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干戈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拜义父戏蜂习密步
    两人离开书房,经过后园,后门已备好两匹快马,这时张伯符换过一身粗布衣服,略掩形迹。他们上马之后,便由张伯符纵马当先,向北门外驰去。
    出得城外,两匹健马蹄声急骤地疾驰而去。一路上王元度不住地猜测这位异人的相貌,以及此行的得失。
    驰出十余里路,折入一条岔道,不久,便到达一处村庄。这座村庄一共只有百余户人家,村后便是树林森秀的山峰。
    他们入村之后,张伯符首先跃下,王元度连忙照做,一面转眼打量四下形势,瞧瞧那异人住在哪一间屋子中。
    张伯符道:“世侄跟我来。”
    牵马向就近一间屋子走去。他赶快跟着,目光射入那间简陋屋子中,但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妙龄村女正忙着做饭。
    王元度骇然忖道:“想不到如此平凡的一间村舍之中,居然藏龙卧虎,住得有一位风尘异人。如此说来,这位村女定必也有绝技在身无疑。”
    正在转念之际,那村女从矮窗中望出来,恰好与王元度目光相触,微微一笑。
    王元度连忙报以微笑,心想她不比寻常村女,所以不能向她板起面孔。然而心中又觉得迷惑,只因这村女不但两眼没有神光,甚至有点愚呆的样子,笑容中略含傻气。
    张伯符把马系在门外的柱子上,等王元度系好,这才移步到矮窗边,掏出一把铜钱,放在窗框上,道:“小姑娘,劳烦你替我照顾牲口,我们一会就回来。”
    说罢,不等她作答,转身向村外疾行。
    王元度这才晓得自己表错了情,不禁啼笑皆非地跟着奔去。
    张伯符边走边道:“这小姑娘长得很快,记得三年前老夫到此之时,她只有现在的一半高。”
    王元度没有说话,他宁可张伯符别再提起这个村女。眨眼间两人已奔向山上,沿着已有的小径,穿过好些树林。不久已翻过这座不太高的山峰,往山下走去,然后便到了一座山谷之中,但见谷中四下种满了各种花草,此刻有许多种花正盛开着,清香扑鼻。
    南面的山坡上有一座石崖,崖下有个洞穴,洞口相当高,却甚是狭窄。
    张伯符叫道:“老兄长,小弟张伯符特来拜谒。”
    石洞之内忽然闪出一个老头子,只见他衣衫褴褛破烂,须发甚长,蓬蓬乱乱,形如野人,底下还赤着双脚。
    他呵呵笑道:“什么风把老弟吹到这等荒山穷谷来的?咱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他笑得灰白的长须乱发都不停颤抖,口气中流露出十分快活的真情挚意,这使得王元度十分惊讶,心想此老一点也没有不近人情,性格古怪的征象,反而好像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人家。
    张伯符道:“足足有三年啦,不瞒老兄长说,小弟今日替老兄长带来一点麻烦。”
    那老人目光立即转到王元度面上,然后由头到脚的细加端详。
    王元度躬身施礼,道:“晚辈王元度参谒老前辈。”
    那老人眼中陡然泛射出凌厉森冷的光芒,道:“罢了,瞧你的外表似是绣花枕头,想不到内功造诣极是深厚,也很有点风度。”
    这些话自然是赞扬之语,然而他的面色和目光都很不好看,所以令人测不透他到底是不是真心赞扬。
    张伯符拂髯一笑,道:“老兄长这话就说得有点不对了。”
    老人讶道:“不对?我哪儿说错了?”
    张伯符道:“试想这孩子若不是还过得去,小弟干吗带他前来惊扰老兄长,小弟自然还有几分眼力的。”
    老人笑道:“原来如此。”
    接着拉长了脸孔仰天沉吟,似是在心中考虑一件重大之事。
    过了片刻,张伯符道:“老兄长千万别勉为其难,要知小弟带了这孩子前来此谷,蒙老兄长接见,已经感到极有面子。倘若老兄长不想传他绝艺,用不着顾虑到会伤及小弟之心。”
    老人伸手揪住长长的灰须,用力扯了几下,才道:“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老弟你处处替我设想,极是周到体贴,老哥哥心中十分感激。但刚才我只是在想,这孩子既然内功如此深厚,又是你的世交子弟,想必武功甚是高明,我肚子里真不容易找出对他有用的玩艺。”
    他略一停顿,便欢愉地朗声一笑,道:“但后来终让我想出办法来了。”
    张伯符道:‘哪好极了,只不知老兄长想出了什么妙着?“老人道:“是一种身法,错非他已具有这等内功火候,这种身法也无法传授给他。”
    他转过眼睛望住王元度,又道:“然而孩子你要知道,我传你一种极奥妙的身法之后,你却得代我去做一件事。”
    王元度肃然道:“老前辈吩咐之事,只要不是伤仁害义,而晚辈又力之所及的,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晚辈也万万不敢推辞。”
    他也是精乖之人,赶快先把不能伤仁害义这个原则说出来,免得对方提出之后才拒绝,对于各方面都不大妥当。
    老人道:“自然不是伤仁害义之事,不过你应承之后,我老头子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体身上,因此你可不能教我老人家死不瞑目才行。”
    王元度大吃一惊,晓得这责任十分沉重,只要一口答应下来之后,这个诺言便变成一个大包袱,永远背在身上,须得办妥之后才松得一口气。
    要知像他这等守信重义的年少英俊,那怪老人说的死不瞑目,这句话可比千言万语还能打动他的心,也就是说使他永远不能有片刻忘怀。
    王元度这种人可以不计自身的安危生死,可以贱视功名富贵,但一个老人的寄望比生死功名有力量得多了。
    他迟疑忖想着,一时很难决定要不要一口答应下来。
    张伯符初则替他忧虑地皱起眉头,心想这等千载一时的好机会,莫要因他的踌躇而激怒了老人,因而错过。但回心一想,王元度如此不苟且的举动,才更令人感到可靠,便顿时暗暗松一口气。
    过了半晌,王元度才道:“只要老前辈放心得过晚辈的能力,晚辈甚愿效劳。”
    那老人满面俱是欢愉之色,叫道:“好!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他赶快奔落谷中,带领张、王二人走到一块亩许大的平坦草地上。
    只见他找来四十九根青竹,错错落落地插在地上,每根竹子高度全不一样,最矮的大概三尺,最高的竟达九尺。
    这个青竹阵占地三丈见方,所以竹子的间距甚大,张伯符、王元度两人凝神瞧这座青竹阵有什么奥妙,很快就发觉这些青竹所插的方位,暗合五星躔度,不过由于数量尚少,所以不算复杂。
    三个人一同盘坐在草地上,哪怪老人面容甚是严肃,缓缓道:“此处的七七四十九根青竹,乃是老朽平生精研苦思学力所积聚,由于启迪老朽灵思之人是天竺西来的一位高僧,所以老朽命名为修迷密阵,这修迷二字亦译作须弥,乃是小名,在佛家说法这修迷山为一小世界之中心,有九山八海,其中心即迷山,入水八万由甸,出水八万由甸。目下此阵看似简单,其实繁变无穷,与五星躔度暗合,具有不可思议之神通。”
    王元度恭肃如故,张伯符地位身份不同,所以随便得多,他道:“老兄长这一门绝学越是艰深奥妙,就使小弟越发不解。只因这王世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焉能学会这等艰深无比的学问?”
    怪老人道:“老弟所疑很有道理,但我不是打算传他摆阵图通变化之道,而是借这座修迷密阵使他练得成武林中一种从来未曾听闻过的身法。这种身法可以命名为修迷密步,老弟以为如何?”
    张伯符恍然道:“原来如此,老兄长思力独步一时,这等精心研创出来的奇功秘艺,行将震动武林而名传遐迩无疑,就用修迷密步之名便好。”
    那老人头颅一昂,长发飘飘飞起,落向背后,然后又道:“孩子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未免过于急促,最好能有一年时光,那就可以尽行领略个中精妙了。不过这也是天意如此,为了要你速成,只好多受许多痛苦,这恐怕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你须得忍下来才行。”
    王元度轩眉一笑,道:“晚辈别的不敢自夸,但对于吃苦磨练这一方面,却有十足的信心。”
    他的神态如此磊落,口气如此真诚坚定,教人一听便非深信不可。
    老人道:“那就行啦,现在我先把出入此阵的步骤路径告诉你。”
    这一解说,直到日落西山之际,还只说了开头的一段路。
    张伯符一瞧不对,心想单是此阵出入变化之道,便得讲上十日八日,只怕王元度记不牢。
    但他不能表示什么,悄然起身而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张伯符带了许多食物及卧宿的用具等物重到谷中。但见这一老一少还在说个不停,两人都是一般的聚精会神。
    张伯符把用具放置在石洞前,然后提着食盒奔到他们身边,那两人头也不动,眼也不转,一个说,一个听,好像全然不知道他的去来。
    张伯符心中一乐,心想这老少两人倒是臭味相投得很。
    当下硬插入去打断了那老人的话,道:“老兄长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老人抬头一望天色,啊一声,慌慌张张的跳起身向石洞奔去。
    王元度愕然道:“他老人家发生了何事?”
    张伯符耸耸肩,道:“我也不晓得。”
    此时暮色已深,四周景物已是一片朦胧。
    不久,老人含笑出来,连连援手,说道:“险险闯下大祸,现在不妨事啦!”
    一派如释重负的样子,显示刚才危机实是不小。
    张伯符邀他坐下,一同进食,有酒有肴,那老人吃得十分开心。要知张家在襄阳城乃是世家望族,而历代都有贵官显要,所以家厨极佳,肆间不能相比。
    饮食之间,那老人告诉他们道:“我养了一群恶蜂,它们就在洞内。费去了我十多年的心血气力,才总算能够指挥这些恶蜂。今午我出洞之时,下了不许它们飞出之令,所以一直没有一只飞出来。但这等恶蜂与寻常之蜂全不相同,一是赋性凶毒爱斗,喜欢向任何动物攻击,尤爱向克制它们的巨蛛之类毒虫挑战。二是它们并不结巢酿蜜,只是每日觅食,专门掠夺普通蜂群酿好之蜜,食量奇大。一旦腹饥,连动物血肉也照食不误。总之,这群恶蜂简直像是陆路恶寇,水路上的海盗,野兽中的豹子,飞鸟中的鹰隼……”
    他形容至此,张、王二人不禁毛骨耸然,觉得十分可怕。
    老人又道:“我管这群恶蜂叫做海盗,大逾儿拳,飞行绝快,宛若闪电流星,往往已被它扑到螫了一下,才听到翅鸣之声,可见得它的速度比声音快得多了。刚才我说的大祸,就是这些海盗们被禁已久,全都饥饿难当,假使一忍不住鼓翅出洞,便将酿成大祸,附近数十里之内的人畜,很难幸免螫死之祸,当它们一旦违令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张伯符暗吐一口大气,心想这真是图不得的大祸,幸而安然无事。也因这么一来,张伯符本待翌日北赴京师的,却怕这一老一少又聚精会神得忘了喂饲恶蜂,便改变计划,决定先留下照顾几天再说。
    饭后老人又开始阐释阵法的精微,直到午夜才停。
    第二日清早便又开始,中午张伯符亲自送饭来,顺便提醒老人喂蜂,晚饭亦如是,而张伯符因漏了一段没有聆听,所以后来老人解释阵法之时,听了简直不知所云,因此,他每天来两次,都是送饭给他们。
    到了第七日,便发觉王元度好像瘦了不少,心知这是他用脑过度和睡眠不足之故。不过王元度精神仍然很好,而且显得比以前更加能够聚精会神和专心一志。
    第九日,张伯符中午到达那座谷中,只见修迷密阵之中有个人在其中急驰疾奔,一味在阵中数十根青竹之间转来转去,好像是迷了路不能出来。
    他在阵外大叫几声,阵中的王元度宛如不闻,仍然放步急奔,毫不停滞。他的叫声把老人引了出来,老人道:“这孩子真是聪明无比,看来一两日间就能够出入自如。他若不是内功深厚,决计禁受不起这等繁重辛苦的练功程序。”
    老人进阵去把王元度叫出来,一同进食。王元度连吃饭之时也凝眸寻思,吃到一半,忽然大叫一声,抛了碗筷跳起身奔入阵内,放步疾驰。
    张伯符见他如此专注勤奋,心中甚感快慰。
    第十一日他到达山谷之时,恰恰见到王元度惨叫一声,三两步跳出阵外,随即跌倒,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口中惨哼连声,似是痛苦无比。
    张伯符虽是沉稳老练之人,但这刻眼见王元度如此形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疾跃过去。
    低头一看,只见王元度头面手足露风之处,皮肤已经变成青黑色,又见他全身痉挛颤抖,一望而知他此刻痛苦无比,景象极是惨烈。
    张伯符惊叫道:“王贤侄,你怎么啦?”
    说时,弯腰伸手想把他抱起身,墓地一道人影挟着劲风扑到,接着砰一声,一脚把地上的王元度踢开文许。
    张伯符勃然大怒,转眼望去,原来是那位老人。
    只见他睁眉突眼,面上微露怒色,显得十分威风庄严,完全不似乎日神态。
    张伯符心中怒意迅即消散,道:“老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霜眉微耸,凛凛生威,道:“老弟如此着急,敢是信不过老哥哥?”
    张伯符摇头道:“老兄长言重了,小弟与老兄长相交数十年,从无此等念头。”
    老人面色才缓和下来,举步走到王元度身边,先点了他数处穴道,然后喂他服下一杯白色的浆液。
    王元度立刻放松了四肢百骸,鼻中微微发出鼾声,似是睡熟。
    老人这时才道:“他在阵中被海盗恶蜂螫了一下,全身中毒,老弟若是不慎碰触上,纵不致死,也有一番难受。”
    张伯符向那修迷密阵望去,但见七七四十九根青竹阵中,果然有一只儿拳般大,全身墨黑的恶蜂盘旋飞行,速度之快,几乎瞧不清楚,只听见蜂翅振动时的嗡嗡之声。
    他见这只巨蜂始终飞不出那座青竹阵,心中已略有所悟,当下道:“老兄长敢是借这恶蜂之力,迫那孩子练成一种身法?”
    老人点点头,道:“咱们进食吧!”
    当下就在草地上摆开食盒,对坐取食,两人饮了几盅,王元度发出伊唔之声,像是从梦中醒转。
    老人转眼望住王元度,张伯符发觉他目光中闪耀出慈爱的光辉,不禁暗暗欣慰地忖道:
    “王贤侄业已博得老兄长的好感疼爱,将来于他必有莫大好处,此老轻易不动感情,王贤侄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使他激赏。”
    王元度转个身又睡着了,老人道:“眼下本该把他喊醒,但这孩子连日来心力交瘁,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张伯符道:“常言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孩子如若不经一番艰苦磨练,岂能速成大器?老兄长如此苦心成全此子,实在十分难得。”
    老人吩咐张伯符晚间来时,带些照明用的灯烛火炬,以备夜间应用。
    王元度一觉醒来,已是昏暮之时,但觉全身四肢百骸都要散裂一般,筋骨酸软无力。
    但老人却催他起身进食,然后命他入阵。那海盗蜂嗡嗡之声使他记起早先的痛苦,不由得奋起全副心神精力,开始在阵内与那恶蜂展开追逐。
    他身上涂得有诱蜂之物,所以才一入阵,那只恶蜂便电掣追到,他则仗着阵法纵跃闪避,多数是借阵法的奥妙来躲过恶蜂的迅袭,有时则还须灵警变化,与这恶蜂斗快。
    上一次他在一柱香之内就被恶蜂螫着,这次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被恶蜂扑上,但觉肩上一阵攻心剧疼,简直无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回手一掌把自己击毙,以免再受这等痛苦。
    但他当然没有这么做,还咬牙强忍奇疼,三两下跃出阵外,这才不支昏倒。
    这回不久就回醒了,但见草坪上火炬耀目,照得一片光明。
    老人站在他身边,问道:“孩子,还支持得住么?”
    王元度勉力坐起身,道:“晚辈但觉头脑昏眩,身体无力!”
    老人道:“你可是说支持不住么?那就休息一会吧,不过这刻正是你很要紧的时刻,若能勉强再熬一次,进步特别神速。”
    王元度发觉他口气中暗蕴慈爱的味道,这使他突然勇气百倍,觉得不该辜负老人的期望。咬牙起身,道:“晚辈没说支持不住啊!”
    老人喜道:“好极了,再来一次。”
    这一回王元度对修迷密阵更为熟悉,悟出许多精微之处,多半时间都用不着思忖。
    他从蜂翅振鸣之声,听出这只恶蜂已经是第二只,每次换上生力军,而他却是疲乏之身,其中相差自然很大。幸而他对阵法更加熟悉,可以多方利用,才能扯乎这种劣势。
    这一次足足奔逐了两个时辰,天边已露出曙光,才被恶蜂螫着。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简直形容不出。而且最惨的是他这时业已筋疲力尽,意志正是崩溃之际,实在很难熬得住这等痛苦而跨出阵外才昏倒。但如若不出阵便倒地,势必要被恶蜂再螫几下,那时非死不可。
    生死只系于他一念之间,而内心意志的崩溃,肉体的痛苦,两相夹攻,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那种惨酷难熬。
    王元度咬紧牙关,一脚踏出阵外,随即跌倒,到他回醒之时,已经是次日中午。
    这时他晕眩得无法起身,甚至连思想也不能运用,直到老人扶他坐起来,唱他喝了几口热汤,才略为恢复。
    老人道:“这等练功之法,实在太苦了,我看咱们想个别的法子改善一下。纵然收效没有这么神速,但却可以免去无数痛苦灾难。”
    他口气十分慈祥,并没有丝毫试探他毅力苦心的意思。
    王元度十分感动,道:“老前辈如此爱护,晚辈感激万分,但望将来有机会可以报答您老;倘若因贪图一时的舒适而使老前辈苦心白费了,晚辈于心何安。”
    老人微笑道:“你是说不怕艰苦,一定要在这期间之内把这修迷密步练成么?这志气真使我佩服。现在先好好进食,休息一会,咱们才开始练功。”
    王元度实在饿惨了,自个儿狼吞虎咽,吃饱之后,但觉精神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老人忽然叹道:“当真是个好男儿,我老人家若是有个像你一样的儿子,那就心满意足了。”
    王元度不禁一怔,过了半晌,才道:“晚辈很愿拜您老为义父,如有机会,尚可以侍奉膝下,但这个想法未免狂妄高攀了。”
    老人顿时笑逐颜开,道:“好极了,老夫平生不做任何勉强别人之事,因此虽有此心;却不便出口,现在这敢情好。”
    他的笑容甚是纯真无邪,一片欢愉之色,树上红润的童颜,显示出此老年纪虽大,犹有纯洁的童心天真。
    两人从此改变称呼,老人端坐受了王元度的叩头大礼之后,便道:“我这个义父有一件见面礼赠你,但现在尚非赐你之时。”
    他面色转为严肃,道:“元儿,等你体力恢复之后,再行入阵,这回要用两只海盗蜂追逐你了。”
    王元度昂然道:“义父怎么说,元儿便怎么做。”
    老人道:“依我的观察,你对阵法还有不少未能利用之处,其中有大半是你学力所限,实在是没有法子之外,有些却是你思想不到之故。”
    他接着指出几种利用阵法的身法,那都是王元度从未用过的。
    老人又道:“这回用两只恶蜂,自然较前危险十倍,你怕不怕?”
