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干戈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点迷津试功过五关
    王元度等一听此人竟是以狠辣著称,生平未逢敌手的李公衡,不由得一惊,更加仔细打量。
    李公衡拱拱手,道:“老先生居然认得李某,荣幸何似,只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乡老伯道:“他们都称呼我一声乡老伯,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李公衡脸上不露喜怒之色,淡淡道:“那也使得,乡老伯乃是当世的奇人异士,因此不把敝坞放在眼中,李某虽然没有怎样,但却有些人很不服气呢!”
    乡老伯道:“哪一个不服气?是铁律院的关大坚,抑是度支院的朱机伯?还是神兵院的武季重?”他一开口就说出日月坞三院的名称和院主姓名,这不但使李公衡大为震惊,管、王等四人得听这三院院主的姓名,敢情皆是当今武林有数的高手,都不由得大为吃惊。
    李公衡道:“李某暂时不提这三位前辈,刚才说的不服气之人就在对面的门口站着。”
    众人转向厅外院落中的一道门户,只见有两个中年人并肩而立,一个极是瘦削,颧骨高耸,头发焦黄。另一个则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征。
    乡老伯笑道:“原来是拂云道指挥燕扬和五岳道指挥周奕。哼,须知李公衡你不服气都不行,何况是他们?”
    那头发焦黄的瘦子踏前一步,道:“燕某人虽不是名家高手,但却不许别人任意评论武功行不行。老先生口气如此豪放,何不抖露一两手好教人心中服气。”
    乡老伯转身走出厅外,众人都跟了出去,包括李公衡在内。只见这老头子一步步走落院中,一面说道:“燕扬呀燕扬,你肚子里有些什么玩意儿我老人家全知道,但我空口说说你定必不肯服气,咱们就检你最拿手的来比划比划可好?”
    燕扬心想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便点点头。乡老伯又道:“那么咱们就比一比轻功身法,瞧瞧谁行谁不行?”他回头叫道:“王元度管中流过来。”
    管、王二人跃到院中,乡老伯吩咐道:“你们每人去捡四块砖头,以厅门的院墙为起步点,并肩向大厅走去,在台阶上每人放下一块,到了大厅底部的墙下再放一块,然后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在墙角放一块,沿着厅墙走到对面的角落,再放一块,这就行了。”
    众人一听便知他要比斗轻功的办法,便是去捡砖头再回到原处,谁先回到原处谁就算赢,简单明了。
    管、王二人迅即弄好,两砖相隔两尺,因而纵使他们速度相等,拾砖时也不会互相妨碍。
    乡老伯先到院落墙下一站,燕扬也走到他身边。乡老伯道:“李公衡发号施令,数到第三下我们就起步。”
    李公衡站在厅门侧边,道:“很好,李某以一样的快慢朗念数目,但双方都不许偷步先发,违者以输败论。”
    那两个较量的人都同意了,但听李公衡深沉有力地叫道:“预备……一……二……”
    那个三字一出口,燕扬宛如一溜轻烟般弹去,一转眼间已从大厅内走出来,以长衫下摆兜住四块砖头。
    他还未奔到原位,一眼瞥见乡老伯屹立墙下,不禁一怔,停住身形,道:“你为何不动身?”
    乡老伯笑道:“我老人家已站在这儿,比你快得多啦!”
    燕扬大怒道:“胡说八道,你明明不曾移动。”
    乡老伯也不生气,笑容如故,道:“好,好,好,就算我老头子骗不过你,那么这一回可是当真比斗脚程啦,你不可净顾着瞧我有没有动身而失去机先。”
    王元度听他这么一说,便上前去拿了燕扬带回来的四块砖头,一一放回原位。
    李公衡极是深沉忍耐,居然不发一言,直到两人站好,方才大声道:“预备,一……
    二……三……”
    人影连闪,两人如同奔雷掣电一般穿过院子,奔入大厅,刹时间两人一同抢出厅门。
    众人无不紧张万分,但见乡老伯突然之间一晃身,便已站在原位,快得连众人也瞧不真切,燕扬突然也在刹时间到达,但胜败已分。
    乡老伯的四块砖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托在左掌上,不比燕扬用长衫下摆兜住,显然他在拾取砖头之时速度也比燕扬为快,而托住四块砖急移疾奔自然也比较困难。
    李公衡朗声道:“老先生功力通神,兄弟极是佩服,只不知老先生与这几位少年英雄如何称呼?”
    乡老伯丢掉砖头,道:“我老头子不爱说假话,但说出真话却又常常被人误以为假,现在我可是说的实话,爱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问我和他们的关系,却是对头冤家,我老头子早晚要取他们性命。”
    李公衡心中一百个不信,但口中却道:“老先生既是这么说,虽是费解,却不敢不信。”
    乡老伯面色一沉,举步入厅,严厉的望着李公衡,道:“李公衡,还有没有人不服气我老头子的本事?”
    李公衡心中响咕,忖道:“此老轻功绝世,其他的功力纵是不行,谅他差不到哪里去,我今天要不要冒身败名裂之险跟他拼斗?”
    厅外有人应声道:“在下还未见过老先生手底的真实功夫,很难服气。”
    说话之人,正是面目平凡的周奕。乡老伯转身出厅,先向管、王二人说道:“大凡高手相争,最要紧的是在动手之前善为观察,窥破对方虚实及长短强弱的所在。老头子且举此人为例:你们细瞧着他,第一件要紧的是此人面貌身量都十分平凡,这一类的人最不可轻忽,因为这正是他先天上的长处,使人容易生出轻慢之心。”
    他说到这里,连李公衡这等惯历沙场,经验丰富的高手也不由露出十分佩服的神情。
    乡老伯接着道:“其次,他不是没有瞧见我老头子的轻功身法,居然毫不畏怯的挑战,可见得此人胆力特豪,同时练得有一两种特别功夫,这些功夫一定是别人不易防范得住的。
    由这两点观察所得,我老头子出手对付他之时,我应该采用迅快迫攻的打法,使他无暇施展奇功绝艺,最低限度令他不能自由自在的施展。减去几分威力,我说得可对?”
    最末的一句话却是向对方询问,周奕微微一怔,道:“差不多是这样。”
    乡老伯道:“管中流,若是你出手,用哪招手法迫攻?”
    管中流焉肯让这老人瞧低自己,弹精竭智用上全力迅快思索一下,并道:“晚辈第一招用折木拂日,第二招用霆斗雷驰,第三招用灵刀七累连劈七刀。”
    他说的招数乃是独家心法,对方懂不懂他可不知道,谁料这乡老伯就是他的授艺恩师宣翔,自然深谙他的刀法路数。
    老人颔首道:“说得不错,但第三招应以正反合参手法化为十四刀连环劈出,便可奠定胜局了。”
    管中流骇然道:“老前辈教诲得是。”心中暗暗纳闷,对方如何连自己的秘传刀法最奥妙的变化也都晓得。
    乡老伯又道:“你使用第一二招用意何在?”
    管中流不敢不据实回答,道:“对方既是胆力豪雄之士,晚辈非以全力抢制机先,用威猛手法挫折他的气焰胆力不可。”
    乡老伯评道:“此策无懈可击。”
    转过头向周奕道:“听见了没有?胆气可曾畏慑几分?”
    周奕道:“在下只凭真实证据论事。”
    乡老伯道:“好,那么我老人家跟你玩几招,你用什么兵器?”
    周奕从院外取来兵器,原来是一支链子枪,乡老伯见了,扳着指头计算一下,道:“我第八招上要你弃枪认输。”
    李公衡仰天一笑。乡老伯道:“李总指挥可是不信?”李公衡原是十分深沉之人,但这刻却一万个不信对方能在第八捎上迫使周奕这等高手弃枪弃输,才会放声长笑。当下应道:
    “不错。”
    乡老伯道:“那么周奕你出手吧!”
    周奕点点头,忽然退开两步,道:“老先生敢是曾经窥看过在下练习枪法?”
    李公衡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乡老伯怪笑一声道:“你们见识有限,不免有点像井底之蛙观天般自以为是。我老实告诉你,武功到了极高之时,任何兵器的招数手法都可以一望了然,并且算出用何等招式可以制胜。我既深悉你手中的长短强弱,又有了制胜之法,自然算得出在第几招上取胜。”
    他迫前两步,招招手,周奕暂时抛开心中杂念,提一口真气,挥枪扫劈。
    众人都凝神观看,谁也不肯眨眼,生怕错过了最精妙的一刹那。
    周奕枪法这一使开,果然功深力雄,气势强猛。只见他凶毒的连攻数招,迫得老人后退数步。
    转眼间已攻了七招,老人虽然只有招架之功,却还未中枪落败。周奕第八招挺枪斜举,便待劈下,陡然间中止了劈落之势,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这时乡老伯只不过弓腰弯背地站着,身形微倾,毫无出手还击之意,然而,周奕硬是无法挥枪劈落,呆了一会,长叹一声,丢下兵器,道:“在下输啦!”
    李公衡暗骂一声混帐,口中却大声道:“周兄一向光明磊落,明知这一招实在摸不难老先生闪避的方向,所以深以为愧,自愿认输。这也算不得丢脸之举,请周兄拾回兵器,退下休息。”
    周奕唯唯应了,拾枪退出院外,李公衡跃落院中,道:“老先生的武功宇内无双,无怪敝坞在先生眼中不值一哂。”
    乡老伯淡淡道:“我向来不爱戴帽子,现在咱们别误了这些孩子们的大事,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刚才那个叫什么儿的小女孩很得我老头子的喜爱,你们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汗毛,叫她每天陪我进膳。”
    李公衡迅速的估量一下,总觉不值得冒失败之险出手,便道:“使得,老先生放心。”
    乡老伯率了四个少年走去,穿过两座院子,才见到柳儿在门边等候,她好像已知道是乡老伯庇护她,见面便含泪跪拜,乡老伯冷冷道:“干什么?走开!”声音甚是冷酷无情。
    王元度连忙向发怔的柳儿使个眼色,自语道:“只不知咱们会不会迟到了?”
    柳儿忙道:“不会,不会。”举袖拭去泪水,此举只瞧得柳昭和鲁又猛二人又生气又纳闷。
    他们转出一条宽大走廊,有许多人都匆匆走去,长廊尽头处是扇大门,可以瞧见外面是一片广场,场中人山人海,话声如雷,极是热闹。
    他们出得广场,放眼一瞥,但见当中有座八尺高的四方石台,每一边宽达两丈。因是在场中心的位置,所以全场四面八方之人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广场的北面是围墙,另外三面都是宽大的河流围绕,但东方和南方的河边都盖搭得有、长排屋子,西面却用竹木搭了一个开敞的大棚,可以蔽日和挡雨,也是参观人士的膳厅。至于东西两排屋宇,却是参加夺标闯过第一关的五十名少年英雄的休息室,每人有一间,此外,还有许多间是供身份崇高的名家高人起坐休憩之用。
    乡老伯施施然走到东首那一排屋宇,找到编列为第一号的房间,一径进去。
    日月坞管事之人见是柳儿带领之人,不敢拦阻,却悄悄对柳儿道:“这是坞主自用的房间。”
    柳儿心中大震,低声吩咐那人火速去找李公衡,告以此事,请他作主。
    这些房间全都可以打通,乡老伯吩咐柳儿把二三号房间的门都关起来,把内面的门打开,这一来一二三号房间变成他们专用之所。
    房间内茶水桌椅乐榻都一应俱全,设备极佳。乡老伯在一张醉仙椅上舒服地躺坐着,命管、王、柳、鲁四人各搬一椅,并排向着他坐下,这才说道:“王元度,你的武功可以去争第一名的宝座,唯一使我老人家未能放心的,便是……”他沉吟一下,似是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王元度端坐如常,但管中流、柳儿和鲁又猛都不禁微微前倾,等着听他说下去。他们对这个怪老人的武功可都心悦诚服,尤其早先指示如何观察周奕之时的睿智见解,都使这些年轻好手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对他的测度推论十分注意。
    柳儿站在门口,忍不住问道:“您老有哪一点不能放心呢?”
    乡老伯冷冷瞪她一眼,道:“女孩子别插嘴。”
    柳儿不禁垂下头,不敢则声。
    房中一片沉寂,突然有人探头进来一瞧,接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娇笑声,道:“好啊,都在这儿!”
    众人都没有回转头,只有柳昭身子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起身打招呼,这是因为乡老伯的话只说了半截,他们为了表示崇敬,所以不能乱动或开口。
    那人进房,却是短袖衫裤奇装异服的绝色少女,笑容透出一股顽皮的劲道。她见众人没有一个理会她大为诧异,一把拉住柳儿,问道:“他们怎么啦?”
    柳儿知道她赋性刁蛮异常,只好答:“他们正在恭聆长辈的训海。”
    那异装少女便是阿闪,她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便也倚在门边,不再做声。
    乡老伯向她注意地瞧了几眼,柳儿忙道:“这位是阿闪姑娘,昨日跟这几位公子见过面。”
    刚刚说完这话,外面有人喊道:“元度兄……中流兄……你们可是在里面?”
    柳儿向外望去,问道:“诸位贵姓?”
    外面的人敢情不止一个,只听他们连续报名,第一个说:“武当吕杰。”
    第二个说:“山右胡元。”
    第三个说:“少林束大名。”
    房中之人听得真切,柳儿也知道他们就是先跟管、王呕气后来反帮管、王对付杨老毒物、南阿洪的三个名家高弟,便道:“三位请进来。”
    那三个少年一走入房,立即知道乡老伯是管、王他们的长辈,当即齐齐向乡老伯躬身行礼。吕杰道:“还望老前辈宥恕不知误闯打扰之罪。”
    乡老伯冷冷道:“我只是王元度的长辈,你们何须拘礼?”
    吕杰道:“元度兄的长辈就等于是我们的长辈,我等焉敢放肆无礼?”
    乡老伯好像略感意外的啊了一声,摆手道:“那么你们都过来站在他们后面。”
    吕杰、束大名、胡元三人依言排列在王元度等人身后,乡老伯缓缓道:“我老人家刚刚说王元度有资格一争第一名的宝座,但却有一件事不大放心。”
    房中一片寂静,乡老伯见无人反对王元度可争第一名这话,便又道:“不放心的是他纵是得到第一名,又闯过了密室量才这一关,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名武状元,可是天下英雄无不嫉视于他,群起与他为难,迟早便要身败名裂。”
    他的话还有下文,所以众人都不插口,乡老伯缓缓扫瞥众人一眼,才道:“但现在我见他能够结交上这许多少年英杰之士,可见得他的为人气度与众人不同,能人之所不能,所以我才放心。”
    门边的阿闪轻哂一声,道:“这也不见得,我第一个就要找他麻烦,只要他能取第一名。”
    吕、束、胡等三人不知就里,露出讶然之色。乡老伯笑道:“姑娘的口气虽大,但一听而知当真有这个本事。”
    阿闪觉得这话甚是受用,便道:“你老人家倒是有点眼力,我很佩服。”
    乡老伯道:“姑娘打算如何对付这孩子?”
    阿闪道:“我在天下英雄眼前,打他两个耳光。”
    乡老伯点点头,道:“我老头子敢打赌你有本领打他耳光,不论他如何闪避,都不中用。”
    这话未免太泄王元度的气,鲁又猛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信。”
    乡老伯面孔一板,道:“你懂什么?刚才也是你不相信我的话,但后来怎样?”
    鲁又猛忖道:“诚然你的本领很大,连李公衡也不敢跟你动手,可是日月坞还有几个更厉害的高手,天知道你赢不赢得他们?”
    阿闪嘻嘻笑道:“你不信就起身试试。”
    鲁又猛霍地站起,乡老伯道:“很好,你愿意挨耳光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老人家还是有点不忍,这样好了,鲁又猛,你猜一猜这小女孩今年几岁?”
    阿闪闻言面色一变,好像被人触及心中秘密,鲁又猛以及其余的人无不定睛向阿闪瞧去,鲁又猛道:“她最多十七八岁。”在他心中,十七八岁已经多说了,应该猜她是十五六岁才是。
    乡老伯笑道:“不错。”
    阿闪顿时透一口大气,面上恢复顽皮的笑容。
    那老人又道:“可是我老人家只是说她的脾气心情还是十七八岁光景,但实际的年龄却已经有三十多岁了,阿闪,我老头子可说得对?”
    众人听了但觉死也不能相信,然而阿闪敛去笑容而变得十分苍白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已证实了这话,因此,众人又一阵骇然。
    世间尽有不少人天生不觉衰老,可是以一个女子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而不涂脂抹粉,仍然瞧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乡老伯道:“鲁又猛,我老人家说的话你可不能不信啦!”
    鲁又猛大声问道:“阿闪姑娘,乡老伯的话可是真的,他没有猜错么?”
    阿闪恨恨的一跺脚,道:“这个老头子一定是长了妖魔的眼睛。”
    这话不啻亲口承认,鲁又猛立即向乡老伯躬身行礼,道:“晚辈不敢不相信啦!”
    乡老伯点点头,道:“这才像话,现在我有要紧的话跟你们说。”
    房内之人无不十分注意地望着乡老伯,只听他说道:“你们在座报名参加夺标的人,都须拼力进入最后决赛的十名之内,才不枉跟我老人家一场。”
    众人心想这话简直多余,哪一个不想晋入十名之内?不过可没有谁肯开口答腔。
    乡老伯又道:“你们如欲具有必胜把握,唯一之法,便是使本身武功高强,这就是我老人家叫你们在此静听训诲的原故了。现在你们先摄心静虑,调运功力,而后由王元度开始,逐一到隔壁房间见我。”
    他说罢便迅即走入隔壁房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相信这位老人家可以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传授每个人的武功,使得立即增强不少。
    王元度却慎而重之地调息运功,然后肃然起身,举步走入邻室。
    乡老伯作个手势,叫他把门关上,然后说道:“你先把剑诀诵给我听。”
    王元度知道他是管中流的师父宣翔,武功深不可测,自然不须偷学别派的剑法,三十六招口诀一一念出。
    他背诵到第十八招之时,老人家竟然也跟着念诵,虽然词句中的用字或有不同,可是意思却毫无错谬,王元度甚是惊讶,念到第三十五招时,故意停口,但乡老伯畅快的把最后一招念出,毫无差错。
    王元度至此佩服得五体投地,屈屈下跪,恭容遣:“老前辈当真是一代宗师,晚辈只有钦佩而已。”
    乡老伯哂道:“你师父若是在此眼见耳闻,定然十分不满你这卑恭态度。”
    王元度剑眉斜轩,凛然道:“晚辈实是心折于前辈博大精深的武功,并没有谄媚之意,晚辈自问算得上是个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之士,只不知前辈信也不信?”
    老人没有做声,王元度又道:“家师曾吩咐晚辈言道,天下间尽多奇才异能之士,而武功之道有如汪洋大海,难达涯际,若是有高人指点你武功之时,须得诚心正意,一如对待师父一般的恭敬,这便是晚辈何以如此谦恭拜领教益之故,只不知前辈信也不信?”
