是两件什么事呢?”
    玄衣少女扬声说道:“第一件事儿,是当世武林之中,有位极淫极刁的无耻恶妇,终年终岁爱着绿衣,被称为‘绿衣幽灵’田翠翠!”
    慕容碧点头说道:“当世武林之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第二件事儿,是被我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并不是位真正男子!”
    慕容碧闻言脸上一红,暗想真相既被对方看破,自然不必再复隐瞒,遂点头笑道:“姑娘法眼真高……”
    话音未了,玄衣少女又复接上说道:“一来你身着绿衣,二来我看出你是易钗而弁的女儿之身,再加上我恨透‘绿衣幽灵’田翠翠,难道还不该把你叫住问上几句话么?”
    慕容碧恍然笑道:‘姑娘是把我当作’绿衣幽灵‘田翠翠了?“玄衣少女点头答道:“由于你身着绿衣,女扮男装两事之上,我不能不有所怀疑,你如今要赶紧设法证明你不是田翠翠才好。”
    慕容碧听出玄衣少女话中有话,遂扬眉问道:“倘若我无法证明,又便如何?”
    玄衣少女扬起一只其白如玉,毫无血色的素手,指着太湖湖水,冷然说道:“你若不能赶紧证明你不是‘绿衣幽灵’田翠翠,便将在我手下飞魂沉尸湖水之内!”
    慕容碧失笑说道:“我虽不愿沉尸太湖,但也无法取得什么证明,只能说我不是‘绿衣幽灵’田翠翠而已!”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一句话儿不够,你准备受死便了!”
    慕容碧扬眉问道:“姑娘当真要和我作生死之斗?”
    玄衣少女点头说道:“我既把你认成‘绿衣幽灵’田翠翠,你又无法证明不是;我自然只好杀你!”
    慕容碧笑道;“姑娘与田翠翠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诲之恨?”
    玄衣少女咬牙说道:我与她恨重于山,仇深于海!换句话说,我们之间有两代仇雠!“慕容碧笑道:“两代仇雠,自然不能不报,只可惜姑娘是找错了人而已!”
    玄衣少女又复看了慕容碧几眼,扬声说道:“我也觉得你或许不是田翠翠?但谁叫你身穿绿衣,女扮男装,又无法找出证明来呢?”
    慕容碧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姑娘说得有理,算我该死!为何红黄蓝白黑的衣服,都不爱着,却偏偏去穿一件绿色长衫……”
    玄衣少女截断慕容碧的话头说道:“你不必再噜苏了,赶紧准备动手,否则你将糊里糊涂地,死不瞑目!”
    慕容碧笑道:“姑娘既然定欲动手,我也只好勉力奉陪,但彼此动手之前,总得通过名号才对!”
    玄衣少女应声说道:“我叫‘玉美人’……”
    话犹未了,便又摇头说道:“这个外号,我已经不想用了,你叫我‘追魂姹女’独孤恨吧!”
    慕容碧失惊叫道:“你叫独孤恨?”
    玄衣少女冷冷问道:“怎么样?我不能叫独孤恨么?”
    慕容碧苦答笑道:“能叫,能叫!我叫慕容碧!”
    那位自称独孤恨的玄衣少女,闻言也自失惊叫道:“你叫慕容碧?”
    慕容碧仿效对方的语气问道:“怎么样?我不能叫慕容碧么?”
    但对方的答复,却和她的答复,完全两样!那玄衣少女,又是声冷如冰,恶狠狠地答道:
    “你若是田翠翠,我要杀你!你若是慕容碧,我也要杀你!”
    慕容碧连连苦笑,摇头说道:“我怎么这样倒霉?你能穿玄衣,我却不能穿绿衣!你能叫独孤恨,我却不能叫慕容碧!”
    玄衣少女点头笑道:“你这个霉儿,是倒定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田翠翠也好,慕容碧也好,既然遇见我这独孤恨,便算你背运临头,煞星照命!”
    慕容碧涵养再好,也被这位玄衣少女过分不讲理的神情举措,逗惹得怒火高腾,遂一面暗聚神功,一面发出一阵冷笑说道:“像你这等不讲理的武林人物,委实少见,慕容碧不揣鄙陋,愿意见识见识你到底身怀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绝学?”
    玄衣少女自鼻中“哼”了一声说道:“你配见识?大概见识不到十招便已沉尸湖水,消却了我的心头重恨!”
    语音甫落,素手连挥,攻出“寒龙霜影”、“冷*月华”等两式奇诡绝伦招术,使慕容碧遍体生颤地,被圈在一片劲疾无匹的阴寒掌风以下。
    慕容碧功承家学,功力原非等闲,何况看出玄衣少女的掌风掌势极强,遂先提聚内家真气,封闭了周身要穴,然后才以“奔流归海”、“万笏朝天”招式,硬接对方的“冷*月华”、“寒龙霜影”。
    双掌两度交接之下,玄衣少女心头雪亮,慕容碧却心头大为惊忧!
    因为除了罩体寒风,锋厉如剑以外,就是在内家掌力方面,慕容碧也要比玄衣少女,弱了两成以上。
    由于这种情势,使玄衣少女心头雪亮,知道慕容碧功力不够,果然不是与‘白发鬼母’萧瑛,齐名当世,威震武林的“绿衣幽灵”田翠翠。
    慕容碧则心头好不惊忧,暗想:“自己显非这位自称追魂姹女独孤恨的玄衣少女对手,此处地势僻静,孤立无援,难道真要在场莫名其妙的糊涂打斗之下,惨遭不幸,沉尸太湖水?”
    一面思忖,一面动手,打到三十来招之际,慕容碧已感到压力奇重,连呈险象!
    玄衣女子一阵得意娇笑起处,素手双扬,奇招迭发,发出了“挹露笼烟”、“裁冰剪雪”、“楚妆汉镜”等回环三式。
    漫天素手影,一片冷寒风,攻得慕容碧心神微乱,有点措手不及。
    极为勉强地,应付过“挹露笼烟”、“裁冰剪雪”两招,对于最后一招“楚妆汉镜”,却无力再复拆解。
    玄衣少女身形疾闪,掌影连幻,终于把慕容碧点了穴道。
    慕容碧肋下中指,心头一凉,暗叹人生委实祸福无端,自己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制倒,眼看即将沉尸湖水!
    但玄衣少女点了慕容碧穴道以后,却并未继续动手,只是站在一旁,对她不住端详打量。
    慕容碧被点的不是“哑穴”,故而尚能发话,见状之下,讶然问道;“你既然得胜,怎的还不把我杀死,投尸湖水以内?”
    玄衣少女摇头笑道:“我如今又不想杀死你了。”
    慕容碧奇诧不解问道:“你先前为什么那样凶狠?如今却又为什么这样慈善?”
    玄衣少女笑道:“因为我已证明了,你果然不是使我痛恨的那位极恶穷凶,刁淫狠辣的‘绿衣幽灵’田翠翠。”
    慕容碧问道:“你既已弄清楚我不是‘绿衣幽灵’田翠翠,就应该赶紧把我穴道解开,并向我深为致歉才是!”
    玄衣少女一阵格格娇笑说道:“你怎想得这般如意?我会解你穴道,却不会向你致歉。
    并在替你解开穴道之前,我想条妙法,使你吃点大大苦头!”
    慕容碧蹙眉说道:“你这是什么用意?”