    王元度坦白地道:“元儿甚为惭愧,心中果真有点害怕,虽是极力抑制,仍然无济于事。”
    老人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试想这等恶蜂如此凶毒,螫上一下比死还要难受十倍,大凡是有血肉感情之人,那是非害怕不可,你一点也不用惭愧,这才显出人的真诚坦白。”
    他沉吟一下,才叹道:“但义父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教你少受痛苦,须知一个人若不是迫于无奈,很难发挥出体内蕴藏的潜力,若是有一分侥幸依赖,这种潜力就无法发挥了。”
    王元度恭容道:“义父毋庸担心,元儿虽是害怕,但仍然有胆量勇气面对这等痛苦。”
    老人无奈地点点头,又解释道:“通常每个人只能使用他体内能力的五分之一,咱们修练内外功之后,可比常人多发挥一两倍,但若要全部潜能都发挥使用,那就非用最激烈狠毒的手段不可,现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元度躬身道:“明白啦!”
    老人挥手道:“好,去吧!”
    老人眼看王元度已奔入阵内,这才转身入洞,携出一个翠竹编织的笼子,里面有两只海盗蜂,他大声吩咐王元度小心,这才打开宠门,那两只海盗蜂嗡一声冲入阵内,向王元度穷追紧赶。
    王元度应付一只蜂之时,只须考虑到一个方面;但目下共有两只,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全无定准,又不准他出手劈挡,其难可知。因此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汗流浃背,连番遇险。
    老人看得分明,只见他身法比以前迅快得多,而且已能按照熟练了的阵势而组成一套身法步法,进退左右,仰俯侧拧都正确之极。这等身法和速度配合得好,便是一种极深奥高明的绝学,可以在敌人刀剑之中纵横出入,夷然无伤。
    但他晓得王元度还有许多苦头要吃,因为目下仅是两只恶蜂而已,而最后必须达到七只恶蜂同时攻袭,而这修迷密阵的青竹也增加了一倍,不过范围并不放宽,也就是说他可以闪避奔窜的空间缩小而攻袭他的敌人却增加许多倍,在这等情形之下,他仍能支持上半个时辰之久,那就达到最上乘的境界了。
    只听一声惨哼,王元度迅即跨出阵外,随即疼得昏倒。
    老人心中因怜惜而感到一阵疼痛,但他深知此刻决计姑息不得,所以他虽然有法子可以使王元度被螫之时减轻痛苦,但前面说过,他如若有丝毫依赖侥幸之心,就无法刺激他发挥出体内全部潜能了。
    日子一天天地消逝,王元度每日都得昏死一两次,可是进步十分神速,已达到青竹数目增加一倍而恶蜂多达四只的程度。
    凭他这刻的身法,那简直可以媲美鬼魅,但老人仍然坚持他要达到最高境界。
    已经是第二十三日,王元度瘦得只剩下骨头,不过并无憔悴之态。他一直停顿在五只恶蜂的阶段,也就是说五只恶蜂向他侵袭之时,他无法超过半个时辰便被螫中。
    因此他每日最少要昏倒三次以上,第二十四日的下午,他昏倒之后,老人发觉他口角流出白沫,浑身不断的透出虚汗,知道他体力已竭,此刻身体内已没有一丝气力。不禁惋惜地叹口气,取出一个碧玉葫芦,拔去瓶塞,一面捏开他的牙关,将葫芦内的乳状液体倒入他口中。
    王元度迅即回醒,但觉口中甚是芳香甜蜜,同时精神爽健,全然不似以往回醒时那么痛苦疲惫。
    老人道:“我已把见面礼送给你,那是我苦心收集了十多年的蜂蜜露,一共只有十余滴,你也知道这些恶蜂从不酿蜜,但它们掠夺别蜂的蜂蜜之时,仍然会转酿些许蜜露。”
    王元度恭恭敬敬地聆听着,老人又道:“但这些海盗蜂赋性奇怪,只酿了些许便立刻吃掉,因此我收集时十分困难,十多年才弄到十余滴,我定名为神蜂蜜露,乃是世上极珍贵之物,灵效可比成形的人参何首乌等灵药。你服下之后,体健身轻,目力奇佳,尤其是当你体力完全消竭之时眼下,更有易筋换骨之奇效,将来你就知道种种神效了。”
    王元度连忙跪倒拜谢,他觉得十分不安,道:“这等珍贵灵药,应当是义父您老人家服用才是;元儿年事尚轻,何须糟蹋这等宝贵的东西。”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种强筋健体。延年益寿的神蜂蜜露,应当给义父老人家服用,他本人年轻力壮,时日还长久着。
    老人道:“你现在澄神定虑,施行吐纳之术,以便发挥蜂露灵效,等用功之后,我还有话跟你说。”
    王元度依言在山坡上盘膝打坐,澄神定虑,运功行气,霎时间已入无我之境。
    到他回醒之时,阳光耀眼,已经是第二十五日的早晨,他自觉精神焕发,身体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健得多,知道是蜂露之力,心中感激万分。
    老人道:“你大功已成,可以离开此地,办你自己的事了。”
    王元度讶道:“元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修习那修迷密步。”
    老人道:“不行啦,你已服食过它们的蜜露,这些恶蜂再也不会追逐你了,张伯符老弟十日以前已赴京师,所以你也不必找他告辞,可以径自前赴日月坞。”
    王元度道:“原来义父也知道元儿是前赴日月坞参加那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
    老人道:“我隐居此地数十年,因此关于金鳌大会之事,还是从伯符口中听到的,我本来姓龚名都,号云丘客,现在可以改为云丘老人了,大约是四十年以前,我便被妻子逐出门外,遁隐此谷至今。”
    他长叹一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王元度这时可就完全无法表示丝毫同情或愤慨,只因对方便是他的义母,岂容他置词非议。
    云丘老人又道:“其时我尚在壮年,所以做下糊涂之事,怪不得她十分生气,但我孤居了这许多年,忽然触动了思家之念,尤其是她的音容笑貌,更是没有一到忘怀,所以我很想得到她的允诺,准我回家。”
    王元度道:“义母纵是十分生气,可是隔了这许多年,她心中的气恼想必也消散了,义父何不一径回家?”
    云丘老人苦笑一下,道:“不行,她这个人脾气倔强无比,说的话终身不改,她当日逐我出门之时,曾经说道:你若是未得我允许便擅行回来,我就当面一掌拍碎天灵盖,死在你眼前。她若是说拿刀子刺胸割喉而死,我也还敢冒个险,但眼下却万万行不得。”
    王元度不解道:“同是一死,难道还有分别不成?”
    云丘老人道:“当然有啦,她一掌拍碎天灵盖的话,自必损毁了容颜好坏,但别的死法却可以保存容颜,这就是最大的分别了。”
    王元度仍然不懂,问道:“一个人的容颜,在死后还有什么关系?”
    云丘老人道:“难怪你不明白,须知她家传一部童面经,能够青春长驻,永如少时,这部经传女不传男,连我身为丈夫,也不许阅看。所以她对容颜最是爱惜,因此,她使用这种死法,在她来说乃是最残酷可怕的一种,我哪敢害她如此惨死?”
    王元度点点头,心中已明白这位白发苍苍的义父,敢情极爱义母,逾于自家性命,所以虽有与她同死的决心,却不忍见她落得如此悲惨的死法。
    云丘老人又道:“我所寄望于你的,便是设法使我能回家去见她一面,可不是求她允许我长久居住下去,只要见她一面就行啦!她或者觉得难以严拒,因此出个古怪难办的题目,你即替我答应下来,任什么难题都可以。”
    王元度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元儿不得不提醒义父一声,或者义母出的题目不是人力所办得到的,我岂能随便答应?”
    云丘老人沉吟一下,道:“她总不会要我从天上取下月亮给她玩耍吧!总之,她要我的性命都行,我的意思你想必也会明白。”
    王元度压抑着满腔同情和悲怆,肃然应了,当下便请问义母居住的处所。
    云丘老人道:“她的声名挺大,不比我没没无闻,或者你也曾听说过,她就是岭南冥鼓宫长春女……”
    王元度啊了一声,道:“元儿听过冥鼓宫这个地方,据说是天下三大秘隐之一,与日月坞齐名,但义母的名讳外号却不曾闻说过。”
    云丘老人道:“就是那一处地方了,那冥鼓宫在岭南西南方的海滨,宫中道路迂回曲折,虽然占地甚大,路径繁复,但却不比那修迷密阵艰深奥妙,你现在已熟悉修迷密阵的走法,便是天下间唯一能不经允许入宫而不迷路之人。”
    王元度这才恍然明白,义父教他练这一门绝学,敢情大有深意。他用心聆听义父叙述如何走法才能到达冥鼓宫,这其中果然有点困难。原来中国地方广阔,历史悠长,族类繁多,因此每一处地方都各有独特的风俗、言语。习惯,外地之人,有时候不大容易应付,即如岭南一地,便有十余种方言,连岭南当地之人,也无法通晓邻近的方言,更别说从北方或江南前往的人了。
    云丘老人详尽地说过如何走法,最后说道:“你义母乃是当地人氏,因此亲族甚多,而她也可能挑选一些灵慧的女孩子以授秘传武功,反正有一点你记住,那就是普天之下,除了真正的第一流高手,可以找到空隙欺入你拳掌圈中而出手击伤你之外,还有就是你义母办得到,她可以在三招之内打你一个耳光,再就是足以承传她衣钵的弟子或者也办得到,但她是否已找到这么一个传人,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王元度紧紧记牢,依王元度的意思是要在此谷侍奉义父,好在时间充裕,再过三五日才动身还来得及,但云丘老人却命他克日起程。只因这一次前赴日月坞参加金鳌大会之人,决计不在少数,早点动身的话,一则不必赶路,二则早点到达可以养精蓄锐以备激战。三则防备路上发生事故,以致耽误了参与大会的时机。
    王元度无奈只好叩别,出得谷外,张伯符早已吩咐过仆从,在这数日间备妥长程健马,因此王元度取过坐骑,丝鞭轻扬,便穿过襄阳城,缓辔南下。
    一路上没有别的事故发生,两日后已到达武昌,旧地重临,风物依然。但在王元度这等有心人眼中,却瞧得出城中有不少武林人物。
    他投宿在客栈中,翌日早晨,起身梳洗之后,整肃衣冠,便径往城北大街上的利达镖局,但见镖局大门尽开,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出入之人,尽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壮汉,身上都带得有兵器。
    王元度上个月抵达武昌,曾经来过这利达镖局,原来第五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站,便是这武昌利达镖局,是以各路英豪,不论是赴会参观,抑或是参加夺魁的,都须得先到这利达镖局打听消息。
    他上个月询问时,答复是大会举行前半个月之内才能得悉详情细节。
    须知那日月坞的所在和走法,武林中很少人晓得,所以许多人都在武昌住下,等候消息。眼下离举行日期只有五日,各地涌到的人更多,所以利达镖局其门若市,而武昌城内的街道上,也出现了许多武林人物。
    王元度踏入大门之内,但见那宽大的露天院子之内,人头挤拥,靠近大厅门外台阶处,摆得有一排五张方桌,桌上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许多签牌。
    院子内的人数虽多,但都很有秩序,排成五道长龙,王元度已瞧过大门外的告示,得知这五道人龙乃是领取签牌,以便前赴指定地点及船只直驶日月坞。他约略的估计一下,在院子内约有二百余人之众,若然每日以五百人计算,一共是五日,岂不是有二千余人前赴日月坞参加盛会?如此日月坞这一笔招待费用着实巨大,还得准备船只迎送,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可真是难以计数了。
    外面告示上写明,凡是参加夺标的人不须领取签牌,可以直入大厅之内登记。
    王元度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慢慢的从人堆中移到门口,正要踏上台阶,忽然间背后一阵骚动,转头一瞧,只见人丛波分浪裂般现出一条道路;三个劲装疾服的少年大踏步走入来,最前头的一个长得黑面膛,肩阔身高,双掌特大,显然硬功特佳,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阻路之人,手劲沉重异常,人群立时被他推开一条通路。后面的两个少年相貌不俗,一个背插长剑,一个斜背长刀。
    他们有两点完全相同,一是三个人面上都流露出傲色,大有目空一切的味道,二是他们前襟上都绣得有姓氏,当先的黑脸少年绣着一个胡字,佩剑的绣着一个吕字,佩刀的少年绣的是束字。
    王元度目送这三人昂首阔步地走入大厅之后,耳中便听到人群议论之声。他本已猜想出一个谱儿,此刻听到议论,确知臆想不错,不禁暗自忖道。“这三位一是山右胡家子弟,胡家素以铁砂掌铁布衫和铁脚等硬功著称武林。使剑的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子弟,使刀的定是少林派高手束阳的子弟。他们都是名门之后,这回既是参加金鳌大会,定必武功高强,尽得家传秘艺。可惜,他们自恃自傲,大是有失风度,无怪别人要暗下不满,议论于他们。”
    他向厅内望去,但见人数还真不少,如若通通是参加夺标的人的话,那就真够热闹的了。此时众人眼睛多半还向大厅瞧望,所以王元度暂时不跨上台阶。谁知无意中挤入一条人龙之内,后面的几个劲装大汉都怒目瞪他,王元度自家却不晓得。
    人龙一步步向前移动,不知不觉已到了方桌之前,桌后办事的人大声问他姓名,以便登记,王元度这才惊觉,歉然答道:“对不起,在下不是前往参观的。”
    说时侧移一步,让后面的人上来。
    陡然感到劲风袭到胁下,王元度大是惊讶,心想自己初入江湖,从无仇家,怎会有人暗算偷袭。心念一转,佯作不觉,暗暗运功护住胁下要害,同时转头望去。
    出手暗袭他的是个劲装大汉,乃是后面不忿他打尖的数人之一。他的拳头已堪堪击中王元度胁下,蓦地收回。另一个大汉斜眼瞪着他,冷冷道:“孩子,你既不打算前赴日月坞参观大会,在这儿挤个什么劲?”
    王元度心中有气,面上却淡淡一笑,道:“在下打算参加夺标,只不知老兄是否允许?”
    刚才出手的大汉失声笑道:“哎,原来是有心夺标,想当武状元的少年英雄,咱们亲近亲近。”
    说时,伸出一手。他可是认为对方居然感觉不出他的拳风,定必武功低劣,所以要使王元度当场出丑。
    王元度也伸手与他相握,口中道:“不敢,不敢!”
    话声中那大汉已疼出一身冷汗,只有直翻眼睛的份儿了。
    但王元度忽然间微微一震,松开手,双眼直勾勾的向石阶上望去。
    这时正有两人先后走上台阶,前头的一个身形矮胖,可是动作矫迅。第一二个高高瘦瘦,宛如一根竹竿。这两人衣着穿戴都很普通,而且两鬓已斑,一望而知不是参加夺标之人。
    须知这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所规定夺标人资格之一,便是年纪不得超过二十六岁。这一条规定使许多名家高手都感到遗恨无穷。要知每一个人修习上乘武功,到有相当成就之时,起码也有二十来岁,此时参加金鳌大会,正好合适,但只要一届失败,到下一届大会举行之时,总已超过了二十六岁这一关,所以眼下享有盛名的高手名家,大多在二十年间参加过金鳌夺标的壮举,只是一次失败,便永无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夺标人资格另一条规定是限于男性,因为历届大会都没有女性上台亮相出风头。
    且说王元度目送那高瘦和矮胖二人的背影人厅之后,这才收回目光,忖道:“我虽然只瞥见这两人的侧面,可是那狮子鼻猪嘴巴的矮胖子,和那鹰鼻深眼额突的高瘦人这等面貌特征,正是师父再三嘱咐过必须小心注意的两个恶魔,都是天性穷凶极恶,残酷无情之人。矮胖的一个性南名阿洪,以火器震惊天下。高瘦的一个姓杨名幽,外号老毒,因此有些人呼为杨老毒,为人阴毒诡诈,擅用毒药。”
    不过王元度还拿不准的是,这两个恶人一向穿着怪异,与众不同,南阿洪喜欢红色,往往披一件大红外衣。杨老毒幽爱穿背画白八卦的黑道袍,高髻草鞋。是以这两凶的外形打扮一望而知。目下穿戴得一如常人,大违他们平日行径,以这两人的声名而言,此举很难令人置信。
    那个与他拉手试力以致掌骨欲裂的大汉,闷声不哼地领取了签牌,悄悄溜掉,其余的数人也瞧出同伴吃了暗亏,晓得这少年不好惹,所以都不敢再行生事。
    王元度迅快向大厅走去,三两步就跨过台阶,走入大厅之内。举目四瞧,已找不到那高瘦矮胖二人踪迹。
    厅内左角摆设得有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两名办事之人。刚好那先入厅的胡、吕、束三个傲气凌人的少年正在桌前登记,厅中另有八九个年轻壮士,和两个镖师打扮之人,都注视着长桌前面的三人。
    王元度移近一点,瞧见姓胡的黑面少年填写姓名栏上是胡元二字,姓吕的填写是吕杰,姓束的填着束大名三个字。再瞧家世栏中填写的字,果然那胡元正是山右胡家子弟,吕杰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儿子。
    束大名是少林俗家高手束阳的儿子。
    那胡元突然间一巴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长桌的右前角竟被他一掌拍碎,木屑簌簌泻坠地上,那张桌子顿时少了一角。
    胡元忿忿的大声道:“真真混账的规矩。”
    束大名接着喝道:“叫余凡出来。”
    余凡就是这利达镖局的局主,外号苍背龙,乃是镖行中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吕杰阴声细气地道:“难怪你们生气,就连兄弟也觉得很不是味道,难道咱们都是假冒的不成。”
    王元度听了他们的话,想不出他们为何生气,但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三人之中,吕杰为人阴沉多智,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挑拨那胡、束二人闹事,他本身却可以见风使舵,置身事外。
    长桌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年约四旬左右,面貌老实忠厚。另一个年轻得多,最多只是三十岁左右,那忠厚老者面上浮现错愕之容,愣愣地瞧着他们。年轻的一个则面色如常,可是眼中闪射出忿怒的光芒。因此王元度瞧出此人乃是抑制心中怒气,装出平静的神情而已。
    他赶紧走开几步,免得无端端惹到自己身上。耳中却听到那年轻的办事人员说道:“三位都是名家子弟,家学渊源,自然与常人不同。可是试功的规矩并非单对付你们三位,别的参加者都无异议……”
    胡元喝道:“混账透顶,是哪一个主持试功的,我没有听过以前有这么一个规矩。”
    束大名也道:“我说你快点把余凡找出来,你还罗嗦什么?哼,胆子真不小。”
    吕杰缓缓道:“嘻,这厮竟瞪眼睛哩,莫非他想先试试咱们的功夫么?”
    束大名应声道:“是啊,小子你敢瞪眼睛?”
    一伸手隔桌揪住那年轻办事人员的胸口。
    胡元厉声道:“大名兄给他两个嘴巴子。”
    那办事人员面上怒色更浓,他竟一点也不害怕这三个血气刚暴的少年好手,这使得王元度甚感诧异。
    此时一个镖师已迅快入内通报,其余的人包括八九个参加夺标的年轻壮士,却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劝解,人人都露出不管闲事的神情。
    王元度举步走过去,只听那办事人员怒声道:‘称们这等行为算什么名门子弟!哼!我瞧连强盗也没有这么不讲理的!“束大名勃然大怒,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喝道:“好小子,你以为小爷们不敢收拾你么?”
    胡元攘臂道:“束兄把这厮交给我。”
    他举起右掌,掌心已变成古铜色,接着说道:“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有没有嘴巴这么狠硬?”