    老人仍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只摆摆手教他起身,仰首沉吟片刻,说道:“这三十六招少阳剑法开阖吞吐之际,大来大往,颇合你天赋性情。可惜的是这一路剑法必须有极深厚的内功为基础才能尽量发挥威力。若是到了那种地步,也算得上是当世一流剑客了。”
    他话声缭绕中,王元度脑海中泛起那一次与灰鹤荀通恶斗的情景,记得初时他便因功力未足而不敢施展这一路剑法,但后来迫于无奈,才肯施展,终于仗着坚毅不屈的意志斗完百招之数,当时便隐隐觉出倘若具有足够的功力的话,这一路剑法几乎有无坚不摧之势。
    如今时隔个把月,他经过义父云丘老人的磨练与服用过蜂露,功力倍增。此刻施展这少阳剑法之时自然更见威力,可是他仍然感到以目下的功力的确还未能达到得心应手的地步。
    他不禁连连颔首,乡老伯又道:“你若想在武林中成为一流高手,我告诉你一个不二法门,那就是培养你的浩然正气,运化在武功之内,若能做到这一步,必将成为天下间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王元度若有所悟,面上散发出朗焕的光采。乡老伯又道:“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我先指出你剑法上的几处破绽,你只要把这些破绽补救过来,就等于功夫精进了一层。”
    这道理很简单,假使放对拼斗之时,敌人无法找到破绽,便等于不能击败自己。
    不一会,王元度步出房门,面上仍然遗留得有恭敬悦服的神情,他指一指柳昭,柳昭赶快进去。
    不久柳昭出来,却是一派深思冥索的样子。王元度晓得他心中正在研思那乡老伯指出来的破绽,当下便命鲁又猛走进去。
    鲁又猛一会儿就出来,竖起大拇指,说道:“要得,要得,咱算是服气啦,咱说天下间再没有可以跟乡老伯较量的高手了。”
    这回轮到吕杰进去,乡老伯一问他的出身来历,便道:“武当派声望昭隆,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遗留下不少奇功绝艺,只要精通其一,就可以卓然成为一代名家,可惜人才难得,百余年以来,竟没有几个人能够有此成就。我老人家到过武当二次,一明一暗,都颇有所睹。我瞧全观数百道人之中,要以一个姓许道号无量的道人最是杰出,气度也与别人不同。”
    吕杰吃一惊,道:“您老所提的那位就是当今敝派掌门真人,是晚辈的师伯。”
    乡老伯道:“昔年我见到他之时,还是四旬不到的中年道人,想不到二十年之后想起了他,他已经脱颖而出,成为武当派掌门人了。”
    吕杰不敢动问昔年此老上山时的经过,生恐其中有过怨隙,处境便十分尴尬,再说那王元度等人都显示出大有所获的样子,因此他可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乡老怕只问过他练的是哪一套剑法,便随口说出五处破绽,着他寻思出补救手法。吕杰心悦诚服的退了出去,换上少林束大名进房。
    他报上姓名来历之后,乡老伯眼中闪出回忆的光芒,说道:“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先后去少林寺三次,除了第一次之外,第二第三两次都得到少林寺隆重款待,而天下间恐怕也只有少林寺大雄长老的武功成就能够使我刮目相看了。”
    束大名眼中射出讶骇的光芒,嗫嚅着想说什么话而又没有说出来。
    乡老伯道:“大雄长老当时年纪比我还大许多,已经不管寺中之事,但你是少林弟子,自然听说过他无疑。只不知他现下可还健在人世?”
    束大名躬身应适:“大雄老祖师已于七年前圆寂,您老……难道就是敝派暗中传说的那位隐名异人么?”
    乡老伯很感兴趣地瞧着他,道:“你且告诉我少林的传说怎生样子?”
    束大名道:“这次晚辈离家之时,家父告诫晚辈许多话,最后把这项秘闻说出来,以证明人上有人的道理非假。”
    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家师说少林寺千载以来历代高僧都穷毕生之力,苦修敝寺七十二种绝艺,但还没有一位能练成三十种以上的。大雄老祖师自从三十岁开始,就已经是敝寺第一高手,到他老人家七十岁之时,竟练成了三十二绝艺。而在那时候,有一位六旬左右的隐名异人走入敝寺,连败敝寺达摩院藏经阁等数位长老。其时大雄老祖师早就不管寺务,专心练功。闻得这个消息,便把那位异人请入静室。据说他们只是在口头上较量武功,三昼夜之后,那异人才扬长而去。事后大雄老祖师也没说谁胜谁败。过了一年,那位隐名异人又莅临敝寺,由大雄老祖师陪他参观全寺各处,极表敬重。这一次好像没有较量武功。第三次也大同小异,但这回自那异人走了之后,老祖师却告诉方丈大师等高僧说,他这一生别想再压倒那位异人。这一桩秘闻即使在敝寺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乡老伯深深叹一口气,道:“大雄长老真了不起,第一次我是输了,第二次我们在参观全寺之时,从行走的动作和节奏中暗暗较量最上乘的武功,不分轩轾。但第三次我隔了四年再去,大雄长老已不肯与我较量,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束大名茫然道:“晚辈一点也猜想不出。”
    乡老伯深思地缓缓道:“因为我第三次再去时,气势比前两次都要凌厉。大雄长老眼力高明之极,便不肯跟我较量,一则我有必胜的信心,如若在暗斗上分不出高下,势必要变成明争,出手一拼。二则他其时性情已极是恬淡冲虚,能够用宽容忍让之道对付我的凌厉气势。”
    他停顿一下,才下结论道:“其实这一次我还是输了机先,因为他用这等胸怀应敌之法,大出我意料之外,所以我终于退让了。”
    束大名虽然仍旧感到迷糊,不过,眼前此人竟是大雄祖师自认无法克制的强敌,这使他泛起万分崇敬之心。
    他全心全意的牢记乡老伯指出棍法的破绽之后,拜谢退出,换了胡元进来。
    不久,胡元也离开第二号房,剩下老人独自在室中。无情刀管中流眼见这些少年英侠个个喜气洋洋地冥思寻想,心中不禁充满了落寞之感,觉得自己在此处仍是局外的人,此生此世休想再投入这种争斗之中了。
    阿闪在房中走来走去,最后停步在管中流面前,问道:“你可觉得痛苦?”管中流愣一下,才点点头。她又道:“这样你就晓得我的心情了。”她突然伸手拉他起身,道:“多无聊啊,我们进去瞧瞧那老头子。”
    管中流真有点怕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由于她是个美貌而又不拘礼节的女子。他求助地向柳儿望去,只见她含笑挤眼,管中流只好放弃求她救援之念。
    他们走入房内,阿闪便道:“老头子,你怎知我一定打得着王元度或这个姓管的耳光?”
    乡老伯本来面色十分阴沉可怕,但突然变得高兴起来。管中流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他这种变化得如此剧烈的表情十分熟悉。
    乡老伯道:“我没有把他包括在内。”他指一指管中流,又道:“我记得你说过要压倒武林英雄,所以选择夺标者下手,对不对?那么管中流是上届的第一名,你为何不向他下手?”
    阿闪道:“我等候着这一届的第一名。”
    乡老伯道:“这话没道理,上一届的人已不能参加这一届,因此他是代表五年前的年轻好手,本届又是另一批人。”阿闪道:“有理,那么我先给他两个耳光。”
    她一晃身,不知如何已到了管中流身前,迫得极近,以致管中流可以嗅到她的气味。她一举手间就连括了管中流两个耳光,动作之快,宛如闪电。
    管中流虽是练就了一身上乘武功,可是这异装女子速度之快,使他感到无从闪避,因此当她出手之时,索性不动。
    阿闪忽然退开数尺,冷哂道:“他的武功太不济啦!”
    乡老伯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们,而此时管中流眼中忽然流露出被侮辱的痛苦,神态间已失去那股轩昂。老人瞧在眼中,但觉这个自己传以武功的徒弟的表情深深打动了自己冷硬的心弦。他起身向隔邻第三号房间走去,一面道:“管中流,跟我来。”管中流踌躇不决,阿闪美丽的面庞上泛起笑意,道:“啊呀,难道老头子你有本事,教他立刻能躲过我的出手不成?”
    乡老伯道:“我们走着瞧。”又叫道:“管中流,过来,我老人家有话问你。”
    管中流终于跟到邻室之内,乡老伯道:“她的轻功已经当得上天下无双之誉,你可是觉得全然无法躲避。”
    管中流道:“正是如此。”
    乡老伯道:“既是如此,认输也罢,何须如此痛心。”
    管中流迟疑一下,才道:“不敢相瞒您老,晚辈实是觉得自己太以无能,以致辱及家师。”
    乡老伯不禁一震,喃喃道:“此言未尝无理,不错,你内功甚强,而身法招数却远及不上内功,可见得虽有明师指点武功,但你的师父不曾认真传授招数心法。”
    管中流道:“那也未尽然,晚辈的一趟刀法严峻冷酷,号曰无情,也算得上是一宗绝艺。再说,晚辈资质鲁钩,苦学无成,以致受辱于人,辜负师恩……”他长长叹息一声,满面俱是十分难过的表情。
    乡老伯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十分锐利,光芒闪闪,面上表情森冷之极。管中流眼光与他的一触,不觉一怔,竟移不开双眼。
    他但觉这个老人的眼光锋锐如剑,笔直刺入自己深秘的内心中。又仿佛是一面镜子,可以使他隐秘的心思都照映出来。总之,老人的目光有一种迫人的力量,使管中流感到倘若做过亏心之事或是曾经向他撒谎的话,非马上垂头避开他的目光不可。
    幸而管中流内心坦荡,所以用不着逃避对方的目光。而他一点也不知道对面这个易容变貌了的师父正在施展照妖镜的奇功,查看他刚才所说的话可曾有假?倘若管中流已知道老人的身份,故意说出那样子的一番话,他定必受不了老人目光的注视而露出狐狸尾巴。这时,他的师父宣翔便将毫不迟疑地把他击毙,一则恨他矫情谄媚,二则恨他带领王元度拜晤他的仇人。
    老人的目光越来越见凌厉,口中冷冷道:“管中流,你曾经做过对不起你师父的事没有?”
    管中流身躯一震,迅即垂头,不敢碰触到他那两道快刀利剑一般的目光。
    老人又冷冷道:“原来你曾经做过对不起师父之事,可就怪不得你师父不把绝艺传授给你。”
    管中流挣扎地移动一下,抬起头微微张口,像要说话,但终于又闭口垂头。
    老人道:“当然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管中流颔首道:“不错,晚辈无话可说。”但他神志之间已恢复了平静。
    宣翔忖道:“是了,他一向极是敬重师长,因此当我冤枉他说是他先得罪师父才传不到武功时,事实上虽然不是,他也不辩驳,免得一辩之下,使人知道是他师父的不对。”
    这个老人回想起从前传接管中流武功时,根本就没用过心,总是粗疏大意的随便指点。
    因而管中流必须自行揣摩苦练,若是没有弄对,又得从头开始。如此修习武功心法,自然吃了无数苦头。
    他的眼光渐渐温柔起来,心想这孩子不但是端方侠义之士,而且是极有担当的人,大有特立独行的气概。
    管中流一点也不晓得自己在师父心中的份量已经加重,甚至已赢得师父的敬重。他道:
    “乡老伯若是没有别的训海,晚辈想出去啦!”
    乡老伯道:“慢着,你先把刀法使给我瞧瞧。”
    管中流迟疑一下,心想此老好歹是盟弟的长辈,须得瞧元度的份上予以敬重。当下掣出长刀,道:“晚辈遵命献丑。”
    他刀势一放,便在这斗室之内使出无情刀的绝招,但见刀刀都辛辣狠毒,冷酷之极。他一共使了二十刀,满室寒芒电光刹时收歇。
    乡老伯点点头,道:“果然还未得到宣老儿的真传。”
    管中流大吃一惊,手中长刀怪然坠地。乡老伯道:“我老人家说得出你师父的姓名,你便如此震惊,真真可笑。”管中流露出警戒的神情,道:“您老敢是识得家师?”
    乡老伯道:“当今之世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只有宣老儿和我而已。”说时,伸脚踏住地上的长刀,转眼之间那口长刀黯然无光,竟变成了凡铁一般。
    管中流瞧出对方乃是以本身三昧真火从足尖透出,把长刀烧得烫热,是以刀上光芒顿失。这等功力,当真称得上宇内绝响,不由得大为服气。
    乡老伯收回脚尖,道:“三国之时,曹操曾对刘备言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刘备一听曹操居然瞧得出自己不是凡庸之辈,心中大惊,以致手中筷子也掉下了。你刚才一听我晓得你师父是何许人,登时长刀坠手,想必也是这等心情。”
    管中流没有作答,心中却忖道:“不错,我还须火速把此情报告师父,好教他老人家有所准备。”
    乡老伯话题回到阿闪身上,说道:“她的轻功诚然盖世无双,但却不是没有法子躲避被她打耳光之辱。”
    管中流道:“但要练到像她那么快的身法,只怕万难办到。”
    乡老伯皱眉道:“想不到宣老儿眼力如此不济,像你这种脓包也收归门下。”
    管中流心中甚是难过,暗想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所以连带的辱及师父。
    乡老伯又道:“大凡武功之道,一如用兵,必须深察敌人强弱长短,测知虚实。至后找出制敌致胜之道,才能每攻必克,出手必胜。试想对方以轻功见长,而你也就跟着苦练轻功,岂不是永远都是用自己之弱对付对方之强,焉能不败?”
    这番话自是不可移易的道理,但只是原则性的理论,如何能付诸实行,其中又大有学问。管中流正默然这样地想时,乡老伯又道:“我且举阿闪打你耳光此事为例,你可知道她为何能够随心所欲地打你耳光?你当然不知道,好,我告诉你。她除了轻功之外,其中还蕴含得有至为深奥奇妙的心战秘诀。第一点,她以独门轻功的速度造成一种压倒你的气势,使你一瞧之下就感到无法与她相比。第二,她先说出打你耳光,并不是取你性命,使你抵御之心无形中已松懈了。试想她若是手拿利剑,言明要刺入你胸口要穴,你纵是自知轻功万万比不上她,但可肯束手受死么?不,当然会全力出手抢攻,那样她自然无法得手。”
    管中流恍然大悟,躬身道:“承蒙指点迷津,晚辈感激佩服之至。”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可不打算指点你武功,因为我另有计划,等一会就会告诉你。现在且把阿闪之事讲完,你对付付她很容易,只须施展你的无情手法,她一晃身到了你面前时,你就向她要害猛击?抱定制她死命的决心,如此她决计无法打中你耳光。”
    阿闪娇嫩的声音传入来,道:“好了没有?我要出去瞧热闹啦!”
    乡老伯和管中流走回第二号房间,阿闪向管中流甜甜一笑,道:“应该开始比赛了吧!”
    管中流心想她与我并没有深仇大恨,焉能下得毒手猛击。万一她抵挡不住而送了性命,岂不是后悔莫及。正在想时,乡老伯道:“小姑娘,你现在可还有本事打他的耳光?”
    阿闪道:“那有什么不能的。”她转面向管中流笑一笑,又道:“你可要小心了。”
    管中流明知她的笑容正是心战秘诀,但又自知无法抵御她的心战攻势,但见她一晃身已到了面前,然后两边面颊一阵热辣辣的,发出清脆响声,又被她打了两个耳光。
    乡老伯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但这样也好,宣老儿只好向我叩头认输了。”
    管中流惊道:“什么?叩头认输?”
    乡老伯道:“不错,我们二十多年前就约定一事……”他随口编出荒谬的故事,自己觉得十分得意。
    老人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他现下把自己完全当作真的乡老伯,好像与宣翔是真正的另外一个人,这种做法使他感到很舒服愉快。
    他想像另外的那个姓宣名翔的是个严肃冷酷,心胸狭窄的家伙。而眼下他变成的这个乡老伯,面目虽是丑陋,但心地善良,诙谐玩世。
    “对了,我乡老伯跟宣翔在二十年前约定……”他得意地想道:“我们各自选择一个人代替自己出手,瞧瞧谁行谁不行,输的一方,须得跪地叩头。哈哈,到时我看他看他怎样叩头法?”
    阿闪不耐烦地说道:“管中流,走吧,出去瞧瞧。”
    乡老伯快活地笑道:“奇了,为什么定要拉走他,你怕有人欺负你么?”
    阿闪道:“谁敢,我不欺负别人已经够好的了。”
    乡老伯此刻真真正正的成为一个独立性格的人了,也善意地望住管中流,道:“那么你陪陪她吧,那件事以后再告诉你。不过我警告你一件事,宣老儿已到了此地,他并且已知道你带人去见他弟弟,想必会大大的收拾你一顿。”
    管中流苦笑一声,道:“您老好像无所不知。”他仰头寻思一下,又道:“晚辈怕元度分心,所以暂时不能告诉他,倘若晚辈突然失踪,还望您代为遮瞒一时,等大会结束之后,才把晚辈的死讯告诉他。”
    阿闪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乡老伯也讶道:“他不见得便会取你性命吧?”心中却想:“我真不晓得会不会杀死他呢?”
    管中流道:“晚辈做对过不起师长之事,焉有颜面活在世上。”他严肃地转眼望住阿闪,阿闪不禁点头道:“我明白了。”
    乡老伯道:“别开玩笑,你死了我怎么办?若是没有你,他就不须向我叩头认输了。不行,我非找他说个明白不可。只要他答应叩头认输,那时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干。”
    有人叩门,阿闪过去打开,只见王元度精神焕发地站在门外。他躬身拱手道:“时间已届,晚辈等要去报到啦!”
    乡老伯大声道:“你们快去吧,别管我们。”
    王元度与其余五人一道走出外面,嘹亮的钟声响个不住,此是参加夺标者前往报到的讯号。但见屋子里出来许多年轻人,个个劲装疾服,携带着自用兵器。
    朝阳之下,这些少年们更见英挺勃发,仿佛是一群乳虎幼狮。
    广场中人头拥挤,其中竟有好些妇女。大家都晓得第一次报到之后,便须先经试功的一关,淘汰剩五十名初选的人,才开始到台上动手比武。那试功第一关因人数逾百,所以颇费时间,正式上台比武大概须等到中午饭后。可是大家都很有兴趣的拥聚广场中闲谈观看。
    报到处设在西首的凉棚内,那几本是膳厅,地方极大。棚内共有二十名办事人员,王元度等人进得棚内,听到点唤自己姓名,便过去报到。
    点名的是两个人,还有八人则在编造名册登记等,在一列长桌之后有一幅长长的布幔遮隔起来,后面有十人主持试功事项。
    王元度拿着名牌,转眼四望,但见鲁又猛等五人还未轮到,便先向布幔走去。
    转入幔后,只见两排桌子各有五人,而每一排的桌子之间都另有布幔隔阻,以便试功之际隔断别人视线。他随便向左边的一排走去,这一路已有五个少年排队轮候。在他前头的少年身高六尺,肩膊阔厚,一望而知此人气力极大。当他们向前移步之际,王元度更发觉此人当是高手无异。
    要知道大凡武功大有成就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含有深意,决计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的。所谓含有深意不外几个原则,一是随时随地可以出手进攻。二是任何时机之下能够防守突袭。三是节省气力,四是合乎呼吸调息、内功运行之道。
    而前头这个高大少年移动之时,没有一个动作不符合上述的四个原则的。所以王元度不必跟他动手就晓得这人必是武功极强之士。
    轮到桌前时,那高大少年交出名牌,王元度设法瞧了一眼,知道这少年姓卓名辽,接着便见他交上兵器,是用一个软皮套子套着的长形物事,约是三尺半长,好像是两根放在一起。
    那办事人员问道:“是什么兵器?”
    卓辽把套袋放在桌上,也不回答。对方伸手一拿,第一次竟拿不动,不禁面上一红站起身子再运力捉拿,才拿了起来。
    王元度心中大讶,忖道:“不知是什么兵器,如此沉重?”
    那办事人员打开套袋,露出一端,却是两根鸭卵般粗的金棍。依那人拿起时用力的情形看来,这两截金棍不知是什么质料,才会这等沉重坠手。
    这试功的第一关便是检查兵器,因此充当检查兵器之人,对天下各种兵器以及独门兵刃都十分精通。
    他道:“这是外门最霸道兵器中的浑敦棍,古今罕得有人使用,便因铸造此棍的金精钢母难以采集。”
    卓辽见他一口说出来历,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对方又道:“有烦取出接好,以备在下验明。”
    卓辽乖乖的从套袋中拿出这两截金棍,一端有螺丝可以拧合。
    那人也不伸手去接,只瞧了瞧,便道:“行啦,请收起来移驾往前走。”
    卓辽收起浑敦棍,转入第一隔布幔之内。
    轮到王元度交上名牌,那人喔一声,显然听过他的名头。
    他接过长剑验看一下,点头道:“请吧!”
    王元度拱拱手,道:“先生没有别的话指教在下么?”