    玄衣少女笑道:“因为你虽然不是田翠翠,却是慕容碧!是田翠翠,就得死!是慕容碧,则不死也得吃点苦头!”
    慕容碧愤然叫道;“慕容碧从未害人,生平无一德之失,我身犯何罪?”
    玄衣少女摇头答道:“你有没有犯过罪?害过人?我无从知道!”
    慕容碧继续问道:“我与你有过什么不解之仇?”
    玄衣少女笑道:“有一点仇!这点仇说深便不能算浅,但说浅又不能算深,故而我必须慎重考虑,应该使你吃点什么苦头?才算不深不浅!”
    慕容碧苦笑说道:“我不怕死,也不怕吃什苦头,但却怕在心头上堆着一个闷葫芦,无法解破!我与你萍水初逢,陌不相识,仇从何来?恨从何结?你若不还我一个公道,慕容碧纵死九泉,亦难瞑目!”
    玄衣少女笑道:“这桩事儿,我若不说?你确实不会明白!但我若说了!你也不一定便会明白。”
    慕容碧如坠五里雾中,茫然说道:“你说说看!”
    玄衣少女说道:“不久之前,我遇到一人,他说他叫慕容碧。”
    慕容碧道:“这事并不见得怎么希奇,宇宙之大,人群之众,难免偶然会姓名相同。”
    玄衣少女摇头说道:“不是姓名相同,因为我早就认识此人,但他却因我面罩黑纱,不曾认出,遂假意捏报姓名,自称慕容碧!”
    慕容碧叹道:“你既知道他是捏报姓名,却与我有何关系?”
    玄衣少女冷笑说道:“怎么没有关系?人在匆迫之下,若想临时捏造姓名,往往所说不是至亲,便是密友。”
    慕容碧道:“你误会了,我身世极为悲凉孤独,如今除了一位母亲,及一位同父异母的小妹以外,根本别无亲人。”
    玄衣少女一声冷笑,笑声转变得颇为森冷地,目注慕容碧缓缓说道:“我不是怀疑他是你亲人,而是认为你是他密友。”
    慕容碧身是女儿,自然容易体会女孩儿家心意,她从玄衣少女这两句话中,听出了隐含妒火,遂恍然大悟问道:“你说的这个人儿,是个男的?”
    玄衣少女冷冷说道:“以你的天人容貌,配他的绝代丰神,恰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祥麟威凤!故而我没有理由认为他捏造慕容碧之名,只是一种偶然巧合!”
    慕容碧苦笑说道:“这才是‘莫须有’之冤!我一向独隐山林,少到江湖走动,仅仅在偶然机缘以下,结识了一个年轻男人,而他业已身遭惨祸,变作了‘括苍山西施谷’中的一具骷髅白骨!”
    玄衣少女摇头冷笑说道:“我不听你的饰词诡辩,反正‘莫须有’三字,既能令岳武穆埋恨风波,含冤千古,则你为此吃点苦头,也不算什么。”
    慕容碧听她这样说法,知道劫数难逃,遂长叹一声,目注玄衣少女问道:“你打算给我吃什么苦头?杀了我不干脆么?”
    玄衣少女摇头答道:“你本来无罪,何至于死?我只想使你这副天人姿色,减去几分,看着那人有何反应而已!”
    慕容碧听她要使自己减去几分姿色,不禁大惊说道:“你要把我毁容?”
    玄衣少女笑道:“我对你印象不坏,不忍心使你永久毁容,故而才想出了一个生面别开,能令你暂减容光。而毫无所损的绝妙办法。”
    慕容碧想不出对方怎能令自己暂减容光?而又毫无所损,遂惨然说道:“我宁可死去,不愿受甚折磨?你若做得过分,此仇此恨,纵令石烂海枯,天荒地老……”
    话犹未了,玄衣少女一声轻笑,右手食指疾伸,竟又隔空吐劲地,点了慕容碧哑穴。
    慕容碧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不知对方要怎样折磨自己?简直怒火中烧,愤懑欲死!
    玄衣少女看了慕容碧两眼,伸手入怀,取出一柄锋利匕首!
    慕容碧此时真期望对方最好能一刀刺进自己心窝,索性解脱,免得平白忍受难堪羞辱,及无边痛苦!
    玄衣少女手持匕首,缓缓走到慕容碧身前,得意笑道:“我所想出来的这种手段,委实妙绝无伦,包管使你在肉体上,不觉丝毫痛苦,但精神上是否痛苦?我就顾不得了!”
    话完,伸手把慕容碧头上所戴的儒巾扯落。
    儒巾一落,慕容碧盘藏在巾中的乌云秀发,也就自然松垂。
    慕容碧如今业已体会出玄衣少女要怎样作弄自己?不禁脸色惨白地,向对方怒目而视!
    玄衣少女从慕容碧目光以。内,觉察出对方对自己的恨意之深,遂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必然恨我入骨,但谁叫造化弄人,使我们都认识了一个独孤策呢?”
    慕容碧听得“独孤策”三字,不禁大吃一惊,欲向玄衣少女说明,独孤策已中“销魂荡魄西施舌”的无解奇毒,死在“括苍山西施谷”内,但因被点哑穴,却是无法开口!
    玄衣少女说完,遂用锋利匕首,把慕容碧的满头青丝一齐割断,只留下寸许长短。
    这满头青丝,对于女孩儿家的姿色,何等重要?又非三年五载,可以长成,慕容碧自然无限伤心地,随着玄衣少女的匕首挥动之间,泪珠滚滚而落!
    玄衣少女把割断的大把青丝,放在慕容碧足下,冷然说道:“你不必如此伤心,我给你个报仇机会便了。”
    墓容碧听得有报仇机会,不禁精神一振,止泪不流。
    玄衣少女缓缓说道:“彼此分手以后,你若想寻我报仇,可于明年三月十五日,赶到‘野人山离魂谷’,参与‘寰宇九煞’所召开的‘天南大会。”
    慕容碧听了这几句话儿,又见对方一身玄衣,面罩黑纱,遂恍然悟出,世事巧合无阶,自己目前所遇,正是灵通道长所说,被“九毒徐妃”丁玉霜拢络,新近加盟“寰宇九煞”那位不知名的玄衣少女。
    玄衣少女话了,向慕容碧胸前肋下,虚空连指,冷冷说道:“你如今穴道已解,约过半盏茶时,便何恢复如常,我们且等明年暮春,在‘野人山离魂谷’中,再相见吧!”
    语音方毕,玄衣立飘,化成一缕轻烟,闪进深林,走得无踪无影!
    慕容碧虽然身世孤苦,但自幼便获真传,练成、身上乘武学,何曾受过今日这等折辱?
    眼望玄衣少女,飘飘逸去,不禁失声痛哭!
    这一哭出声来,慕容碧便知穴道果解,全身已可转动。
    她恢复常态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俯身将足下那把青丝拾起。
    手捧青丝,想起由垂髫开始的十余年梳洗辛劳,那得不凄怆欲绝!
    但慕容碧毕竟生有夙慧,胸襟超脱,凄怆片刻以后,居然神情整个一变,对着手上青丝,微微发笑。
    她这发笑之故,是因自己对独孤策一见钟情,偏偏又等于眼见他在“西施谷”中,变作一堆白骨。
    经过这次打击以后,绮念早灰,本来就想在另一桩心愿完成以后,削发出家,青灯伴佛。
    如今,三千烦恼丝被断之举,岂非真个与佛有缘,冥冥中假手那玄衣少女,为自己提前祝发而已!