    他的右掌便要向那人手臂拍落,这一掌若是拍中了手臂,非得当场臂断骨折不可。
    那办事人员眼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正当此时,吕杰忽然伸手挡住胡元拍落的掌势。
    王元度心中一松,忖道:“到底还是名门大派的子弟,到了最后关头,便不鲁莽。”当下停住脚步,不再前移。
    吕杰阴鸷地注视着那办事人员,口中却跟胡元说话,他道:“胡元兄,你真敢拍落去么?”
    胡元暴声道:“怎么不敢?”
    吕杰道:‘那就行啦!待兄弟说两句话你老哥才拍落不迟。“他略略一顿,向对方说道:“你报上姓名来!”
    那办事人员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吕杰冷笑道:“瞧你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怎的连姓名也不敢报出?”
    那办事人员忽然现出颓丧的神情,眼中忿怒的光芒顿时消散。但他却不是害怕畏惧,这是别的人都瞧得出来的。
    吕杰哼了一声,缩回架住胡元的手道:“好,你不肯报出姓名,我不管啦!”
    胡元喝道:“我倒要瞧瞧看,小子你骨头有多硬?”
    右掌略略抬高一点,疾然拍落。
    王元度一跨步,疾如闪电般到了他们身后。他满腔是忿激不平之气,因此明知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化解这场纠纷,譬如说他暗暗以指力袭击胡元背后穴道,迫使他收掌转身应付,其时就可以用言语缓和住局势,等候此地局主今凡出面调解等法子。
    但他深觉这些名门子弟太不像话,简直像是倚势欺人的恶少一般,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出手向胡元拍落的右手穴道上点去,口中大喝道:“住手!”
    胡元感到锋锐的指力袭到,心头一凛,不得不缩回拍落的手掌。他这一缩手,王元度的指刀直向束大名那只揪住对方的手臂上射去。
    束大名也迅快缩手,忿然侧顾,而王元度这一指迫使两人放手之举,已博得满厅喝采之声。
    胡元向王元度一瞪眼,正要出手,吕杰却又伸手拦阻住他,向王元度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朗声应声道:“在下王元度,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家世寒微。但今日三位所作所为,却使在下这个出身寒微之人,对名门世家这几个字顿生鄙薄之感。”
    这原是他肺腑之言,所以说得慷慨流畅,大义凛然,衬上他的玉面英姿,登时教厅中许多年轻壮士暗暗心折倾倒。胡元骂道:“混你妈的帐,吃我一掌。”
    大踏步迫去,一掌迎面拍出,他为人虽是粗暴自傲,但掌上功夫果然十分高明,风声劲厉急烈,一听而知他的铁沙掌已极具火候,威力十足。
    王元度一滑步间,已闪开数尺,身法之快,别人简直瞧不出他是用那一只脚跨出去的。
    吕杰冷冷道:“王朋友敢情有点功夫,无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束大名被他这一说激起怒火,疾然扑出,拳发连环,威猛迅击。王元度一晃身间,早就出了拳头宠罩的圈子,站在数尺之外,俊面上怒色勃然。
    此时胡元和束大名都深知对方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饱受名家意陶,这刻反而压下暴躁情绪,收摄心神,以便发挥全力对付强敌。
    正当此时,王元度已朗声喝道:“诸位要动手的话,在下定然奉陪,诸位大可以一齐上来,但咱们最好到外面比划。”
    胡元骂道:“混帐,我们哪须一齐动手。”
    王元度虎目扫过他们三人面上,只见他们都表示出同意此言的表情,绝不肯三人齐上,因此倒也消了一点气忿,心想他们在这一点上面还有点英雄气概。当下说道:“那也使得,在下先挑吕杰兄打第一场。”
    他心中对这个阴骛诡猾的目杰最是不满,反而像胡、束这等暴躁刚猛之人,还觉得可以原谅。
    吕杰心头一震,忖道:“这厮晓得我的名字,自然深知我的来历,这第一场居然特别先挑上了我,可见得他定必有克敌制胜之道。”
    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这是由于他的阴沉多智,欢喜利用别人的性情惹得王元度对他十分不满,却误会到对方有克制他之道上面去了。
    他外表上神色不变,淡淡道:“那很好,咱们各亮兵刃,拼个生死就是了。”
    厅内群情耸动,都没有想到这登记之际,就先闹出一场生死拼斗。
    长桌后的年老办事人员忽然碰一下同伴,道:“奇怪,局主怎的还不出来?”那年轻的办事人员在激动之下,可没有想到这可怪之处,被他这么一提醒,登时诧然顾视,而此时厅中余下的一名镖师已奔了入去。
    这个年轻办事人员轻轻一跃,已越过长桌,奔到王元度与那三名少年当中,此人身披一袭长衫,瞧来竟似是镖局中掌管书牍帐目之人,身量修颀,面貌端方。他微举双手,道:
    “诸位请留贵步,目下后院有几位武林名家,已经得报出来,他们充作见证,别人才没话说。”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胡元道:“不错,吕兄别忙,这等决斗之事,须得有公证人才行,免得杀死那小子,日后纠缠甚多。”
    那长衫汉子见双方业已同意,当下向王元度抱拳道:“王兄的义风侠行,教鄙人钦佩感铭之至,鄙人甚愿向王兄进一言,那就是金鳌大会的规则上有一条载明,凡于会前与此会有关者闹事纠纷,如情节重大,得取消参加大会之权利。王兄试想,倘使定要决斗的话,则不论胜败,都不能参与金鳌大会,还是……”
    王元度截住他劝阻之言,慨然道:“在下只要所作所为于心无愧,纵是因此被大会除名,也不后悔。”
    他的气概风度立刻使厅中许多年少英雄心折钦佩,那办事人员躬身抱拳道:“在下姓管,在敝局中只是个小帐房,纵然受点侮辱也不打紧,但这金鳌大会与诸位却大有关系,王兄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对方三人听得金鳌大会有这等除名的规则,想到倘若真的被大会除名的话,岂不是抱恨终身,因此都不敢言语,大是气馁。
    王元度正色道:“兄台之言差矣,世间公道二字并非因人而施的,哪怕管先生你是个极卑微低贱之人,也不能没有公道。”
    他炯炯有神的眼光凛然掠过对方三人,可就瞧出他们甚是气馁,当下忖道:“他们一向倚仗家世声名,傲气凌人,今日已经知悔,我何妨放过他们一次。”
    于是朗声道:“只不知那三位兄台是不是愿意就此罢手息争?”
    吕杰忙道:“咱们可不能不遵守大会规则,王兄你请吧!”
    顿时一场偌大的纷争化作烟云般消散了,厅中紧张的气氛松驰下来。姓管的帐管先生回到长桌之后,跟年老的一个说了几句话,便讶异的望向入内的门户。
    王元度走到桌前,道:“管先生,有烦登记一下,在下乃是参加登台的。”
    只见那姓管的和另一个都泛露奇异神色,不禁剑眉一皱,问道:“可是发生了事故?”
    姓管的帐房应道:“不错,两位镖头先后人报,居然无人出来,这也罢了,竟连入报之人也不出来,他们负招待之责,怎会如此?”
    王元度心中浮现出那南阿洪和杨幽这两个武林恶魔,不禁若有所悟,问道:“在下建议管先生带我一同进去探看,我已猜出一点头绪。”
    姓管的道:“王兄猜到什么?”
    王元度说道:“方才我仿佛见到两个著名恶人走进厅来,但此刻不见踪影,想必已进了内厅,惹出事故。”
    姓管的笑一下,道:“内厅除了敝东家之外,还有几位名家。”
    王元度低声插口道:“管先生可曾听说过南阿洪和杨幽的名字?”
    对方吃了一惊,道:“是他们么?走,咱们进去瞧一瞧。”
    他一急之下,飘身跃过长桌,身法极是轻灵佳妙,不是时下一般好手办得到的。
    那边吕杰等人瞧在眼中,都大感惊讶。
    胡元道:“喂,瞧见没有?那厮的一身武功可真不坏。”
    吕杰皱起眉头,道:“但他只是个镖局帐房先生,其实连总镖头也未必比得上呢!他们要上哪儿去?”
    吕杰自言自语中,独自急步上去拦住他们,问道:“两位神色匆匆,敢是有事情发生?”
    王元度方自一皱眉,吕杰已接着又道:“兄弟只是来瞧瞧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王兄万勿误会。”
    姓管的帐房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烦你们三位迅即查看这大厅内外,至镖局四周容易惹火之处,瞧瞧有没有埋藏着硫磺火药等物。”
    吕杰为人足智多谋,闻言不禁面色一沉,道:“难道有人打算加害这许多有意前赴大会之人?好,兄弟立即查看,你们要不要人手接应?”
    王元度拱拱手,道:“吕兄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们仿佛发觉南阿洪和杨幽一齐走进内厅,这两人无恶不作,咱们非多加小心不可。”
    吕杰当机立断,道:“那么两位快去窥看动静,但最好一前一后,约定手势讯号。”
    他转身过去抓住胡、束二人,迅即走出大厅。
    王、管二人奔入门后,管帐房道:“在下先进去,你若见我捏拳放在背后,就是表示大有变故,不可跟来的意思。”
    王元度颔首道:“那时在下就从别处窥探动静。”
    他们奔人去,穿过一座院落。管帐房指一指右方屋顶,道:“王兄到房上去,就瞧得见一切动静。”
    王元度仰头瞧望地势,发觉甚是稳妥,自己可以匿藏在房脊后面,向下眺望。
    姓管的又道:“里面寂然无声,想必已发生变故,那南、杨二凶武功极高,又有奇门绝艺,实在不易对付,王兄千万小心,筹妥计谋才可以动手。”
    他抓住王元度的手臂摇撼一下,笑道:“在下管中流,今日结交到王兄这等仁义之士,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王元度讶然道:“什么,你就是无情刀管中流?在下大是失敬啦!”
    管中流微微一笑,大步向门外奔去。
    王元度连忙跃上房顶,伏身游上屋脊,探出半边面庞向下面望去。但见一堵院墙过去,便是一座旷阔的场子,摆放得有四个兵器架。
    再过去便是一个开敞的花厅,厅内隐约有好几个人,此时管中流已穿过场子,跨上台阶,他在厅门突然停步,左手转到背后,捏起拳头。
    他只停了一下,就走入厅内。
    王元度迅即寻思一下,便纵下地面,迅快窜越过墙头屋顶,从旁边绕到花厅后面。他发觉有一排窗户,当即屏住呼吸,踢足走到窗下,静心聆听。
    花厅内毫无声息,他正感到莫名其妙之时,突然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现在开始,—……二……三……”每一个数目都相隔颇长的一段时间。
    他数到七时,一个人说道:“兄弟还有一句话要说。”
    正在念诵数目的阴森声音停下来,另一个粗暴响亮的声音道:“有屁快放!”
    那人哼了一声,才道:“两位既是布置妥当,甚至把隐迹多年的齐大圣也约了出来,可见得两位志在必得,非到日月坞走上一趟不可,但两位可曾考虑到日月坞四面临水,若是触怒了蓝坞主,诸位本事虽高,恐怕也无法飞渡那茫茫之水。”
    暴躁的声音喝道:“混帐,你以为我南阿洪以火器成名就一定怕水么?”
    杨幽阴森森的声音道:“我老毒就是喜欢到难惹的地方,姓余的少说废话。”
    王元度略有所悟,知道那南阿洪、杨老毒都是不受欢迎之人,但他们却硬要往日月坞去,此刻大概用个什么法子威胁住花厅内的人。
    他们的力量可真不小,除了这两个难惹的凶星之外,竟还有一个豢养得有无数猩猿的恶人齐大圣,那齐大圣想必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这南。杨二人用的什么法子威胁厅内之人,却使他很感兴趣。王元度正想冒险窥看一下,才能筹谋应对之方,忽听管中流朗声大笑道:“当闻南阿洪、杨幽两位乃是著名凶星,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可笑,可笑!”
    余凡喝道:“管先生少说话。”
    南阿洪暴声骂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余凡忙道:“他是敝局掌管帐目的人,两位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杨老毒阴阴道:“说不定是个借地托身的奇人异士,好吧,我老毒倒要请教帐房先生一句,我和南兄哪一点闻名不如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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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惩三凶扬名救妙计
    管中流淡淡道:“空谈无益,鄙人先见识过两位的真实武功,才能奉告,像这样子一位手托火球,一位手戴鹿皮手套,握住一把淬毒暗器,此地虽是不乏名家,但谁能与这等旁门左道的技艺对敌?”
    杨老毒笑道:“好啊!你想见识我们武功,那当然是你亲自出手了。出来,老毒今日定要教训你这小子。”
    王元度知道机会已到,赶紧抬高头,舔破窗纸,闪目内窥,但见厅内共有九个人,那矮胖的南阿洪背向着窗户,靠得很近,手掌上托着,故红色的拳头大的圆球,上面喷出一小丛蓝色的火焰,甚是好看。另一个瘦瘦高高的老毒杨幽却站在大门边,这刻已收起鹿皮手套,举步跨出厅门。
    厅内之人正要离座出去观战,南阿洪暴声喝道:“别动,老毒兄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好看的。”
    王元度这时已看清楚厅内清人,主位坐着的一个精悍中年汉子,不用说也可知道是苍背龙余凡,除了南阿洪是站着的之外,余下六人通通坐着。
    余凡面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其他的五个人都面色森冷,毫无表情,王元度惊讶的注视其中一个穿灰色长衫之人,认出正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灰鹤荀通,心想日月坞派得有十数高手到此并非奇事,可是这荀通武功高强,又不是性情和善之辈,目下居然不敢反抗,可见得南阿洪手中那枚喷出蓝焰的圆球威力何等惊人,才能够把这等武林豪雄镇住。
    在这等情势之下,他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好悄悄离开后窗,跃上对面房顶,遥望管中流那边的情形。
    这时老毒杨幽和管中流已经走到场中,杨幽冷冷道:“取出兵刃来。”
    管中流奔到兵器架前。摘下一柄长刀,回到原处,道:“阁下何不亮出兵刃?”
    杨老毒阴声一笑,道:“我老毒身上带着的判官笔乃是对付成名英雄时才使用的,你既不敢报上姓名,岂能轻易取出来?”
    管中流沉声道:“在下管中流,向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谅阁下听了也不晓得。”
    杨老毒眯瞪起双眼,诡笑道:“原来是无情刀管中流,不错,你罕得在江湖走动,但我老毒仍然听人说过你在前五年的金鳌大会上,技压天下年少高手,大有抢元夺魁的希望,可惜过不了最后武林名宿考究的那一关,殊为可惜。”
    管中流面上泛起光采,朗声道:“既是如此,阁下便请亮出兵器。”
    杨幽冷笑道:“你虽是压倒当时年少高手,但我老毒还不曾把你放在眼内,哪里用得着动兵器。”
    管中流仰天长笑道:“好一个妄自尊大的人,管某倒要瞧瞧名震武林的杨老毒有什么真功夫?”笑声中长刀一扬,踏步欺身,刀长中锋,直向杨幽迎面劈去。
    这一刀不快不慢,亦刚亦柔,使得极为神奇奥妙,杨幽见了这起手第一刀,心头不禁一凛,忖道:“不好了,我老毒今日不合托大,没把这厮放在限内,谁知他刀法造诣精深之极,大大出人意表之外。”念头迅转之际,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迅急向左侧跃去。
    管中流原式不变,跟踪疾追,这一招竟把那大名鼎鼎的老毒杨幽追得沁出一身冷汗,一连施展了七八种身法,最后才算是甩开对方。
    王元度心中喝一声采,泛起无限敬佩倾慕之心,忖道:“真不愧是无情刀,这一刀足可以教鬼神惊心,豪杰丧胆,以他这等武功造诣,刚才受辱之时一点也不发火,这等胸襟修养,真不是常人可及。”
    杨幽一旦脱开对方刀势,立时展开反击,但见他忽掌忽指,招数阴毒诡奇之至。这一轮抢攻,把无情刀管中流迫得连退数步。
    这两人霎时间战个难解难分,那老毒杨幽身法飘忽往来,宛如鬼魅,配合上他诡毒的招法,真使人瞧得眼花绦乱,无情刀管中流的打法甚是罕见,他手中长刀轻易不发,一味用刀尖斜指敌人,单凭方位变化就把敌人攻势化解,但一旦发出招数,总是极为狠毒的手法,非使对方急急闪避不可。
    南阿洪偶尔瞧见他们掠过门口,却无法得窥全部情形,心中大为惊讶,忖道:“无情刀管中流成名于五年前的金鳌大会上,年纪甚轻,如今最多不过三十左右的人,论起功力修为,怎能与老毒相比?怎的斗到现在还未分出高下。”
    厅内诸人又以这利达镖局局主苍背龙余凡最感意外,也有点惭愧,敢情这无情刀管中流在镖局内任事达三年之久,至今才知道他是身怀绝技之人。
    在灰鹤荀通左方椅上的一个中年大汉突然洪声大笑,道:“南阿洪,咱劝你还是出去瞧瞧的好,免得杨老毒失手受创之时,赶援不及。”
    南阿洪含怒瞪他一眼,喝道:“你是谁?竟敢呼叫老子的名字?”
    那中年大汉厉声道:“咱家朱砂手孙烈,是个英雄好汉,平生不用霸道狠毒的暗器对付敌人。”
    南阿洪眼中露出讶异之光,随即怒道:“好小子,你敢绕着弯儿骂老子不是英雄好汉?”
    朱砂手孙烈冷笑道:“骂你又怎样?难道你敢放下手中的销金球,以本身功力对付咱么?”
    南阿洪表面上虽然很暴躁鲁莽,但其实赋性凶狡得很,虽是受激,仍然不上当收起那枚火球。
    他转念想到座中居然有这么一个名震江湖的朱砂手孙烈,则说不定还有别的高手,当下厉声大笑,道:“姓孙的别忙,老子总会教你如愿……”他早就发觉座中六人要以孙烈和灰鹤荀通最是不同凡俗,当下询问荀通的姓名,荀通便据实回答。
    南阿洪大感惊疑,付道:“这孙烈、荀通皆是曾经叱咤一方之雄,今日何以同时出现此处,他们莫非与日月坞大有关联不成?”