    那人讶异地瞧瞧他,道:“你已经很有名气,居然如此谦虚,难得之至。”
    此人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眼神锐利,容貌方正。王元度又拱手道:“不敢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笑一下,道:“兄弟姓费名平。”
    王元度啊一声,道:“原来是费先生,无怪见识渊博精妙,当世无人可及。”
    费平指一指那边的一排桌子,道:“那是我的弟弟费明,我们兄弟略略识得一点有关兵器之学,哪里当得少侠盛誉。”他面色一正,肃然道:“少侠是使剑名家,别的话在下不须多说,那就是除非武功高到可以折竹当剑的地步以外,凡是用剑之士,都须讲究剑质,同是百练精钢之剑,高下之分便是冶剑师的见识气度而定,若是出自冶剑名家之剑,使用时可以顺心遂意的发挥气势,反之则否,少侠请吧!”
    王元度连忙施礼,道:“谨受教,感激不尽。”
    他万想不到今日试功,居然得闻这等至奥至妙的理论,那费氏兄弟乃是冶术名家,世代相传得有奥妙心法,凡是费家所出的兵器,价值不菲。而以这一代费平、费明二人声名最著,既能铸练无坚不摧的兵器,亦能打造不能毁坏的甲胄。
    王元度想起武林中人时时拿费氏兄弟的冶术作为笑谈之事,真想回转身再问他一问。
    这费氏兄弟冶兵术的笑谈一如谚语中矛盾一词的起源故事,因为费氏兄弟既能铸冶出无坚不摧的兵刃,亦能打制不能毁损的甲胄盾牌。然则若是有人用他们所铸的兵器去攻他们所制的甲胄,便又如何。
    王元度略一踌躇,但迈步已走入布幔后,只见长桌边有个大块头端坐不动,在这个大块头左侧有一根碗口粗的铁柱,一端深陷地中。
    铁柱子有一根精钢拔手,大块头先向他取过名牌,便着他挺直站在柱边,然后调整那根铜棒的高度,恰好在他胸腹之间,道:“铁柱内上下都有强力弹簧,你握住钢柄,向上推一次,下压一次,可别马虎。”
    王元度伸手握住钢柄时,立即发现这个高度正好使他不能借肩膊之力向上托,又不能借体重下压,也就是说可以测验得出每个人真正的气力。
    他还未向上推,忽见那大块头已在名牌上戳上印记,正是表示合格之意,心中好生讶异。
    但目下乃是依大会规定试功之时,不便向考官多言。于是运力向上一推,又向下一压。
    两次都到了极限之处,这才放手望住那大块头。
    对方把名牌还给他,微笑道:“在下张衡,久闻少侠大名,验力之举只是按规矩行事。”
    王元度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会先在名牌戳下印记之故,当下抱拳道谢了一声,又向前走去,转过布幔,恰好见到那高大的卓辽的背影。
    这一边地方较阔,当中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块厚厚的铁砖,砖上有一根铁枝突起,铁技端有一块半掌大的皮垫,瞧起来有如一块很小的荷叶从砖中长出来一般。
    一个瘦子向他要了名牌,说道:“此关考验轻功造诣,请你跃起四尺左右,向皮垫踏落,借力再跃起两尺高才合格,如若换脚借力之时纯是浊力,铁枝深陷到底,便发出铃响之声,那就是不合格。”
    王元度一瞧这敢情很容易,便向上纵起数尺,飘飘下坠,脚尖一点皮垫,呼一声,又拔起数尺,这才落地,他向那瘦子抱拳。瘦子点头道:“行啦!”低头一瞧名牌,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王元度。”
    那名牌上戳了三个印记,王元度在第四关,一望而知此处考验暗器。
    一个精悍汉子取过他的名牌,指住一丈远的木靶,道:“什么暗器都行,三次发放之中,有一次击中红心,就算合格。”
    王元度拱手道:“抱歉之至,在下身上没有暗器。”这精悍汉子皱一下眉头,道:“连蝗石也没有?”低头向名牌瞧去,立即改容道:“你不用试啦,杨老毒的暗器天下罕逢敌手,竟也奈何不了你,可想而知。”
    他把戳了印记的名牌还给他,又道:“听说少侠乃是大仁大义之士,但愿这一次压倒天下群雄,夺得锦标。”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刚才过去的卓辽乃是极危险的敌手,少侠千万记住。”
    王元度原本还想照规矩掷一次暗器,可是这精悍汉子既是说出这等知心话儿,反觉不便再说。只好向他请教过姓名,便向最末一关走去。
    长桌上摆放着一盏没有灯罩的油灯,火焰甚强。考官是个五旬上下的老者,相貌不凡。
    他恭容呈上名牌,那老者看了一眼,面上毫无表情,道:“离长桌四尺有一道白线,乃是界限。你须得在界外发出内力,不拘拳、掌、指或身体其他部位均可,把灯焰隔空击灭。”
    王元度走到界外站好,老者又道:“但为了略分等级,希望你尽量发挥内力,能够隔多远就隔多远出手。”
    王元度便退到七尺之处,出指遥点,嗤的一声灯焰应手而灭。
    那五旬老者不禁颔首低低喝声采,王元度躬身道:“在下遵命献丑,还望前辈指教。”
    老者道:“王兄近日一举成名,天下皆知,果然当得那等盛誉。我姓陆名阳,虽是痴长几岁,却当不起前辈的称呼。”
    王元度听过此人之名,知道他是江南武学名家之一,外号伏波拳。当下道出仰慕之意。
    伏波拳陆阳说道:“王兄刚才的一指虽是尚有余劲,可是还须提防前头的一个叫做卓辽的人,他的内力深厚强劲绝伦,竟是兄弟平生仅见的高手。”
    王元度忖道:“这些考官都盛赞卓辽的武功造诣,可知他多才多艺,般般皆精,说不定他便是唯一压倒我的对手呢!”
    当下道谢过,收起名牌,大步出棚,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便是柳儿。
    她盈盈笑道:“这试功一关自然难不倒公子,现下距上台的时间尚早,公子可肯移驾到后宅一趟?”
    王元度脑海中泛起蓝明珠雍容高贵的面容,登时被这个邀请所吸引,点头道:“好。”
    柳儿甚是高兴,当先带路,不一会儿,便走入北面那一大片屋宇中。
    转到后宅,顺着一道长廊走去,刚刚折入一座院中,长廊上便出现一条人影,这道人影蹑足跟入院内,却是个窈窕轻俏的少女,长发披肩,乌黑似漆。长得挑腮杏眼,甚是美貌。
    她的美眸中射出冰冷的光芒,向东首上房凝盯了一眼,便悄无声息的走入西首上房之内。
    在那东首的上房中,王元度见到气质高贵清雅的蓝明珠,她的衣服虽是素淡,却是增添无限韵味。
    王元度觉得胸臆间甚是舒适妥贴,稳坐在一张软绵绵的圈手椅中,一手拿着茗碗,慢慢地享受香茗。
    他初时可不大敢瞧看蓝明珠,但偶然的一瞥中,发觉她的笑容十分可亲,而且她有一种了解他的表情,使他大为安心,因而消祛了心中的紧张羞怯。须知王元度虽然是个大无畏的英雄人物,常常可以把生死置于度外,没有不敢去的地方。但饶是如此英雄气概的人物,在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面前,却反而觉得紧张畏怯,不敢向她的双眼直望。
    故此,后来的舒畅安心使他极为欣慰,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什么话,但在王元度来说,却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很想知道对方的感受,但这可真不好出口询问。
    过了一会,王元度微笑道:“奇怪,我们相处时间不多,但却没有陌生之感。”
    蓝明珠笑而不答,柳儿却忍不住掩口道:“这就叫做缘份啊,是不?”王元度这才发觉大有语病,被这个俏丫环抓住了,不禁俊面一红。
    蓝明珠却落落大方的道:“是啊,这正是缘份。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能够结交为朋友,在我来说真是喜事。”
    她这么一说,王元度便恢复正常,颔首赞同。蓝明珠又道:“据家父说试功一关的十位考官,皆是奇材异能之士,公子过这一关时情形如何?”
    王元度便把试功情形一说出,却想到人家虽是好心好意提醒自己注意卓辽,但说出来却使人觉得他们不公平,便隐瞒住这一节。
    柳儿说道:“婢子想起费氏兄弟的笑谈,觉得很是迷惑,公子有机会去问一问他们吧?”
    王元度道:“好,我一定问个明白。”
    蓝明珠道:“家父说起过这件事,据他说倘使费家铸制的攻、守二宝碰上了,定必两败俱伤,便合道理。”
    柳儿恍然道:“对,剑也断了,甲胄也毁损了,那就算不得是笑谈啦!”
    王元度和蓝明珠都含笑相觑,柳儿见了不禁也嫌自己话多,悄悄退出外间。
    一室之内,只剩下王元度和蓝明珠两人,王元度陡然感到一阵心跳,房中的气氛又沉重又旖旎,使他不知如何是好。阵阵幽淡的香气送人鼻中,又使王元度心跳加速,虽然这等情景气氛使他紧张心跳,但他却喜欢投身此中,毫无退却之意。
    他们闲聊着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话,此时王元度心中最困扰的是,蓝明珠她内心是否也跟我一样觉得紧张而甜蜜?抑是毫无这等感觉。倘若是前者的话,他可以向她略略表露出内心的秘密,但如若是后者,此举便不免变成笑话了。
    有什么法子可以探测出她的心意?虽说她特地邀请自己到私室来之举显然不同泛泛,但单凭这一点还不够。至于那天晚上同覆一衾的经过,那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被迫所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王元度内心虽是困扰,可是外表上还须保持会无其事的风度。他晓得自己用风度隐藏起内心的秘密反而使对方无法猜测,因而也会掉入困扰之境。但他不得不如此做,免得表错情而永远被人嗤笑。
    这一对彼此都暗暗相悦的年轻男女,为了保持自尊,以致双方都不敢大胆表露情意。通常来说,也算得是正常的现象。这个保护自尊的假面具总要花点时间气力才能揭开,露出赤裸的真面目。
    可是他们的情形略有不同,因为他们会面的时间不多,机会也少,一旦金鳌大会结束,彼此天南地北,凤漂鹫泊,恐怕也难有重逢的机会了。
    王元度固然是把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心中,而蓝明珠更是频频觑着这个潇洒的男儿,生像要把他的音容笑貌完全牢牢记住一般。她娇贵的芳心充满了凄苦之情,因为她早已把如此英伟的儿郎拱手让给姊姊蓝芳时。今后纵是踏遍天涯,更向何处觅得这般人才?
    想到凄切之处,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王元度问道:“姑娘何故嗟叹不欢?”
    蓝明珠微微一惊,忙掩饰道:“我……我是想起这一场金鳌大会,不知要有多少英雄丧生。”
    王元度大感失望,道:“姑娘悲天悯人的心肠令人肃然起敬,在下自当谨记心中,如有可能,总须避免施展杀手。”
    蓝明珠一怔,道:“话不是这么说,倘若公子存心容让,说不定反而错过了取胜的机会。”
    王元度轩昂地笑一下,道:“若是无法两全,在下纵是因此失去致胜的机会,也不后悔。”
    他接着站起身,又道:“在下须得去与几位朋友会合,这就告辞啦!”
    蓝明珠起身送王元度走到门口,垂头道:“只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公子见面?”
    王元度脚步迟疑了一下,心想,你我身世不同,难望有什么结果,倒不如从此断绝,免得将来牵肠挂肚的。当下应道:“假如没有什么事,在下不拟再晋谒姑娘了。”说罢,大步走出外间,一眼瞅见柳儿受惊地发愣,也不多说,一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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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擂台战群英展绝技
    当他与蓝明珠谈话之时,蓝家的大小姐蓝芳时,在另一间静室内会见一个雄伟少年。这个少年长相粗犷,眉黑眼大,但广阔的前额和灵活的眸子显示出他智力甚高,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比蓝芳时足足高上半头,宽阔的肩膀可以抵她两个身子,蓝芳时泛起难得见到的笑容,亲昵地捏控那少年的手臂,道:“哎,好结实,气力一定不小。”
    那少年傲然一笑,指住桌上一个长形套袋,道:“那是我的兵器。”
    蓝芳时随手一拿,竟没拿起来,不觉一怔,道:“这是什么?”
    那高大少年道:“这宗兵器名叫浑敦棍,平时沉重之极,但一旦抡舞起来,却又不觉很重,乃是外门兵器之中十分霸道的一种。”
    他把套袋褪下,露出两截黄澄澄金光灿然的粗棍,又道:“我要凭这根浑敦棍压倒天下群雄,独上鳌头,你可相信么?”
    蓝芳时叫起来,道:“我敢打赌你一定如愿以偿,现在我有一件要紧之事告诉你。”
    那高大少年露出讶色,道:“什么事?”
    蓝芳时道:“我要你替我杀死一个人。”
    他更为讶异,道:“杀个把人不算稀奇,可是你为什么会找到我?”
    蓝芳时咬牙切齿地瞧着他,眼中射出忿恨恶毒的光芒,道:“我被人欺负,你管不管?”
    那高大少年勃然作色,道:“谁敢欺负你!”
    蓝芳时道:“你想想就知道是谁了,我要你在天下英雄眼前取他性命,教天下之人,议论不得。”
    高大少年侧头想了一下,问道:“照你这样说法,这厮定是年轻高手之一了?”
    蓝芳时道:“正是。哼!他自以为风流潇洒,对我说出种种不堪入耳之言,以为我非得看上他不可,这厮可太可恨了。”
    那高大少年反而收敛起怒色,但眼中却流露出凶光,一望而知他满腔杀机,已下决心杀死那人。他道:“那厮是谁?”
    蓝芳时恨恨道:“姓王名元度,你当必听过此人的声名。”
    高大少年点头道:“行啦,我准在台上砸死他,王元度……王元度……”
    在广场中,人潮拥挤,气氛热闹轻松。许多武林中人,平时天南地北,难得碰上,却彼此慕名已久,这刻都纷纷攀谈论交。有些远在二十年前第一届金鳌大会就认识了,每隔五载相聚数日,别有滋味。
    人丛中有些地方空出一个圈子,圈中只有单独一个人或两个人不等,这种人人不敢沾惹的都是当今武林著名凶星或蟊贼,所以人人冷落躲避,自然也有报仇行动在暗中酝酿着。
    无情刀管中流和装束奇异的阿闪姑娘走在一起,没有什么目标地随步逛瞧。管中流纵是恬淡豁达之士,但此刻却老是无法把他师父已到达此地这件事忘记,他眉端含着一缕愁色,但一方面又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心情,陪阿闪说话。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巨大凉棚与南面房舍相接的缺口,望见了水光荡漾的河流。
    阿闪道:“我们到河边清静一下可好?”
    管中流道:“只要姑娘愿意,在下奉陪。”
    两人从缺口走出去,但见河边甚是幽静,前有绵绵密密的芦苇,河岸上则有一排大树,他们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
    阿闪倚着树身,笑道:“你心中还生气么?”
    管中流好生惊讶,反问道:“我生气?”
    阿闪道:“我打了你几个耳光,难道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管中流摇摇头,苦笑一下,心想,我一则早已心灰意冷,不把人间荣辱放在心上。二则我师父已到达此地,他老人家已经晓得我带元度贤弟求见师叔之事,定然不肯轻易放过我,等到见面之时,不知将有何等样的刑罚好受,哪里还有心思记住你的耳光。
    他一想及师父,心中就难过欲死,不由得痛苦地长叹一声。
    阿闪睁大美丽的眼睛,眼珠子一闪一闪的,充满了惊讶的意思,她已瞧出管中流的确没有把这几下耳光放在心上,觉得十分疑惑不解。
    她放软声音,问道:“你心中好像很痛苦,是不是?有什么痛苦呢?”
    管中流道:“原来姑娘已经忘记了,那就是在下背负师恩之事,我现下只希望老恩师快快出现,施以责罚,不然的话,我心中的愧疚痛苦,总有一日达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阿闪轻轻道:“把这件事忘掉吧,哪里一个人有永远不做错事的呢!”
    管中流叹一口气,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在下有句话也许会得罪姑娘,所以不知该不该说?”
    她道:“说吧!”眼中流露出鼓励的神情,她倒想知道对方能够怎样得罪自己。
    管中流道:“说来奇怪,当在下眼中望着姑娘时,心中痛苦好像能够减轻些。”
    他耸耸肩,又道:“也许这是姑娘奇怪装束的力量,或者是你真有一种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性情使然。”
    阿闪喜欢地道:“总之我能使你减去不少痛苦就是了,这话我听了很高兴,哪里是得罪我,好吧,你老是跟我在一起,慢慢就可以忘记那件不快的事了。”
    管中流道:“要我忘记这件背负师恩之事,只怕得等到将来才行啦!”
    阿闪记起他曾表示要在师父眼前自杀之事,心念一转,说道:“你可猜得出我见到你师父时怎么办?”
    管中流摇摇头,她便道:“我上去揪他的胡子,迫他宽恕了你,他老敢不答应,我就打他耳光,直到他答应为止。”
    管中流大惊道:“我的好姑娘,千万不能这样做,家师的武功深不可测。”
    她咯咯笑道:“有付么了不起,最多比你强些而已,耳光还不照打不误?”
    管中流须得顾及这个姑娘的脾气,所以不敢一味夸耀师父的本领,免得把她激僵了,到时更是非动手不可,但又不能不教她晓得师父的厉害,否则她毫无忌惮的上前出手,这个苦头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急得连连搓手顿足,筹措不出妥当的言词,几片落叶随风飘落河中,又有一片轻飘飘掉下来,擦过阿闪的前额,落在她鼻子上。
    阿闪已向后面略略挪动了一点,照理说,这片落叶应该掉在地上,但这块叶子偏生就黏在她鼻尖上,好像她鼻上有吸力一般。
    她皱皱眉,伸手一拨鼻尖上落叶,手指一触及落叶,忽然感到一阵麻木,手指也弹起数寸。
    管中流本已现出惊讶的神色,因为他晓得以阿闪这等身怀上乘武功之人,那片落叶决计不会碰上她鼻尖,每个武功已有成就之人,都有自然而然闪避一切向身上落下的物事的能力,因此,她居然没闪开这片落叶,已经十分奇怪,加上后来的现象,却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阿闪见到管中流面色变白,也就恍然大悟,仰头一瞧,树上哪有人影。
    她轻轻问道:“你师父来了?”
    管中流颔首道:“应该是他老人家,才具有如许精奥的气功,这是一种连少林寺也自叹弗如的奇奥功夫,可以把内功沾在别的物事之上,等别人触及之时,才生出反震之力。”
    树后传来一个严冷的嗓音道:“说得不错,这个女孩子只得到岭南冥鼓宫长春女七八成功夫,就敢不把天下的人放在眼中,真真可笑。”
    一条人影随着严冷话声出现,却是个神宇高峻,表情肃冷的长衫老者。
    阿闪瞪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发呆地望着对方,管中流抢前两步,伏身跪倒,行参见之礼。
    那老者便是天下皆不知名而实实在在是武林一代宗师的宣翔,他原本化装成乡老伯,以精湛内功改易容貌,同时由于性格的分裂,他简直像当真变成两个人,这刻回复原来面目,所以乡老伯具有的气质性情完全消失,道道地地换了一个人。
    他理也不理管中流,冷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长春女的冥鼓宫与日月坞虽是同列天下三大隐秘之地,但在老夫眼中,简直只是儿戏而已。”
    这话自是向阿闪姑娘说的,她柳眉一皱,泛露出杀机,道:“别吹牛啦,我若不是瞧在你是管中流的师父的份上,不给你两个嘴巴才怪呢!”
    宣翔神色严冷如故,别人也不知他心中有没有生气动怒。他道:“老夫知道长春女以独门内功和奇快身法在武林中占了一席。此所以你这女孩子逢人就想打嘴巴耳光,但今日你若是有本领碰到老夫一点衣服,老夫就立刻自杀。”
    管中流大惊抬头,宣翔目光转到他身上冷冷道:“怎么,你敢是以为她有这等能耐?
    哼,你犯了大罪,这刻先替自己的性命发愁吧!”