    慕容碧想到此处,灵台清净,嗔念全消,面带祥和微笑地,将那把断发挽好,收在身旁,回店取了行囊,便往约定之处,去与独孤策所扮的灵通道长相会。
    独孤策一见慕容碧,不禁愕然凝目地,向她再三打量。
    慕容碧失笑问道:“道长怎的这样对我看法?”
    独孤策笑道;“半日小别,慕容兄怎的突然添了一身盎然道气?”
    慕容碧苦笑说道:“道气倒是没有,有的只是一腔怪气!”
    独孤策闻言笑道:“慕容兄此话何来?”
    慕容碧答道:“我在偶然机缘之下,遇见了道长所说,被‘九毒徐妃’丁玉霜拉拢,新近加盟‘寰宇九煞’的玄衣少女。”
    独孤策大吃一惊问道:“她居然也到太湖了么?”
    慕容碧点头说道:“小弟就是在湖边一片松林之间,与她无心相遇。”
    独孤策继续问道:“她是不是身材窈窕,脸上并罩着一块厚厚黑纱,使人难见她的庐山面目?”
    慕容碧连连点头,独孤策又道:“慕容兄看见她的肤色没有?是不是异于常人?”
    慕容碧点头答道:“确实异于常人,她的肤色太白,白得像玉,像冰,像雪,总而言之是白得毫无血色!”
    独孤策瞿然说道:“果然是她,我要追寻此女。”
    慕容碧叹道:“道长不必空费心思,冥冥鸿飞,弋人何幕?她与我订了—个约会以后,人早走了!”
    独孤策道:“她与慕容兄订的是什么约会?”
    幕容碧答道:“她约小弟于明年三月十五日,赶到‘野人山离魂谷’,参与‘寰宇九煞’所召开的‘天南大会’。”
    独孤策始终认为这玄衣少女,可能便是温冰?闻言之下,知道又失去一次向她解释误会良机,遂双目紧皱地,默然不语。
    慕容碧对自己被玄衣少女削发一节,秘而不提,只向独孤策笑道:“这段意外相逢,总算有点收获,因为小弟业已问出了此女姓名!”
    独孤策精神一振,注目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慕容碧想了一想说道:“她叫‘追魂姹女’独孤恨。”
    独孤策认为这玄衣少女,可能即系温冰的想法,本来仅是从她白得毫无血色的那只素手之上,加以推测!但如今听得对方自称“迫魂姹女”独孤恨后,却越发证实了心中所猜,微叹一声,摇头说道:“慕容兄,你上了她的当了,她不是叫做‘追魂姹女’独孤恨。”
    幕容碧愕然问道:“道长知道她的真实名号么?”
    独孤策点头说道:“我听了慕容兄所说各情以后,方能确定!她叫‘玉尸’温冰,还有个外号叫做‘玉美人’。”
    慕容碧闻言,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不堪,目光也凝注若死!
    独孤策骇然问道:“慕容兄,你怎么样了?”
    慕容碧颤声问道:“道长,你……你……你真……真能确定她……她是‘玉美人’温冰么?”
    独孤策不明白慕容碧为何听得温冰姓名以后,神情会如此激动!遂点头说道:“我可以确定她是‘玉美人’温冰,她那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便是独一无二的显然标志。”
    慕容碧听独孤策如此肯定地,判断那自称“追魂姹女”独孤恨的玄衣少女,就是‘玉美人’温冰以后,竟然无法再复控制情绪,心中一酸,两行珠泪,宛若泉流般的夺眶而落。
    独孤策讶异绝伦地,蹙眉问道:“慕容兄,你与‘玉美人’温冰,莫非有甚深厚关系?”
    慕容碧含着满眼泪光,向独孤策深施一礼,苦笑说道:“小弟有桩事儿,愧对道长,尚请道长见谅!”
    独孤策以为慕容碧是受了什么刺激?要想说明她女扮男装身份,及与温冰关系!遂含笑点头说道:“慕容兄无须过谦,有话尽管请讲!”
    慕容碧愧然说道:“这是小弟生平第一次食言,‘野人山离魂谷’之行,恕我不能奉陪道长去了!”
    独孤策闻言微愕,方待发问,慕容碧业已长揖飘身,纵出数丈,半空中回头苦笑说道:
    “慕容碧事非得已,他日江湖再见,当详细说明内情,如今只好匆匆为别,望道长自行珍重。”
    话完,人杳,所留给独孤策的只是无法猜测的满腹疑云。
    独孤策万想不到自己说出“玉美人”温冰之名以后,竟会使慕容碧在精神上受了莫大打击。
    温冰与慕容碧两女间,有何重要关系?这种关系究竟是恩?是怨?
    疑!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会满腹疑思!
    但任凭你如何聪明绝顶,在未曾获得开启这扇秘密之门的钥匙以前,绝对无法知晓其中秘密。
    独孤策想了半天,念乱如丝,毫无所得。
    最后他总算替自己想出了一种宽慰之道。
    他想:“慕容碧不去‘野人山离魂谷’也好,否则万里长途,相随结伴,花前酒后,易起遐思,万一情感泛滥起来,一个控制不住,难免又蹈‘西施谷’中覆辙,荒唐孽债,越结越深,将来却是如何自拔?”
    独孤策这样想法“心中自然渐渐宽慰起来。
    但他仍有一件事儿,难以释念。
    这件事儿就是为何自己与慕容碧再度相逢,长谈甚久,对方除了珊珊侠骨,朗朗风神,仍与初见时一般高华潇洒以外,任凭自己怎样细心观察,也看不出丝毫荡佚浮扬的佻达之处?
    这种情况,究竟是自己当初有所误觉?抑或慕容碧矜持得妙,使人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独孤策虽对“西施谷”荒唐对象,究竟是谁方面?颇有怀疑,但想起那些千巧万巧,足以把这桩莫大误会,越扣越死的各种情事,仍认定慕容碧所有朗绝神风,高华气质,全是故意矜持,实则荡妇其心,圣女其貌!
    独孤策惘怅良久,终以百丈豪情,代替了心中迷惘,一声长啸,散尽闲想,离却“太湖”,赶赴“野人山离魂谷”,准备仍照预计行事。
    他离开“太湖”不久,马迹山万的“绿衣幽灵”田翠翠,也因久候独孤策不至,决定陪同“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
    丁玉霜,去往“勾漏山天魔谷”游说“白发鬼母”萧瑛,参与“寰宇九煞”盟约。
    “九毒徐妃”丁玉霜,因在“马迹山”附近荡舟闲荡,忽然听得太湖渔人,闲谈眼见“玉斧醉樵”董百瓢,不知何故,竟率孙迁家而去等情,不禁心中大起疑诧。
    她暗想:“‘五斧醉樵’董百瓢分明已在石内埋尸,怎的当地渔人又见他率孙迁居?莫非那灵通道长从中弄鬼,使自己及‘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上了什么恶当?”
    丁玉霜虽知事有蹊跷,但绝未想到石内所埋尸体,竟是自己的结盟六弟,“金扇书生”
    江子奇?
    她回到“马迹山”,与田翠翠、尉迟景会合以后,田翠翠便宣称不再等人,意欲陪同丁玉霜、尉迟景,赶赴“广西勾漏山”,游说“白发鬼母”。
    尉迟景自然希望越早赶去越好,若能把人选决定,便可全力筹划“天南大会”,准备把武林中所有异己之人,在这场大会之中,一网打尽!