    这个凶人猜得一点没错,荀通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孙烈则是日月坞小山道指挥,同是日月坞罗致的高手,至于其余三人,都是五旬左右的武林好手,但只是在附近的著名人物,比不上荀、孙二人乃是武林中的闻名人物。
    外面广场中杨幽与管中流之战已到了最激烈之时,那老毒杨幽虽是功力十分深厚,手法诡奇,但管中流的刀法神妙之至,除非不发,一发就大有制致死命之概,故此杨幽一点也占不到便宜,反而迭次遇险。
    杨老毒一瞧运气实在太坏,碰上这么一个身怀绝艺,而又甘心隐晦在镖局中充任帐房之人,以致走了眼大意应付,如今欲要挽回局势,唯有取出兵器甚至使用他的拿手毒技才行。
    当下觅准机会,跃出圈外,迅即掣出双笔,管中流精神大振,喝道:“这才像话,看刀!”突然间连攻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厉毒辣。
    隐身屋顶的王元度几乎失声喝采,他晓得这三刀才是管中流一身功力之所聚,果然有超世绝俗之处,怪不得五年前技压天下年少英雄,隐隐成为当时那一辈人物中最杰出的人物。
    老毒杨幽双笔宛如奔雷掣电,勉力化解了对方这三刀,但额头鬓角间竟不禁流下热汗。
    他展开反攻,双笔从四方八面进攻,毒辣无比。不知不觉激斗了数十招之多,管中流渐感对方诡计百出,使人有防不胜防之感,这也是管中流最吃亏之处,原因是他艺成出道之后,只在金鳌大会上与十多位年少好手拼斗过,除此之外,便毫无拼斗经验,因此他虽然五年来苦修勤练,功力大有精进,并不在杨幽之下,同时刀法自成一家,也有独到之处。却由于阅历经验的不足,深感防备不周,时时有中计之虑。
    王元度在屋顶观看管中流拼斗,可是于事丝毫无补。但见管中流忽然被判官笔敲中右臂,长刀跌落尘埃。杨幽正要继续出手取他性命,一道人影扑入场中,朗朗喝叫道:“杨老毒体得逞凶……”
    光芒如电,直向杨老毒背后大穴打去。杨老毒此时只好放过敌人,侧身跃开,但见场中先后跃入三个劲装少年,各持兵器。
    来人正是早先在外面与无情刀管中流生事的三位名门弟子,劲袭杨老毒的乃是武当吕杰,剑术果然精湛不凡,竟把杨老毒这等高手迫得无法逞凶杀人,而先须躲避他的剑锋。
    杨老毒跃避之时,反手一掌拍出,劈中吕杰的长剑,吕杰但觉对方掌力强绝,长剑脱手欲飞,不得已只好侧走四五步,才卸去剑上的力道。
    此时少林束大名和山右胡元都一齐扑到,与吕杰正好形成鼎足之势,束大名使的是银棍,胡元使的是铁尺,三个少年都虎视眈眈的望着杨幽。
    杨幽冷森森一笑,左手手掌摊开,掌心有三枚枣核形的暗器,体积甚小,发出闪闪银光,他道:“孩子们小心了。”
    他此举表示出他这一手暗器上造诣极深,所以才让对手们瞧个清楚。吕杰等三人无不摄神定虑,严密戒备。
    杨老毒又冷冷道:“此是淬过毒的银梭,武林中称之为小毒梭,你们谅必也有个耳闻,现在一人送一枚,十分公平。”
    管中流这刻已捡起长刀,但右臂已伤,所以用左手握着,他厉声喝道:“杨老毒可是不敢冲着我来么?我倒要看一看小毒梭有什么惊人之处?”
    杨幽冷笑一声,道:“我杨老毒纵横江湖以来,还未曾有敌人逃得过我的诸般暗器的事情,你不必赶着送死,等他们每人尝过一枚小毒梭之后,就轮到你啦!”
    胡元大笑道:“好一个狂妄自大的邪人,凭你手中三枚暗器,难道就能杀死我们三人不成?”
    杨幽道:“我老毒乃是有身份之人,不值得在口舌上跟你们计较。至于这三枚小毒梭倒没有打算尽取你们性命,而是另有作用,信不信我可不管。不过,你们若是技艺浅薄,竟躲不过这故暗器,那就只怪你们学艺不精,与老毒无干。”
    束大名眼见管中流有跃过来挡在当中之意,连忙喝道:“管兄且慢,我们若是躲不过区区一枚暗器,你老哥才出手不迟。”
    他这么一喝,管中流可就不能强行上前,否则便不啻表示是认为他们决计挡不住对方暗器。
    杨幽道:“小心啦!”
    手掌一合,其中一枚小毒梭已落在食中两指指端,但见他两指向外弹出,一点银光发出劲疾破空之声,直向吕杰射去。
    吕杰本已有备,长剑斜斜外指,摆好门户。此刻却吃了一惊,原来对方的暗器竟是向他这一招唯一攻得入之处射到,由于来势神速强劲,迫得他变招换式,挥剑一拍,叮的微响一声,那枚小毒梭斜飞上天。
    老毒杨幽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动作,及至他磕飞暗器之后,颔首道:“不错,果然是吕一超的儿子,已经尽得武当心法。”
    话声未歇,两指弹处,一点银光疾取胡元,胡元也是摆开了门户,一看暗器来势,当即使出胡家铁尺绝招封山招云,身形半旋,尺随手落,叮的一响,小毒梭落在尘埃。
    杨幽道:“这一招果真是山右胡家秘传手法。”两指一弹,银光划空而去,劲袭束大名。
    束大名的银棍迅即向外戳出,动作如电,棍尖恰好戳中小毒梭,登时将之击落地上。
    杨幽紧接着刚才的话声,道:“出棍奇准,此是少林空玄棍法的特长,束阳平生以这一路棍法享誉武林,可见得你是束阳亲传之人。”
    这时众人才晓得这杨老毒敢情是用这三枚小毒梭试探他们的真正出身来历,无怪暗器来路部恰好迫得每个人使出最精妙的手法。
    他们都从暗器上测出对方内力极是深厚,因此更加小心在意。
    吕杰首先挥剑攻去,胡元、束大名两人只慢了一线,也都出手猛袭,老毒杨幽连忙挥动双笔接战,他虽是有把握可以轻易取胜,可是这只是一对一而言,目下这三人联手出战,都各有绝艺,情势便大不相同。
    但见那三位少年勇猛无比,都是一派抢攻的打法,杨幽只好严守固拒,一面施展出特别诡奇的手法,在三般兵器中腾挪闪窜,宛如幽灵般飘忽迅快。
    十招之后,吕杰等三人屡攻不下,锐气渐挫,胡元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这厮滑溜得紧,一味的闪避,打得真没劲。”
    吕杰接口道:“他只学会躲避刀剑的功夫,原是怪不得他的。”
    杨老毒冷笑一声,道:“你们别自命不凡,倘若敢放对拼斗的话,我老毒早就要你们好看了。”
    胡元首先跃出战圈,束大名跟着退下。吕杰心中叫声苦,想道:“我们本要激他出手反击,才有机可乘。谁知他们沉不住气,反而被对方激起性子,要跟这邪人放对拼斗,罢,罢,罢!还是由我来打头阵的好,最低限度我比他们都小心,定可支持得长久些。”
    杨老毒见对方退下两人,心中大喜,但他可不敢立到全力反击,生怕束、胡二人一瞧不妙,又扑上来。
    霎时间双方对拆了二十招左右,一直隐身观战的王元度心情大为波动,忖道:“那三人虽然骄横了一点,可是却都不愧是名家之后,像那吕杰明知独战不利,仍然不肯停手,奋勇当先,这等气魄胸襟,果然不是普通之人能够及得上。”
    他迅即向前移动,转眼间已跃入场中,无情刀管中流一眼望见,不禁皱起眉头,心想:
    “这敢情好,大家都露面凑上了,迟早一个也别想活命。”
    王元度大踏步向战圈走去,口中朗声喝道:“吕兄且歇一歇,兄弟眼看这杨老毒本事稀松平常,有意借他来扬名立万。”
    杨老毒已掌握了胜算,只不过尚未发动攻势而已,听得王元度之言不禁有气,冷笑道:
    “好呀,我老毒最爱成全后起之秀。”
    他一跃出圈,转眼打量来人,但见对方的年纪与嗓音显然一般的年轻,便先放了一半心,暗忖小子你武功再高,也教不过我老毒的内功修为,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吕杰可不知道王元度武功深浅,不过听他这么说法,暗想他若没有几分把握,焉敢口发大言?当下已信了大半,便后退数步,道:“王兄来得正好,这厮交给你啦!”
    厅内的灰鹤荀通猛见王元度出现,不禁一怔,心想此人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独一身武功甚是精妙,水底功夫更加惊人,那一日在湖内埋伏了十名水道高手,竟被他逃得无影无踪,不过,今日对付这杨老毒的局面,纵然在武功上能够拼个不差上下,但杨老毒层出不穷的阴毒绝艺,他却万万抵挡不住。
    南阿洪冷冷道:“请问荀兄,那小子是什么人?”
    荀通晓得对方已从自己神色上窥出端倪,便爽快的道:“他姓王名元度,身手很不俗。”
    南阿洪道:“比起老毒如何?”
    荀通沉吟一下,才道:“杨兄毒名赫赫,兄弟原以为他真实武功有限,谁知竟猜错了,若论他们二人的武功造诣,那王元度与兄弟几乎拼成平手,因此定必败于杨兄手底。”
    这时王元度已取了一柄长剑,横持手中,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单凭这一份不怕死的胆气,谅必在尊驾心中也有了些许份量,若是猜得不错,甚请尊驾听一听在下一个小意见。”
    杨老毒冷冷道:“你说出来听听。”
    王元度严肃地道:“在下想约尊驾到隔邻院落中放对拼斗。”
    杨老毒瞥视四下一眼,心想此处乃是放手拼斗的最佳之地,何故要换地方?
    但他自恃身份,可不能说出不字,以致让别人误会他畏怯,当下仰天冷冷一笑,道:
    “可以,纵然是龙潭虎穴,老毒也敢前往。”
    王元度当先奔去,杨老毒在后跟随,无情刀管中流拦住胡元等三人,道:“王兄既然闪开咱们,只好任得他了。”
    说时,眉宇间掩藏不住忧虑之色。
    南阿洪在厅内却大声骂起来,只因他已无法瞧见杨、王二人之战,有心赶去看看,又因此处便有两名高手,倘若收回销金球,这些人势必不肯善罢干休,来个一拥而上。那时纵然仍能使出火器,点燃四下预先埋伏好的火药硫横,把这利达镖局内数百人尽皆烧死,可是这一来乱子未免太大了。
    由于多方顾虑,所以他不肯出去观战,王元度的计策便落空了,他们到达隔邻院落之内,四下阒静无人,王元医淡淡一笑,道:“杨老毒,你平生作恶多端,少侠今日决计不放过你!”
    杨老毒应道:“这可不是单凭嘴巴就办得到的,这天下间想杀死老毒的人多着呢,几时轮得到你?”
    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手掌,但见掌心上有一堆蓝晶晶的三角形钢砂,他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手套,以他这等擅长使用毒药暗器之人,还须如此小心,可见得这蓝色钢砂何等可怕。
    他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王元度谈谈道:“杨老毒的戳魂砂有谁不知。”
    杨幽道:“很好,我老毒已多年未曾使用过,今日很看得起你,破例使用,小心啊!”
    话声方歇,手掌已合,就像施放小毒梭的手法一般,食中两指一弹,指尖处三四粒戳魂砂电射而出,发出咝咝破空之声。
    王元度一跨步,已避过毒砂侵袭,他刚刚练成的修迷密步,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奥妙,对付这等外门恶毒功夫,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杨老毒见他容容易易就躲开了,心头一凛,双指连弹,毒砂源源不绝射去,他这戳魂砂乃是他平生诸般毒器中最具威力的,只要碰触到皮肤,不论人兽,登时就感到麻痹,然后一柱香之内狂叫而死,纵是功力绝世之士,也抵御不住毒力,只能不让毒砂触体。
    王元度身形忽左忽右,或进或退,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总是恰到好处的躲过毒砂侵袭,杨老毒怎知他曾经饱尝海盗蜂的荼毒,才练得成这等举世无匹的修迷密步,以他手发的毒砂速度,已远不及海盗蜂迅疾,何况那些恶蜂会得跟踪转弯追袭,又会分头合围,变化无穷,王元度能够过得这一关,这等暗器手法对他简直不能构成威胁。
    眨眼间杨老毒掌中的一把毒砂全部用完,王元度趁机欺近,出剑猛攻,杨老毒惊惶中急急封架,右手铁笔一触敌剑,陡然大大宽心,暗想这小子身法虽然奇妙无比,可是剑上功力与管中流不过是伯仲之间而已。
    他一双判官笔展开快攻,瞬时占取上风,步步进迫,王元度使出的师门剑法虽是神奇精妙,怎奈自己内功修为所限,未能发挥全部威力,不过他早就胸有成竹,这刻毫不慌乱,暗暗施展出修迷密步,三弯两转,不知如何已绕到对方背后,一剑刺去。
    杨老毒用尽平生功力,一面斜窜开去,一面反手抢笔猛扫,叮的一响,笔剑相触,虽是把敌剑扫歪,但腰侧仍然被刺了一下,疼得几乎栽跌,当剑笔相碰之时,笔尖喷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所以迫得王元度收剑闪开,不然的话,杨老毒非当场栽倒不可。
    杨幽亡命般越墙急逃,王元度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想这一个月的苦头可没有白吃,今日全靠这修迷密步克制住对方奇诡身法,才能在十招之内一举制敌致胜。
    他回到场中,无情刀管中流大大松一口气,向他竖一下大拇指,接着用手势教他暂时别做声,自己大步走到厅门,凝神向厅内望去。
    南阿洪眼射凶光,怒声道:“干什么?”
    管中流冷冷道:“你有种的话,就出来斗一斗管某的左手刀法。”
    南阿洪既凶且狡,全不受激,掀唇一晒,道:“算啦,你还没有资格跟老子放对,再说,老子今日来办正经事,可不是特意来教训你们的。”
    管中流朗笑一声,道:“倘若厅中诸位名家前辈都答应不出厅门一步,你敢不敢出来?”
    南阿洪心想这些人焉肯答应都坐着不动,当下怪笑道:“你先问问他们。”
    朱砂手孙烈口中哼得一声,灰鹤荀通已抢先道:“兄弟及孙兄答应绝不离开此厅。”他这么一说,其余的人都答应了。
    南阿洪一方面是被形势所迫,另一方面是想趁机瞧瞧杨老毒的情形怎样,何以迄今尚未回返。
    他手中销金球的蓝色火焰忽然熄灭,收回囊中,举步奔出厅门,右手却已撤下一条十三节亮银钢鞭。
    王元度从厅子的屋顶飘身飞落,长剑刷的疾刺而去,朗声大喝道:“看剑!”
    南阿洪一听是他的声音,登时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扭腰斜窜,接着头也不回的迅速飞奔,王元度紧紧追赶,两人有如流星赶月般前后脚消失无踪。
    无情刀管中流焉能放心,提刀追去,胡元等三人也紧紧跟住,他们出得街上,只见街上行人纷纷走避,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中心有几条人影正在恶斗,其中一个身法极快,在鞭影棍风中飘忽出没,正是王元度,使银鞭的是南阿洪,有一个使一根齐眉棍,形如猴子的五句老者,还有一头比常人高上一头的黄毛巨猩。
    无情刀管中流向胡元他们道:“咱们非出手不可啦,那使棍的老头正是齐大圣,据传他豢养得有十多头恶猩,头头都动作迅快,力大无穷,最厉害的是皮粗肉厚、刀剑难伤。今日幸好他只带了一头恶猩。”
    吕杰道:“咱们快上!”
    胡元、束大名都出声附和,三人一拥而上,无情刀管中流厉声大喝道:“王兄放心,咱们都来啦!”
    南阿洪闻声首先跃出圈外,齐大圣动作奇快,刷的从相反方向跃开,口中发出啸声,一溜烟便越屋而去,南阿洪也跟他一般跃上房脊,踏瓦而逃。
    王元度还得对付巨猩,所以不能分身追赶。那巨猩狂吼连声,硬是闯过王元度,疾跃上屋,它身上已挨了两剑,好像毫未受伤,只被剑刃劈落一些黄色长毛。
    管中流等赶到之时,街中心只剩下王元度一个人,管中流一挑大拇指,道:“王兄今日已经扬名立万,不消多久,武林中便将无人不知。”
    王元度忙道:“管兄别这么说,唉,那头巨猩真是可怕,兄弟好几次险险被它夺去长剑呢!”他接着向吕、束、胡三人谢过驰援之情,便又道:“南阿洪、杨老毒和齐大圣这些著名魔头居然聚合一气,实在是万分可怕之事,他们若是卷土重来,胡作妄为乱干一气,此处武林朋友人数太多,恐怕出现尸横遍地的惨酷场面。”
    管中流道:“不错,现下请你们四位在镖局四周巡逻一会,兄弟立刻进去把人群遣散,以免引起一场浩劫。”
    他们立刻分头行事,管中流独自奔入镖局之内。
    这时已有许多人从镖局内广场中涌出来,见到王元度力斗南阿洪、齐大圣和黄毛巨猩的情景,但局内广场中仍然麇集着不知详情的人群。
    管中流奔入局内,很快就在后厅见到局主余凡和荀通、孙烈等高手,他匆促的说出大略情形,最后说道:“南阿洪的火器十分厉害,目下本局之内有数百武林同道麇聚,在这等情形之下,他的火器威力倍增,不可不防这些魔头们重返施威。”
    余凡点头表示同意,迅即邀了同座中三个好友出去处理,遣散人群。
    荀通和孙烈都不出去,荀通向管中流道:“管兄跟王元度认识了多久?”
    管中流道:“刚刚认识。”
    随即把以前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这位王兄如何战胜杨老毒的情形未能目睹,深感遗憾。”
    孙烈道:“他将在金鳌大会上献艺,管兄不愁见不到他的绝艺。只不知管兄为何隐于此地?”他问到此处,用意至为明显。
    管中流道:“兄弟自从五年前参加金鳌大会,因不能通过最后的一关,心中大是失意,但觉人生乏味,本想从此绝口不提武功,可是流浪了两年之后,仍然忍不住设法在本局任职,因为我知道本局是本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站,只为了时时听人提起金鳌大会之事,所以选择本局作为栖托此身之地。”
    他落寞的叹息一声,又道:“这是在下的一点痴心,请两位不要见笑。”
    孙烈道:“管兄的心情我们都很了解,这金鳌大会规定的年龄限制一条,实在十分可怕,几乎找不到一个人能够接连参加两届大会的。”
    荀通道:“管兄的一身武功兄弟甚是佩服,倘若管兄仍然有意隐居避世,何不到日月坞长住,孙兄和兄弟可以为你向蓝坞主进言,定必极受欢迎。”
    管中流迟疑一下,才道:“两位的盛情隆谊在下心领啦,但要等大会过后,在下才决定何去何从。”
    荀、孙二人自然不便再说,管中流探问起这些魔头们突然生事之故,荀通也不瞒他,道:“你也晓得前几届金鳌大会由于管制不严,良萎混杂,天下各地的恶徒凶人大部赴会参观。这些人本就容易惹事,加上他们仇家众多,往往在大会中狭路相连,引起不知多少流血惨剧,阻扰大会进行,所以上一届大会举行之前,由十五位武林吉宿名家集会商讨,会中以不记姓名的方法,秘密列举出当今江湖上不受欢迎的名单,再经他们十五位名宿通过,公布于世,又订下执行之法,那就是名单上的人若然参加大会,除非得主办大会的主人允许,否则将遭受武林三十位高手的围攻,这三十位高手都是那十五位名宿慎重挑选邀请的成名人物,由于这个办法的实施,上一届的大会管兄也是参与的人,自然晓得,果然没有事故发生,十分顺利。”
    管中流道:“在下晓得那杨幽、南阿洪、齐大圣皆是黑名单上有份的人,却不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荀通道:“他们上一次被摒于大会以外,气愤不过,可是谁也不敢与那三十位高手组成的执法队挑衅。倘若所有黑名单上之人通通联合起来,势力也很浩大,足可以压倒执法队,但他们之间的仇隙夙怨也很多,尤其是人人奸狡恶毒,总想占别人便宜,这等性格之人自然不能合作,何况天南地北人数达数十名,更加不能联成一气,今日他们到此,便是想迫我们答允他们公然前赴大会参观,只要我们答允,执法队就不能对付他们。”
    管中流哦了一声,全然明白了,他不禁忆起金鳌大会中的多姿多采,实在足以令武林中人向往,所以怪不得这些魔头们都想参与盛会。
    管中流在五年之前的金鳌大会上,力败天下年轻高手,名列第一,当时博得的赞誉和采声,实在使他无法淡忘,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反而加添了英雄落魄壮士潦倒的凄凉滋味。
    他深深叹息一声,极力抛开心中的回忆,问道:“两位可知道今年的密室量才,除了蓝坞主之外,还有两位是谁?”