    管中流沉声道:“弟子渴念恩师多年,今日得以叩见,虽死何恨,弟子这就找个地方自尽赎罪,还望恩师见怜,略念一场师徒之情,将来别要还在心中记恨弟子,则弟子虽在九泉之下,仍然感恩戴德,无穷无极。”
    宣翔对这一番血泪交集之言仍然好像无动于衷,阿闪讲道:“管中流,你可是说你这就要自杀而死?”
    管中流因有师父在场,不敢开口。
    宣翔道:“不错,他非死不可,这只怨他命运不佳,假如老夫比他先死,他就用不着遭命自尽了。”
    阿闪喝道:“老头子小心了!”突然间跃到他面前扬手便打,她的动作快得宛如电光一闪,旁人但觉眼睛一花,便瞧不见她的影子。
    她纤掌到处,好像已击中了对方面颊,但宣翔居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退开,避过她这一掌,阿闪心头一凛,再度跃上出手抽扫。
    谁知她速度如此快法,宣翔依旧应掌飞开,使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是人呢抑是鬼魂,若然是人,焉能如此飘忽轻灵,宛如缥缈虚无的幽灵一般。
    阿闪施展出她最迅快最厉害的手法,一口气连续攻了十四掌之多,到底不能碰到对方衣服,更别说打他耳光了,她只好死了这条心,停住身形,向管中流道:“我服输啦,同时我心中也很难过,因为我无法救你一命。”
    管中流大吃一惊,汗流泱背,心想原来她是为了我的性命,所以想打着师父,使师父当场自尽,这样我就可以不死。
    念头还未转完,宣翔淡淡道:“老夫其实不是当真要中流自杀,此举只不过设计迫出你全身本领而已,现在你既是服气认输了,那就走开。”
    阿闪觉得难以置信,问道:“这话可是当真?”
    宣翔冷冷道:“走,老夫最恨不听话的人。”
    言下之意不啻说她若敢多言逗留此地,可就有苦头吃了,阿闪心中当真服气认输,所以骄傲全失,垂头走了。
    这里管中流还跪在地上,心中却在揣想师父不知找个什么法子来收拾自己,想必一定是十分痛苦可怕的手段,大概比自杀而死还要可怕的,正在想时,宣翔说道:“起来,为师有话跟你说。”
    管中流发觉师父口气很和缓,甚是迷惑不解,当下遵命起身,垂手侍立。
    宣翔道:“你上届能压倒天下英雄,为师闻知甚感欣慰,觉得到底不曾白费了工夫。现在你阅历已丰,内功修为方面更为深厚扎实,为师有一个更大的使命要你担承,此举不但对你个人有益,而且为师的平生心愿以至荣辱都付托与你了,只不知你是否愿意为师父吃苦出力?”
    管中流朗声道:“恩师只要吩咐一句,纵是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之事,弟子也定必全力以赴。”
    宣翔道:“很好,这是什么事将来才告诉你,现在为师须得再传你武功,关于你带人去见宣隐之事,为师可以宽恕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了。”
    管中流万想不到结局如斯,不由得感激涕零地叩谢师恩。
    宣翔徐徐道:“你所练的刀法称为无情刀,在千百种刀法中可以当得至高无上这四字,但你还不知道这一路刀法的七大诀,以及如何是最高境界。”
    他们师徒在近水处两块石上坐下,宣翔又接着讲论道:“这无情刀七大诀是忍、狠、绝、灭、弃、酷、毒,每一诀有一招代表,像你学过的四甲卫轮、灵刀七累和灵飞九天这三招,一共是二十八式,其实只蕴含七大诀中的三诀。还有未曾学过的凝情虚刃、五象列位、飞声八极和千霞叱峰等四招,这四招算起来是二十四刀,但最末的一招千霞叱峰总领其余六招,可以生生变化无穷,所以一共有多少刀便无法确定了。”
    这些话在别人耳中也许不知所云,但在管中流听起来,却有如醍醐灌顶,泛起说不出的舒畅甘美,因为宣翔这短短的一番话已代他解开不少死结,这些武学上的深奥难题管中流反复想过不知多少遍,但总无法解答,所以成了死结,如今一旦解开,心中的舒畅可想而知。
    宣翔又道:“现在要说到这一路无情刀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那就是无情二字,你一方面修练刀法,一方面须得修养胸中一颗心,使它变成坚如钢铁,冷如冰雪,世上任何爱恨、荣辱、生死等漠然无睹。刀势一出,连宇宙也要劈开,这时才进入第一流的境界,可以纵横天下,再无敌手。”
    管中流牢牢记住这些话,他虽是至情至性之人,可是他认为并不妨碍他在刀法上的修为,因为他既然能操刀相向的话,这个对手定必有可杀之道。
    宣翔开始传以刀法和指点他内功的弊失,到了中午时分,宣翔命他暂且停止,以后自有机会再加传授,又嘱他不得将学艺之事告诉任何人。
    他们分手之后,管中流惘然回到人群中,最先被阿闪找到。阿闪拉住他问起后来的情形,管中流支吾过去,与她一同回到王元度等人的休息房间。
    午膳已送各房,另外在那巨大的棚内群豪也在进食,王元度得到管中流暗暗告知宣翔已宽恕了他之事,十分高兴,众人有说有笑的用过午膳,乡老伯拿出长辈的派头,叫大家安静休息,准备下午出场。
    才交未时,广场中已挤满了人,巨大的石台上四角各插一根铁柱,高约六尺,有一把椅子嵌在顶端,这是四名公证人的座位,一则居高临下可以瞧得更为清楚,二则如此便不致遮挡住台下群雄的视线,三则不致于阻碍拼斗的进行。
    四根铁柱上面的椅子都坐得有人,其中一个公证人的椅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铜锣,他用力敲一下,锣声起处全场顿时静寂无声。这个公证人大声宣布道:“初试开始。”另一个公证人便宣叫出场者的名字。
    这金鳌大会已举办过四届,今次是第五届,所以关于比赛规则众人大都熟知稔闻,再者石台四周的墙上都贴上初试和决赛的规例,人人皆见,故此公证人不必再行宣布。
    初试的参加人数达五十名之多,由于其中功力相去悬殊的情形甚多,所以初试的规则严密得多,用意都是减少流血惨祸。
    有一位公证人翻动手中的一叠文件,取出其中两张,向台下群雄扬示,人人俱知这两张纸就是生死状,乃是行将出手的两名少年英雄签名画押过,凡是在台上的生死,各安天命。
    群豪想到生死状这个名词,顿时泛起血腥森杀之感,凭添不少刺激兴奋。
    但见两个劲装疾服的少年上台,先向有生死状的那名公证人报到过,然后走到椅子下面挂着铜锣的公证人面前,那公证人说道:“大会规定,凡是锣声一响,便即开始比斗,再听到锣声,便须立刻停手,任何一方如若趁机进袭,便取消资格。”
    那两个少年施过礼,各自分别走向余下两个公证人面前,这两人对角而坐,都持着一支红旗,他们各向前面的少年说道:“本公证人手中之旗乃是辅助铜锣停战之用,如若锣声叫停而双方仍然苦斗不休,本公证人便掷旗人圈,见旗即须停手。”
    其实这两位公证人都是暗器名手,这两面旗子乃是打穴利器,倘若他们不听号令仍在苦斗的话,公证人便掷出红旗遥打穴道,务求立刻制止他们。
    那五十名得以参加初试的年轻人早就编好次序,一共分为十组,每组五人,采用淘汰方式,每组只取一人。这十人便是决赛的十位入围高手。
    王元度这一群人运气不错,都不在同一组之内,因此他们都有入围的希望。而王元度因为得到许多人的善意忠告,要他留神那卓辽,所以特地查了一下,得知卓辽不曾与己方任何一人碰头。
    在台上的两个劲装少年各自取出兵器,锣声一响,便开始拼斗。
    他们身手都不弱,互相盘旋窥伺对手破绽。台下群雄全都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儿,其中那个使刀少年蓦然跃起,挥手迅劈,手法精奇,气势凌厉。
    台下暴出喝采之声,但对方使齐眉棍的少年也极是灵活机警,长棍疾扫中,已连退三步,这一来双方距离拉远,他的长棍便反占了优势,呼呼呼一连三棍凶猛扫击。
    这两个少年在呐喊喝采声中斗得十分激烈,此来被往,有攻有守。
    群雄想不到一上来就如此精采,人人都十分兴奋,拼命呐喊助威,这些人绝大多数与台上之人俱无渊源,只不过为了激励他们努力争胜,所以叫个不停。
    整片广场上气氛热烈紧张,在王元度这一伙人中间,束大名是使棍的,所以每当台上使棍的少年放过可乘之机的时候,便禁不住心痛埋怨。柳昭是使刀的,因此也时时抱怨台上用刀的少年不会抓住机会。
    管中流心中却感到又兴奋又疑惑,兴奋的是这等景象气氛使他记起五年前的旧事,疑惑的是他觉得这两个少年武功虽然不错,可是若是他上台的话,这两人都体想走得过十招,这使他奇怪到底是自己武功眼力比五年前大有精进,抑是由于今日上午得到老恩师指点上乘武功,豁然贯通之后,眼力与往常大不相同?
    锣声突然一响,台上两少年一齐跃开,敢情这两人尚未有人受伤落败。
    公证人宣布使棍的获胜,这是经过四个公证人以暗号交换意见后所获的一致结论。
    结果宣判后,赢的一方得意洋洋,败的一方也极力保持风度,一齐下台,但观众的反应却不一样,有的发出嘘声不服,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评判得中肯公正。要知这四名公证人都是一时知名之士,又规定必须四人一致通过才算数,只要其中有一个异议;就不能宣判。
    按大会规定是第二组上台,如此十组轮流比完第一场,便又到第一组上台,这样周而复始,每组都须比赛三场才剩下一个人围者。如此安排法每组的得胜者都有充分休息的时间,不致于因疲乏而影响了战功。
    第二组第三组很快就比出输赢,第四组是吕杰上阵,他一上台,群雄见他胸口绣一个吕,背插长剑,便知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后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他在台上的态度举止冷静得出奇,却没有昔日的骄傲自大之气,这一点都是王元度的功劳。
    对方是个年纪特别轻的壮健小伙子,使一对钢锏,一望而知膂力过人。但是他的镇定工夫远远不及吕杰,在台上有点踌躇的神情。
    吕杰牢牢记住王元度叮嘱他不要轻敌大意的话,一切交待清楚之后,便摆开门户,但见他剑势严谨,一派深沟高垒的气象。
    对方双锏一举,踏中官走洪门,出手猛攻,气态威猛,根本不管吕杰的门户招数,吕杰心中微凛,忖道:“幸而我不曾自傲托大,敢情这厮擅长强攻硬打的家数。”
    转念之间,剑走轻灵,侧闪开去,趁势反击了一招,两人霎时间斗在一起。
    吕杰施展出本门精妙剑术,但见剑气如虹,矫夭飞舞,功力精湛,隐隐已具高手格局,可是对方的双锏也使得十分神奇奥妙,而且能够仗着绝强的膂力弥补内功之不足,恰与吕杰杀个难解难分。
    台下喝采呐喊之声更迭涌升,情况之热烈,一时无两。
    王元度等人都瞧得十分惊讶,他们无不瞧出那双锏少年的手法招数古朴沉雄,别具威力,定然出自当世名家所传,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这少年的师承来历,又见他与剑术高强的吕杰战个平手,精彩万分,所以都十分骇异。
    王元度正要向乡老伯请教,恰好见到他老人家泛起诡秘的笑容,一晃身已悄悄混入人丛之九台上激斗了六十余招,双方气势犹存,还分不出高下,无情刀管中流轻碰王元度一下,道:“幸而吕兄小心翼翼,又沉得住气,若是一上来就轻敌妄进,局面可能早已改啦,贤弟可知对方的师承来历么?”
    王元度摇摇头,管中流道:“这就奇了,束兄知道么?”
    束大名道:“小弟正在揣想,尚无所得。”
    管中流道:“束兄出身少林,见多识广,居然也瞧不出对方来历,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他们正在谈论,乡老伯摇摇摆摆的走回来,管中流碰了王元度一下,示意他向这老人请教。
    乡老伯不等王元度开口,一手抓住他走开数步,低声说道:“你的劲敌还真不少呢!”
    王元度道:“晚辈一向深自警惕,不骄不馁,老前辈善意告诫,晚辈十分感激,自当铭记在心中。”
    他答的不亢不卑,自然而然有一种折服别人的胸襟气度,乡老伯肥肿的面上涌起善意的笑容,道:“这才是压倒天下英雄的口气,我告诉你,刚才我走了一趟,发现台上那孩子只是陪衬的绿叶,另有真正的高手还未出场。”
    王元度大感兴趣,道:“老伯如何查出的?”
    乡老伯道:“简单得很,我到四下一转,就找到与台上那孩子有关的人物,他们喊那孩子做老么,原来他排行第四,是最末的一个,今年只有十四岁。”
    王元度惊道:“只有十四岁?假以时日,定必是震惊一时的高手无疑。”
    乡老伯道:“将来他的成名是决计没有问题的,现在还轮不到他,他姓奚名勇,是谁的徒弟还未知道,可是他的师父一定不差。”
    王元度又不禁惊道:“你老竟也不知他的师承门户,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乡老伯道:“终必会知道他们是什么家数,这一点你大可相信我老人家。”
    他稍停一下,又道:“那孩子排行第四,还有三个师兄,似乎一个比一个强,总之你须得小心注意才行。”
    台上的吕杰久战无功,心中微感焦躁,想起自己第一次出手,就显得如此不济,岂不被朋友们耻笑。此念一生,不禁泛起急功取胜之心。
    正当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说道:“孩子,不可轻躁贪功,武当心法向来是以气脉悠长以静制动见长,你敢是给忘了。”
    这几句话明明是乡老伯的口音,吕杰宛如眼下一帖清凉散,心头登时一片宁静,越发沉稳坚韧。
    台上四名公证人都凝神观战,直到此刻,他们还瞧不出哪一方可以制敌取胜,他们都是眼力过人的名家,但见那奚勇的气势力道有增无减,似是有必胜的决心,但吕杰不愧是武当名家之后,这刻越发冷静,剑招更见老练辛辣,一望而知韧力过人,毫无败象。这等激烈拼斗自然迭有惊险镜头,因此只瞧得台下群雄又紧张又过瘾,不住的大呼小叫,闹成一片。
    乡老伯拍拍管中流的肩头,笑道:“假使是你出手,多久可以获胜?”
    管中流觉得这话很难回答,沉吟一下,说道:“晚辈能不能取胜,还须实地一试,才能够知道。”
    乡老伯道:“这话在你虽是谦词,然而事实上正是如此,要知那孩子勇力过人,但限于年纪和经验,脑筋也不够快,所以本来不是你们的对手,然而你们随便哪一个上台都不容易取胜,这是什么缘故,我老人家暂时不告诉你们。”
    众人都用心揣测老人之言,过了片刻,王元度低声道:“老伯的意思敢是暗示对方得人随时指点,所以手法因人而异?”
    乡老伯颔首道:“正是如此,这真是奇怪的事,我瞧你这孩子最是古板方正,怎会第一个猜出对方诡谋呢?”
    王元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心想我虽是不肯使用任何不正当手段,可是我仍然十分留心观察世间人心的诡诈,着意提防,才不会轻易上当啊!
    乡老伯又道:“对方练就一种独门传声之法,连我老人家也险险被他们瞒过,哈……
    哈……”
    这一来大家都很替吕杰担心,也感到忿忿不平,王元度缓缓道:“此战对吕兄有益无害,咱们只怕不容易遭逢到这种机会磨练自己。”
    众人一听大有道理,便减去忿然之心,乡老伯含有深意地睨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的见识气度真不是凡俗之辈所能想像得到,正是最合适我计划的人选,抬眼瞧瞧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已差不多啦,他们也该结束了。”
    别人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台上的吕杰立刻听到乡老伯的口音,道:“孩子,你最擅长的三环套月准备使用,五招之内,对方必定有一招是双锏齐出,上砸下扫,你此时使一招高探马,诱他后退再攻,但你这一招只使一半,就改用三环套月,可以稳操胜券,不过最好别伤他性命,不然的话,日后祸患无穷,嗯,小心了,他快要双锏开出啦!”
    台上的吕杰才一定神,但见那奚勇虎躯暴起,双锏齐出,左扫右砸,威勇难当。
    吕杰胸有成竹,使出高探马的招数,台下群雄眼见吕杰施展这等手法抵御,都耸然动容,无不在心中暗忖这番吕杰非败不可。
    奚勇面泛喜色,身躯略略一退,双锏化作夹击的招数,凌厉出击。
    哪知他招数还未使出,对方剑光暴长,当胸刺入,这一招的变化奥奇之极,有如水中鱼路,空中鸟迹,简直找不到其间丝毫痕迹。
    全场突然间寂然无声,人人都睁大双眼瞧看奚勇怎生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奚勇手忙脚乱的挡住第一剑,但破绽四现,吕杰剑光如虹,才吞又吐,从左方攻入。奚勇这刻若是认败服输,便须丢掉双锏闪避,吕杰才能及时煞住攻势,如若不然,吕杰为了不肯失去机先,自然还须极力迫攻。
    奚勇不但不曾弃械投降,反而使出一招险着,但见他身子猛歪,堪堪避开剑刺之势,左手铁锏业已翻起斜击敌肋。
    谁也想不到他竟有如此一着,顿时采声如雷爆发。
    王元度等人却听到乡老伯叹气之声,当时还不明白他何故叹气,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剑光略一擎动,吕杰已跃开丈许。
    他的面色异常的难看,全场千余观众也突然间静默无声。
    只见奚勇身躯摇晃不定,眨眼间肋下一片血红,四个公证人都从座位上跃下来,三个围绕住目杰,一个过去抓住奚勇的手臂。
    一道人影跃了上台,却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一双三角眼下面,长着一只尖而钩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使人瞧了感到此人十分阴险恶毒。
    他的三角眼中射出仇恨之光,向吕杰恨恨的盯了一下,便走到奚勇身边。
    奚勇吃力的叫道:“师兄……”两个字,便向前倾跌。那少年一把拖住,向公证人道:
    “在下是他的师兄,如蒙允许,便即把遗体带走。”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此刻全场寂然无声,所以人人都听个清楚,那遗体二字使得所有的人都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台上只剩下四个公证人,他们聚拢商议一下,便宣布时间已届,明晨鸣钟后始行继续。
    广场中一片混乱,王元度这一批人回到第一号房间,吕杰显得十分颓丧,别的人也觉得很难找话安慰他。
    他们谈了一会有关明日之事,乡老伯这时才进房,说道:“吕杰,今日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杀死了对方,但恐怕也惹下了杀身之祸了。”
    吕杰叹一口气,道:“晚辈一点也不怕对方报复,可是如此的一个生龙活虎般的少年,突然间永远长眠泥土中,这个念头使晚辈心中感到十分难受。”
    别的人也都正因想到这一点而不安,当下都不禁点头承认他的话有理,乡老伯道:“难过是一回事,但道理又是另一回事,依我老人家的看法,那孩子不是死在你剑下,其实是死在他的师兄们身上。”
    鲁又猛叫道:“乡老伯这话怎说?”
    乡老伯说道:“倘若不是他的师兄们出主意要他冒险反击,那孩子纵然不肯弃械认输,最多也不过略负微伤,何致于当场惨死呢!”