    但丁玉霜因闻得那桩秘讯以后“心中疑思如云,田翠翠态度越是殷勤,丁玉霜便越觉对方必然有甚奸谋?要想算计自己。
    故而闻言之下,神色不动地,向田翠翠笑道:“田姑娘,丁玉霜有桩不情之请!”
    田翠翠含笑问道:“丁道友有何见教?”
    丁玉霜指着埋尸巨石,缓缓笑道:“我忽然发奇想,认为这石下尸体,未必是那‘玉斧醉樵’董百瓢呢?”
    田翠翠摇头笑道:“丁道友忒也多疑,灵通道长是出家人,不会打甚诳语!何况石中尸体,若非董百瓢,又是谁呢?”
    田翠翠越辩,丁玉霜越疑,但仍极力保持平静神色,含笑说道;“田姑娘与灵通道长,好像交情甚密?”
    田翠翠不便说是萍水相逢,自己即对灵通道长有情,只得点头说道:“我们是多载深交,极为契合。”
    丁玉霜又复微笑问道:“我若开石验尸,一释狐疑,田姑娘不介意么?”
    田翠翠也万想不到石中会是“金扇书生”江子奇的尸体,遂摇头笑道:“欲同盟约,首重精诚,倘有怀疑,自当求证,丁道友尽管破石验尸,最多我们为董百瓢另觅葬地便了。”
    丁玉霜闻言,便向“铁掌笑仙翁”尉迟景,微施眼色说道:“尉迟三哥,我来开石,你先充任护法如何?”
    这是“寰宇九煞”之间的一句隐语,其意是叫尉迟景凝聚功力,在万一发现异状之时,便先发制人,把“绿衣幽灵”田翠翠立毙掌下。
    尉迟景知道丁玉霜如此说法,不会无因,遂怀着万分惊疑地,暗中提聚内家真力,贯聚右掌,预作准备。
    丁玉霜见尉迟景已有准备,遂预留退步地,先向田翠翠含笑说道:“田姑娘,我开石以后,再向你说明为何要这等做法之故,你千万莫介意呢!”
    田翠翠方自含笑摇头示意,丁玉霜双掌忽推,那种足以开山震岳的“九毒神功”,业已发出!
    区区大石,一击即开。
    石中棺木,自然也就随石而裂。
    棺中尸体,早被丁玉霜先前埋棺时所发的“九毒神功”,化作一滩血水。
    但扛子奇尸体虽成血水,但所着黄色儒衫,却仍好端端地,留在棺内。
    田翠翠与江子奇仅系一面之识,自然认不出这件黄色儒衫,是他所着。
    尉迟景与丁玉霜则触目惊魂,伤心欲碎!
    丁玉霜怒极反笑,目射厉芒,扬眉叫道:“尉迟三哥,怪不得人家要我们下手埋棺,‘寰宇九煞’可让人作践苦了。”
    田翠翠尚不知危机瞬息,闻言之下,竞凑过身去,对丁玉霜讶然问道:“丁道友,听你之言,难道这棺中尸首,当真不是‘玉斧醉樵’董百瓢么?”
    丁玉霜厉笑回头,一面向“铁掌笑仙翁”尉迟景暗施眼色,一面向田翠翠淡然说道:
    “田翠翠,你真不知道这棺中尸首是谁么?”
    田翠翠忽听丁玉霜改口直呼自己名姓,未免生疏刺耳,但仍不曾想到棺内黄衫,竟会是“金扇书生”江于奇,常时所着之物。
    遂在盯了几眼以后,摇头笑道:“此人一身骨肉已被丁道友的”九毒神功“所化,面目身材,无从得见,仅凭这一袭黄衫,我怎能知道他是谁呢?”
    丁玉霜一阵摄魂冷笑,目注田翠翠,银牙紧咬地,缓缓说道:“真人面前,何必还说假话?田翠翠你难道真把‘寰宇九煞’,全当作任人作弄的蠢然无灵之辈?”
    田翠翠此时方知棺中这袭黄衫的来历,决不寻常,显然发生了什么出于意外的惊人祸变!
    丁玉霜说到此处,愤然一扬面纱,只见她半边鸡皮鹤发,半边玄鬓红颜的双颊之上,已满布纵横泪渍。
    田翠翠茫然不解地,蹙眉问道:“丁道友,你为何如此说法?如此神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丁玉霜因田翠翠承认与独孤策所扮灵通道长是多年挚友,哪里相信她会毫不知情?遂接口说道:“你既然强不认帐到底,便由我来揭破你的奸谋也好!”
    田翠翠被丁玉霜一再翻脸相责,不由也弄得有点心火上升,“哼”了一声,剔眉说道:
    “丁玉霜,你说话不妨客气一些,我满心打算与你们互结同盟,却怎会落得个‘奸谋’二字?”
    丁玉霜双目之中,厉芒电射地,指着棺中那袭黄衫,向田翠翠咬牙说道:“田翠翠,你与灵通贼道,不知用甚奸谋毒计?将我六弟‘金扇书生’江子奇害死,还伪称‘玉斧醉樵’董百瓢尸首,要我和我尉迟三哥,为他埋葬,岂非欺……欺……人太甚?”
    田翠翠大惊叫道:“这棺中尸首竟是‘金扇书生’江子奇?”
    丁玉霜冷笑说道;“你们心思好狠,以为只要我施展‘九毒神功’以后,棺中尸骨化去,便无证据可寻!谁知天网恢恢,黄衫犹在,使我江六弟不致冤沉海底!”
    田翠翠万想不到竟有这等剧变,知道再想解释,业已不易,遂索性扬眉傲笑地,发话问道:“你们既然这样看去。我也不必再加辩解,只问你们打算怎……”
    语犹未了,背后一声冷笑,“铁掌笑仙翁”尉迟景突然发话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田翠翠,你还不乖乖偿还我六弟‘金扇书生’江子奇的一条命么?”
    随着尉迟景的话音,并有一阵极劲掌风,向田翠翠的背后撞到。
    丁玉霜一红一白的双掌齐扬,则向田翠翠胸前发出“九毒神功”。
    胸前撞到的“九毒神功”已自难当,但背后压来的极劲掌风,却更威力!
    因为自从丁玉霜开石验尸以来,尉迟景片语未发,只在暗中提聚功力。
    如今挟着满怀悲伤,愤然出手,自系全力施为,威势之强,直如海立山崩,雷霆剧震!
    田翠翠自知棺内尸身竟是“金扇书生”江子奇后,便探悉误会难释,非有一场石裂天开的惊魂搏斗不可!
    但她却未料到尉迟景与丁玉霜竟会这等猝然发难,并还是联手合击。
    变生仓促,无暇深思,田翠翠左手“横揽扛流”,迎拒丁玉霜当胸猛袭的“九毒神功”,右手“神龙卷尾”接架尉迟景压背击来的罡风铁掌。
    这一记硬接,使田翠翠吃了大苦!
    田翠翠本来功力极高,不下于“白发鬼母”萧瑛,倘若单打独斗?她决不畏怯尉迟景、丁玉霜等“衰宇双煞”中的任何一煞!