    孙烈道:“按照惯例,上届第一名乃是量才人之一,还有一个就是主办人,另一位才是邀请的名宿高手,但你既是这般问法,可见得你决意不担当量才高手的职务了。据我们所知,量才高手中有一位是武季重,至于蓝坞主准备请哪一位顶替管兄之缺,却不曾听他提起。”
    管中流不由得记起五年以前,自己当着天下众杰,击败了所有的敌手,经过一昼夜的休息之后,翌日上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一道门户之内。
    在这道门户的左方约摸五丈远处,有一间屋子,门户紧闭,他倘若能从这道门户出现于天下群雄眼前,就是武林史上第一位武状元,假如从原来这道门户出来,便是前功尽弃,这一辈子再无夺魁之望了。
    一堵高墙隔住了群豪视线,他在院落中停留一下,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跨入一座厅堂之内。
    厅中间然无人,但有一道闭着的门户上面却标示着密室量才四个大字。
    他知道在这道门户之后,共有三个房间,房内都是漆黑无光;谁也瞧不见谁,每个房间相距两丈左右,由一条甬道衔接。
    一共有三位当世高手分别等候在房内,他们就是所谓量才高手,金鳌大会的最后一关。
    每一届压倒群雄的年轻高手都须闯过这一关,才算夺魁,这一关的主旨是防止有人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击败同侪,如若发生这等事情,纵是手段再高,诡计再多之人,也无法闯得过这三位当代高手的拦截。
    当时大家认为此关之设有利而无害,因为假使夺标者并无诡诈不当手段的话,这三位量才高手自然不会留难,而且为了防备量才高手们可能会感到失面子,便规定这三位高手以秘密方式进入密室,他们每个人只知道自己抓阄取得的是第几号房间,彼此间都不宣布,以便夺标者闯过三间密室之后,连他们参与密室量才的人都不知道谁是把守第一号房间的,因此,只要第一号房间的高手放过了夺标者,第二第三两室都会相让。
    殊不知偏偏就是这条规定出了岔子,从第一届开始,至今五届都没有人过得这密室量才的一关。
    管中流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号密室规定是比斗内功,第二号是拳脚,第三号是兵刃。他踏入密室之后,一团漆黑之中,风声飒然微响,一宗物事迎面而来。
    他伸手一抓,人手甚是柔软,原来是一条绸布长带。这条绸带突然间十分坚硬挺直,向他推迫。管中流心知对方是借这条绸带考验他的内力,当即提气运功,发劲抵拒。
    双方内劲一触,都感到对手劲道凌厉;互相使出全力,初时还不觉得,后来便发现双方已陷入骑虎之势,谁都不能罢手,否则便得被对方内力所伤。除非是大家约好一齐收回内力才可以安然无事;然而这一点却是万万办不到之事。
    管中流雄心勃勃,相持越久,精神越发振奋。双方哑斗了两柱香之久,管中流奋起全身残余气力,孤注一掷,猛可进攻。
    绸带忽然软垂,黑暗中但听对方低哼了一声,显然已经受伤。
    管中流道声得罪,举步走去,推开对面的水门;走入甬道之内。
    甬道内周有天窗,所以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管中流突然发觉自己全身发软,双膝微微颤抖,竟是力竭的现象,心中惊凛交集,忖道:“我这刻连常人也斗不过,何况是当代高手。”
    他休息了好久,仍然恢复不多,只好咬牙走入二号密室。门一关好,丈许外的对手便击掌为号,通知他准备招架。
    对方第一掌十分平淡轻松,似是全无敌意。但管中流仍然几乎封架不住。
    对方轻轻咦一声,似是发觉他虚弱无力,突然之间双掌连环疾击,迅若雷霆。管中流被他一掌击中腰助,顿时受伤跌倒。
    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忽下辣手,不过他休息了好一会,仍然能够勉力起身。当即退出密室,自认失败。这些年来,他的内功练得更加深厚,但这只是因为要克服内伤,所以全力修练内功,以致其他的功夫便因而搁下。五年后的今日,他会败在杨老毒的判官笔下,便是因为他内功虽是足可以跟这个名满武林的魔头比拟,然而刀法却跟不上内功造诣。以致使老毒有可乘之机。
    现在他明知密室量才这一关的高手之中,竟有一个是人称阎王印的武季重,不由得暗暗一惊,忖道:“单是一个千钧杖蓝峦就已是无法闯得过的关口,再加上以为他们容让的想法也完全破灭。”
    他内心总隐隐感到这一届的夺标者非王元度莫属,所以他很替他忧虑这最后的一关。当下与孙、彭二人别过,回身出去。此时余凡已设法遣散众人,并且率手下在镖局四周起获无数硫磺火药。任何人都估量得出这些火药硫磺足足可以毁去整座镖局,而在局内之人也很难侥幸逃生。
    管中流在街上找到王元度,道:“现下没事啦,咱们喝一杯去,兄弟有些话奉告,或者与你此次夺标之举略有帮助。”
    王元度对他甚是钦佩,两人走到靠近江边的一间酒家,找一副雅座,便对酌起来。
    两人静静一谈之下,发觉对方都是学兼文武,脾性相投,因此谈得极是欢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管中流邀他连干三杯,才道:“这一届若是贤弟夺得鳌头,愚兄也可以略慰平生了。”
    他们已经在口头上结盟,互相改用兄弟称呼。
    王元度道:“小弟何德何能,胆敢觊觎这魁首宝座,只望能挤入前十名决赛圈内,于愿已足了。”
    管中流道:“贤弟说的虽是心中实话,但未免妄自菲薄,愚兄已许你为天下第一人,决计不错,现在咱们商议一下,怎生过得这密室量才的一关。”
    他苦涩地笑一下,道:“这一关武林中戏称为不破关,顾名思议,可想而知。”
    王元度听他细细说出昔年经过,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大哥不必费心啦,试想第一关既是比斗内功,小弟即使赢得对方,定必耗去十之八九的内力,其时接踵而来的两场比斗决计挡不住。”
    管中流道:“愚兄近年来时时思忖,越想越觉得无法过得此关,除非是本届的金鳌大会愚兄参加量才之举,恰好拈阄得到把守第一号密室,如此贤弟就可以安然闯过,得以用全力去闯其余两室,然而我们如何能一定拈到第一号?即使如愿,但假使蓝坞主和武季重他们不肯放松,你闯得过第二室,也将筋疲力尽,决计过不了第三号密室无疑。”
    王元度心中觉出还有许多障碍,比如他不想管中流徇情放行等,但这刻觉得无须说出来,因为形势摆在眼前,显示出纵然他徇私,也过不了这一关。
    他们对饮了一会儿闷酒,管中流突然下了决心地拍一拍王元度的肩膀,说道:“贤弟放心,这件事包在愚兄身上,无论如何也得助你冲过密室量才一关,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个武状元。”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王元度不禁大感惊奇,问道:“大哥有什么妙计,小弟可不可以听听?”
    管中流道:“我带你去请教一个人,据说他是当世之间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
    王元度呵了一声,道:“是不是住在嘉鱼的?”
    管中流大讶道:“奇了,你怎生知道?”
    王元度便把一个月以前的遭遇通通说出,最后说道:“小弟本已决意不答允那柳儿姑娘,然而那位智者教给她的绝招真是最厉害不过,试想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当着一位姑娘的面把小便尿在裤子里,所以我只好屈服,求她解缚。”
    管中流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知道他的厉害就行啦,他姓宣名隐,乃是个不折不扣的隐逸之士,三十多年未曾出过大门一步,咱们这就去求见,请指点一条可行之路。”
    王元度怀疑地道:“这位宣隐前辈虽是智计过人,可是这等事恐怕不是智谋能够解决得了的。”
    管中流道:“反正咱们最多空走一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前赴日月坞也得经过该地,不会耽误行程,你说是也不是?”
    王元度见这位盟兄如此热心,不便过拂其意,只好顺从动身前往。
    两人买棹南下,第二日中午时分,才到达嘉鱼地面。
    管中流似是十分熟悉路途,命船家在一处河湾中靠泊,带领王元度上岸,迅快奔去。
    王元度见他不必寻找路径,大为惊异,忍不住问道:“大哥以前拜谒过宣前辈么?”
    管中流摇头道:“没有,但我在这附近住过五年之久,所以熟知地形道路。”
    王元度哦了一声,又问道:“大哥本是河南人氏,怎会在此处居住了五载之久?”
    管中流道:“愚兄幸蒙恩师收录,传以武功,一共相聚了五年,就住在西南方数里外的村庄内。唉,说出来惭愧得很,愚兄虽是随侍恩师五年之久,但迄今仍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来历。愚兄此后在江湖越久,经验越丰,就更加发觉恩师他老人家一身所学,真是深不可测,恨不得有机会再面听教渝,定可大有增益。”
    王元度沉吟不语,管中流已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便道:“你猜错了,我那恩师现下还健在人间,并且仍然住在老地方,可是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不许愚兄前往拜见,这真是愚兄平生最大的憾事。”
    他们在船上互披肝胆,细说平生,是以王元度得知管中流双亲已亡故,别无亲人,因此,可就体会得出他这刻心情的沉重痛苦。他也明白这位盟兄乃是性情中人,当日定然曾经千方百计改变他师父的主意,然而终于失败了,可见得乃是无可挽回之事,多说也不过徒乱人意。因此,他不敢再触动他的伤心事,连忙设法改变话题。
    里许外有一座庄院,背山而筑,远远望去,甚是深邃幽雅。
    王元度大声道:“那座庄院一定是宣前辈的居处了!”
    管中流道:“不错。”
    他精神一振,抛开心事,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两人眨眼间已奔到那座庄院大门之外,但见门墙整洁,大门内花树扶疏,大有曲径通幽之概,颇饶园林韵趣。
    王元度道:“此地景色幽雅,怪不得宣前辈能够安心隐居,多年不出大门一步。”
    管中流摇摇头,低声道:“天下间恐怕只有愚兄这个外人,才得知宣隐前辈杜门不出的秘密,那就是他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声言过不准他走出大门一步,否则就要把他全家大小都尽行杀死。宣前辈一则武功无法与他的对头匹敌,二则他膝下二子一女,目下都已婚嫁。
    单是为了妻儿着想,也不敢犯禁出门。”
    王元度登时睁大双眼,迅即悟出那位宣前辈的仇家对头,一定是盟兄的恩师无疑。这时便发觉其中大有不妥,因为盟兄明知宣隐乃是师父的仇人,仍然带他前来拜谒,若是此情被他师父得知,那还了得?
    他正要说话,管中流已伸手抓住门环,用力敲叩。大门虽是打开的,但他们可不能冒失闯入。
    王元度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来由?为了小弟,你竟不惜……”底下的话已不能继续说出。
    管中流微微一笑,道:“贤弟既然猜出内情,目下不要多说了。总之,愚兄不顾一切,都得助你通过最后一关,那时候虽死无憾。”
    他眸于中闪耀出无比的热情,王元度顿时明白,这位盟兄敢情已把自己现作替身,定要假手他完成五年前未酬的壮志。他体会出盟兄对于昔年不能过关之事遗憾无比,今日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使得他又感激又难过,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可说。花树间隙中出现一个人影,片刻间已沿着曲径出来,却是个三旬上下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
    此人衣服朴素,宛如乡民,但自有一股斯文秀逸的风度,使人感到他决不是一个平常的庄稼人。
    他沉静地打量了门外的两人好几眼,管中流躬身道:“在下兄弟冒昧求见宣前辈,还望兄台允予通报。”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道:“家父已恭候两位大驾,请随我来。”
    他转身走去,管中流跨入大门之内,转眼见王元度还在发愣,便伸手拉他一把,心中却感到十分安慰,只因他明白王元度发愣之故,便是因为听闻宣隐与恩师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想踏入这扇大门之内。
    这片园林甚是宽大,他们走了一阵,才踏入屋门,穿过大厅,转入一座院落之内。
    院中种植着许多异草奇花,墙外鸟声盈耳,一个长衫老者背负着双手站在一丛杜鹃花之前,背向着他们。
    那个年轻男子低声道:“启禀爹爹,客人已经驾到,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老者摇摇头,露出灰斑的两鬓,那年轻男子悄然退出院外。
    管、王二人默然等候了好一会,还不见那老者回头说话,管中流便道:“晚辈管中流,率同盟弟王元度特地趋谒前辈,冒昧之罪,伏乞青恕。”
    那老者唔了一声,道:“你们之中有一个叫王元度的么?你的出身来历老夫已经知道。”
    他说话之时,头也不回,但管中流身躯却震动了一下。
    只听那老者又道:“管中流,老夫对你特别有兴趣,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管中流呐呐道:“晚辈……晚辈愚昧得很,测不透前辈的玄机。”
    那老者仍然不回头,道:“因为我们颇有渊源。”
    这话一出,管中流不必说,连王元度也为之一震。但王元度同时发觉管中流面色十分苍白,神志大异平时,不禁更感迷惑惊奇。
    院中沉寂顷刻,那老者突然回转身躯,管中流身躯又是一震,定睛望了一会,才透一口大气,态度迅即恢复平时的沉稳冷静。
    王元度如坠五里雾中,对于盟兄神态的转变,简直摸不着头脑。他细细打量面前的老者,但见他面貌清秀,精神饱满,毫无老态。可知他双鬃斑白之故,定是思想过多所致。
    对方一直凝视着管中流,缓缓道:“老夫宣隐,令师想必已跟你提过。他身体还好么?”
    管中流长叹一声,道:“晚辈已经有七年之久没有见着恩师了,但愿他老人家身体康强一如往昔。”
    宣隐竟没有流露一点惊讶之色,说道:“令师去年光临过一次,与我盘桓竟日,尽欢而散。老夫问的是与他别后年余的状况,却不料你已经离开他七年之久。”
    王元度若不是胸怀旷达的人,一定会憋不住而出言询问。要知管中流已说过他师父与宣隐乃是仇家,何以去年会跟他盘桓尽欢?若是已经修释旧怨,如何竟不知管中流多年已离开了师父?还有就是他怎能头也不回就知道管中流跟他大有渊源。又如何能断定管中流的身份而问候他师父?
    总之这束疑问既奇怪而又互相矛盾,使人思路紊乱,无法清理。
    管中流也怔住了,宣隐淡淡一笑,道:“老夫知道你们心中甚是迷惑,所以不妨费点唇舌解释一下。关于王元度的来历,我所以能够知道的原因,你们也都明白,不用多说。至于管中流方面,老夫最先是听出他带有本地的口音腔调,而老夫又深知本地没有姓管的人,何况又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能够断定你的来历。除此之外,当老夫转身相见之时,管中流面色大变,那是因为他见到我长得很像他的师父,而且连声音也很相似。及至他瞧清楚我不是他的师父,他才大为放心。试想他师父恨我入骨,假如这刻我是他的师父,见到管中流居然敢求见他的仇人,其怒可知,所以管中流才会那么震惊。”
    他停顿一下,笑容变得苦涩起来,道:“他的师父是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所以为人行事,忽正忽反,不知底蕴之人自然莫名其妙,但老夫却是素所深知,所以得闻你七年前被逐,毫不奇怪。正如他恨我人骨,但有时却非常想念我,跑来跟我谈论古今,吟诗填词,或者对饮,或是对奕。当此之时,他心中对我只有爱而无恨。”
    管中流失声道:“若不是前辈赐告,晚辈至死也不会明白何以被恩师所逐。”
    王元度总算也略略明白。原来所谓双重人格,实际上便是心理变态现象之一种,亦称人格分裂。患者本来统一的人格分裂为两重或多重,所分裂出的人格自成一个意识中心,与原来之人格不相联系而更迭出现。换言之,凡是人格分裂者有两个或多个的意识中心,这两种意识可能是一善一恶,当他受善的意识支配之时,行为皆合常情。但被恶的意识支配之时,便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做出十分恶毒之事。
    管中流收摄住心神,躬身道:“晚辈等有一件极为困难之事,无法解决,特地前来拜谒求教,倘若前辈也没有法子的话,晚辈便也死心塌地了。”
    宣隐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道:“那你就说来听听。”
    管中流要言不烦地把密室量才这一关的困难说出。
    宣隐略一沉吟,道:“这事果然十分棘手,不过事在人为,仍然有法子可想。”
    管中流大喜道:“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宣隐道:“可是老夫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师父与我的关系,以及他恨我入骨的缘由,这一点对于王元度过关之事大有关系。”
    管中流不禁搔搔脑袋,道:“晚辈实在想不通这两件事之间有何关系?”
    宣隐道:“我告诉你,你师父姓宣名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此言一出,连王元度也呆了,管中流更不在话下。
    宣隐又道:“我哥哥自小脾气古怪,当他三岁之时,先母见背,过了半载,先君就续弦,这位续弦夫人便是我的亲母。家慈入宣家二载后才生下我,在生我前这段日子,她对家兄极是体贴爱护。其时家兄脾性虽是古怪,可是到底年纪尚小,做不出什么花样,家母也容忍得住。但自从我出生之后,她一则忙碌得多,耐性便远不及从前,二则家兄已达六岁,不但有些古怪行为会使人十分吃惊,兼且时时有伤害我之举。因此上家母日夕时加呵责,而那时起家兄就对我开始怀恨。这仇恨与年俱增,而他因天赋奇才,被一位异人看中,授以上乘武功,精绝天下。那位异人不是不知道他在家中发生的事情,但他认为家兄天赋异才,百世罕逢,不忍得让他虚度此生,又认为授以武功的话,可能使他全心全意沉迷在无涯武学之中,因而抛弃了私怨。”
    王元度见他停口不说,忍不住插口道:“这个道理虽是玄奥,可是并不是行不通的道理。”
    宣隐道:“不错,此法果然行得通。可是家兄穷二十载之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这二十年时光,使他人格分裂为二。他千方百计找一个借口杀死找,但我十分小心,不让他抓到任何借口,连很小的过失也没有。数年之间,先父母相继弃世,他便想出个不许我出大门一步之计,使我活得没有意思。”
    他微微一晒,又道:“我虽是智慧过人,胸中所学极博,样样俱精,连武功也很不错。
    多年以来,我替世人解决了无数难题,都是在指顾之间便想出妙计。可是,我却毫无法子化解家兄心中仇恨,因此也不敢踏出大门一步,说起来不免可怜可笑。”
    王、管二人对他的遭遇,也泛起无力相助之感,此外,他们也想不出宣隐这番话,与他们前来恳求指点妙计之事有什么相干。
    管中流抛开眼前之事,悠然道:“怪不得家师时时站在崖头,向远方眺望,该处离此地虽然远达五六里,可是以家师的眼力,却足以把所有出入此门之人瞧得清清楚楚。数年来一直如是,有时日晒雨淋,苦不堪言,可是他仍然屹立崖顶。”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目光落在王元度面上,随即又道:“贤弟正在担心咱们的行踪被家师踞在眼中,是也不是?但这已是无法挽回之事,忧亦无用。愚兄因此而能见恩师一面,虽死无憾。”
    王元度大为感动,豪情忽发,朗声笑道:“大哥义薄云天,小弟五内感铭,倘若大哥被宣老前辈所杀,小弟决不独生,定然相随大哥于泉下。”
    管中流不禁一怔,宣隐晒道:“你们枉是金鳌夺标之士,但只晓得生啊死啊地穷嚷。”
    他说这话时,随手拔了一根插在花丛中的细竹,在地上写道:“他正在听咱们说话。”
    王、管二人不禁一震,管中流叹道:“小可踏入此间之事,若是被恩师得知,自然将被处死,小可死不足借,却可怜恩师势必因此活活气煞。”
    宣隐道:“这话甚是,但你若是把他气杀了,他就无法取你们性命啦!”