    王元度连忙向众人解释对方有独门传声之法,所以奚勇迭有佳作。众人这才明白,心中略感好过些,天色已暗,柳儿翩然入房。
    柳儿仍然作男装打扮,她带领大伙儿回到专门拨给他们数人居住的跨院。
    小厅中已摆好一席酒筵,众人分别洗盥之后,回到厅中,只见灯烛通明,一个仪态高贵的女郎揖客人座,她就是日月坞蓝峦的二小姐蓝明珠。
    柳昭见到如此雍容高贵的美人,顿时又双眼发直。也不管旁的人如何,一径在主位旁边的位子落坐,好得亲近香泽。
    大众入座之后,蓝明珠先向乡老伯说道:“家父特地命晚辈向您老致歉,皆因眼下十分忙碌,无法分身来谒见前辈。”
    乡老伯嘻嘻笑道:“好说了,令尊是当代名家,我这个乡下人怎敢当得起谒见这话。”
    蓝明珠接着也向众人道歉过,纷纷落座。酒菜流水地端上来,极是丰盛。但席上管中流、王元度、吕杰、束大名、胡元、柳昭、鲁又猛和阿闪等都是年轻人,个个练过武功,食量自比常人宏大,所以每一道菜上来,几乎都席卷一空。
    蓝明珠擅长应对,口角春风,满座皆欢。她发觉自己老是被一双眼睛盯住,那时还不怎样,但有一次向柳昭敬酒时,猛可发现他的眼光中流露出着迷的意思。她芳心中不免感到有点不安,此后就很自然的回避与他说话或敬酒。
    管中流也感到有一对眼光不时凝注自己面上,却是阿闪。但他的心情与蓝明珠大大不同,反而时时举目迎接她的眼光,偶尔向她微微一笑。
    众人都觉得乡老伯样子不似以前那么难看,而且他善意而含有智慧的笑容使人愿意跟他亲近。这种感情的基础最主要是他们曾经得他指点武功,因此众人都拿他当作师长一般看待。
    事实上乡老伯已暗暗修改他的面容,虽然满面疙瘩如故,但是头颅和身躯的比例却相称得多。
    他跟这群少年男女毫不拘束的谈笑,但凡有询问及武功上的疑难,他总是很详细的分析解答。蓝明珠忽然笑道:“昨日晚辈派蓝沛驾舟把老前辈和王公子接来之时,蓝沛半途上忽然功力减弱许多,恐怕是前辈跟他开的玩笑吧?”
    乡老伯道:“不错,我老人家要试一试元度的胸襟修养,所以使蓝沛自己说出已赶不到的话,瞧他着急到什么程度。”
    束大名很感兴趣的问道:“元度兄到底急成怎生样子呢?”
    乡老伯道:“他很沉得住气,凭良心说,我老人家若是变作他的话,也会急得跳起来。”
    阿闪忍不住插口道:“老伯你好像对王元度特别的好,赞不绝口,其实换了管中流的话,他也一定很沉得住气。”
    管中流不由微微面红,暗忖,她真是心胸坦直不过,纵是对我很好,但又何必当众争执呢。
    果然众人都笑起来,乡老伯反问道:“你如何得知管中流也能够沉得住气?”
    阿闪一怔,道:“这个……这个……反正我觉得他的胸襟气度不下于王元度就是了。”
    乡老伯认真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说道:“对,这两人都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若是有一日以死相拼,倒不知鹿死谁手呢!”
    王、管二人心中好笑,都想我们两人怎会以死相拼。
    柳昭一味痴痴的凝望住蓝明珠,越看越爱,很不得用世上最美丽的词藻来形容她赞美她。他在心中也琢磨过为何这个女孩子使他特别动心?后来发觉这是因为她具有一种高责清雅的气质,与凡俗之美全不相同。
    酒醉饭饱之后,撤去筵席。各人都回到自己房中调息用功,准备明日出手。乡老伯却到王元度房中指点他武功。
    阿闪跟定了管中流,两人在院落走动。厅中剩下蓝明珠柳儿主婢以及柳昭三人。
    柳昭是因为晓得明日轮不到他上台,所以用不着紧张。吕杰本来也没事,但他心中难过,多喝了几杯酒,趁着醉意睡觉去了。
    柳昭羡慕地望着院落中的双双俪影,说道:“管大哥是最悠闲的人了,不比我们心中总是有点紧张不安。”
    蓝明珠微微一笑,道:“天下英雄都跳不出名枷利锁之外,他五年前的心情何尝不是与柳兄一样?”
    柳昭道:“不,我的心事比他多得多啦!”
    他瞅住对方,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不禁一阵失望,当下又道:“其实细细思量的话,这等浮名虚誉究竟有什么好争的呢?我情愿做一个与世无争之人,无声无息地度过此生。”
    柳儿秀眉微皱,道:“柳相公可不要这么想,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限,岂能有这等消沉的想法。”
    柳昭道:“这不是消沉,只不过有一点看透了世情而已,试想人生不过只有短短几十年,一切的声名权势到头来还不是梦幻泡影一般?”
    蓝明珠低吁一声,道:“不错,人生如梦,到底总成空。”她的声音中流露出衷心的空虚与落寞。
    柳昭泛起一阵强烈的同情,心想像她这么样一个绮年玉貌而又富贵的女孩子,哪应尝受空虚落寞的痛苦?她应当像仙女一般受人们的崇拜,活在鲜花和欢笑之中,尽情享受她美丽的青春才对。
    他素来是十分怜香惜玉之人,此时倒忘了自己的怅惘,满心只恨造化不公,竟教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受苦,当下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姑娘乃是翻车夫人门下,身负绝艺,不比寻常女儿,何以不到江湖上遨游一番,踏遍名山大川。”
    蓝明珠讶道:“我当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你也知道的,女孩子家出门总是不大方便。
    但若是跟一些俗人同行,那就不如向壁卧游了。”
    柳昭连连点头,道:“对,对极了,这游伴之选条件从严,否则言语无味,貌合神离,那真是莫大的痛苦。”
    他停顿一下,又道:“只不知在下可有陪伴姑娘这游山川名胜的资格没有?”
    蓝明珠心想你是王元度的好友,看他的面子怎能说你没有资格?当下道:“柳兄言重了。”
    柳昭喜道:“这么说我是有资格奉陪啦!”她点点头。
    柳昭又道:“既是如此,姑娘几时想出门走走,务必赐告一声。”
    蓝明珠觉得好笑,心想到时往何处通知你呢?口中道:“一定,一定。”
    说到此处,应该告一段落,但柳昭意犹未尽,说道:“不瞒姑娘说,在下近两年来走过不少地方,权充向导很是适合,只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出发?”
    柳儿笑道:“我家小姐虽是有意出游,但目下岂能决定几时动身。”
    柳昭道:“不错,我真有点糊涂啦,但不要紧,我对蓝姑娘是言出必践,等大会过后,我就卜居日月坞附近,蓝姑娘任何时间忽发游兴,都可以找到我。”
    主婢二人对觑一眼,本来这话很好笑,但由于柳昭口气坚决,神情真挚,一听而知他当真会这样做,这一来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事,她们哪里还笑得出声。
    柳昭瞧出她们好像有点惊愕,忙道:“但姑娘们放心,在下不但不会冒失踏入贵坞,而且绝对不打扰姑娘的清静,你们平时根本不必想到这么一回事,只要动了游兴之时,须想到在下,再派人传个口信就得啦!”
    这柳昭越是体贴入微,也就更显出他的情意。蓝明珠心中起了一阵波澜,暗想他难道长年累月地等候不成?他不怕空等么?
    柳儿早就得知二小姐的劳心已落在王元度身上,当下道:“柳相公虽是一片美意,可是其实用不着这样。”
    柳昭严肃地望她一眼,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这样做法,心中甚感快乐。”
    主婢二人又是一怔,柳儿问道:“那么假使姑娘过个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才动游兴,相公难道就穷等不成?”
    柳昭道:“当然等啦!”言下毫不犹豫,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一般。
    柳儿道:“我家小姐最后真的出门邀游,那也罢了,设若她过一、二十年都不想出门,相公岂不是白等了?”
    柳昭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早声明过那是我的事,你们根本就不必想到我怎么样。”
    蓝明珠不想柳儿再说下去,忙道:‘哪就先谢谢柳兄的隆情厚意。“刚说了这一句,便发觉对方泛起十分欢喜愉悦的神情,心头一震,隐隐感到自己背上了一个很沉重的感情包袱。她暗自忖道:“若是有人能教给我一个可以移开这个感情包袱的方法,而不会伤害柳兄的话,我愿意付出任何报酬。”
    这时连柳儿也深感事态严重,想想看假如有这么一个人卜居附近,年复一年的等候音讯,岂不十分可怕?假如柳昭是个其貌不扬的坏人,这也罢了,相反的他却是个心肠很好,武功高强而又英俊潇洒的男孩子,让他如此可怜地渡过一生的话,何其残酷?
    她不由得特别多瞧了他几眼,突然发觉他似乎比王元度长得还吸引人,尤其他这种体贴心肠,若是嫁给他可真是受用不尽了。
    这以后柳昭绝口不提有关遨游山水之事,他们随便谈了一些别的,蓝明珠便告辞回去。
    王元度这一夜的获益连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大。当时他和乡老伯一同入室之后,掩起房门,乡老伯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下。
    他道:“王元度,你所学的少阳剑法虽是千百套剑法中的上乘家数,但是若然只凭这套剑法,纵是练到极高境界,却也不过可以跟当代名家高手抗衡而已,终不能突破这一关而踏入一流高手的地步。”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晚辈只要有那么一日,得以名副其实的成为当代名家,也就很心满意足了。”
    乡老伯肃然道:“不对,你的资质应该可以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怎可如此自轻。”
    王元度记起上一次练成修密迷步,已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现在要成为一流高手,这其间的痛苦自然要大上不知多少倍。人到底是血肉之躯,焉能不怕,当下不寒而栗,道:“晚辈不做那一流高手也罢了。”
    乡老伯讶道:“你本是很有志气的人,性情坚毅,何以不想更进一步?”
    王元度砌词遁逃,说道:“晚辈若是成为一流高手,世上找不到堪以匹敌之人,有何趣味。”
    乡老伯叹口气,道:“这话也是,我老人家几乎查看过天下名家高手,没有一个可以跟我一斗的,果是寂寞得很。”
    他忽又微笑起来,道:“但你的情形不同,因为我老人家晓得一个大秘密,到时非你出头解决不可。”
    王元度不禁泛起好奇之心,道:“什么秘密?”
    乡老伯说道:“那就是三五年之后,将有一个天下无敌的高手崛起于武林。此人乃是当世一个无恶不作的老魔头全力造就的,这后起高手一出,你就非出头不可了。”
    王元度寻思道:“不错,倘若那位高手出自恶人之门,自必是个为非作歹之徒。等到罪孽深重,横行天下之时,我想不出头也不行啦!”
    这一刹那间,他已下了决心准备吃苦,因为他晓得自己无法逃避这拯救武林的责任,与其到时候明知不敌还去送死,倒不如咬咬牙修练到一流高手的境界,或者还可以使对方有所顾忌,因而少害些人,少做恶孽。
    他凛然道:“既是如此,晚辈义不容辞,还望老前辈成全这件大功德。”
    乡老伯肃然起敬,道:“你这等胸襟志气着实可敬可佩。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使你成为无敌天下的高手,不过目下还不须立刻修习,因为那样会使你心劳神瘁,筋疲力尽,再说百闻不如一见,亲身经验极为宝贵,待你有过相当的经验之后,练起上乘武功就较易领悟。”
    王元度松一口气,道:“前辈说得是。”心想这金鳌大会之事也很重要,自应过了会期之后才着手练功为是。
    乡老伯沉吟一下,说道:“你的少阳剑法共是三十六招之多,虽然称得上是上乘剑法,可是若是在我老头子手中施展,最多只剩下二十四招就足够了。那多余的十二招不是没有用处,而是可以分别附属在二十四招之内,凭添无限威力。这一套剑法的变化,却须得立即传授与你。”
    这位老人已是一代宗师的地位身份,才能够把一套上乘剑法另加综合变化,增强威力。
    好在招式间没有什么变化,只须调整招数,重加组合。所以在王元度来说,只不过略为颠倒其中的次序,以及牢牢记住那删除的十二招附属在哪一招之中,变成后着变化而已。
    半个夜晚已经把这套新少阳剑法练熟,当他体味出其中的奥妙之时,不由得惊佩交集,露诸颜色。
    翌晨广场上又复人潮挤拥,这一日天气极佳,碧空晴朗,万里无云,朝阳烘晒得全场武士豪杰连心中也暖呼呼的,血液因而流动得比平时快些。
    石砌的广阔平台上,公证人已在四角铁柱上面的座位上坐好,居高临下,可以俯察全场的动静。
    一声锣响,公证人大声宣布名字,便有两名少年英雄先后上台,办过一切手续之后,便开始比划。这对少年英雄首先破不用兵刃记录,在台上徒手搏斗。可是从他们的掌势步伐之中,人人都瞧出他们拳掌上各个练就了特别功夫,凶险的程度不下于使用刀剑。
    不过结局双方都没有受伤,被宣布得胜的一方在欢呼声中得意洋洋的跃下平台。现在轮到第六组上场,鲁又猛听到喊出自己名字之时,朗应一声,提着亮银画桨跃到台上。
    他前此曾经挺身要斗那老毒杨幽,认得他的人不少,这些人都为他喝采助威。
    对方是个比他年纪稍大的白皙少年,相形之下,更显出鲁又猛的粗犷彪悍。
    这一场结束得很快,鲁又猛以过人的臂力以及精纯的内功,二十招不到就震飞对方手中长刀,赢得胜利。
    接着上台的是少林束大名,他是第七组,没有什么困难就以驰名武林的空直棍法取胜。
    公证人宣布第八组时,第一个人就是卓辽。王元度见了精神一振,又听明白他的对手姓贺名亮。
    这两人在台上一亮相,都是轩昂高大之士,卓辽使的是浑敦棍,金光灿然,粗如鸭卵。
    贺亮的兵器是一对紫金八角锤。
    他们的兵器都是重家伙,群雄便都晓得这一场定必很好看。
    乡老伯向王元度等人说道:“你们仔细瞧清楚那姓贺的小子,他就是吕杰杀死的奚勇的师兄。”
    王元度等人都见识过奚勇的武功,此人年方十四,成就已经十分惊人。吕杰用尽一身本领还赢他不得,由此可以测知他的师兄自然更为高明。
    台上卓、贺二人办好一应手续,便对面峙立,锣声一响,齐齐出手。
    大凡使用重兵器的人都喜欢光斗力量,但见两般兵器乒乒乓乓的硬拼数招,响声震耳。
    卓辽似是不曾占胜,也不弱于对方。
    王元度心中略感安慰,忖道:“这姓卓的也不过如此。”
    台上的两人因占不到对方便宜,便改变方法,开始施展出精妙熟练的招数手法。一根双锤激荡起凌厉风声,斗得十分凶猛激烈。
    乡老伯向王元度说道:“你可要小心察看姓卓的棍法,他手中的兵器乃是外门兵刃中三宝之一,棍的本身具有奇奥威力,越打越重,血肉之躯只要碰上一下,登时变成肉酱。”
    王元度道:“但他的臂力似乎还赢不得贺亮,晚辈以前对他估计过高。”
    乡老伯低声道:“这正是此人可怕之处,以他这等年纪,心计已高人一筹,故意隐藏起实力,不在硬拼力量之时占先,其实他的外功内力都比贺亮强得多。试想如此阴诈多智之人,是不是很可怕?”
    王元度点头道:“错非是老前辈神目如电,谁也瞧不出他的真正实力。”
    台上的两人翻翻滚滚剧斗了四五十招,那贺亮双锤奇招层出不穷,使卓辽的浑敦根相形之下大见黯淡无光。如此又急斗了二十多招,双方互有攻守,一时分不出高下。
    眨眼间卓辽被对方连连迫攻之下,逐步后退,略略呈显不支。
    这时贺亮的紫金八角锤如狂风暴雨般迅急猛击,宛如掀起了滔天巨浪,威力尽施。这一路奇奥的锤法只瞧得全场群雄耸然动容,纷纷打听贺亮的师门来历,但没有人查问得出他师承家数。在大会纪录中虽然填写得十分详细明白,可是按规章不能向外透露。
    王元度也向乡老伯提出这个问题,乡老伯笑一笑,道:“我老头子虽然说不出他的师门来历,可是从他的锤法以及昨日他的师弟的铜法中,却瞧出这一家的路数与少林派有极深渊源。但或者久已断绝了往来,因为他们的招数中夹杂得有边塞胡人的彪悍攻掠手法。可见得初时是少林僧人把武术流传过去,经过三数百年的修改研创,今日已卓然成家,在武林中可以占一席,与一些名门大派抗衡并立。”
    王元度连忙问道:“卓辽的棍法也奥妙无穷,虽然在这等形势之下,仍然保持反击的实力,使人不能宣判他输败,只不知他是什么家数来历?”
    乡老伯道:“他的棍法与本届地主千钧杖蓝峦的家数有极密切的关系,但他还兼具九疑山鬼谷子真传,是故威猛中又有诡毒,城府深沉,真是不可多得的杰出高手。”
    老人沉吟一下,又道:“我遍想天下武林各派,在西北边塞之间的只有摩天寨的武功不为世人所知,那贺亮想必就是摩天寨的高手。”
    这话别的人都听见了,吕杰讶道:“莫非就是与这日月坞齐名并列为三大隐秘之处的摩天寨?他们一向不踏入江湖,历时已逾百年之久……”他乃是武当名家之后,渊知博闻,竟听过摩天寨的声名。
    乡老伯微笑道:“不错,我老头子今后定必到摩天寨走上一趟,瞧瞧那摩天寨中第一高手成就如何!”
    说时,台上形势突然剧变,原来是卓辽一棍猛扫敌锤,竟把巨锤震起老高,他得此空隙,立刻展开反攻。
    石台四方八面喊叫呼喝之声如雷升起,因为台上卓贺二人已踏入胜败之分的境地。
    卓辽似是由于把握到机会,趁虚而入,所以展开一轮快攻,占尽了优势。一任对方双锤如何变化冲突,都紧紧保持这等局面。
    砰的大响一声,一枚紫金八角锤如流星般向天空飞起。幸而飞得很高,因此虽是向人丛落下,却不曾砸到人。
    卓辽一棍震飞了对方右手兵器,便立时跃退,不再出击。可是贺亮身形仍然摇晃了好几下,才勉力站稳,不曾跌倒。敢情他右臂被对方浑敦棍一震之下,前臂和上臂两处骨头断折,奇痛攻心,几乎支撑不住。
    这一场不用宣判也可知是卓辽得胜,时已近午,暂停比赛。
    午膳之时,乡老伯向一众少年英雄说道:“卓辽的实力还未曾完全用出,因此你们无论哪一个碰上他,千万小心,据我老头子的看法,在座的人除了王元度之外,没有一个可以与他一拼的。”
    阿闪道:“管中流呢?”
    乡老伯笑道:“你老是提他干什么?”
    阿闪瞪大双眼,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提起他?”而管中流却已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
    乡老伯道:“你瞧,管中流已经脸红啦!”阿闪那对澄澈乌黑的眼睛转到管中流面上,果然见他面色赤红,心中暗感好笑,付道:“这个人真没用,明知人家有意取笑,何必脸红认输,哼,我才不管这一套呢!”