    但如今不仅以一对二,又是以仓促接架,对方存心发难,自然相形见绌,吃了大亏,被尉迟景、丁玉霜震得脏腑翻腾地连退数步,几乎跌入太湖湖水。
    尉迟景厉啸摄魂,丁玉霜咬牙狞笑,四掌同推,煞手再发。
    田翠翠内伤业已不轻,哪里还敢逞强硬接?见机立断地,在对方掌风刚啸之时,便以一式“紫燕倒穿帘”,转化“飞鸿戏浪”的巧妙身法,倒纵出去三丈七八,钻入湖水以内。
    尉迟景、丁玉霜的掌风到处,田翠翠身影早杳,只击得湖水排空,飞洒了一天乱雨!
    丁玉霜顿足叫道:“好狡猾的贱婢……”
    语音未了,尉迟景便冷笑说道:“五妹不必伤感,这贱婢第二掌便不敢再接,定系在第一掌上,受伤不轻!加上太湖湖水茫茫,她未必活得了呢?”
    丁玉霜觉得尉迟景所说有理,遂指着“金扇书生”江子奇所遗留的一袭黄衫,凄然说道;“江六弟武功不弱,怎会轻轻易易地,被人所制,死得这般冤屈?”
    尉迟景叹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我断定江六弟是突遭暗算!”
    说到此处,忽然语音一顿,蹙眉叫道:“不好,不好!”
    丁玉霜被尉迟景吓了一跳,讶然问道;“尉迟三哥,你又发现什么不对了呢?”
    尉迟景蹙眉说道:“那灵通贼道,既是仇敌一流,又颇具上乘身手,极可能在得知祝二哥走火入魔,并获得我‘九煞敕令’后,会闯入‘野人山离魂谷’,对我们的根本重地,有所破坏!”
    丁玉霜闻言点头,但旋即发出一阵狠毒意味极浓的嘿嘿阴笑!
    尉迟景问道:“五妹为何这样发笑?”
    丁玉霜冷然答道:“灵通贼道不去‘野人山离魂谷’便罢,若是去时,管叫他受尽人间楚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江六弟好好报仇雪恨!”
    尉迟景大喜问道:“五妹有何妙计?”
    丁玉霜目内凶芒电射,冷笑连连,虽然“马迹山”别无旁人在侧,她仍极为谨慎地,不肯高声答话,却向尉迟景耳边,低低密话。
    尉迟景听完密语,满面佩服神色,对丁玉霜点头含笑说道:“对方棺内藏尸,利用我们下手,生葬‘金扇书生’江六弟之举,虽已诡谲万分,但五妹所订妙策,却比对方又远为高明,使江六弟死得不致毫无价值的了!”
    丁玉霜目注棺内那件血渍黄衫,凄然叫道:“江六弟英灵不远,佑我此计得成,则‘寰宇九煞’威名便可重震乾坤,永为武林霸主的了。”
    祷祝既完,尉迟景、丁玉霜等“寰宇双煞”,便重为“金扇书生”江子奇营墓,埋葬那件仅剩黄衫。
    依了尉迟景还欲在墓前立碑,但丁玉霜却婉言劝阻说道;“江六弟三十年前,便曾在太湖大屠扛南侠士,结怨颇多,此时若立墓碑,反恐勾惹仇家生事,使江六弟泉下难安!故而小妹看来,还是等‘天南大会’会了,‘寰宇九煞’重霸武林以后,再为六弟立碑,此较妥当。”
    尉迟景深讳丁玉霜所说,两人遂照所定策略行事。
    他们究竟安排什么毒计?暂时不提,且说那位带着满怀得意,及满怀惆怅的独孤策方面。
    独孤策得意之故,自是为了除却。金扇书生“江子奇,并安排得那等巧妙,使自己手上未曾沾染丝毫血腥气息。
    惆怅之故,那是从慕容碧的口中,证明那蒙面玄衣少女,果是温冰,但偏偏无法寻她解释,并探询她为何加盟“寰宇九煞”以内?
    想起温冰,忽又想起一事,独孤策不禁暗骂自己糊涂粗心,灵明失朗!
    因为在“马迹山”时,“九毒徐妃”丁玉霜分明曾经说过玄衣少女名叫“卢珊”,自己还疑心是“庐山”谐音,怎的慕容碧要想冒充此女身份之时,竟未曾想起?
    如今虽已了然玄衣少女的本来面目,正是“玉美人”温冰,她对“寰宇双煞”,化名“卢珊”,对慕容碧却又化名“勾魂姹女”
    独孤恨,但慕容碧却又因事别去,不易寻找。
    虽然自己颇嫌慕容碧淫荡,但她武功不弱,若能同去“野人山离魂谷”,总也多了一名助手。
    独孤策时忧时喜,独走长途,但他哪里想得到“九毒徐妃”
    丁玉霜,竟会因偶闻渔人之言起疑,破石开棺,认出“金扇书生”江子奇所遗黄衫,识透自己妙计,并害得“绿衣幽灵”田翠翠平白无辜地,身受内伤,坠入太湖湖水。
    他满怀壮志地,赶到“野人山”,便直接闯向“离魂谷‘。
    顾名思义,“离魂谷”左近地势,必然险恶无伦,四外全是百丈高峰,“寰宇九煞”等人,于三十年前便在高峰顶上,被大悲尊者、三奇羽士等释道双绝,*得一个个地纵崖自尽,落身“离魂谷”内!
    独孤策如今便卓立一座高峰绝顶,俯视雾郁云蓊,深不见底的“离魂谷”,心中暗自盘算。
    他盘算的“寰宇九煞”之中,大煞七煞九煞,已于三十年前被歼,残余六煞内又有“金扇书生”江子奇已死,“铁掌笑仙翁”
    尉迟景、“九毒徐妃”丁玉霜,人在江南未返。
    目前“离魂谷”中,只“毒手天尊”祝少宽、“恶华陀”姚让,及“千面郎君”苏豹文等三位。
    自己意欲乘着“毒手天尊”祝少宽所练“天魔血诀”,尚未成功,及走火入魔的已僵下肢,尚未复原痊愈以前,把他除去之计,倘能如愿?可为“天南大会”,弥却多少劫数!即令偾事无功,也应该能在“恶华陀”姚让、“千面郎君”苏豹文手下,安然而退!
    他想清厉害,雄心更壮,便欲立即飘身下谷。
    但身形尚未纵起,却听得左边峰下,有人吹箫,箫声并镂玉编云,龙吟风啸般,美妙无比!
    独孤策心中一动,暗想在这峰上吹箫之人,定非俗士,自己何不过去看看。
    一面思忖,一面缓步走过,只见吹箫人是位彷佛三十四五的中年书生,倚松而坐,仰望白云,虽见独孤策自右边峰顶走来,却毫未理会。
    独孤策静等对方把一曲箫声吹完,方含笑抱拳说道:“这位仁兄高人雅兴,绝顶吹箫,贫道心仪无似!”
    中年书生手持玉箫,对独孤策上下,微—打量,双眉略轩,冷冷说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出家人更是到处都占便宜!道长忽然对我捧了几句,莫非是想化缘么?”
    独孤策听对方这样说法,索性微笑答道:“施主之言,如见贫道肺肝,但不知肯否结点善缘?”
    中年书生笑道:“道长想化什么善缘?先请说明;当结则结,不当结则彼此风萍无涉。”
    独孤策笑道:“贫道想化几堆三十年前枯骨!”
    中年书生吃了一惊眉注独孤策问道:“道长法号怎样称谓?”