    说话之时,用竹子在泥沙上写道:“你们只须顺着我的口气答话,目前就可免去杀身之祸。”
    他接着又道:“我平生料事百无一失,常常自负。以家兄的性子为人,若是见到你们踏入此地,这刻应该已赶到现身了。”
    王元度依他吩咐,应适:“是啊,他老人家想是不曾瞧见咱们。”
    宣隐道:“这也未必,说不定他暂时不露面,等你们离开此地才现身加罪。”
    王元度被宣隐的话所诱,不知不觉说道:“前辈说得不错,只怕他老人家乃是暂是故意不露面而已。”
    宣隐道:“以我的猜想,他定然不曾见到你们。要验我的话是真是假,可从两点观察,一是他一直都没有露面,自然可以证明他不曾见到你们。二是在一旬之内他现身加罪,也证明他只是见到你们出去而不是瞧见你们进来。倘使他此刻突然出现,你们可猜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王、管二人茫然摇头,心中都想:“他老人家既是此刻出现,自然证明他是瞧见我们进来。”
    宣隐笑道:“你们猜错啦,你们心里一定在想他此举证明他是瞧见你们进来。然而我却认为这是他偶然碰上,他或者想找我谈谈,无意碰见的。”
    王元度恍然道:“这样说来,假如宣大先生在十日之后才出现加罪,便完全出乎二先生算计之外了?”
    宣隐坚决地道:“他十日之内不出现的话,以后决不会出现,你们即管放心。可惜你们没有什么宝物,否则我倒愿意用我的白鹦鹉跟你们打个赌。”
    管中流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白鹦鹉?”
    宣隐道:“我这只白鹦鹉乃是西域异种,极是灵慧,不但能学人言,而且还能与人对答。须知我不能走出大门一步,交游几绝,近年来全靠这头鹦鹉说话解闷,实是寂寞中的良伴,在我眼中,比我的儿女还要宝贵。”
    王元度道:“原来如此,在下真想跟二先生赌上一睹,好把这等稀世之宝得到手中。”
    要知管中流、王元度都是才智过人之士,因此得宣隐一点便透,知道他每句话都大有作用。适才的一番对话很显然的在诱骗藏匿在暗处窃听的宣翔上当,使他在十日之内不向他们找麻烦。而现在提起白鹦鹉,当然又别有深意。
    因此王元度顺着他的口气这么说,宣隐立即应道:“好小子,你明知这白鹦鹉乃是我最宝贵爱重之物,居然还敢觊觑、我若是失去此物,悠悠岁月如何渡得过?”
    一面怒声斥责,一面用竹杖写道:“即此已是助你过关之计,但是否行得通,尚未可知。老夫平生唯有这一回感到没有把握,皆因管中流身份特殊,牵涉到家兄身上之故,若非如此,另有过关妙计,必可成功。”
    他口中接着说道:“王元度,你今日来求老夫何事?”话声中仍然蕴含怒意。
    王元度惺恐道:“在下因知金鳌大会最后一关密室量才无法过得,特地起谒拜求妙计。”
    宣隐道:“很好,我虽有妙计,但却不教你。天下间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助你过得此关。如若你过得这一关,这头白鹦鹉就归你或助你之人所有,决不反悔。”
    王元度问道:“老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宣隐道:“我平生言出必践,现在你们请吧!”
    他怒气冲冲的把他们撵出去,王。管二人离开宣家,都流露出黯然之色。管中流是为了恩师而伤心,王元度是为了管中流而难过,因此,他们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却极似由于得不到宣隐妙计而失望难过。
    他们回到船上,故造中流,王元度才道:“大哥,你为小弟而得罪了大先生,教小弟心中好生难安。”
    管中流精神一振,道:“贤弟,你这一次定要用全力夺得鳌头,成为武林第一个状元,才不辜负了愚兄这番心血。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凡事拿得起便要放得下,目前是你全力以赴的紧要关头,莫让别的事分散心神。”
    王元度身躯一震,心想这正是报答知己的唯一之道,便恭敬答应了。
    翌日,他们的船只靠泊在一个市镇的码头边,两人弃舟登岸,原来此处便是转乘日月坞船艇的地点。
    那市镇上热闹之极,全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带得有兵器的武人。
    王。管两人在镇上露面,便有许多见过他们之人互相传告,霎时间人人皆知。因而他们走动之时,总有数百十道目光注视他们。
    要知王元度力挫杨老毒、南阿洪二凶以及力斗齐大圣、凶猩等这番经过,乃是武林近数十年来第一轰动之事。顷刻间已脍炙人口,远远传到千数百里之外。
    其次,无情刀管中流乃是上一届金鳌夺标之雄,这个身份也足以使群雄注目。
    王、管二人这时可就表现出他们的气度修养了,管中流经历过大场面,对于这些好奇钦佩的眼光视若无睹。
    王元度居然也从容如故,既不自傲自大,也不慌张失措。
    他们走入一间酒肆,但见此肆极是宽敞,可容百余之众,桌椅盅盏俱是新制之物。
    一名酒保走到他们桌前,哈腰道:“两位英雄光临小肆,荣幸之至。”
    管中流不由得打量那酒保一眼,但见此人相貌精干,一望而知不是操此贱业的人。他拱拱手,道:“好说了,老兄怎生称呼?”
    那酒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道:“在下张三。”
    管中流道:“原来是张三兄,敢问贵东主是谁?”
    酒保张三微笑道:“管爷好高明的眼力,不瞒两位说,敝东主是日月坞的人,少东家正忙于结算帐目,待会或者会抽身过来奉陪两位。”
    管、王二人向柜台上望去,但见一个长得十分俊秀白皙的少年,正在噼噼啪啪的打算盘记帐,另有一个精悍大汉,忙着收找钱银。
    王元度讶然忖道:“此人面熟得很,但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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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乘快艇奇人试胸襟
    肆内本来已空出大半,但片刻间已挤得满满的,原来都是听到王元度、管中流在此饮食的消息,便都拥来瞧瞧这两人的风彩。
    过了一会,大家都瞧过管、王二人,慢慢恢复常态,各自豪饮剧谈,一片热闹。突然间人声沉寂下来,靠内面的豪客武人都感到有异,人人自动停止饮谈,抬头四瞧发生了何事。
    顿时全肆二三百道目光都集中在刚刚踏入肆内的一个人身上。
    但见这人乌发披肩,明眸皓齿,红扑扑的双颊,透出十分健康的血色,竟是个年才十六七岁的绝色少女。她穿着直黑色的薄绸紧身衫裤,腰间系着一条红罗巾,足登软底绣花鞋,却是一双天足。
    这等装扮本已够奇怪的了,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她上身短衫乃是短袖,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尤其是在黑衫衬托之下,更加皓白动人。
    有人甚至直吞唾涎,就连管中流、王元度这等老成持重的君子,也不禁频频打量。
    这玄衣少女大方之极,明亮的眼睛在肆内滴溜溜转动,找寻座位,对于全肆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理会。
    一名酒保走到她面前,道:“姑娘这边请。”
    带她走到距管、王二人有一桌之隔的座头,那儿本有四个劲装大汉据坐,这刻却自动起身离开,让出此座。
    原来肆内早就派人占据了六七副座头,以便等有身份特殊之人来到可腾出来招呼。
    那少女落坐之后,道:“要上好的酒。”
    酒保应声去了,她便又开始用灵活澄莹的眼睛向四周之人瞧看。
    当她的目光落在王元度面上,便停留了一下,好像曾经微微而笑。接着便移到管中流面上,竟停住不动。
    管中流可真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大感兴趣?反而是被她瞧得垂下目光,不敢跟她对望。
    肆内轰饮谈笑之声渐渐恢复原状,王元度轻轻踢管中流一下,低声道:“大哥,你们可是以前相识的?”
    他问的另一人自然指那异装少女,管中流摇摇头,仍然不敢向她那边望去,道:“愚兄生平未曾见过她。”
    王元度虽是生性沉稳端肃,但这刻也忍不住微笑道:“但大哥可知道她一直注意你?既然以前不认识,那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管中流苦笑一下,道:“贤弟且莫取笑,莫说愚兄如今年纪已不小,便是昔年,也从来没有过风流艳遇。”
    王元度笑一笑,没有搭腔,管中流又道:“她的口音像是南方之人,加上这一身装束,定是从岭南等地来的无疑,但愚兄从未到过那边,因此苦思之下仍然找不出一点头绪。”
    王元度轻轻道:“她现在目不转睛的瞧看此肆的少东主啦!”
    管中流这时才敢抬头向那少女望去,谁知刚刚望去,她恰又回头看他,双方目光碰个正着,管中流赶快撤退逃避。
    王元度自语道:“难道她有意前赴日月坞不成?”
    管中流道:“金鳌大会向例不许女子参加,她自然不是往日月坞去的。”
    王元度忽然道:“瞧,那位小东家出马啦!”
    管中流赶快望去,但见那俊美漂亮的小伙子走出柜台,满面含笑向那少女走去。
    他们的目光互相注视着,各不相让。一般情形之下,在这等众目睽睽的场所中,决计没有年轻男子胆敢过去向一位如此受得注意的女孩子勾搭,而且很少有人受得住这么貌美的少女的眼光。
    但那漂亮俊美的少东家却胆大得出奇,好像周围的人都是死人一般,他一径走到少女桌前,停住脚步。而这时那少女反倒被他骇倒,避开了他的眼光。
    那少东主柔声道:“姑娘芳驾莅临敝店,幸何如之,不敢请问姑娘贵姓,仙乡何处?”
    少女受挑战地抬目瞪他,道:“我不告诉你。”声音虽不算大,但邻近的十多个座头都能听见。
    那美貌少年居然流露出失望的样子,道:“姑娘好像很讨厌在下呢!”
    王元度只觉全身汗毛直竖,心想这小子真不要脸,肉麻当有趣,我若是那女孩子的话,非给他一个耳光不可。
    但事情还有更奇怪的,那少女不但不生气,反而格格娇笑,道:“不,我很喜欢你!”
    一伸手,在对方面颊上摸了一下。
    肆内群豪都密切注视他们,这刻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可是少女摸那少年一把的动作无不瞧见,登时哄堂大笑,还有些人呼啸吹哨,惹起一片骚乱。
    管中流不禁发愣,王元度却摇头叹息,全场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哄笑,那少女迅快回瞥一眼,便察觉王、管二人神态与众不同。
    那少东主摸摸自己面颊,耳朵居然全不发红,拱拱手道:“小弟甘拜下风。”长揖而退,登时又惹起一场哄笑骚闹。
    喧笑声渐歇之际,一个人踏入肆门,朗声大叫道:“元度兄,想死小弟啦!”
    群豪不禁转眼望去,但见此人长挑身量,面皮白净,一对桃花眼光晕流动,竟又是个俊美少年。
    他一直向王元度奔去,忽然瞧见那绝色少女,登时停住脚步,眯缝起那对桃花眼,笑眯眯直打量她。
    众人眼见此人好一副色迷迷的样子,顿时喧笑大作,但那人似是全无所觉,向那少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在下柳昭,敢问姑娘高姓芳名?”
    那绝色少女怔了一会,双手交叉抱胸,双掌分别搭在雪白润滑的臂膀上。这副情景极是迷人,使人恨不得变成她的手掌,得以贴在那等细致娇嫩的手臂上。
    柳昭恭谨小心地在她对面坐下,那少女眉头轻皱,好像想发作而又拿不定主意。
    王元度不禁十分替柳昭担心,生怕对方一旦发作,柳昭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还能做人?他明知柳昭只是生性喜爱美女,乐意奉承讨好,其实并无不轨的念头,但别人焉知他是这么一个人。
    柳昭替她把盏斟酒,嗅到酒香,便道:“好酒,好酒,在这等地方居然有此佳酿,实是难得,姑娘不妨尽兴,切勿错过。”
    那少女一赌气连干三盅,柳昭殷殷斟满,泛起快活开心的笑容,像这些酒都落在他肚子里一样。
    王元度此时甚为尴尬,不晓得应该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呢,抑是任他胡闹。
    柳昭极尽温柔地道:“姑娘喜欢美酒,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寒家藏得有逾百年的上佳极品,自当取来奉赠姑娘。”
    那少女道:“这么名贵的东西你当真舍得送给我?”
    柳昭正色道:“自然是真的,莫说区区几缸酒,即使是更贵重之物,只要在下有的,都愿意奉赠。”
    他只差没有说出连性命也愿意给她的话而已,那少女抿嘴一笑,道:“为什么你对我这样的好?”
    此言一出,四下听得见他们对答之人无不凝神侧耳等他回答,人人都晓得那少女这一问凶吉未定,可能是真的询问,但更可能是她将要发作的前兆。
    柳昭毫不迟疑,应道:“姑娘问得好,你大概不晓得自己长得多么美丽可爱,我柳昭走南闯北,眼角可不低,但像姑娘这么美丽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神情口气都极为真诚,那少女焉能不大感受用?当下不禁满面堆笑,心中的欢愉流露无遗。
    四下之人至此都不愿再听下去,但觉这对少年男女处处不近人情,男的是当着大庭广众向她阿谀奉承,无所不至,女的则欣然接受,毫不羞涩,这等情状简直教人难以相信,是以都懒得再听他们的胡闹对话。
    王元度这时才干咳一声,道:“柳兄若是方便,请过来一会,小弟替你引见一位朋友。”
    柳昭几乎跳起身,连忙向那美貌少女道歉过,才离座过来。他十分高兴地跟王元度见礼,又见过管中流,三人分别落坐交谈。
    他喜孜孜地道:“元度兄看见没有?小弟刚刚结识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姑娘,她就坐在那边。”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小弟都瞧见啦!”心想不但是我,凡酒肆内百余豪客也无不瞧见。
    柳昭道:“那就行啦!小弟替你们介绍相识,两位兄台日后便须时加照拂。”
    管中流不禁笑道:“柳兄难道已晓得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了么?”
    柳昭一愣,道:“呀,我真是失礼得很,待我过去向她请教。”
    那玄衣露臂少女站起来,举步向他们走过来,柳昭连忙抽椅拉凳的请她入座,侍候得无微不至,她坐定之后,便道:“我叫做阿闪,你们呢?”
    柳昭立刻介绍管、王二人的姓名和来历,阿闪对王元度力斗诸凶之事竟没有一点惊讶之意,反而听说管中流便是上一届的魁首时,口中轻轻啊了一声。
    她定睛凝视着管中流,好一会才道:“我非打你几下耳光不可。”
    管、王、柳三人都大吃一惊,管中流苦笑一下,道:“在下不知几时得罪过姑娘?”
    阿闪眨眨眼,显出一副顽皮的样子,道:“你幸亏没有得罪我,否则我就要打你一百个耳光了!”
    王元度觉得她的话说得很过分,甚觉不悦。面色微沉,道:“然则姑娘凭什么加辱管大哥?”
    阿闪发觉他的不高兴,登时也噘起嘴巴,道:“我高兴,你管得着么?”
    王元度心想这女孩子甚是刁蛮,不可理喻,目下不必跟她斗嘴,看她怎生下手再谈,于是不做一声,表面上便变成承认他管不着此事。
    阿闪见他不声不响,认为他不敢出头,这才甘休,转向管中流道:“你长得像我的一个叔叔。”
    管中流不知所对,只好含糊地嗯一声。
    她又道:“我最恨这个叔叔,所以把你当作他,打几个耳光消口气。”
    管中流和王元度这时才恍然大悟她何以很注意管中流,敢情是这个缘故,柳昭忙道:
    “阿闪姑娘,你心中也知道管大哥不是你叔叔,何必跟他过不去?”
    管中流倒没有怎样,但王元度听了柳昭此言,却觉得他大是不该这样说,好像管中流这几个耳光已经挨定,无法躲避,所以柳昭才向她求情,他再度面色一沉,还未说话,只听阿闪应道:“我本来可以放过他,可是谁教他是上届的魁首,你不要劝我啦!”
    管中流讶道:“在下五年前之事,如何又得罪姑娘了?”
    阿闪道:“我坦白告诉你,假使日月坞蓝峦不是识趣的宣布本届金鳌大会任得天下之人参观,不限男女,也取消了黑名单。哼,我就偏要到日月坞去,瞧瞧有谁能把我挡住,我也不争什么第一第二,但我可瞧不起你们,你是上一届得第一的人,我就打你耳光,好教天下之人皆知我比男子的第一名还要高强。”
    原来如此,柳、管、王三人便都没有法子多说,阿闪见他们都有点垂头丧气,便安慰管中流道:“你不必难过,反正这一届的第一名也别想不挨我的耳光。”
    王元度忍不住摇摇头,道:“姑娘难道深信一定赢得天下之人?”
    阿闪道:“谁也不放在我眼中,好啦,我们到外面动手去,在这儿出手也使得。”
    他们的对答由邻近的几副座头迅即传遍全场,人人皆知阿闪向管中流挑战,目的是要压倒男性的第一名,这一来群豪大感兴趣,纷纷向当中这一桌张望。
    靠近门口的一个粗豪大汉突然间被人重重的踩了一脚,惊疼交集,不禁勃然大怒,跳起身骂道:“瞎了眼的狗头,乱踩老子的脚。”
    那人是个矮胖少年,被大汉这么一骂,环眼圆睁,喝道:“你找架打是不是?”
    大汉怒道:“哈,火气比老子还大呢!看打!”攒拳猛掏出去,拳风呼呼,劲道十足。
    那矮胖少年一挺,砰的一声,对方拳头结结实实的击中他胸口,但他身形纹风不动,一伸手就抓住那大汉,举过头顶。
    这一阵纷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群豪眼见这少年硬挨一拳,若无其事,而举起那么魁伟的人时又毫不费力,都不禁呆了。
    王元度朗声叫道:“又猛兄,不可伤人。”
    那矮胖少年正是鲁又猛,他一听王元度的声音,顿时煞住摔人的姿势,接着把那大汉放下,狠狠道:“看在元度兄面上,饶你一次。”
    对方被他抓捏得身软骨酥,连话都说不出,鲁又猛大踏步穿过群豪,来到王元度身边。
    他会见王元度之时,满心欢喜之情完全流露出来,管中流忖道:“王贤弟胸襟气度都与众不同,无怪这些桀骜不驯的朋友都很倾慕他。”这鲁又猛对管中流也很敬重,但跟柳昭却只冷冷地点一下头。
    柳昭却不以为意,还向鲁又猛道:“这位是阿闪姑娘。”
    鲁又猛淡淡的瞅她一眼,道:“是你以前的相熟朋友么?”
    柳昭道:“谈不上以前二字,实是刚刚认识的。”
    鲁又猛道:“嘿,我早知道你又犯老毛病啦!老实说,我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若不是元度兄在此,哼,哼!”