    这么一打岔,她倒忘了最先的问题,恰好这时王元度问起有没有人是第八组的,人人摇头,王元度方自松一口气,乡老伯已道:“摩天寨的四个师兄弟,除了为首的尉迟忻年龄逾限,不能参加之外,还有一个老三未出过阵,便是昨天上台把奚勇尸体搬走的尖瘦书生,姓辛名立。他的武功恐会比老二贺亮还强,你们任何一个碰上他,都务须小心在意。”
    饭后各自休息,到了末时三刻,广场中人声嘈吵,恢复热闹。
    下午只有第九、十两组上场,过后就由第一组轮起,但大会已公告第一组明晨才好开始。
    群雄并不曾因此减低了兴趣,王元度这一帮更因胡元和王元度两人都要出场而十分兴奋。王元度是未场第十组上台,这消息敢情已传了出去,所以参观的人莫不大感振奋,都急于等着瞧看新近名震天下的王元度的风采和武功。
    胡元出场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而对手也不甚强,这一战只不过三十余招就分出胜负,胡元是使出铁沙掌的功夫拍落了对方手中单刀,取得胜利。
    紧接着就是王元度这一组上阵,先是喊出田若云这个名字,但见一个身量颀长的白衣少年应声上台。这个白衣少年长得美貌,皮肤白皙,脸若涂叉,一对眼珠流转不定。举动有点扭捏作态,像是姑娘家一般。
    王元度见了这个对手,眉头先已一皱,待得公证人喊出王元度三个字,全场蓦地寂然无声。
    他跃上台去,向公证人报到,四方八面腾升起欢呼喝采之声。要知他在嘉兴江边对付南阿洪那一阵,群豪都被他的侠气豪情感动,所以对他特别有好感。
    在台上两个对手相向而立,那田若云微笑道:“王兄威名震动天下,小弟自知远有不及,还望王兄手下留情。”说话时露出洁白齐齐的牙齿,皎美如女子。
    但王元度总觉得这个人不大对劲,好像有点邪气,或者形容作阴阳怪气也可。他回了一礼,道:“田兄好说了,在下才疏艺浅,此来只抱着开开眼界之意,胜败之事并不放在心上。”
    田若云把裹着兵器的黑布抖开,露出一把金光灿然的三棱短叉,长约四尺五寸。
    他斜目微睨王元度,那神情宛如女子殷媚眼一般,用娇软的声调说道:“小弟在这一柄驭仙金叉上颇下过苦功,自信还有三五招可以惊世骇俗,王兄可要小心才好。”
    王元度心中嫌恶之感越来越深,连自己也觉得奇怪,暗忖:“我向来不以外貌取人,而像他这等俊美之士,更应该使人生出亲近之心,怎的反而觉得很讨厌他。”
    他同时注意观察对方的金又,只见叉端的三支锋棱寒芒闪动,显然十分锋快。
    在叉柄与手腕之间一条细链系住,由此可知对方的驭仙叉可以伤敌又能迅即收回。
    他提刻在手,简短地道:“田兄请。”立好门户,等候对方动手。
    台下的管中流、柳昭、胡元等人都低声谈论起来,柳昭说道:“这姓田的似是邪气得紧,好不顺眼。”
    鲁又猛接口道:“不错,以前我总以为柳昭你是个邪人,但见了这厮,这才知道你竟不是那一类。”
    柳昭听了很是开心,胡元道:“若是兄弟上台,这一场无论如何都不肯饶那厮性命。”
    不但是他们如此想法,全场武林人物不论功力高低,都感到那田若云有一股勾引人的邪气。因而依照这些人本身的邪正分别,喜欢他或是厌恶他。
    阿闪也发表评论道:“这家伙好像女人一般,真教人倒胃口。”
    柳昭笑道:“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偏偏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的女人气,你们信不信?”
    吕杰忍不住取笑道:“柳兄最懂得女孩子的心理,这话自然断断不错的。”
    无情刀管中流缓缓退:“诸位莫看轻这人,他外表举止虽是轻挑浮扬,其实内功根基十分深厚,定是不易对付的强敌。”
    他很少说话,因此大家对他的意见特别重视。定睛望去,果然发觉田若云在轻浮之中暗寓沉稳,足证管中流之言不讹。
    田若云流动不定的目光忽然停在台下某一处,众人随他目光望去,只见靠近台边有排长木板凳,当中的一排坐着一位少女,长得甚是美貌,头发用丝巾裹起,最瞩目的是她裸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
    她毫不退让地跟田若云对瞧,凤目中微带威煞。略高的颧骨虽然不减她的美丽,可是却显出她的性格坚强,是个十分主观偏激之人。
    王元度已立好门户,见他毫无动手之象,不禁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台下望去。他一转头,那美貌少女也就转眼望他,明眸中流露出奇异的光芒,既有恋慕又有仇恨。王元度认出她正是日月坞的大小姐蓝芳时,不觉一怔。
    田若云瞧见蓝芳时的奇异眼光,迅即望了王元度一眼,顿时明白他们是旧相识,而且还有某一种感情。
    他微微一笑,突然间一叉刺去,待得叉势使足,这才叫一声王兄小心。但话声出口,叉尖的寒气已侵到王元度面前。
    王元度一仰身,顺势疾旋退开,在全场惊叫声中避过这一记偷袭。
    他若不是顺势旋开,定必被田若云脱手飞出的驭仙叉刺中。这一来叉尖从他肩边滑过,王元度一剑疾挑,叮的一声,把金叉挑起尺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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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蓝芳时招贼辱亲妹
    双方各自退开几步,盘旋互窥破绽。王元度心中忖道:“此人内力之强实是出人意表之外,若是内功较弱之辈,定须被我一剑挑飞金叉,露出可乘之机了。”田若云也发觉对方名不虚传,便极力寻思诡计。
    王、田二人盘绕了两个圈子,田若云首先进击,手中驭仙叉使出刺、挑、翻三种奇奥的手法,叉上的金光灿然夺目,暗具迷乱眼目的妙用。
    王元度以守为攻,剑走轻灵,人若游龙,矫夭地化解了对方攻势。
    无情刀管中流心中暗暗焦急,忖道:“想不到这个邪气满身之人武功如此了得,元度若不速施煞手,尽力抢攻的话,说不定要败下阵来。”
    别的人既没有他的眼力,又对王元度的武功及性格了解不深,都没有瞧出危机。
    王元度剑法忽然乱了一乱,竟被田若云抢制了机先,连连迫攻,顿时险象环生。
    全场群豪无不骇了一跳,屏息静观。这时田若云金叉诡滑的由上而下疾取咽喉。出手之快,难以形容。王元度剑势横撩,竟是少阳再引之式。
    田若云心中暗喜,叉势突然大缓,却仍然向他咽喉刺去。这时在他的驭仙叉上已运足了内力,王元度若然一剑撩中,力弱则无法撩开叉势,力重则立成搏斗内力的局面。而田若云不管内功比得上不比不上他,因为叉尖直刺他咽喉要害,相距甚近,可以边斗内力边向他要害刺去,稳占必胜之势。
    王元度的剑刃已堪堪触到叉身,突然改为前削之式,身形借势侧倾,咽喉从叉尖滑过,真是间不容发。
    这时敌人的金叉已伸到他颈后,而他的长剑疾削敌人双臂。这一招正是原属少阳剑法三十六招之内的来拒复攻,后来被乡老伯删除,化为少阳再引的后者变化。这时使出来,威力之在莫可思议。
    田若云眼看剑光削到臂上,骇得面色泛白,丢掉金叉拼命横跃开去。
    王元度本是打算迫他落败就算数,所以见他丢掉兵器时,就煞住剑势。
    田若云跃出寻丈,喘一口气,心想,他这一剑不知怎生使出来的?口中却哈哈一笑,道:“王兄一时没想到兄弟的兵器丢不掉的吧!”
    四个公证人本要判田若云输败,听他这么一说,都打消此念。只因放对拼斗之时,除了武功之外,这机智计谋也属战力要素,田若云既是故意骗对方缓手之计,可就不能判他落败。
    王元度只淡淡一笑,默然不语。谁也不知他正在听乡老伯说话。刚才就是因为乡老伯突然传声,使他剑法一乱,险险惨遭败亡之厄。
    乡老伯说道:“那厮不是东西,你若不横心取他性命,不但很难取胜,而且将来祸患无穷。”王元度不能表示意见,因此心中很是着急。他着急的是恐怕乡老伯会教导他克敌制胜的招数,这一来他虽然取胜了,也不光荣。而他更晓得自己的性格,万一乡老伯教他使什么招数可以取胜,则他一定不肯再使这些招数,岂不是反而被他的好心连累了。
    幸而乡老伯不再说话,他定一定神,心想我王元度欲以侠义之名称誉于世,怎能当着天下英雄杀死一个无仇无怨之人?
    当下立定决心,决计不肯杀死对方。两人盘旋了好多圈,间中互相佯攻诱敌,但彼此都找不到空隙。
    他们的门户守得十分森严,在场之人都是武林之士,自然瞧得出来,因此不但不感到乏味,反而觉察出两人的情势越来越紧张,因为这样对峙下去,势必互相迫到立判生死的境地。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奋起雄心,突然间挺剑向凝立如山的对手迫去。田若云驭仙叉斜斜指住他胸口,这一招严密得宛如深沟高垒,无懈可击。
    全场群雄眼见这等精妙招数,尤其是气势神韵都如此的森严完整,简直教人无从下手。
    因此不由得大声喝采,这一来更助长田若云的气势。
    但如雷的采声突然间消失,因而使人感到寂静得出奇。
    敢情那王元度握着长剑竟自一如无睹对方的森严门户,沉稳的继续向敌手迫去。全场武林豪杰见了不由得错愕难言,是以都几乎在同时之间中止了喝采。
    众人在王元度握剑进迫的步伐气势上,无不瞧出他极具坚强的信心,而且无人不深信他一旦迫到数尺之内,定必出手猛攻。
    虽然没有人晓得他这一招如何攻得出去,然而王元度表现出的自信却使人感到这是不容置疑之事。
    这突然寂静如死的气氛陡然助长了王元度的气势,但听他脚步坚定的踏在台上的低微响声,他的身形随着味味的步声一往无前,迅即迫近了敌人。
    田若云只觉得对方泛涌出一股无坚弗摧无敌不克的气概,实是无法招架,心灵中一阵大震,当即改守为攻,口中轻叱一声,长身跃起,驭仙叉划起一道金光,直向王元度天灵盖砸落。
    他这一招瞧起来虽是十分辛辣狠毒,但事实上他的斗志勇气已被王元度摧毁,陷于被动之势。
    王元度朗朗一喝,剑光暴涨,闪得一闪,便自迅快跃退六七尺,拱手道:“承让,承让。”
    但见田若云落地打个踉跄,几乎栽跌。左肩上现出血迹,由于他一身白衣,是以这块血迹特别的鲜明夺目。
    他咬牙哼一声,眼中射出仇恨怨毒的光芒,盯了王元度一下,随即跃下石台。
    群豪喝采鼓掌之声久久不绝,王元度回到好友群中,大家都向他称赞道贺。他们回到居处,这时离晚膳尚早,大家在厅中啜茗闲谈。阿闪见过王元度今日施展的身手,心中已暗暗佩服,不再无事生非的找话讥嘲他。
    乡老伯说道:“元度今日的一战,有一点足以震动武林,那便是将来碰上任何敌人,对方决计不敢在气势斗志上跟他较量。”
    吕杰问道:“乡老伯,元度兄这等气概是不是纯属天生自然的?”
    乡老伯说道:“问得好,他这等无坚不摧的气势一半是天生禀赋,但一半是后天的训练修养而成。我猜他一定经历过一段万分困苦艰险的练功境界,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随时随地都有死亡之险,而且艰苦无比,不是常人所能忍受,才能养成今日这股天下无匹的气概和斗志。”
    别的人听了只觉得很有道理而已,但王元度却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但觉这乡老伯果真不愧是当今武林第一人,竟把他当日蒙义父云丘老人传授修迷密步时所遭受的大艰大苦一口道破,宛如目睹一般。
    众人又谈了一阵,王元度想起一事,心中大感不安,恰好此时吕杰等四五个人都缠住乡老伯,要他再指点一下武功。王元度趁机步出院外,略一分辨方向,便向昨日柳儿引领他去见蓝明珠的那一边走去。
    穿过不少属子长廊,到了一道朱门之前。此时门紧紧关闭,从四下格局形势一望而知,这一扇朱门乃是分隔内外的界线。
    他上前推了一下,没有推开,当下四觑一眼,不见有人便耸身跃起,越过院墙。
    里面一条长廊,他记得曾经走过,当下缓步走去。他很希望碰见待婢仆妇,以便着她们通传。
    长廊左方有一道月洞门,门内院落深幽,王元度瞧了一眼,本拟继续沿着长廊向前走,可是突然间听见一阵诡异的笑声隐隐随风传来。
    这阵笑声邪气迫人,使得王元度心中不知不觉的泛起田若云的面容,他皱了皱头,付道:“怪了,若然是他的话,怎会来到这内宅之中?”
    正待转身离开,忽然一惊,忖道:“不好了,倘若此处是女眷所居,则这厮竟会在此,便十分可怕了。他败在我剑下,十分羞辱,很可能心怀激忿,胡作非为。”
    这么一想,顿时触动侠义之心,宁可冒着被人误会之险,也得进去查明白才能罢休。
    他悄然闪身入内,但见这个院落甚是宽广,不但花木扶疏,而且还有小桥流水,景色幽雅。
    绕过一座假山,但见华堂高敞,堂前大树婆婆。华堂内人影闪动,他当即停步,借山石隐蔽住身形。
    宽敞的厅堂内共有三人,两个稳坐不动,一个却走来走去。
    王元度定睛望去,但见坐着的两人其一正是日月坞十道总指挥子母神笔李公衡。另一个年纪更老,但面色红润如婴儿,两眼神光外射,一望而知内功精湛之极。那两道及白的眉毛威煞之气极重。
    在他们面前的方砖地上走来走去的是个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从背影瞧去极似是田若云。但他曾经回转身面向这边,所以王元度认出不是。不过长得也像田若云那般俊美而充满了邪气,年纪略大。
    椅上的灰眉老者和李公衡都严肃地望着这个白衣男子,显然此人身份特别,是以使他们十分重视。
    那白衣男子嘿嘿冷笑数声,王元度听了心想这正是早先听过的笑声。他为人坦荡光明不做窥人隐私之事,当下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那白衣男子说道:“老夫亲自上台之事,你们都说无法瞒过天下人耳目,那就换一个下手之法,总得杀死那王元度小子才能甘心。”
    王元度不禁停步倾听,心想这真是老天爷帮忙,让我在要紧关头碰上,亲耳听见奸谋。
    灰眉老者道:“卫兄向来以神机妙算擅名,谅必有了绝妙之计。若是能够面面俱顾,不使敝坞主为难的话,我武季重虽然人轻言微,谅亦可以说得蓝坞主同意。”
    他的话声甚是低沉,但极为有力,每个字都像鼓声一般震动耳膜。
    王元度听知此人便是外号阎王印的武季重,不由得定睛细加打量。这么一来也就推测出那个姓卫的白衣男子来头不小,否则以武季重今日在武林的声威,焉能对他如此容让相敬。
    再者就是这个白衣男子外表看来好像不会超过三旬,但他却自称老夫,而武季重也称他一声卫兄,可见得年龄不小,应当是与武季重同辈的高手。
    姓卫的白衣男子说道:“武兄好说了,据兄弟所知,武兄乃是蓝坞主极亲密的朋友,此事若是武兄担承,自然就等于蓝坞主亲口答应一般。不过兄弟却不曾找到面面俱圆之计,只打算在晚上找到王元度,把他杀死。至于如何善后……嘿,嘿,那就只好偏劳武兄你们了。”
    武季重眉头一皱,煞气更浓,显然他绝不同意。但旁边的子母神笔李公衡却微笑道:
    “卫老这样做法,虽然带给敝坞主不少麻烦,但比起由卫老亲自上台却好得多了,敝坞主麻烦虽然不免,但仍可推卸责任,只不知武院主以为如何?”
    这李公衡地位不低,又素来以机智多谋著名,武季重心想这里头必有古怪,便哼哼哈哈敷衍,不置可否。
    王元度却已明白李公衡的意思,心想这李公衡亲眼见识过乡老伯的武功,算准那姓卫的若是惊动了乡老伯,定必难逃公道,所以赶快插嘴,好借乡老伯之力挫折这姓卫的人……
    啊,我仿佛记得师父曾经提起过有那么一派,来自东海不夜岛,这一派人数不多,岛主姓甄名南,武功既高又邪,该派中正好有一位高手姓卫名步青。眼下此人莫非就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么?
    事实上他真的没有猜错,厅堂中那个白衣男子正是外号勾魂圣手的卫步青。这不夜岛孤悬海外,开派已有二百余年之久,但一向不与中土武林交往,所以这一派虽然邪僻,却从不受中土武林中人的注意。直到现任岛主甄南才稍稍与中土往还。而不夜岛能够使当代高手都十分重视的缘故,大半是由这卫步青身上而起。昔年卫步青曾经大闹中原,横行江湖,仗着一身精纯武功和层出不穷的邪门功夫,也不知有多少高手毁于他手底。
    正当各门派激起公愤想合力诛除此人之时,卫步青却忽然返回不夜岛,销声匿迹,一晃过了三十余年,今日重蹈江湖,过去的无数恩怨已随时光消逝。
    王元度正在寻思,却听卫步青道:“如此好极了,两人想必不大明白兄弟的苦衷,要知今日被王元度击败的田若云乃是岛主的爱徒,身份高隆,这一次为了好玩才参加金鳌大会,哪知不但第一阵就输了,甚且身上负伤,所以非把这王元度杀死不可。”
    武季重含含糊糊的敷衍,李公衡却道:“原来如此,可惜武院主和鄙人都格于规章不能出手相助,现在请卫老细看,此是王元度他们所居之处的地形图。”
    李公衡以手指醮了茶水在几上画出道路之详图,还注明王元度的居处,免得他摸错了房间。
    卫步青大感满意,作而辞行,王元度一直躲在假山中,一直等到武。李二人送客回来,只听武季重道:“李兄此举用意甚明,但本座却不大赞成,这卫步青昔年恶名昭彰,依本座的脾气,刚才简直一口拒绝,他若是气忿难消,那就划出道来,本座倒要试一试他有什么惊人绝技。”
    王元度心中不禁喝采道:“如此方不愧是武林高手,气概过人。”
    李公衡道:“院主说的是,以院主的武功造诣自然稳操胜算无异。但属下却还有一点顾虑,那就是这卫步青昔年大闹中土之时,武功固然很高,但最厉害的是他那一身五花八门的邪气功夫,使人防不胜防,才博得勾魂圣手的外号。昔年已是如此厉害,一别数十年之后,武功的进境不去说它,但邪功定必益发厉害。院主身份何等等隆,何必放着一个上佳人选不用而现身冒险呢?”
    武季重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本座却总是感到心中之气难消,哼,若然他当真得手,离开了本坞,将来还当本坞之人尽是浪得虚名之士,没有人敢招惹不夜岛。”
    王元度听了一阵,悄悄退出院外,他顺着长廊再向前走,又到了另一座院落外面。
    他记得蓝明珠的绣阁就在下座院落之内,因此,这前面的一座很可能就是她的姊姊蓝芳时所居住的。
    当下举步入内,穿过花树山,但见小厅中阒然无人,他走上石阶,到两边房间门外都轻轻敲过,也没有人出应。
    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阵笑语之声从外面进来,王元度心头一震,连忙躲在廊上转角的柱后。原来他听出这阵笑语声中,不但有蓝芳时铿锵的声调,还有那田若云娇声娇气的语声。
    他大惊忖道:“想不到他们竟是相识,蓝家大小姐虽然性情怪僻,可是怎会跟这满身邪身的人做朋友?甚至还把他带到居处?”
    眨眼间蓝芳时和田若云两人并肩出现,他们站在阶前的空地中,谈论的无非是此院的布置。片刻间两名侍婢带了食盒等物进来,迅快的在院中安放桌椅,摆好盅换酒肴。
    王元度这才想起,现在已是晚膳时间,不须多久天就黑了。不过这两人在院中对酌共进晚餐,可就使得他无法悄然溜出去。
    他倒不把吃饭之事放在心中,暗自轻叹一声,想到,我原本特来找她,向她坦白剖陈昔日之事,想不到话未说到,却发现了前后两件怪事。
    蓝芳时与田若云举杯对酌,那田若云已换过一身白衣,衬托起徐朱一般的两颊和嘴唇,更显得俊美风流。两个人眉来眼去,好像互相都很倾悦爱慕。
    田若云一手捏住蓝芳时的纤纤玉手,媚笑道:“小弟何幸,竟得天仙般的姊姊垂青,赐以饭食……”
    他见蓝芳时没有缩手,顿时更为轻佻大胆,低头吻在她掌背上。蓝芳时任得他摩婆吻啜毫无拒绝之意。但当田若云低下头之际,她面上的微笑却化为一层冰霜,眼中射出杀气。等到对方一抬头,她又恢复了暧昧的微笑。
    这种表情变化落在王元度眼中,使他甚觉大惑不解,心想以她的家世和本身的武功,若是不喜欢田若云的话,何须敷衍让他轻薄?