    独孤策从对方神情以上,已看出这中年书生,定与“寰宇九煞”有关。遂含笑稽首答道:
    “贫道灵通,请教施主尊名上姓?”
    中年书生应声答道:“我叫苏豹文……”
    “苏豹文”三字,独孤策便恭身接口说道,“原来是‘千面郎君’苏八哥!贫道失敬少礼,尚请八哥见谅是幸!”
    苏豹文摇头苦笑说道:“千面郎君是我三十年前外号,如今行将耳顺,哪里再敢腆颜承当这‘郎君’二字?”
    说到此处,忽向独孤策讶然问道:“道长,我们素无渊源,你为何对我用‘八哥’称谓?”
    独孤策含笑说道:“贫道曾蒙‘铁掌笑仙翁’尉迟三哥,及‘九毒徐妃’丁五姊邀约,参与‘寰宇九煞’新盟。”
    苏豹文似不信地,向独孤策细看几眼,扬眉问道:“我尉迟三哥、丁五姊等,既曾邀你参与‘寰宇九煞’新盟,总得有什么凭证?不能光靠一句话儿!”
    独孤策点头笑道:“尉迟三哥给了我一面‘九煞敕令’。”
    一面答话,一面便将那“九煞敕令”取出,递与苏豹文加以验看!
    苏豹文接过“九煞敕令”,极为细心地,察看一遍以后,点头说道:“这面‘九煞敕令’果然是我尉迟三哥信物,道长不要怪苏豹文适才有所狐疑得罪才好!”
    独孤策含笑说道:“彼此既是一盟之人,八哥不必对我客气!”
    苏豹文笑道:“如今距离‘寰宇九煞’重新订盟之期还早,道长为何远自太湖匆匆赶来?”
    独孤策听了“千面郎君”苏豹文这“远自太湖匆匆赶来”之语,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尉迟景,丁五霜等,果然已将邀人参与盟约经过,用极迅捷的方法,通知了“野人山离魂谷”
    内。
    如今苏豹文既已动问来意,遂照预定策略,微笑应声答道:“一来贫道孑然一身,宛如野鹤闲云,无所拘束!二来心仪祝二哥、姚四哥、苏八哥等风范已久,遂特地赶来谒见,并恭听分派,勉尽绵薄!”
    苏豹文闻言,微笑说道:“道长既然这等说法,却来得恰好,因为我祝二哥正有桩要事待办,而苦于无人可遣呢!”
    独孤策笑道:“八哥是否立刻指引贫道入谷参谒祝二哥,恭候差遣?”
    苏豹文看他一眼,含笑说道:“我还有两句话儿要说,道长请莫介意!”
    独孤策笑道;“彼此虽未定盟,已如兄弟,八哥有何教谕?尽管见告便是,贫道无不遵命!”
    苏豹文双眉微扬,缓缓说道:“寰宇九煞兄弟,自从劫后重生以来,订下了一条规则,若有人新迎参盟,必须通过一项测验!”
    独孤策点头说道:“应该有项测验,因为‘寰宇九煞’威震四海,何等名头,岂能容有武功凡俗之人,涸迹其内?但不知采用什么测验方法?
    诸如兵刃、暗器、软硬轻功……“
    话犹未了,苏豹文便接口摇头说道:“道长,你误会了!这项测验并非测验武功,因为倘若你功力不够水准,根本就不会邀你参与,衰宇九煞‘盟约!”
    独孤策愕然问道:“不测验武功,却又测验什么?”
    苏豹文笑道:“测验你的胆识机智,及应变能力!”
    独孤策“哦”了一声,恍然说道:“这种测验,确有道理,并必然生面别开,极具趣味!”
    苏豹文点头笑道:“这种测验的趣味程度,要看其本人如何领略而定?领略得若能恰当,确实妙趣无穷!但领略得若不恰当,也可能令人啼笑皆非,窘迫无比!”
    独孤策听出兴趣,含笑问道:“苏八哥,这项测验颇为有趣,贫道极愿一试,但不知怎样开始?”
    苏豹文微笑举步,向左行约十丈,把独孤策带到峰顶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之前。
    独孤策蹙眉问道:“苏八哥,你所说的测验,是否要在这洞内举行?”
    苏豹文点头微笑说道:“这洞斜行往下,直通‘离魂谷’底,洞中有我弟兄苦心布置的三重门户,道长只要能够一一通行,推开第四重门以后,便可谒见‘毒手天尊’祝二哥,正式成为‘寰宇九煞’的新兄弟了!”
    独孤策目光微注这黝黑深洞,又向苏豹文问道:‘苏八哥,这洞中共有三重什么门户?
    你可否略为指点?“
    苏豹文想了一想,摇头笑道:“既称测验,我无法在事前加以指点,最后只能把几重门户的名称,告知道长!”
    独孤策心想先知道名称也好,遂向苏豹文笑道;“苏八哥请讲,贫道洗耳恭听!”
    苏豹文说道:“第一重门户是‘众怖之门’!第二重门户是‘众疑之门’!
    第三重门户是‘众问之门’!道长只要能够通过这三重门户,呈现在你面前的,便是一座‘众妙之门’!推开‘众妙之门’,就到了‘离魂谷’中的‘极乐世界’!“独孤策听得,心中又觉好奇,又觉紧张,知道这所谓“众怖之门”、“众疑之门”、“众问之门”等三重门户,其中定然花样极多,不易通过。
    但既已身入“野人山”,又遇见“衰宇九煞”中的第八煞“干面郎君”苏豹文,哪里还说上不算?只好含笑说道:“多谢苏八哥指教,贫道要入洞一试机缘去了。”
    苏豹文点头笑道:“道长且自一试,但我忘了说明,这洞中所有布置,只测机智,禁用武功,倘若一用武功便属不合格了。”
    话音一了,便向独孤策挥手为别,继续笑道:“据苏豹文观察,道长不仅身怀绝艺,并具绝顶聪明,通过三重门户,应该决无问题,我要先到‘离魂谷’中,报知祝二哥,在‘极乐世界’以外,为你设宴洗尘,共同结为兄弟。”
    说完,儒衫飘处,即行逝去。
    独孤策也微摄心神,走进了那深黑洞穴以内。
    洞径果如苏豹文所言,是渐渐斜行往下,但黝黑无光,除了所凿通风洞穴,偶然露亮以外,几乎像是走入了黑暗地狱!
    独孤策转转折折地,走了好久,面前果然现出了两扇石门,门上用磷光写着“众怖之门”
    四个大字!
    独孤策心头暗想:“自己所经过的恐怖之处,便是中有十来具骷髅白骨的‘西施谷’,如今倒要看看门内有甚怖人景象,敢称‘众怖之门’?”
    一面思忖,一面微运劈空掌力,向那“众怖之门”,遥遥进去。
    但劲力尚未出手,便想起“千面郎君‘苏豹文曾经叮嘱洞中严禁使用武功,一用武功,即不合格之语。
    独孤策想到此处,赶紧敛劲不发,缓步上前,伸手向那“众怖之门”推去!
    手才触门,便把他吓了一跳!
    因为门户并非石质,居然触手便腐,感觉湿腻腻地,更发出一阵中人欲呕的难闻奇臭!
    独孤策借着门上磷光,缩手细看,不禁双眉深皱!
    原来这两扇门户,看去似是石质?实系用死人腐肉所制,经自己伸手推破浮面一层药物以后,奇臭四溢,并自掌印之中,不时渗出血水!