    柳昭眼睛一瞪,流露出怒气,道:“不错,若非元度兄在座,我非教训教训你这混蛋不可。”
    两人眼看又吵将起来,王元度忙道:“两位等一等再说,小弟先敬你们一盅。”鲁、柳二人果然停止吵嘴,齐齐干了一盅。
    阿闪很有兴趣地望着他们,她一点也弄不懂,柳、鲁二人为何这么听王元度的话。心中暗暗忖道:“这个王元度只要向我说话,我就给他一个大钉子碰碰。”
    事情告一段落,大家都想到阿闪向管中流挑战这一宗,柳昭可就坐立不安,低声向阿闪道:“好姑娘,你刚才的话不是当真的吧?”
    阿闪道:“当然是真的,你跪下来求我也不行。”
    王元度真怕柳昭下跪求她,同时他也不信阿闪能够赢得管中流,更别说打他的耳光了,当下道:“那么现在我们就出去动手吧!”
    阿闪已决定给他钉子碰,应道:“不,我高兴等一会才出去。”
    鲁又猛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事呀?”
    王元度正要告诉他,右侧一个人接口道:“鲁又猛你一进门就闹事,还问东问西。”
    口音娇脆,众人抬头一望,原来是那个漂亮俊美的少东家,鲁又猛啊了一声,站起身,道:“你……你是……”
    那少东家迅即插口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谁。”
    这么说法,分明表示他不是鲁又猛心中猜测之人。
    鲁又猛定睛细看一下,道:“啊,果然不是,但有七八分肖似,你怎知我猜的是谁?”
    少东家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我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鲁又猛又是一怔,睁大双眼瞧一阵,道:“对,对,你就是他。”
    这一番对话,饶是才智过人阅历丰富的管中流,也如坠五里雾中,全然不懂。
    王元度只在少东家最初答话时瞧了他一眼,便没有再看他,这时忽然道:“原来是你,请坐。”
    少东家道:“谢谢你啦,但我还有事。”
    王元度头也不抬,又道:“请坐!”口气中略有命令之意。
    阿闪惊讶地看那少东家怎生决定,只见他迟疑一下,终于拉了一把椅子,在一旁落坐,她可就忍不住问道:“喂,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那少东家只笑一笑,阿闪又道:“他的武功比你强是不是?”
    对方含笑摇头,道:“这可不关武功强弱。”
    他眼珠子一转,又适:“姑娘可有意思先赴日月坞瞧瞧,我可以陪你到处走走。”
    柳昭眉头一皱,道:“什么?你陪她?你是谁?”
    王元度心中若有所悟,说道:“这位姑娘跟我们还有一点过节,你最好不要把她拉走。”
    阿闪冲着王元度的话专唱反调,起身道:“我偏要先去。”
    她一手抓起那少东家,又道:“他敢拦阻,我就打他耳光。”
    王元度没有动静,反而柳昭站了起身,道:“我也陪你们去。”
    阿闪道:“不要你跟着,我们走!”拉了少东家就向门外走去。
    群豪以为有戏看,纷纷起座出去,王元度伸手拦住柳昭,道:“咱们总算摆脱了阿闪姑娘,至于那个陪她出去的便是柳儿姑娘呀,柳兄怎的忘了?”
    柳昭一拍脑袋瓜子,道:“唉,我居然没认出来。”
    管中流也恍然道:“原来阿闪姑娘早就瞧破柳儿姑娘的女扮男装,才对她毫无忌惮。”
    他们继续喝酒闲谈,管中流觑个机会,在桌底下轻踢王元度一下,接着很自然地用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写道:“左方第三桌恐是异人。”
    王元度故意掉筷于地,捡起时顺势向左方第三桌望去,但见该桌只有一个人危坐酌饮,面向这边,这一瞥之下,已留下极深的印象。
    原来那人穿着破旧,不类武林中人,身躯高瘦,但面庞却很是肥大,使人觉得很不顾眼,年纪约在五六旬左右,果然有一种怪异的神情,不过一时又说不出他怪在何处。
    酒肆很快又恢复高朋满座的局面,噪闹异常,王元度因见管中流以指醮酒写字传意而不口谈,心想管大哥为人机智绝伦,阅历又丰,此举必有深意,便也依样画葫芦,口中参加闲谈,暗暗写道:“瞧见了,很怪,但与咱们有何干系?”
    管中流写道:“杨老毒请凶若要报仇,有一法极恶毒,便是阻你参加金鳌大会。”
    王元度心想这话极是,这些凶人们只要能使我错过会期,便是终身大大遗憾之事。
    管中流又写道:“倘若有变,你切切不可恋战,须乘间遁走,此是两全其美之道。”
    王元度忖道:“管大哥才智过人,认定对方一心一意要妨碍我参加大会,因此倘然我早早遁走,对头们定必舍下其他之人,再度设法拦截我,假如我恋战不走,反而会酿成惨酷的结局,话虽如此,但一旦有事,我焉能舍弃了朋友而独自遁走?”
    他在这刹时间已下了决心,宁可错过了争霸天下的良机,也不能弃友独逃。
    此时十多个酒保一齐出动,向每一桌的客人通告日月坞已派来大批船艇,有意赴会的人可速往江边登舟。
    他们得到通知之后,便着酒保算帐,掌柜的亲自到他们座边,躬身道:“小肆东家吩咐过,这酒盏之数诸位英雄不必挂齿,还有就是敝东留下一函,请王爷过目。”
    王元度接过密封的信,掌柜便行礼而退,他拆开一看,微笑道:“真有意思,管大哥请看。”
    管中流接信一看,点头道:“她的才智,真不是常人可及。”说时,把信笺扯个粉碎。
    鲁、柳二人都不明白,但此时王、管二人已起座,便跟着起身,不暇多问。
    四人出得肆外,但见许多武林之士三五成群的向江边走去,走到镇外大路,东首一座土丘后面有人叫道:“王元度,我老毒在此等候多时。”
    管中流一皱眉,道:“贤弟不要理会他。”
    王元度道:“大哥说的是。”心想对方只要不现身拦阻,我自然不必理会。
    杨老毒阴森森的声音又传过来,道:“路上来往之人太多,老毒一出手的话,只怕连累不少人受害。”这老奸巨猾的凶人竟已瞧准王元度天性侠义,所以用这个法子迫他自动上门来。
    王元度果然被他危言所耸,向管中流道:“小弟过去瞧瞧,大哥和柳、鲁二兄先走一步。”
    鲁又猛洪声道:“这如何使得,咱们一齐过去。”
    杨老毒冷笑一声,道:“不怕死的就跟他来。”
    管中流心中叫声糟糕,暗念倘若王元度独自前去,对方纵然有多人埋伏,也未必困得住王元度,可是鲁、柳二人这一跟去,王元度势必被他们拖累得不能突围而去,岂不糟糕。
    管中流万般无奈之下,伸手拦住鲁柳二人,口中大声问道:“杨老毒,那土丘之后有多少人?”
    老毒杨幽冷笑道:“人倒是不多,只有两个。”
    管中流何等老练,接口道:“除人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物事?”
    土丘之后沉寂了一会,杨老毒才道:“你们过来瞧瞧,自然就知道啦!”
    管中流大声道:“齐大圣在不在?”
    他们对答之时,已惊动了许多人,都站住脚步聆听,是以刹时间已聚集了一大群人。
    他们听到齐大圣之名,都骚然议论,杨老毒道:“不错,正是齐兄和我两人在此。”
    管中流道:“既是齐大圣在此,他所豢畜的恶猩带来了多少头?”
    杨老毒阴声笑道:“你问来问去,想是不敢过来,好,我们只好出去啦!”他在土丘顶上现身,但见他身子高瘦,身上一袭黑色道袍,形容阴森怪异。
    他手中有枚拇指般大的银球,轻轻抛动,面上带着诡笑,森厉的目光扫过王、管等四周的人群。
    接着土丘两边出现了狰狞巨大的黄毛巨猩,共有四只之多,路上的人群都不禁向后移动了几步,而此时土丘顶出现一人,长得甚是矮小,形状如猴,人人一望而知这人必是著名凶邪之一的齐大圣。
    王元度一看这情势极是可怕,只要齐、杨二人一出手,路上厚集的武林同道们势必会有多人丧生。他朗声大喝道:“在下可没有把你们放在限内,这就独自上前。”
    杨、齐二凶倏然退回丘后,那四头恶猩也隐没不见。
    管中流抗声道:“贤弟焉可单身过去应战?”
    他有意成就王元度侠义之名,当下又道:“你若要应战,也不必到那土丘之后,免得陷入埋伏之中。”
    王元度心中甚急,忖道:“管大哥怎的想不到我是为了免得连累别人,所以要独自过去应战?”
    这话又不便说出来,只好连连说道:“小弟过去就行啦,小弟过去就行啦!”
    管中流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了,杨老毒刚才曾以路上许多武林朋友的性命为威胁,你不想连累别人,所以决意独自应战。”
    王元度不能不承认,只好点点头。群豪听知他的用心如此仁义,不禁大为钦佩倾慕。
    管中流朗声道:“既是如此,贤弟非去不可,但贤弟不必恋战,免得误了前赴大会的行期。天下英雄都见到对方的阵势,因此贤弟只要能突围而出,已足以震动武林了。”
    杨老毒又在丘顶现身,冷笑道:“他纵然能突围而出,也不能前赴日月坞,除非南阿洪的火器失灵,烧不毁江边船只。”
    群雄哗然叫嚣责骂,杨老毒凶睛一瞪道:“哪一个不服气的话,不妨过来跟老毒斗一斗。”
    鲁又猛撤下亮银画桨,喝道:“谁怕你不成,妖道你下来。”
    王元度一手把他抓住,道:“鲁兄何必抢了兄弟的生意,你和柳兄都跟管大哥走,依计行事。”
    柳昭哦一声,道:“原来王兄已有对策。”
    杨老毒手中的小银球不停的抛上抛下,诡笑中又含蕴得有鄙夷之色。但群雄都久闻此人擅长各种毒药暗器,称霸多年,因此谁也不敢上前。
    人丛中忽然飞起一片砂子,疾向相距五丈远的土丘顶射去,势道神速之极。但这一处细砂还未到达丘顶之时,杨幽抛弄的那枚银球突然波一声爆开,化为千百点银光,杨老毒惨叫一声,一跤栽倒。
    这一下变故很少人瞧得清楚,但杨老毒跌跤的姿势一望而知受伤极重,正是被那一片爆散的银光所伤。
    王元度、管中流却瞧出杨老毒手中那枚银球敢情是千百支细短银针聚集而成,因此他早先一旦发出此物,再以什么手法使银球爆散,这路上的一大群武林同道能够幸免的只怕没有几个。
    由此可知刚才的情势委实险到极处,再说倘若王元度被迫走到土丘之后,杨老毒、齐大圣他们根本不须出手,只要杨老毒发出此球,王元度不明就里,势必当场遇害无疑。
    他们暗暗倒抽一口冷气,但觉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转般。管中流低声道:“不知是哪一位高人施展绝艺,先以无上功力撤出一片细砂,掩敌耳目,而暗中另用摘叶飞花一类的上乘手法在细砂掩护之下,突然早一步击中杨老毒手中的银球,使他作法自毙。”
    王元度道:“管大哥说得是,这位高人的手法固然无懈可击,但他的目力更是惊人,相隔如此之远就瞧出那枚银球的古怪。这等眼力称得上天下无双,咱们若是能够拜见一面,死也无憾。”
    鲁、柳二人一听内情,也都觉得王元度如此崇敬实是有理,便都同声表示赞同。
    此时土丘后的齐大圣,一把抱起杨老毒,率领着四头巨猩,迅即逃走。他并不是害怕王元度,要知他乃是当今有数魔头之一,眼看杨幽如此中了暗算,便知这个对头比王元度难惹百倍,连忙开溜。
    若是正派高手,到了齐大圣这等身份名望之时,宁可当场战死也不能在武林群雄面前开溜。但齐大圣却不管这一套,这正是正邪之间极大的不同处,也是这些凶邪人物为何活得特别长久的原故。
    群雄望见齐大圣及众猩的背影时,已相隔甚远,大家一齐鼓噪詈骂。
    管、王、鲁、柳四人暗中查看之下,找不到线索,心知这等身负绝世奇功的高人若是不肯露面,再查问也是枉然。当下与群豪向江边走去,不久,便见到一个码头上停泊着数十艘船艇,都悬挂得有日月坞的旗帜。
    但码头上悄然无人,船上也不见有水手。反倒是离码头数丈的江边,聚集着一大群人。
    其中不少是船上水手打扮,码头人口处站着一个身穿鲜红夺目上衣的人,身形矮胖,手提银鞭。左肩上挂着一张弹弓。
    这人便是以火器成名的凶人南阿洪,他在此处出现,管、王等人是早听杨老毒说过的,所以不感惊奇。
    王元度向管中流点头示意,然后超众而前,朗声道:“南阿洪,你可是不让王某上船?”
    南阿洪想不透他如何能过得杨、齐二凶那一关,但这刻已不暇多问,杰杰怪笑道:“不错,老子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能赶到日月坞去?”
    王元度道:“我若是硬冲上前,你自问一定阻挡得住我么?”
    南阿洪左肩一甩,弹弓落在手中,他拽弓向天便放,但见一团火球破空而起,接着飞坠下来,竟是向七八丈外的王元度头顶落下。
    王元度闪开寻丈,那枚火球落在地上,迅即在方圆七八丈尺内蔓延开,熊熊猛烧,许久方始熄灭。
    群雄见状,都不由得暗惊这南阿洪火器名不虚传,而单是这等神奇的弹弓手法,也已叫人咋舌了。而那枚火弹居然能在泥砂地上燃烧好久,可见得若是落在木船上,非立时烧毁不可。
    南阿洪大声道:“瞧见没有,老子用这种手法,片刻间就可以把此处数十只船同时毁去,试问你用什么办法赶得到日月坞?”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叫嚣怒骂之声,南阿洪却反而大乐,纵声狂笑。
    王元度呆了一下,好像全无办法,最后道:“你的手段虽是下流无耻,但当真使人无计可施。”
    南阿洪洋洋得意,道:“还用得着你说么?老子就守在此地,等到明天清晨,才准许船只出发。老子押尾跟着,等到这一批船到达日月坞时,即使他们再派船只来载你,你也来不及参加啦!”
    说罢,又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声。王元度朗声道:“既是如此,诸位前辈朋友,万望有惊王元度连累之罪,王某决定不搭乘这批船艇。”
    他转身向镇内走去,南阿洪厉声道:“你怎样说也不行,老子非等到明天清晨不可。”
    群豪一想,已经没有法子,只好等到翌日上船,于是大伙儿都拔脚向市镇走去。南阿洪却喝止那些船家水手,威吓着说他们若是走开,就烧毁船只。
    这个凶人也有他的一套,他把所有陆续载运武林人来到此镇的船只也全部扣留,免得走漏风声。如此直到晚上,江边被扣下的大小船只已逾八十余艘。
    那个市镇无法容纳这六七百个武林人物,因此大部分的人只好露宿,有的在江边走来走去,码头上南阿洪命人点燃四支巨大火炬,照耀得四下通明。他不知用些什么药物,使得那四支火炬老是火焰粗长,彻夜不衰。
    王元度独自坐在离码头数丈外的石头上,与南阿洪遥对,彼此都瞧得见。因此南阿洪整夜不敢睡觉,但王元度却闭目调息,时睡时醒。他晓得南阿洪绝对不敢偷袭他,以免被他缠住拼斗,其时南阿洪一则不能分手烧毁船只,二则众怒难犯,若被群豪一涌而上,非把他踏成肉酱不可。所以他安心休息,望也不望对方一眼。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天边现出曙色。南阿洪在这一夜之时,又想到假使有人能够操舟如飞,把此处到日月坞需要一昼夜的时间缩短为一日,则王元度仍可以参加夺标。
    因此,他决定延迟出发,但为了不便当真闹成僵局,使日月坞以及金鳌大会的高手们一齐向自己寻仇,所以他放行大部分的船,但事先跟王元度讲明,目下还停泊在码头的十艘船艇以及上面的人命运都握在王元度手中,假如他敢离开他视线所及之处,便把这些船和人都一把火烧掉。
    王元度当然不敢惹下这等惨祸浩劫,他明知南阿供这凶人一则真敢下这等毒手泄愤,二则他也看准了自己笃行侠义之道,定然不敢以这些人命赌博。而王元度他实在是这样的人,所以只好任他箝制。
    直到午间,南阿洪才落船开行,他弄了两个武林人和一个日月坞的水手做人质,迫令他这只快艇的水手配合行事,另一方面也利用那两个武林人的性命作为对付别人袭击的人质。
    王元度等到望不见船影,这才仰天大笑。只见茫茫江面上出现一艘快艇,迅如奔马般驶来。眨眼间已抵达码头,操舟的大汉气宇不凡,身体雄伟。
    两人相见,王元度笑道:“多蒙蓝沛兄相助,否则在下决计赶不到日月坞的了。”
    这蓝沛便是日月坞二小姐蓝明珠的心腹大将,水上功夫全坞第一。他躬身道:“相公请登舟吧!”
    一阵步声响处,只见一个高瘦老者大步奔来,叫道:“等一等,老朽也要去日月坞。”
    王元度一眼望去,但见这个身躯高瘦的老者,面孔肥肿异常,十分难看,正是在酒肆内见过一面,管中流也认为是一位风尘异人的那一个。他明知这老者大是可疑,但仍然拱手道:“那就请老前辈登舟。”
    这个形相怪异的老人在王元度面前站住,定睛打量他。他年纪虽老,可是眼神加电,简直像两把利刃一般刺入王元度心中。
    王元度突然间感到一阵惊悸不宁,便想移开眼睛,然而当他正要侧头之际,猛可醒悟一事,心中叫着自己的名字道:“王元度呀王元度,你平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住良心之事,为何惧怕这对神明一般的眼光?”
    他涌起豪情,顿时不再心悸不宁,无惧地回视对方,生像反要探索对方胸中有没有藏着恶念以及以前做过邪恶之事途下的污点。
    那老人迅即收回电光般的眼神,道:“我老人家难得出门走动,你叫什么名字?”
    王元度心想他这可不是明知故问么?但为了尊老敬贤,仍然答道:“晚辈王元度,不敢请问老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道:“你叫我乡老伯也就是了,我本来是个乡下老头子。”
    王元度心想,此老年纪比我师父还大,叫他一声老伯也没有什么。当下道:“那么乡老伯请上船吧!”
    蓝沛接口道:“再耽误的话,说不定就赶不及啦!”
    他见这怪老人妄自尊大,心中有气,所以口气之中透露出不高兴的意思。
    他们登舟之后,蓝沛使出本领,但见船行如飞,冲波破浪,传来船头响亮的拍水之声。
    王元度坐在船板上,姿势甚端正,神态悠恬,好像没有忧虑到不能及时抵达这一点。
    乡老伯锐利的目光时时探索这个少年,但见他气度沉凝,神态端穆,大有不怒目威之概。他但觉自己对这少年仅余的一点点敌意也消失了。他原本很恨这个少年人,但自从在酒肆见到一切经过,以迄如今,这个少年的浩阔胸襟和凛然正气竟使得他大为心折佩服。
    他皱一皱眉头,付道:“我老人家这是怎么啦,为何竟会被这个小孩子的风度为之改变了心意?不行,他虽然十分正直磊落,这从刚才我老人家使用出照妖镜的神功而不曾把他制住这一点可以得知,可是我老人家怎能被这小孩子潜移默化而打消了恨他之心?”