    田若云喃喃的说了不少肉麻的话,蓝芳时只一味地微笑。后来田若云移身过去,一手接住她的纤腰,她这时才推开他的手,说道:“你别把我当作江湖上的荡妇淫娃,我心中虽是喜欢你,但却不能让你胡来。”
    她的语气并不严重,因此田若云毫不畏惧,不过仍然向她赔罪。
    蓝芳时微笑道:“若云,你可曾有过成家立室的念头么?老实告诉我。”
    田若云迟疑了一下,道:“没有。”
    她道:“这正是你的本色,你若是有过成家立室的打算,那就不能称为毒浪子了,对不对?”
    田若云道:“小弟不作此想的原因甚多……”
    蓝芳时打断他的话题,说道:“不必多说了,我正是喜欢你这种浪子,我也不要受家庭的拘束,所以我很羡慕你。”
    田若云又讲又喜,道:“小弟年纪虽然不大,但也识得百数十个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像姊姊一般有这等豁达可爱的想法,哼!我一想起她们就烦厌得要死,她们总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我娶为妻妾。”
    蓝芳时笑道:“这些可怜虫一定被你迷得要死了,现在我们讲一句正经话,你想不想把我弄到手?”
    田若云吃了一惊,先细察她的表情,发觉没有恶意,心想我要把你弄上手那是易如反掌,但终不及你自动投怀送抱来得有趣,当下应道:“姊姊若不见罪,小弟可要说句老实话了,小弟心中想得不能再想啦!”
    蓝芳时道:“好,那么你替我办一件事,若是成功,你爱把我怎样都行。”
    田若云不敢轻率答应,忖道:“日月坞富可敌国,要什么有什么,可知她要我办的事一定很困难……”
    沉吟片刻,才道:“只要是小弟力之所及,自应为姊姊效劳。”
    蓝芳时说道:“你得动脑筋才办得到,那就是奸污我的妹妹蓝明珠。”
    此言一出,有两个人同时骇一跳,其一是躲在柱后的王元度,他吃惊不足为奇。而另一个则是田若云,这个不夜岛的高弟虽然不把奸污女子当作一回事,可是眼下一听对象竟是她的妹子蓝明珠时,也不由骇得瞠目,喃喃道:“姐姐别开玩笑。”
    蓝芳时正色道:“谁跟你开玩笑?”
    田若云心想:“丫头你想戏耍小爷,嘿嘿,你的道行还浅,决骗不了我田小爷人彀……”
    表面上却装出惶急之容,说道:“姐姐这话可真教人做梦也梦不到。别说小弟断断不敢做这等事,纵然是敢做,也没有这等本领。”
    蓝芳时冷冷的瞅着他,并不插嘴,田若云喘一口气,又道:“姐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站起身作揖告辞,礼数周到,言词高雅,王元度忖道:“莫看他是不夜岛门下,就一概而论是坏蛋,只听他吐属风雅,又不肯干这等奸污之事,说不定乃是污泥中的白莲。”
    正在想时,蓝芳时发出一阵刺耳的讥嘲笑声,接着说道:“得啦,我的田大少爷,别再水仙不开花的装蒜了,你的底细我不但一清二楚,连你师父不夜岛主甄南的败德丑行我也知得不少,不过……”
    她略一沉吟,又连连发出讽笑之声,接着说道:“不过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可当真会被你这一番唱做俱佳的表演瞒倒,以为是找错了对象啦!”
    田若云的白脸一点不红,道:“姐姐真会坑人,请问家师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被你知闻了?”
    蓝芳时哼了一声,突然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田若云一听便知其中必有缘故,可是一时请不透,只好答道:“令尊的千钧杖乃武林一绝,姐姐难道还须投拜别人门下不成?”
    蓝芳时道:“不错,我告诉你,家师姓何名心寒,掌中一把武珀刀乃是外门兵刃三宝之一。你是甄南座下高弟,自应听他提起过家师。”
    田若云瞪大双眼,呐呐道:“原来姐姐是……是何心寒前辈高足,小弟甚是失敬,多有得罪之处,万望姐姐包涵。”
    他借着赔罪起身,暗暗运集功力,准备好邪门绝技,随时可以施展。
    蓝芳时的眼力像刀剑一般的锐利,似是瞧透他的心思,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妄行动手,要知我若是有意暗算你,岂能等到现在?”
    这个理由十分雄辩有力,田若云忖道:“是啊,她若是有意为师复仇,早就可以把我暗算弄倒,然后才加以嘲辱耻笑不迟。既然她早先不曾出手,可见得真有几分诚意。”
    他一向机变过人,当下连忙抱拳谢罪过:“还望姐姐见有,只因家师再三嘱咐,一旦碰上令师或令师有渊源之人,便须全力设法逃亡。”
    蓝芳时冷笑道:“总算你师父够聪明,他定是晓得家师有克制他的手段。我老实告诉你吧,倘若你妄行出手,哼,哼,就在你发动的一刹那间,我有本事我们两人同时炸为灰烬,尸首无存。”
    田若云大骇道:“令师便是练就这等同归于尽秘技,打算对付家师么?”
    她点点头,淡漠地道:“家师此生万念俱灰,唯一使她活下去的便是对你师父仇恨,她一定要报了被甄南迷奸玩弄之恨,才能瞑目。”
    王元度这才恍然大悟,付道:“原来其中有这等不解之仇,难怪会苦练那种同归于尽的秘技了。”
    田若云躬身道:“姐姐请听小弟肺腑之言,从现在起,姐姐但凡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即管吩咐。不论何等艰苦,小弟也拼命去做,事成之后,决不敢碰触姐姐一下。”
    蓝芳时摇头道:“我不是轻易说话之人,说了就得实践。只要你办得成此事,我甘心把身子献给你,作为酬劳,过后你我各自分手,互不干涉。”
    这个交易在田若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的桃花运,焉有不肯之理。但他为人狡诈多疑,这刻还不敢完全相信,设词探询道:“令妹敢是长得十分丑陋么?”
    蓝芳时道:“她丑陋?哈!哈!若然她也算丑陋的话,天下间再也找不到一个称得上五官端正的人了,告诉你,她不但有沉鱼落雁那般花容月貌,而且文武全才,吐属风流,没有一个男子见了她能不怦然心动的。”
    田若云暗暗咽一口唾沫,道:“这就奇了,你做姐姐的为何要小弟去败坏她的清白贞操?”
    蓝芳时道:“为什么这样做我不必说,我可以从侧面透露一点消息,那就是我曾经答应过一些人,倘若他们之中有人杀死王元度,就可以占有我的身体。”
    田若云啊一声,说道:“小弟明白啦!”
    王元度却像是被闷雷当头击中,脑际一片昏黑,眼前金星乱舞,心中连连自问道:“她为何如此恨我?她为何如此很我?”
    以他平生坦荡磊落的个性,凡事都是挺身而出当面说个明白。而事实上他和蓝明珠并无任何爱的情诺,当面一说,或者能够解开此结也未可知。然而这蓝芳时恶毒的眼光以及田若云的邪气,竟使得他全然不起出见之念。
    蓝芳时发出快意的笑声,道:“很好,你已答应我去做这件事啦,对不对?”
    田若云道:“小弟自必全力效劳,姐姐一万个放心。”
    蓝芳时仰天而笑,美丽的面庞上笼罩着诡异可怕的表情。笑声消歇以后,才道:“以你的阴毒诡秘手段加上我给你制造的机会,那妮子焉能逃得出此劫……走吧!”她站起身,指一指屋子,一面说道:“我先把此地房屋详图给你看,再商议下手细节。”
    他们先后入屋去了,王元度征了片刻,付道:“我若是冒险跟去窃听计谋,成功便好,不成功的话,她见奸谋败露,定必有更厉害的手段。倒不如现在悄然离开,设法通知蓝明珠,蓝芳时不知她已有准备,使用的诡谋毒计定必较易防范。”
    当下悄悄出去,用尽全身本领,耳目并用,免得不意暴露了踪迹。
    好不容易回到所住的跨院外面,突然记起那不夜岛高手勾魂圣手卫步青要暗杀自己之事,恍然大悟的想道:“是了,卫步青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替田若云报仇,但其实都是蓝芳时以肉体为酬,才使他如此坚执不舍,定要取我性命,唉!蓝大姑娘啊,我和你没有血海深仇,何必贱价出卖你的美色肉体,雇人取我性命?”
    回到屋内,众人晚膳已用毕,他诈称已经用过,又推说要练功,便躲在房内。
    厅中笑语之声不时传入来,由于其中有一个娇痴坦爽的阿闪姑娘,所以所有的年轻人都很有兴致,反而不大听到无情刀管中流的声音。
    乡老伯年纪虽老,但他这个身份乃是他两种性格中的一面,童心犹在,时时参加戏谨的谈话,凭添许多风趣。
    王元度感到焦惶不安,他已想过好多计策,但都有破绽。最后,他决定先把蓝芳时的好谋写在纸上,设法送到蓝明珠手中。
    做完之后,他把这张巴掌般大的笺折叠好,开始考虑如何用最迅速的方法把消息传送给蓝明珠。他必须做得十分妥当,以免此事外泄,使蓝芳时的恶名传扬出去。
    当他打开房门之时,厅中众人都意外地望着他,王元度笑一笑,道:“兄弟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参加诸位的雅集。”
    众人便不问他出去何事,继续谈笑,但过了不久,柳儿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柳儿问道:“柳相公呢?”
    阿闪抢着答道:“他刚刚走出去,想是碰上武功的难题,所以独自出去思索。”
    柳昭道:“对,我们不住的谈笑,大概妨碍了他。”
    他转眼望着柳儿,又问道:“找他有什么事?”
    柳儿道:“有一点点事,但不要紧,婢子且去,回头再来找他。”
    她一直向内宅走去,经过那道朱门之后,便不时向黑影中打招呼,黑暗中都有人低低回应,戒备防守得严密万分,如临大敌。
    走入小姐闺房中,但见蓝明珠和一个高瘦的中年人在一起坐着说话,她微微一惊,上前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那人正是日月坞坞主千钧杖蓝峦,他威严地望住柳儿,道:“刚从外面来是不是?”
    柳儿哪敢打诳,低低应道:“是!”
    蓝峦不悦的哼一声,道:“越来越不像话,胡乱往别人住的地方走动。”
    蓝明珠叫了一声爹爹,蓝峦瞪她一眼,道:“怎么啦?为父竟不能管管你的丫头了,是不是?”
    她连忙陪笑道:“爹爹今晚好像一肚子火气,这简直是找碴儿骂人来啦!”
    蓝峦两道剑也似的长眉紧紧皱起,威煞外露,道:“只有你这个丫头胆敢这样跟我说话,都怪我平日对你太宽纵了。”
    蓝明珠道:“爹爹到底碰上什么事?如此的心情不快?”
    蓝峦道:“使我不快的事多着呢!”
    柳儿听了正要避出去,蓝峦喝道:“站住,不准出去。”
    柳儿应了,低头站在一角,泪水在眼眶里转个不停,总算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蓝峦道:“说来说去都是王元度,外则把天下妖邪都招惹了来,内则使我的儿女都不安宁……”
    蓝明珠陪笑道:“爹爹啊,上一次他从坞里逃走了,你老得知一切之后,毫不生气,今日为何又恼了。‘蓝峦眼睛一瞪,道:“那时节他只是寻常年轻高手,为人也很正派磊落,我才瞧得起他,但现在他已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这金鳌魁首一席,非他莫属,为父焉得不恼。”
    这话内中另有文章,所以不知内情的人担保听得莫名其妙。
    蓝明珠却了解地长叹一声,垂首不语,蓝峦又道:“他今日把不夜岛主甄南的爱徒杀伤,这麻烦可大啦!那不夜岛出来的人有名的冤魂不散,邪门功夫层出不穷,而最可怕是任何卑鄙诡诈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此所以那勾魂圣手卫步青坚持要杀死王元度为田若云报仇时,连武院主李总指挥这等脚色也无奈答应了,为父虽是觉得不妥,可是已不便驳回武院主的允诺。”
    蓝明珠优雅地起身,端茶送到父亲跟前,她那份高贵雍容的风度能够使人心情平静宁贴。蓝峦眉头稍舒,吃了几口茶,缓缓道:“为父虽不怕不夜岛这一派,可是咱们日月坞终是履丰席厚的名门正派,为了你们着想,实在又不愿意得罪他们。何况想谋害王元度的不止卫步青一人,凭姓卫的一个人实在没有把握可言,他乃是得到几个老魔头允诺相助,才敢那样自信。”
    他的目光转到柳儿身上,道:“你也在旁边坐着,我打算跟珠儿多谈一会。”
    蓝明珠和柳儿都很想把这个秘密迅速通知王元度,好教他有所准备,但蓝峦似是看透她们的心念,故意不走。这一谈直至两更时分,蓝峦才起身道:“你们早点安歇,今晚我已加派人手,在内宅各处巡逻把守,你们放心熟睡可也。”
    他走了之后,蓝明珠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我出去的话,很难不被别人发觉,而且现在也很晚啦!”
    柳儿着急的道:“那怎么成?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相公本领虽是万分高强,但闻说不夜岛这一派最擅长各种稀奇古怪的绝艺,万一王相公不幸遭害,我们这一辈子别想能忘了此恨。”
    蓝明珠怔了一会,道:“我也想冒险通知他一声,可是爹爹分明不让我们管这件事,所以我敢打赌,我们只要一走出院门,爹爹立时就知道。”
    当她们对觑发愁之时,王元度刚好运功完毕,精神奕奕的睁大双眼,他也不点燃灯火,悄悄起身,无声无息的走出房外。
    此时众人尽皆安寝,王元度施展身法,直奔后宅。原来他乃是不辞冒险也得前往通知蓝明珠,免得蓝芳时阴谋恶计得逞,那时便再也不能补救了。
    不久便奔到那道分隔内外的朱门,只见门户紧闭,若要过去,非从别处越墙而过不可。
    他在门边停步,凝神查听门内的动静。此时更深夜静,一片岑寂。他查听了一会,突然心头一震,连忙停止呼吸。
    原来在这道门户后面透传过来低微的呼吸声,双方相隔只不过一块门板而已,这门内之人既是贴立门边,不问而知必是蓝峦派出人手守卫内宅。
    他暗自盘算道:“蓝芳时收买田若云共同谋害蓝明珠之事决计不能宣泄半点消息,否则纵然蓝峦不杀死她,但这等事教人知道了,蓝芳时如何活得下去?”
    这一来他的行踪可不能被蓝峦手下发现,因为若是被发觉了,蓝峦定必穷根究底的严诘他夜闯内宅的理由,这可不是胡乱捏造几句话就能打发过去的。总而言之,他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接通知蓝明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转托之法。
    当他正在小心找寻可以通过的防御缺口时,蓝芳时的阴谋已经展开。
    这蓝家的大小姐带了一名诗婢,袅袅走过长廊。她才走了两三丈的一段路,已有两拨人马在暗影中出声向她打招呼问候。此外,她又发觉在稍远的屋顶或墙角都有暗桩把守。
    她感到十分奇怪,到第三次有人出声之时,她点头回礼,说道:“是倒晕道指挥项滔老师么?”
    黑暗中闪出一个中年文士,拱手道:“正是区区在下,大小姐有何吩咐?”
    蓝芳时柳眉一皱,问道:“今晚何故派出这许多人守夜?难道探悉有敌人入侵么?”
    项滔道:“在下只是奉坞主之命行事,不知内情,正想向大小姐打听呢!”
    蓝芳时心知父亲的行事常常如此,教人莫测高深,谅是实情。当下又问道:“我爹爹可有吩咐过特别注意什么人?”
    项滔不禁沉吟一下,要知这大小姐出名的不理男人,今晚居然跟他说了好多句,使他大有受宠若惊之感,是以虽然蓝峦交代过不许转告旁人,但项滔却觉得不好意思不透给她得知。
    他把声音放到最低,说道:“大小姐可得替在下保密才行,坞主吩咐我们注意二小姐及柳儿姑娘的动静,不许她们出去。”
    蓝芳时大感意外的啊一声,随即挥手道:“谢谢你,我一定替你保密,我现在就到她那儿看看。”
    项滔代道:“大小姐千万别把坞主吩咐之言告诉二小姐才好。”
    蓝芳时道:“放心吧,我岂能跟爹爹捣蛋。”项滔悄然退下,她回头向侍婢瞧了一眼,却没有说话,然后移步继续向前走去。
    蓝芳时和这待婢又经过好几道暗桩,终于到达蓝明珠所居的院落外面。
    她们先后踏入院中,但见上房窗纸上灯光透出,她们两人迅快回顾查看周围动静,确知此院无人监视,仅严密封住四下出入道路,那待婢便像幽灵一般隐入黑暗中。
    蓝芳时独自走上台阶,敲敲窗框,道:“明珠,睡了没有?”
    房内传出惊诧之声,蓝明珠从内间走出,一面问道:“可是大姐驾临?”
    蓝芳时道:“是我。”
    窗开处,射出灯光,妹妹二人隔窗对现,柳儿在稍后一点也用惊诧万分的眼光窥瞧着蓝芳时。
    蓝明珠堆起笑容,说道:“大姐请进来奉茶。”
    蓝芳时摇摇头道:“现在很晚了,不进去坐啦,我只想问你几句话。”
    蓝明珠心中忐忑不安,暗念她多年以来从不跟我说话,目下深夜过访定有重大之事,但我和她之间毫无瓜葛,知她定必为了王元度之事而来。
    蓝芳对已缓缓道:“我有一个重大消息,特意来告诉你。”
    蓝明珠听她口气似乎毫无恶意,大感意外,问道:“什么消息?”
    蓝芳时道:“不夜岛卫步青得到几个老魔头的支持,今晚要暗杀王元度,好像说是三更动手,现下时间所剩无几,你若要通知他,须得立刻前往,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满面俱是关切之情,又适:“我们姊妹虽然素不交往,但碰上这等对你十分重要之事。却不能袖手坐视,所以特意通知你一声。”
    蓝明珠不知怎么才好,听她的口气好像已经晓得王元度与自己颇有交情一般。
    她沉吟一下,才道:“王公子为人甚是正派可敬,小妹若是有办法的话,定必前往通知他一声,可是小妹曾被爹爹禁止外出,简直无计可施,只好由得他了。”
    蓝芳时心中涌起另一股妒恨,付道:“原来爹爹来过此处,把消息告诉了她。”但她表面上却仍然装出同情关怀之色,道:“今日我见过王元度的武功,果然精进之极,比起上一次闯出本坞时高出不少。不过,卫步青不是普通高于,他外号称为勾魂圣手,据说有几种特别手法,可以使对方突然昏倒,或是神志不清,因而被他杀死。这等仇敌实在十分可怕,若不能预先防范,只怕很难逃得过杀身大劫。”
    蓝明珠和柳儿两人平时是十分精细机智,可是眼下正是关心者乱,已经不会考虑及蓝芳时为何尽力煽动她们向王元度报警,一味心慌意乱的替王元度担忧。只因千钧权蓝峦也曾透露此事,说是卫步青得到几个老魔头支持,是以王元度处境之危,不问可知。
    她呐呐道:“小妹万分感激大姐的好意,但小妹全然无计可施,只不知大姐可有办法帮忙?”
