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干戈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钱万贯豪赌金鳌会
    在这等紧凑的情形之下,阿闪和田若云都不暇多想,听他吩咐去做。
    在田若云而言,暂时藏匿起身形乃是最佳之法,若然贸然遁走,这来人内力深厚,显然不易对付,如若尚有别的人手,只怕当场被杀。
    他无法多想,依言递过解药,便藏在屋角一架屏风后面,屏息以观其变。
    阿闪迅即把卓辽弄到房间之内,田不恭已经能够起身,便把床铺让给他。
    外面的人又叫道:“公子醒一醒……”
    田不恭眼见无法不救醒卓辽,便跃到屏风旁边,向田若云说道:“我先救醒他,让他应付来人。只等来人走开,你就暗使手脚,把他弄昏。一则我要让你晓得我们自有手段,不怕你不夜岛的绝技。二则卓兄性情不大好,若不把他弄倒,你便难以安然离开了。”
    田若云哪能不赶快答应,田不恭便回到床边,挑了一点解药弹人他鼻孔之内。
    卓辽顿时回醒,睁眼见到田不恭和阿闪,便道:“好险,幸而兄弟一向尊重女性,是以当初点住那位姑娘的穴道之时,用的是极轻的手法,只须片刻就可以自行破禁恢复武功。在下猜想当必是全靠姑娘才能幸逃那厮毒手。”
    阿闪笑一笑,道:“不错,你聪明得很。”
    田不恭道:“外面有人叫你,已叫了两次,你出去瞧瞧,我们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卓辽欠身欲起,忽觉全身乏力,惊道:“好厉害的毒药,不夜岛果然名不虚传。”
    说时,暗暗吸一口真气,顿时恢复了大半,迅即起床落地。
    田不恭见他内功如此深厚,不禁大为佩服,心想自己这次败下阵来,实是不冤,瞧他的功力造诣,实是可以列入当世高手之列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田若云深知本门毒药力道强霸无比,像那田不恭休息不久就能得如常起身,已经十分少有。这卓辽居然更厉害,可见得他的武功造诣深不可测。若然交手争锋的话,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卓辽出去一瞧,认得来人乃是日月坞十道指挥之一,姓祖名远。他道:“祖老师有何见教?”
    祖远压低声音,说道:“坞主命属下传话与公子,那不夜岛与本坞虽是已成不解之仇,但公子有使命在身,不可出手。再者王元度等人对本坞亦有莫大之恩,虽是不作明报,亦须暗中报德,明日公子上台之时,轮到与此人放对,须得尽力不伤他性命。”
    卓辽愣了一下,道:“王元度对本坞何恩之有?”
    祖远低低道:“属下不甚清楚,只仿佛闻说好像是全靠他的安排,二小姐方能幸免于难。”
    卓辽道:“那么我去问一问她。”
    祖远道:“坞主又曾吩咐说,公子使命在身,重大无比,凡事不宜分神,须待大会过后方可管别的事,是以许多事都不让你晓得,亦不许你到后宅去。”
    卓辽点头道:“好吧,有劳祖老师了。”
    说完转身回房,正要向阿闪透露一点内情,突然间眼前一黑,昏倒在椅上。
    阿闪大惊道:“他怎么啦?”
    田不恭流露出沉重之色,缓缓道:“待一会方始解释。”
    说时,向屏风招一招手,田若云闪身出来。
    田不恭道:“你请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以后相逢是以后的事了。”
    田若云想不到今晚历尽惊险之后,无恙脱身,哪敢多说,迅即夺门而出,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田不恭道:“姑娘也可以回去了,这位卓兄交给小道就是,你尽管放心。”
    阿闪道:“你们这些人古怪多端,老是使人莫名其妙。但我可不管你们弄什么狡猾,反正,你不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就不走。”
    田不恭怔了一下,才道:“有些事情不能预先泄漏,姑娘还是听小道的话回去的好。”
    阿闪就是不肯,噘起嘴巴,竟然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田不恭忖道:“我使卓兄中毒昏迷过去,错过了上台出赛的机会,唯其如此,才能避去两雄拼斗的局面。此举在我而言,于朋友之道大有亏损,乃是令人不齿之事,如何能告诉你?”