    王元度自然不晓得这个面庞浮肿得十分难看的老人正在打他的主意,他望住一片烟波,心中忽然间掠过几个女孩子的面容,第一个是温柔高贵的蓝明珠,这刻正是得她之助才能赶往日月坞。第二个是她那性情变化得很快,容貌冷艳的姊姊蓝芳时。第三个是聪慧娇俏的柳儿,第四个就是举止奇异莫测的阿闪姑娘。
    这些倩影一一掠过脑海,使他觉得有些烦恼,因为他发现这是第一次在心中烙下异性影子,这对他将来的武功修为以及目前的金鳌大会争霸之事都有很大的影响。
    乡老伯这刻已想出一个方法,可以折磨王元度以便观察他的真性情和胸襟修养,因此他得意地大笑一声。
    王元度抛开心中杂念,拱手道:“请问乡老伯何故发笑?敢是晚辈有失礼的地方么?”
    老人摇摇头,道:“没有,我老人家相信你很少有失礼的事情……”说话之时,暗运玄功,身子顿时加重了几十倍。
    蓝沛突然觉得不对,只好加倍用力,可是速度已减慢了不少。
    如此驶行了一程,蓝沛发觉越来越吃力,而速度也不见增加,心中大是疑惑,暗念莫非我的功夫忽然减弱了不成?
    乡老伯沉默地望住远处,忽听蓝沛洪声道:“王相公,看来咱们已无法及时赶到日月坞啦!”
    王元度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蓝沛道:“小可怎敢拿这等要紧之事开玩笑?”
    王元度见他满面大汗,便道:“你且停手歇歇,咱们细作商量。”
    他的话声中有一种力量,使蓝沛情绪稳定下来,道:“小可不知为何忽然功力减弱,以致船行速度大减。”
    王元度道:‘你没有觉得不舒服么?“蓝沛摇头道:“没有。”
    王元度道:“只要你没有不舒服那就好了,我赶得到赶不到还是其次。”
    乡老伯接口道:“你这话只怕不是出自真心,试想这金鳌大会对你何等重要。”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不错,金鳌大会对晚辈十分重要,若是错过了这一届,晚辈年龄已逾限,此生再也休想参加角逐了。”
    他转眼望住蓝沛,又道:“但我赶不到的责任不在你身上,假使当初不是被南阿洪所阻,自然赶得上这场盛会。”
    乡老伯道:“不管是谁的责任,但你已是终身遗恨定了,日后杀死南阿洪也不能补偿此恨。”
    王元度道:“乡老伯这话说得是,既然遗恨的时间甚多,现下晚辈便须把恨意排出心外,尽力设法补救,蓝沛兄,咱们弃舟登陆如何?”
    蓝沛道:“可以试一试,不过最末还是有一段水路,只不知到达那儿找得到找不到船只。”说时,双臂运力,向岸边驶去。
    王元度想了一想,问道:“咱们先沿江边走去,好歹找一艘轻细小船,咱们合力抬着赶路,到时便不致于找不到船只了。”
    蓝沛喜道:“这是个可行之法,真亏相公想得出来,不过……”
    他忽然现出愁容,沉吟片刻,才道:“不过这么一来赶到日月坞之时,相公已筋疲力尽,如何能出手与天下英雄争霸?”
    王元度造:“顾虑太多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啦,咱们先闯过这个关再说。”
    蓝沛勇气百倍,道:“是。”
    木桨挥处,快艇蓦地冲出老远,劲急如箭。他不禁一怔,道:“相公,小可好像已恢复功力啦!”
    他再试两次,确定不讹,便不再向岸边驶去。
    王元度松一口气,向乡老伯道:“真奇怪,一个人的功力固然会有强弱变化,但应当在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时间才会如此。”
    乡老伯道:“你可是请问我老人家么?”
    王元度微感惊讶,心想我本来不是问他,但他既然这么说,只好当真向他请问了,于是微微俯身,道:“是的,甚望你老人家指教。”
    乡老伯掉转头,用后脑向着王元度,一面说道:“这不是他功力强弱的问题,而是我老人家使的手脚。”说罢,回转头来。
    王元度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但眼光落在他面上之时,又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面目肥肿的老人这刻完全变了样子,在王元度眼中却不陌生,竟是他曾经去请教闯过秘室量才这一关的智者宣隐。不过定睛一瞧,又有点分别。
    他立刻醒悟这位老人定必就是管中流的师父宣翔,心想这位老人家能够不动声色的使船只速度大减,这等功力当真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老人神情十分冷峻,道:“老夫宣翔,便是管中流的师父,看来你已经想出了。”
    王元度屈膝行礼,道:“晚辈与管大哥结盟为兄弟,应该叩见老前辈。”
    宣翔道:“罢了,他胆敢踏入老夫仇人的大门,眼中还有我这个师尊么?”
    王元度因这宣翔乃是尊长身分,不敢出言辩驳,但心中的难受可真是形容不出。他想到管中流义重如山,为了帮忙自己过关,才甘冒大不韪带他前往拜谒宣隐。然而此举确实对他的尊师无可交待,因此管中流这个罪名定然无法洗刷。
    他长叹一声,难过得俯伏在船板上。蓝沛在后面望见,大惊道:“王相公,你怎么啦?”
    王元度勉强应道:“我心里有事。”蓝沛这才放心地继续划船。
    宣翔冷冷道:“老夫认为你是个很正直的人,因此我且问你一句,假如你的徒弟像管中流一般,你将如何对付他?”
    王元度定一定神,道:“只不知老前辈对仇人的仇恨到了何等地步?有没有化解的可能。”
    宣翔道:“不能化解,他早晚非死在我手底不可。”
    王元度一直没有抬头,这刻仍然俯伏在船板上,叹道:“既是如此,若然还有一份师徒之情,便把他逐出门墙,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宣翔冷笑道:“如此处罚倒是宽大得很,嘿,他已经在江湖闯荡多年,足以自立,我把他逐出门墙对他有什么打紧?”
    王元度先是单单假想自己处在师父的地位才这么说,这刻回过头设想自己是管中流,不由得一阵悲痛,忖道:“管大哥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若是被逐出门墙,痛苦比死还要大。”
    当下说道:“假使老前辈觉得处分过轻,那就只好把他杀死。”
    宣翔不觉一怔,想道:“他怎地劝我杀死中流?”顿时大为震怒,伸手抓住他肩头,推他坐地,冷冷道:“好啊,那么老夫就先取你性命,好教中流黄泉下有个同伴。”
    王元度面色很快便恢复正常,心情舒泰,忖道:“这正是我唯一可以不再内疚的痛苦之法,对,我须得黄泉之下陪伴管大哥。”
    宣翔怒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杀死你?嘿,嘿,天下间谁能为你复仇?”
    王元度忙道:“晚辈非是此意,别说你老武功深不可测,天下无双,即使是凡庸之辈,晚辈也甘心受死。”
    他向来说话有使人深信不疑的力量,宣翔不觉一愣,道:“那么你听到老夫要取你性命之时,何以反倒微露笑容?”
    王元度垂首道:“恕晚辈不能奉告。”
    他如此回答,便证明他当真愿意死在宣翔手底。宣翔沉吟忖想了一会,放开手道:“你真是个硬汉,不过老夫也不是省油灯,总有法子使你怕死。”
    说罢,便扭转身躯,不再望王元度一眼。王元度想道:“我不是不怕死,只不过愿意死在你手中,只要你老杀死了管大哥,我便更唯恐不死啦!”
    他不敢打扰老人,不久,快艇已转入一条岔河之内。入夜之后,王元度瞑目打坐调息,只感觉到船行迅速之极,而且时时转弯,到了午夜之际,忽然停住。
    蓝沛道:“王相公,到啦!”
    王元度起身,拱手道:“辛苦了。”接着侧身让老人先行上岸。
    到得岸上,放眼一看,只见屋舍连绵,许多处尚有灯光。他感到十分陌生,好像从未见过。蓝沛当先引路,宣翔一面走一面道:“见到管中流时,你别泄露我的身份。”
    王元度道:“晚辈遵命。”
    他们踏入一座屋宇之内,穿过两座院落,到了一间雅洁的内厅,灯烛明亮。蓝沛请他们稍候,便自离开。不久,四个人奔出来,却是柳儿和管中流、鲁又猛、柳昭他们,柳儿仍作男子装扮,他们得见王元度及时赶到,不胜之喜。王元度把宣翔介绍给他们,只说是他的一位长辈,因此众人都喊他作乡老伯。
    管中流首先道:“今日幸蒙柳儿姑娘预先通知,在另外两个隐秘之处留有快艇,以备万一之需,才能过得南阿洪这一关,亦可谓险矣!”
    王元度向柳儿拱手道谢过,柳儿笑着还礼,一面道:“我家小姐坚信那些魔头们绝不肯甘心罢休,所以才预作布置。王公子不要谢我,仍要你别怪她以前失礼之罪,我家小姐已经感激不尽了。”
    大家又谈起大会之事,柳儿道:“南阿洪是最后一批,须得天亮以后才能赶到,其他的一大批较早出发,但也得再过两个时辰以后才能抵达。王公子你们最好先作休息,以免明日早晨没有精神。”
    大家都认为须得早作休息,因为明日晨早开始,就得分头闯过初选的一关,取五十名,再从这五十名之中淘汰四十个,剩下十个前十名的参与正式夺标,这时候起才是金鳌大会的精彩节目,预定在后日早上便由这前十名抽签较量武功。
    王元度心中有两个疑问,一是那个阿闪姑娘现下情况如何?二是此地到底是不是日月坞?前一个问题因有男女之嫌,不便动问,当下道:“柳儿姑娘,此地当真是日月坞么?在下瞧来却不大像呢!”
    柳儿抿嘴一笑,道:“日月坞乃是天下三大隐秘的地方之一,王相公前次来去匆匆,焉能走遍全坞!”
    突然,一个尖涩的声音插口道:“此地离日月坞也有五六十里,难道日月坞所辖地面如此广阔不成?这倒是教人难以置信之事。”
    众人讶然向发话之人望去,却是那乡老伯,管中流恭容问道:“乡老伯曾经到过日月坞么?”
    乡老伯瞪他一眼,道:“谁跟你讲话?”
    管中流一怔,柳儿和鲁、柳二人先瞧王元度,见他诈作没有听见,都大为奇怪,便也不肯出言顶撞这老人。
    管中流心想此老是盟弟十分尊恭的长辈,我纵然被他责骂,也得忍下。于是仍然恭恭敬敬的道:“是!”
    乡老伯瞧也不瞧他一眼,又道:“日月坞号称天下三大隐秘的地方之一,但老夫却游逛过不少次,地势熟如指掌,小女孩你信不信?”
    柳儿岂敢得罪王元度的长辈,苦笑一声,道:“婢子虽然不信,也不敢多嘴。”
    乡老伯诡异地一笑,道:“好,老夫说给你们听听。那日月坞地方真不小,三面有河流相隔为界线,正面便是个巨大湖荡,好像叫做春梦湖。坞中房舍甚多,都按照五行生克筑建,暗藏奇门阵法,这阵法中心便是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金井银穴,此是当世间一大秘密,防御森严,外人休想踏进金井银穴周围二十丈之内……”
    说至此处,柳儿已骇得面无人色,王元度道:“柳儿姑娘勿须恐惧,在下这位长辈乃是当世之间第一高手,平生与世无争,不会泄露贵坞的秘密。”
    乡老伯瞪他一眼,好像不同意这话。柳儿轻叹一声,道:“婢子的生死只不过像蚂蚁一般。”这话来得奇怪,众人都不明其意。
    她的声音又放低一点,道:“实不相瞒,此厅有高手在暗中窃听一切,乡老爷说的话定被听去,而婢子泄露此秘,也有性命之忧了。”
    乡老伯微晒一下,道:“日月坞防御如此坚固周密,不但以房舍布下奇门大阵,其中又有十道埋伏防守,再加上地位更高的几个老头子时时巡逻,还阻不住老夫,嘿,嘿,他们纵是听得此事,又有什么手段能够对付老夫。”
    但众人都为之震凛不已,他们都是为了柳儿的安全发愁,却不是为乡老伯耽忧。
    王元度肃然道:“柳儿姑娘,在下邀管大哥一同护送你离开此地,现下就走。”
    柳儿感到此事难以置信,吃惊的望着王元度,呐呐道:“公子……你亲自送我逃出此地?”
    王元度颔首道:“不错,如若有人截击姑娘,在下定当全力一拼。”
    乡老伯怪笑一声,道:“好一个多情种子,大有不爱江山爱美人之概。”
    王元度眉头一皱,却不辩驳。管中流觉得这事不可能如此让别人误解。当下道:“乡老伯有所不知,我这个兄弟一向见义勇为,常常为了别人之事而牺牲自己,他宁可失去争夺鳌头的机会而护送这位姑娘逃走,动机决不是为了对柳儿姑娘有情。”
    乡老伯老气横秋的冷笑一声,道:“这话倒是悦耳动听得紧,然而教人难以置信,你们谁敢说王元度对这美貌的姑娘没有动情。”
    管中流听了这话,心想这位老人简直在胡乱夹缠,于是不再分辩,起身道:“走,愚兄甚愿助贤弟一臂之力。”
    鲁又猛、柳昭都一齐起身,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一道走。”
    柳儿感激涕零地瞧着这几位豪侠少年,话都说不出来。
    乡老伯此时不能不信,自言自语道:“原来天下间真有这等舍己为人的傻子。”
    众人已经举步,但柳儿却不肯移动,柳昭催她道:“快走吧,兵贵神速,万万不可耽误了时机。”
    管中流道:“柳兄之言极是,柳儿姑娘为何尚在踟蹰,难道还有什么困难不成?”
    柳儿摇头道:“婢子的蚁命有何足贵。若是因婢子而误了诸位爷们儿的大事,婢子万死也不足以蔽其辜。诸位爷们儿的恩情高义婢子自当永铭五内,但恕我不能遵命逃走。”她说得既十分可怜婉转,但又十分坚决。
    王元度沉声道:“姑娘须知在下不是性情冲动之人,你不必为我们着想,倒是柳、鲁两位兄台最好留下,不要介人此事。这等潜逃避敌之举,人多反而容易败露行迹。”
    鲁又猛道:“我们跟定你们的了。”
    柳昭道:“元度兄难道就不让兄弟分沾一点重情尚义的好处么!”
    管中流见他们不是虚情假意,心中十分感动,道:“贤弟不要再拦阻啦,走吧!”
    乡老伯搔搔脑袋,道:“这事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行之法了?”
    柳儿灵机一触,忙道:“我敢是骇得昏了头啦,现下还不知道是否当真有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怎能贸然逃走。且待婢子过去探听一下动静,如若不妥,再跟各位爷们商议。”
    她一说完就匆匆奔去,待得她没了影,管中流才想到她此举大是不妥,不禁失色,道:
    “她此去恐怕不会再出来了。”
    王元度恍然而悟,惊道:“是啊,她本来就不愿为了她之故而误了咱们出场夺标之事。”
    然而这刻芳踪已杳,他们不知路径,实在很难找得到她,众人正在麻烦之时,只听乡老伯沉吟自语道:“奇哉怪也,这些孩子们个个宁可自己吃亏,天下间哪里有这许多好人?”
    众人也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颓然落坐,其中以王元度的心事最是沉重,一则为了柳儿的安危,二则为了管中流,也就是为了这个化名乡老伯的宣翔。
    他既答应过宣翔不得向管中流泄露机密,只好闷在肚子里。其余的人则考虑到目下的处境。管中流道:“柳儿姑娘说过乡老伯得知日月坞这许多的秘密,日月坞决不能干休,咱们在座听闻之人也别想无事,如此咱们恐怕也不能耽留在此地了。”
    柳昭道:“是啊,柳儿姑娘没有想到咱们也耽不住这一点,否则她就不必急急走开啦!”
    乡老伯插嘴道:“胡说,难道日月坞之人竟敢公然现身对付我们不成?依我老人家的看法,你们尽管安心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出场才是正理。”
    他的说法也有道理,只因此处的几个人都不是凡庸之辈,日月坞方面若是派人袭击,纵然最后得手,势必也闹得天翻地覆,人人皆知。再说,日月坞的秘密虽泄,他们也不须急于杀人灭口,大可以留到将来逐个暗算,或者予以网罗。
    这一夜他们终于安然渡过,原来后来不久柳儿便又出来,告诉他们说曾经用了许多方法查探,得知当时没有派出高手窃听。
    翌晨,他们很早就醒了,有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俊秀诗童听候差遣,服侍他们盥洗过,又送来丰富可口的早点,人人饱餐之后,正要询问如何能与别的武林人物会合,恰好柳儿来到。
    她仍然作男子装扮,道:“本届金鳌大会的场地早就布置好了,便设在这一座庄院的右方,那是一片平坦广场,三面临水,一面便是这在院的院墙。”说时,带领他们出去,穿过无数院落厅堂,走了不知多少长廊,好不容易才听到隐隐的人声。
    管中流道:“这座庄院屋子鳞接,占地之大,实是在下生平仅见。”
    鲁又猛连连点头,道:“乖乖,盖这么一座庄院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乡老伯道:“日月坞有的是出产金银的井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里在乎银子。”
    柳儿忙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谈论敝坞的事行不行?”她显出楚楚可怜的哀求样子,别人都不再做声,只有乡老伯不住的冷笑。
    柳昭忍不住问道:“请问乡老伯何故冷笑不已?”
    乡老伯道:“这姑娘有眼无珠,以为日月坞很了不起,畏惧万分,殊不知日月坞势力虽大,但在老夫眼中却没有什么。譬喻日月坞的三院十道,那十道指挥是不用说了,即使是总指挥李公衡,甚至三院院主这些高手,也不曾放在老夫眼中。”
    柳儿不敢驳他,生怕惹出他更多的话,只惊惶地左顾右盼,王元度知道此老真正身份,还不怎样,其余之人却觉得难以置信,尤其是眼见柳儿如此惊慌,都不禁暗怪这老者喜欢吹牛,乱冒大气,使得柳儿为难。
    乡老伯还叨叨唠唠的说着,鲁又猛火气上冲,大声道:“得啦,就算日月坞的高手全然不堪老前辈一击行不行?但我鲁又猛却是万难相信。”
    老头子眼睛一瞪,停下脚步,同时伸开双手,把后面的人完全拦住,他道:“好小子你敢不信么?”
    鲁又猛脖子上露出浮突青筋,嚷道:“不相信,宰了我也不相信。”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何须宰了你这等后生小子,你们瞧着。”最末后瞧着二字声音才一出口,他的人已落在三丈外的一架屏风之前,伸手拉开屏风上端,轻轻一拉,屏风顿时倒下。
    众人正在震惊于他身法之速快,此时又见屏风之后现出一个身穿育市长衫之人,年约五旬左右,上唇留有一簇小胡子,目光炯炯,气度威严。众人顿时更为奇怪,心想这老头子恐怕没有吹牛,若不是功力精湛无比,焉能查知数丈外的屏风后面有人站立。
    那青衣人虽然是突然被人揭穿隐身之秘,但神情镇定如常,眼中闪射出严厉的光芒,打量乡老伯。
    他们两人不声不响的对瞧,厅堂中一片沉寂,这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柳儿骇得身躯微微发抖,王元度忍不住低声道:“姑娘别怕,这一位不知道是谁?”
    那青衣人听见了,冷冷喝道:“柳儿且退,到隔壁院中等候。”
    柳儿连忙施礼,匆匆退出厅外,乡老伯呵呵笑道:“你是子母神笔李公衡,老夫早就晓得,哪里用得着一个女孩子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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