    这两扇“众怖之门”,既不能用手去推,又不能用劈空掌力硬撞,却是如何开启?
    独孤策才一起始,便遇难题,方知要想顺利通过这项测验,确非具有相当机智不可!
    沉思片刻,无计可施!
    独孤策不禁脸上发烧,暗想自己难道这等脓包,连第一层门户,都无法进入?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慢慢推想。
    独孤策暗忖:“自己倘若往访一人,此人所居门户,既不能推,又不许撞,却应如何处理?”
    蓦然间心头一亮,暗想自己聪明一世,懵懂一时,竟几乎会被这极简单的难题蒙住!
    此身是客,眼前门户既不许撞,又不能推,自然应试叫主人开启。
    骊珠既得,遂笑声叫道:“贫道灵通远来,请主人开启‘众怖之门’门户。”
    说也奇怪,独孤策所想出来的这条叫门之策,居然极有灵效!
    语音方落,那两扇“众怖之门”,便自缓缓向内开启。
    独孤策目光一注门内景色,不禁摇头惊怖,遍体生寒!
    原来门内是条三四丈长甬通,甬道两壁,挂满了令人怵目惊魂之物!
    右壁无数长钉之上,挂满人头,及已被剥去人皮,并开膛剖腹的赤红尸体!
    左壁无数长钉之上,挂满了心肝肠肺等血淋淋的脏腑!
    地下则铺满人皮,几乎寻不出一寸空隙?
    甬道尽头,又有两扇门户,门上也有磷光字迹,写的是“众疑之门”!
    既不许施展武功,来个什么“神龙渡海”,或是“雁掠寒塘”
    等,飘纵数丈的轻功身法,则若想通过“众怖之门”,前往“众疑之门”,便非从那些铺地人皮之上,一步一步走去不可!
    独孤策思忖片刻,觉得自己既已叫开门户,哪有示怯不进之理?
    遂微摄心神,举足跨进“众怖之门”,站到那些血迹斑烂,尸臭四溢的人皮之上!
    足尖刚踏人皮,一阵奇寒无比,能令人砭骨透肌,惊魂颤魄的凄惨阴风,便自陡然吹袭而至!
    阻风之中,并有一种森冷得宛若冰山的语音说道:“来客请看,这些已被‘寰宇九煞’弟兄,超渡得脱却皮囊,归诸极乐的有福之人以内,有无你江湖旧识?”
    独孤策闻言,遂闪目向挂在右壁长钉以上的十来颗人头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立使独孤策惊魂欲绝!
    因为第一颗人头,便是熟人!
    仅从人头领下的那一撮山羊胡须之上,即可认出是名满江湖的当世武林奇侠,“恨天翁”
    公羊寿。
    独孤策遍体生寒地,心中暗自思索。
    “恨天翁”公羊寿是为了“寰宇九煞”重出江湖之事,前往“苍点”、“峒崆”两派,通知表姊“流云仙子”谢逸姿,及黄叶道人,却怎会在这“野人山”秘洞之中,身遭惨祸?
    难道这位老前辈报讯之余,雄心竟起,特来暗探魔巢,以致落得这等尸首两分,心肝被挖,并剥下人皮的极惨结果!
    独孤策这时心中好不难过,因为不仅目睹“恨天翁”公羊寿如此惨死,连这位武林前辈的人皮,都被自己踩在脚下。
    但任凭他心中怎样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向“恨天翁”
    公羊寿的那颗人头,合掌一拜,赶紧跨过第一张人皮,站到了第二张人皮以上。
    第二颗人头,面目陌生,立位白须老人,独孤策因非素识,遂在略看一眼之下,便即走过。
    第三颗直到第十二颗人头,全属独孤策不识之人,但却可从那些人头的貌相之间,看出决非寻常人物!
    看到最后一颗人头,也就是第十三颗人头的面目,使独孤策比看到“恨天翁”公羊寿的人头之际,更觉惊讶欲绝!
    这颗人头,竟是“玉斧醉樵”董百瓢!
    若论武林身份,董百瓢无法与“恨天翁”公羊寿相比!
    但独孤策见了董百瓢人头之后的惊愕程度,却比见了公羊寿的人头,超出多多?
    因为自己在“太湖马迹山”,利用尉迟景、丁玉霜下手埋葬“金扇书生”江子奇时,系为称“玉斧醉樵”董百瓢已死,如今董百瓢竟然死在此处,则自己所编谎言,岂非不攻自破?
    拆穿谎言,还不要紧,最怕尉迟景、丁玉霜等生疑开棺,认出“金扇书生”江子奇尸身,则自己此来,便成了弄巧成拙,自投虎口!
    独孤策想得惊心,遂自然而然地,回头一看!
    一看,这更觉皱眉,只见“众怖之门”,早已阖死I独孤策身处危境,只得宽心自慰,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去。
    他第一桩设想,便是这人头并非董百瓢,或仅是面目相似而已!
    但这桩设想的可能性,却立告消失。
    因为独孤策仔细端详,不仅认出这颗人头,确是董百瓢,并瞥见壁角之下,放着董百瓢从不离身的那柄五斧!
    事实既已确定,设想自然幻灭。
    但第一桩设想幻灭,第二桩设想随起!
    独孤策的第二桩设想是:“铁掌笑仙翁”尉迟景、“九毒徐妃”丁玉霜,正随“绿衣幽灵”田翠翠去往“广西勾漏”,游说“白发鬼母”萧瑛,加盟“寰宇九煞‘,决不会比自己先到”野人山“!
    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谎言马迹山棺内尸身是董百瓢之事,不会被此间的“毒手天尊”
    祝少宽、“恶华陀”姚让、“千面郎君”苏豹文等“寰宇三煞”知晓!而董百瓢死在此处之事,也不会被尉迟景,丁玉霜等得悉。
    既然双方所发生的矛盾,未为对方所知,则自己所编谎言,在尉迟景、丁玉霜回转“野人山”前,尚不致露出破绽。
    独孤策想了好久,觉得自己这第二桩设想,颇有可能,遂心中略宽地,伸手向面前紧阖的两扇“众疑之门”,轻轻推去。
    出人意外,这两扇“众疑之门”,居然毫不为难地,被独孤策轻轻一推就开。
    独孤策不愿久在那血腥尸臭交相触鼻的“众怖之门”以内久留,遂赶紧走入“众疑之门”
    以内。
    谁知刚刚走入“众疑之门”,这两扇坚厚石门,便立即自动阖死!
    独孤策因此行本系甘冒奇险,故而对这显然越采越深的步步危机,也就视如无睹。
    “众疑之门”以内,首先在壁间悬着一面磷光木牌,上写两行风舞龙飞的草书字迹;独孤策提神细看,只见写的是:“来人紧记所见;准备在‘众问之门’以内,答复问题。”
    独孤策看清字迹,方知“众疑之门”与“众问之门”,竟是互有关联,交相为用。
    一面思忖,一面缓步前行,只见这“众疑之门”以内的路径,居然颇为曲折。
    他经过三重转折,看见了三重布置。
    换句话说,也就是独孤策要在“众问之门”以内,答复三项问题。
    独孤策所见的第一重布置,极为简单,只是写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等十二个金色大字。
    也不懂这十二个金色大字的用意何在?只好紧紧记住!