    蓝芳时几乎想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活活掐死。因为她的焦急已经证明了她与王元度的关系极深。由此也证明了王元度当日到日月坞去乃是受她指使的,其中有什么好计阴谋虽还不甚清楚,但这已足够使她毫不后悔的毁灭王元度和蓝明珠两个人的生命。
    她故意为难的沉吟一下,才道:“今晚守夜之人特别多,你们一旦出去,定必立刻被爹爹知道,这样好了,叫柳儿化装易容,随我出去,或者有法子瞒过众人耳目。”
    柳儿不等蓝明珠吩咐,便迅速换了衣服,对镜画眉涂脂,面貌顿时大有改变,在黑暗中决计认不出是她。
    蓝芳时见柳儿一派甘愿冒险的态度,深心中泛涌起恶毒的仇恨,忖道:“都是你这丫头从中牵针引线,实在罪大恶极,我若不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之内,誓不为人。”
    她的妹子以及柳儿丝毫不曾发觉这蓝芳时内心的诡毒,不一会,柳儿已经化装好,跟随蓝芳时出去。
    两人沿着长廊走动,黑暗中的守卫刚刚见到蓝芳时侍婢经过,现下一切相符,都毫不在意。
    躲在另一个空房中的田若云早就准备妥当,他藏身之所并非是临时找寻,而是早就计划好的。因此,他听见步声离开之后,自个儿在黑暗中露齿一笑,打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铜盒,旋开盒盖,便放在窗台上。
    铜盒中冒出阵阵扑鼻清香,晚风把香气带到位居下风的另一个房间中。而且不久之后,整座跨院都弥漫着这股清香。
    蓝明珠要等候柳儿消息,自然睡不着,也没有睡觉的打算,她陡然嗅到这阵清香,心中感到奇怪,当即走到窗前倚立,馥郁的香气透入她肺腑,使她感到精神一爽,不由得暗自猜想这是什么花香。
    相距不远的空房内,田若云又摸出一个铜盒,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但他并不立刻打开盒盖,左手的一只指头有规律的轻轻点在掌心,借此精密的计算时间。
    他现下正在使用的手段乃是不夜岛中许多种诡奇技术之一,称为合欢香。第一个铜盒散放的香气于人体全然无害,而且由于此香是采集二十四种奇花异草配制而成,任何女子嗅人鼻中,都觉得心神费爽,不知不觉的用力喷吸。
    但这种香气若是与另外一种药物气味混合,便能使人昏昏思睡,并激起欲念。不过药力甚是柔缓,须得时间充分才能使用。还有一样缺点就是如果用药不强,受害之人可能还能奋起挣扎。虽然受害之人武功已减损十之七八,但终是讨厌之事。
    柳儿在蓝芳时房中等候了一会,见她瞑坐调息,既不敢惊动,又十分焦急。
    正在无可奈何之时,蓝芳时徐徐睁开眼睛,冷冷道:“柳儿,王元度怎能混入日月坞的?”
    柳儿心中一惊,想道:“她在此刻突然问起这事,形势大是不好。”但她却不敢不答,甚至连沉吟忖想也不敢,当下说道:“婢子从实供出,但望大小姐垂怜见谅。”
    她把当日的用心及经过一一说出,甚是诚恳坦白。蓝芳时万万没有想到妹子竟是这等用心,顿时一怔,忖道:“她若是当真存心为我介绍才貌双全的人,我自应感激她,不该对她怀恨下手……”
    但转念又忖道:“明珠那丫头怎会对我这么好,竟肯把自己心爱之人让与我?分明是有意使我出乖露丑,甚或其中另有阴谋毒计。假使易地而处,我纵是极爱我的姊姊,什么心爱之物都可以让给她,但自家的爱人却万万不能相让。”
    她一时天良发现,一时又找种种理由替自己开脱,面色变得十分剧烈。柳儿瞧在眼中,甚是害怕。
    蓝芳时终于被天良战胜,想道:“罢了,姑且念在同是女人,相信她这一遭,既是如此,目下便须前去制止田若云下手。”
    她透一口大气,站起身子,柳儿大喜过望,问道:“大小姐可是已想出如何通知王相公的法子?”
    蓝芳时皱皱眉头,目光凝注柳儿面上,心想,这丫头姿色不恶,那田若云若被阻止,势必不肯干休,我只好牺牲她送给田若云享用了。
    这刻时候已耽误了很久,田若云可能已开始行动,蓝芳时面色一沉,问道:“柳儿,我且问你一句话。”
    柳儿讶道:“大小姐要问什么?”
    蓝芳时道:“明珠遭遇大难,而你却可以代替,你肯不肯为她牺牲?”
    柳儿毫不迟疑,应道:“婢子当然肯啦,但大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蓝芳时道:“你且瞧瞧门口就知道为何有此一问了。”
    柳儿转头望去,但见门口帘子深垂,任什么都没有,正惊诧间,猛觉胁下微疼,顿时全身麻木,身子向后便倒。
    但她不曾摔在地上,因为蓝芳时已一把抱起她,说道:“你既是甘心情愿,那就只好牺牲你了。”
    门外六七丈处传来步伐声,蓝芳时大吃一惊,迅即把柳儿藏放在内间。
    帘间传来一降低沉而十分有力的声音,道:“芳时,还没睡么?”
    蓝芳时心头一震,付道:“糟糕,是爹爹驾到,独独是他我无法赶走,这一耽搁只怕来不及去阻止田若云。”想时,口中应道:“是爹爹么?我不想睡。”
    门帘一掀,蓝峦走进来,面色甚是沉重,问道:“你去找明珠有什么事?可是故意把消息泄露给她知道?”
    蓝芳时毅然应道:“不错,王元度若是遭遇了不测,不但明珠会暗很爹爹,连我也是如此。”
    蓝峦怔一下,道:“胡说,你们连是什么身份都给忘了,真真大胆得可恼。”
    蓝芳时道:“爹爹纵是把我姊妹二人都嫁给乞丐流氓,我们必定听从。可是王元度如若遭遇不测,我们还是要恨爹爹的。”
    蓝峦又好气又好笑,一屁股坐在椅上,细细寻思,蓝芳时心中焦急万分,但表面上一点也不敢流露出来,但听蓝峦说:“明珠一向最是听话,因此,她若是做出不听话之事,我的伤心气恼你可想而知。”
    他把心中的真情完全裸露在大女儿面前,自然是认为她会了解和可以信赖,但蓝芳时却不这么想,反勾起已经平息了的妒恨,心中涌起一阵狂暴的冲动,几乎跳了起来。
    此时她面色之难看,任谁一见便可清出她的心事。但蓝峦不曾注意到,还在摇头叹息。
    蓝芳时很快就恢复常态,心中掠过一阵畅快之感,忖道:“你若是闻悉她惨被奸污之事,恐怕比这刻更伤心难过百倍。”
    这一夜,黑暗中许多阴谋正在进行。外面的一座宽大幽深的院子里,有三条人影像幽灵一般出现,他们不论是走动或停止时,都没有半点声息。
    其中一个蹲在院墙角落中,火光突现,只见他在角落中摆放好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铜鼎,火折子轻轻划过鼎口,便熄掉火折。
    铜鼎内冒出一股香烟,向上激射达三尺高,然后化为千百缕,随风飘散。
    片刻间偌大的院落中弥漫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气味。
    这个使弄手脚之人正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他举起双手,另外两人便都分头贴身院墙隐在黑暗中。
    卫步青一直走到一间房门前,举手轻叩,房内传出王元度的口音,道:“谁?”卫步青没有回答,继续轻敲几下。
    房门一开,王元度出现在门前,他一身装束得十分俐落,背插长剑,好像早就有准备一般。
    卫步青在门开之时退了数步,两人互相对视。卫步青低冷的道:“本人是不夜岛卫步青,今晚特地前来兴问罪之师。”
    王元度没有哼声,目光锐利的向院中搜索,立刻发现墙边的两人,卫步青又说道:“我也不怕你会泄漏秘密,因为你决计活不到天亮时候,那两位乃是应本人之邀,前来助阵,一位是南阿洪兄,另一位是没角犀屠望兄,他们可不是来对付你,而是准备万一有人胆敢横加干涉的话,就出手惩戒,你明白了吧!”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因此好几个房间都传出响动,似是被卫步青惊醒而披衣起身的。
    转眼间两个房门打开,无情刀管中流和吕杰齐齐露面,吕杰问道:“什么事?”
    一言才出,忽然咕咚跌在地上。
    管中流惊道:“你怎么啦?”
    忽觉胸口一阵翳闷,头昏眼花,难以支持,也跌坐地上。他功力远较吕杰深厚,所以不曾立刻失去知觉,极力支持着不让自己昏倒,提气叫道:“小心,好像是闷香之类……”
    王元度见这两人相继不支倒地,心头大震,幸而他还不觉得怎样,正想出手对付卫步青,许多房门开处,先后奔出不少人。
    南阿洪一扬手,火光立现,照得一院通明,但见乡老伯、阿闪、柳昭。鲁又猛、胡元、束大名等通通奔了出来。
    阿闪奔到管中流身边,束大名抱起吕杰,分别查看他们的情形。乡老伯呵呵笑道:“热闹得紧,咦,元度你衣衫齐整,莫非早就知道这些小子们的阴谋?”
    鲁又猛和胡元一齐询问管中流吕杰的情形,但一开口,就跌倒在地上。
    乡老伯喝道:“都不要开口说话。”说时,连他那等百毒不侵的一代宗师也感到气机不调,头脑微昏。当即一交跃在地上,暗中运起绝顶内功,抗御毒力。
    这时只剩下柳昭和阿闪未曾开口,所以没有跌倒。
    墙根下走出一人,但见他身如水桶,从头到脚都一般臃肿巨大,面貌粗野可怕。看来大概是三四旬左右的人,右手拿着一根长达三尺的弯曲牛角,在火光之下闪映出雪白的光芒。
    他步伐落地之时甚是沉重,鸣鸣鸣的走到院心,向柳昭招手道:“小孩子,过来,老子让你砍三刀,事后只要你报出姓名就行了。”
    柳昭刷一声掣出缅刀,跃到他面前。心想你这叫做自寻死路,我这缅刀连铁石也劈得开,何况是血肉之躯?
    他可不知道对方是谁,当下扬起缅刀。没角犀屠望举手阻止他砍落,道:“慢着,你答应这条件的话,就点点头,老子便背起手任你砍劈三刀。”
    王元度久闻这没角犀屠望以一身奇怪不过的功夫称雄武林,纵横多年,少有人敢跟他作对。这便是他练的一门犀牛功厉害无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会受伤,而他手中牛角一击之威也是无与伦比,数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丧身于他牛角之下。
    那柳昭手中的缅刀并不是罕见之物,大凡是武林高手,定能一望而知这缅刀的锋快程度。因此这屠望既敢任他连砍三刀,定有十分把握。退一步想,像屠望这等魔头不是笃守信义之辈,万一他突然出手反击,而柳昭却不曾戒备,那是决计难逃一死。
    王元度一念及此,忧心如焚,忍不住喝道:“柳兄不可答应。”
    卫步青哈哈一笑,道:“你的功力虽是深厚,但本人这一奇药灵验如神,天下间没有一个人能开口不倒的。你最多比旁人支持得久一点而已。”
    王元度心想事至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索性多说几句也是一样。当下道:“柳兄小心,你的对手是没角犀屠望,不畏刀剑,更须防他突然出手反击。”
    没角犀屠望道:“老子岂是说过不算的人?”
    柳昭更不打话,潜运内力一刀砍落,劈中对方肩头,砰的一响,缅刀反而弹起数寸。他这一出手,这才晓得内力减弱了六七成,因此刀锋砍中敌人之时,只等如普通的人运刀一般。此外,他又发现对方的横练功夫其实蕴含极上乘的内功,被刀锋砍中的肌肉会迅快收缩,御去大半力道。
    他晓得自己无能为力了,忍不住叫道:“元度兄,咱们快走……”话声甫歇,咕咚一声跌在地上。
    王元度眉头一皱,这当儿他记起了蓝芳时。田若云的阴谋,心想这些恶魔们既是发动,则田若云那边一定也同时动手。
    他本来还希望田若云不一定会在今晚下手,可是这刻却感到事情不妙,当下喝道:“阿闪姑娘请过来一下,但记得不要说话。”
    卫步青十分讶疑的望住他,一点也不明白此人如何能支持得这么久。
    阿闪应声走过来,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是现下眼见人人昏倒,也不由得十分惊恐,死也不敢开口。
    她绕过卫步青,走到王元度身边。王元度从抽内摸出一个密封的柬帖交给她,又在她耳边道:“请你无论如何立刻送达蓝明珠手中,若然有人拦阻,可仗你独步天下的轻功躲过,别被人拦住。立即交给她,千万拜托。”
    阿闪心想这一定是求援之信,是以点点头,转身奔去。卫步青冷笑一声,道:“哪儿走?”手中一对判官笔迅快戳去。
    他这一招全无杀死对方之意,因为他向来好色,一见阿闪如此美貌,便舍不得下毒手。
    但以他的功力身手,这一招也极是厉害,纵是时下名家高手,也非发招抵御不可。这一来便不免被他缠住。
    阿闪进退如电,突然已飘退数尺。卫步青惊噫一声,道:“好快的身法,但你别想逃得掉。再说你如此美貌,我可舍不得你跑掉,乖乖的让我亲热亲热吧!”
    他的言语态度都很淫很可恶,气得阿闪呸一声,冲口骂道:“死不要脸……”话一出口,才发觉不该开口,连忙举手掩住嘴巴。
    王元度喝道:“快走,待我对付他。”大步迫去,挣一声长剑出鞘,化作一道寒芒直向卫步青刺去。
    阿闪乘机急奔,南阿洪和屠望一齐移步拦阻,岂知阿闪动作神速如电,一眨眼间从他们之间掠过,迅即跃出院外,走得无影无踪。
    她出得院外,记起自己已经开过口,不免心慌意乱,竟走错了方向。
    这时蓝明珠已大祸临头,她凭窗站了老大一会工夫,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困倦,几乎站着入睡。地猛可振起精神,付道:“王元度这刻想必已被众恶魔围攻暗算,只不知柳儿是不是能够事先赶到,她这么久还不回来,莫非碰上什么变故?”
    想着想着,眼皮不由自主的垂下来。但她又奋力睁开,心中向自己说道:“蓝明珠呀,若在平时,你就可以宽衣上床,大睡一觉,但这刻元度生死未卜,柳儿讯息毫无,怎能放心入睡呢?”
    田若云已悄悄出来,躲在柱后,恰好把她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他见她两度振奋睁眼,不禁又惊又急,暗道:“这妞儿个性真强,明明困得要死,还不肯上床入睡。但你早晚也得支持不住。”
    又等了一会,但见蓝明珠连连打呵欠,玉额泛起挑花般的红晕。
    田若云深知她不但倦极欲限,同时也被春思困恼,已经可以开始动手。便大步走出去,迅即扑到窗前。
    蓝明珠已经困倦得两眼煌松,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陷入昏睡中。另一方面,她体内有某种程度的兴奋。
    她乃是纯洁清白的闺女,因此对于性欲毫不了解,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心中失去主宰。
    此时田若云的身影映入她眼角中,蓝明珠心头一震,猛可清醒了几分,以为是柳儿回来报告消息,但目光到处,灯光下但见一个长身玉立,相貌姣美的年轻男子,含笑望着自己。
    若在平时,此人面上那股带着邪气的笑容定必使她由衷的厌恶憎恨。可是这刻心中失去主宰,反而觉得很顺眼好看。
    这正是考验蓝明珠道行深浅的一个重要关头,按道理说任何女性中了这不夜岛秘制合欢香之后,决计无力抗拒强暴侵袭。即使这个女子乃是三贞九烈的人,可是过得自动献身这一关,也过不了困极昏睡这一关。一旦陷入昏睡之中,焉能保持清白。
    田若云心中有十分把握,笑眯眯道:“姑娘美如天仙,丽质天生,果然名不虚传。小生当真是艳福不浅。”
    蓝明珠被药力所迷,媚眼如丝,但觉此人的话十分甜蜜可喜,当下随口道。“胡说,你哪得听过我的名字?”
    这话完全是以打情骂俏的方式说出,田若云虽是脂粉魔王,调情圣手,但面对如此千娇百媚的美女,也不由得头重脚轻的飘飘然起来,说道:“小生岂敢在姑娘面前胡乱说话,实是曾听令姊提及你的芳名,又听她盛赞姑娘的美貌。”
    蓝明珠好像感到不安,但一时之间又没有法子细细推想。此外,她心中仿佛有一件事放不下,这也是扰乱她思路和使她不能集中注意力的原因。
    田若云跨前两步,已贴近窗前,与她相距不及一尺,彼此间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阵阵幽淡的香气送入田若云的鼻中,使他大感迷醉。
    他捏住她的纤手,腻声道:“好姑娘,真真爱煞小生了。你为何还不上床安寝?”
    蓝明珠从上床安寝四个字联想起柳儿,正因为等候她归报消息,才苦苦的支撑。她心头似是清醒了几分,霎时又想到此人如何会从姊姊蓝芳时处听得自己的名字和美貌?莫非是姊姊差他来的?
    外表上她仍然眯缝着眼睛,尽是春思困恼的娇态,说道:“我在等人哪,现在还不能安心归寝。”
    田若云也不细想,道:“不用等啦,柳儿既不会回来,王元度也活不过今宵了。”
    蓝明珠猛可挣脱他的手掌,睁大双眼,问道:“你是谁?”声音冰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要知田若云不合提到王元度遇险之事,只因蓝明珠念兹在兹的忧虑王元度被人暗算,没有片刻放得下这个心事。大凡一个人集中精神贯注在某一件事上,便会产生力量,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是这个道理。蓝明珠既是极度的替王元度危惧,这心事一旦被田若云触及,立刻产生强烈无比的反应。因此突然间恢复了清醒,顿时察看出田若云来意不善,而且他会无端端的出现,定是姊姊使的阴谋毒计无疑。
    田若云坚信她逃不出自己掌握,仍然淫邪地笑着道:“小生田若云,是不夜岛少岛主。
    谅姑娘定听过不夜岛这个地方?”
    蓝明珠用力地甩一下头,皱眉道:“我觉得很困,是你使的手脚么?”
    田若云讶道:“姑娘这刻还能运用心智推断事理,真是前所未闻之事。不错,你已中了敝岛秘制合欢香,此香有催眠催情两种神奇力量。”他得意地笑一声,又道:“姑娘纵是意志坚强过人,也无法抗拒这等药力。”
    当蓝明珠听得王元度难以幸免的话而刺激得清醒之时,她已暗暗运聚功力,准备出手。
    她说话的用意有二:一是拖延时间,伸便提聚内力,二则直探明白此人来龙去脉。
    然而直到田若云发出得意的笑声时,体中内力仍然提聚不起,甚且很难保持清醒,再者困倦渴睡之感像浪潮般一个接一个的冲到心头。
    她还须弄明白一件事,所以仍然冒险不大声呼救。要知这刻夜深人静,声音传得特别远,而她早晓得院外有不少本坞高手守卫各处,只要尖声一叫,定可惊动他们。
    她道:“家姊马上就要来找我,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的好,免得被她碰上,死于非命。”
    田若云嘻嘻笑道:“令姊若是赶到的话,那就最妙不过了。她不但不会对付我,还会自动献身给我呢!”
    蓝明珠想道:“唉,老天啊,这当真是姊姊的恶毒手段,我们姊妹之间虽无来往,但她怎忍心如此对付我?毫无一点骨肉之情。”
    想到蓝芳时的恶毒无情,她不由得替父亲大感难过,伤心得流下两行泪珠。泪水不但使视线模糊,还使得心灵迷惘加深。但见她身躯摇摇,已站立不稳。
    田若云一顾身,伸手抓住她的玉臂,吃吃笑道:“好姑娘,别忙着睡觉,咱们还有事未办完呢!”
    蓝明珠心中还有几分清醒,可是她的感情已被蓝芳时的恶毒手段摧毁,连反抗的意志也提不起来,面庞无力地贴靠在田若云手臂上,低声饮泣。
    田若云喜不自胜,心想还是早点上床合欢的好,当即一躬身窜入房内,顺势已把蓝明珠抱起,向床榻走去。
    正当此时,阿闪恰好经过不少困难后赶到,刚刚扑入院内,仿佛见到人影一闪,但定睛瞧时,毫无踪迹异兆。
    她戒备地停住脚步,心想莫非已有日月坞高手,早一步躲了起来,乘机暗袭?于是便不肯冒失过去查看,殊不知这刻蓝明珠正是千钧一发的关头。
    这阿闪出来之时,若不走错了路,便可以提早赶到,其时田若云尚未现身,而蓝明珠瞧过王元度密函之后,当必立刻召集本坞高手护卫,而田若云也势必败露行藏,免去一场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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