    第二重布置,也不繁复,是在壁间悬着一幅图画,画着三位历史人物。
    这三位历史人物,画的是汉初三杰,张良、萧何、韩信。
    独孤策又猜不出这幅画像,是何意义?只得仍自紧记心内!
    第三重布置更属出入意料,只是一具棺木,也不知其中有尸无尸,以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看完这三重布置,面前又现出两扇“众问之门”。
    独孤策伸手推门,门又“呀”然而启!
    门内壁上所书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样才能避免作被藏良弓,被烹走狗?请从友侧三句答话中,选择其一撕下,并观看纸背评语!”
    这问题左侧,并贴着三条纸儿。
    第一条纸上,写的是:“在身为良弓走狗之时,莫为尽力,使飞鸟不尽,狡兔不绝,即可避免被藏被烹,永受主人豢养!”
    第二条纸上,写的是:“在飞鸟将尽,狡兔将绝之际,索性回弓一箭,或是回头一口,把主人害死!”
    第三条纸上,写的是:“根本不作良弓走狗,超然象外,鄙功名如草芥,视富贵若浮云!”
    独孤策看完,毫不考虑地,便把这第三条纸儿撕下,并观看背后评语。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使独孤策双眉深蹙!
    原来纸背评语写着:“下策!尊驾如此想法,理应皈依佛法,或是投入道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还来参与什么‘寰宇九煞’?”独孤策看完,恍然顿悟,自己既作魔窟之行,怎的还未把侠士情*,完全收起?
    根据这种想法,应试选择第二条纸儿,才会最迎合对方心意!
    想到此处,独孤策遂把第二条纸儿,悄悄揭起!
    这条纸背,果然写着:“上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与其被人所制,何如先发制人?欢迎尊驾这等心胸之人,参与‘寰宇九煞’盟约!”
    独孤策满怀警惕,知道仅仅还有两个问题,万不能再生错误,否则自己恐将通不过这项测验,前功尽弃地,无法进入“离魂谷”内。
    思忖之间,第二个问题,便又赫然在目!
    这问题是:“汉初三杰萧何、张良、韩信之中,你崇拜谁?请于左侧选择;并观看纸背评语!”
    独孤策目光再移;果在这问题左侧,发现了三张纸条,写的是“崇拜张良”、“崇拜萧何”,及“崇拜韩信”字样。
    若照独孤策平时心意,必然崇拜的是“子房先生”,但如今因有了回答第一个问题的失败经验,遂暂时不作决定,异常慎重地,仔细寻思。
    他根据“寰宇九煞”的行为好恶,略作推敲,便已成竹在胸,面含微笑地,施展“传音入密”功夫,突然发话问道:“请教主人,倘若贫道对于张良、萧何、韩信,全不崇拜,又便如何?”
    独孤策这发话询问之举,是判断自己入洞的一言一行,必然均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果然语声才了,洞壁中便有回音道:“你既对张良、萧何、韩信全不崇拜,却崇拜谁?”
    独孤策毫不考虑地,应声说道:“我崇拜把张良、萧何、韩信等‘汉初三杰’,都役之如奴的汉高祖刘邦!”
    此语一出,所听的回音,是一阵足以震撼洞壁的哈哈狂笑!
    独孤策猜不透对方狂笑之意,只得默默静待。
    狂笑之声一收,洞壁中又传出那阴森森的语音说道:“灵通道长,你这项回答,不仅是上策,而且是上上之策!
    本来只凭这项超群答对,你便可通过测验,成为‘寰宇九煞’的兄弟中人……“独孤策听到此处,心头方自狂喜,但洞壁中人阴森森的语音,却仍继续说道:“可惜你误用‘传音入密’功夫,犯了规定,一功一罚,两两抵消,是否能成为我兄弟中人,还要看你对第三个问题的答对情形而定。”
    独孤策闻言,两道剑眉,不禁微蹙!
    洞壁中的语音,又复说道:“你在洞内的一言一行,‘离魂谷’中无不了如指掌,随意发话,千里可闻,切忌不能再用武功,触犯规定,使‘寰宇九煞’之中,无法收容一位新参与的杰出兄弟!”
    独孤策猜出这位在洞壁中发话之人,可能就是“寰宇九煞”以内,主持一切的第二煞“毒手天尊”祝少宽。
    听祝少宽的语气之中,分明已对自己颇有怜才之意!
    照目前情势判断,只要对第三项问题,能够应付过去,则多半可以称了自己心愿,混入“寰宇九煞”的根本重地,刺探各种机密,并乘机下手,把其中最为厉害,曾参修“天魔血诀”的“毒手天尊”祝少宽,设法除去。
    独孤策一面暗觉得意,一面缓步向前,转过壁角,又见两扇石门,门中写着“众妙之门”
    四字!
    那第三项问题,则在“众妙之门”左侧,写的是:“你在‘众疑之门’以内,最后看见的那口棺木,是空棺?还是实棺?若是空棺,为何陈设?若是实棺,则棺内尸体,又是何等人物?”
    独孤策看完问题,知道不易回答!
    假如答对了这项问题,使可推开“众妙之门”,进入“离魂谷”中的所谓“极乐世界!”
    但倘若无法回答这最后一项问题,则不辞千里远来的一番心血,必告成空……
    独孤策想到此处,灵机忽动,但不敢再复提气施展“传音入密”,只是目注那两扇“众妙之门”,随口叫道:“祝二哥,这第三项问题,大概是要用口头答复?”
    “众妙之门”以内,果然响起先前所闻语声答道:“你居然猜得出我便是‘毒手天尊’祝少宽,委实聪明可爱!这第三项问题,不易答复,你要多想一想,切莫前功尽弃才好!”
    独孤策剑眉双蹙,断然答道:“那是一具空棺!”
    “毒手天尊”祝少宽问道:“你为何如此判断?”
    独孤策答道:“我认为我若猜是空棺,便是空棺,猜是实棺,便是实棺!”
    “毒手天尊”祝少宽笑道:“你无妨把这禅机似的‘猜空便空,猜实便实’两句话儿,解释得详尽一点!”
    独孤策朗声说道:“一来根据昔日所闻,二来根据今日‘众怖之门’及‘众疑之门’中所见,我认为我既已闯入‘寰宇九煞’重地,得悉了‘寰宇九煞’的不少秘密,除非我能回答出这最后一项难题,推开‘众妙之门’,进入‘极乐世界’,成为‘寰宇九煞’兄弟之一,否则绝难让我生还,把目睹一切,公诸四海!”
    “毒手天尊”祝少宽笑道:“你这一段分析,足可称为‘寰宇九煞’知己,不妨再说下去J”
    独孤策继续说道:“由于以上分析,我遂断定所见棺木,是具空棺,因为倘若来人猜对,便是‘寰宇九煞’弟兄,要那棺木何用?”
    “毒手天尊‘祝少宽哈哈大笑说道:”这种解释,只是’猜空便空‘,我还想请你把’猜实便实‘之语,解释一下!“
    独孤策笑道:“这更容易解释,因为我若猜是实棺?便答错问题!我若答错问题?便不能成为‘寰宇九煞’兄弟!我若不能成为‘寰宇九煞’兄弟?便不能生还!我若不能生还?
    便将陈尸棺内!岂不成为‘猜实便实’了么?”
    “毒手天尊”祝少宽一阵纵声狂笑,说道:“好聪明!好聪明!‘寰宇九煞’弟兄何幸?
    竞增加了你这样一位聪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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