    他为难地沉吟片刻,见她表示得十分坚决,晓得不能隐瞒,只好照理直说了,最后又道:“试想卓辽兄既是算准了王元度兄的性格为人,故意在百余招之后露出破绽。王元度兄无疑会如他预料般招数略滞,不肯猛下煞手。而卓辽兄却趁这一线空隙运足十成功力,使出换命的招数,这结果不问可知。”
    阿闪不能不信,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应当代王元度向你道谢。你煞费苦心使他们避免了互有伤亡之祸,恩德不小,王元度如若得知,自然感铭不忘。”
    她辞别而去,回到自己房间,管中流等人还在等地回来,见她丝毫无恙,都十分欣喜。
    阿闪向众人随便敷衍几句,众人便散去安寝。
    房中只剩无情刀管中流,阿闪此时才把详情说出。
    管中流听完之后,面色大变,道:“这宗事处理得不妥当,试想元度是何等公正侠义之士,若然晓得卓辽是因此而失去机会,定必有一番风波。你们的好心在他而言反而是罪大恶极之事。”
    阿闪吃了一惊,道:“你说得是,我倒没想到这一点,现下如何是好?”
    管中流道:“快快去找田道长商量一下,最好把卓辽救醒,至于拼斗的结果那是天意,我们只能束手坐视,毫无办法。”
    他说罢不禁长叹一声,满面俱是凄惨的神情,阿闪发呆地瞧着他,片刻后才起身道:
    “好吧,我这就去找田不恭商量,但是你……”
    管中流接口道:“我没有事,你快快去吧!”
    阿闪摇头道:“你一向喜怒哀乐都不现诸神色,但现在却无法自制,可见得你心中如何的痛苦。”
    但她终于再现身于卓辽的房间,田不恭大为惊讶,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阿闪把管中流之言说出,田不恭顿时大悟,道:“小道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唉,管兄说得好,大丈夫自应有这等胸襟,不然的话,便只是贪生图利的匹夫而已。”
    阿闪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田不恭道:“只等姑娘退出此房,便即施救。这世上很多的事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并不单是这一宗。”
    阿闪便退出房外,片刻间听到卓辽惊讶问故的声音,这才当真回去。
    房内的卓辽被田不恭轻轻骗过,田不恭随即辞出,卓辽便开始调息运功,贮蓄精力,到了三更之时,一个窈窕纤长的女子走入房内,挑亮了银灯,走到床边。卓辽已睁开双眼,望住来人。
    这个夤夜闯入卓辽房间内的女子乃是日月坞蓝家大小姐蓝芳时,她毫不避男女之嫌,一径坐在他身边,道:“准备得怎样了?”
    卓辽道:“差不多啦!”
    蓝芳时道:“很好,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
    卓辽沉重的点头,蓝芳时叹口气,说道:“那王元度当真是假仁假义之辈,可惜形禁势格,不能当你之面与他对质,你尽管下毒手取他性命,决不会使你后悔。”
    卓辽又迟疑地点点头,他心中掠过坞主蓝峦的命令,吩咐他不可杀死王元度,可是身边这个女子的话他又因某种隐秘的原因,不能拒绝。是以心中反复思量之下,终于说道:
    “好,你放心回去,我定必尽力取他性命。”
    这波谲云诡的一夜就此过去,翌日朝阳照射在广场之时,那宽阔的地方已被人潮掩盖住。
    现在大多数人都感到轻松,因为这一届金鳌大会的十大高手已经确定,而在场参观之人,几乎有半数是与报名角逐的年轻好手有关,现在他们业已淘汰,便减去患得患失的紧张情绪,所以感到十分轻松。
    十名入围的年轻高手一齐在台上亮相,王元度这一边的人竟占了六个,令人侧目,出尽了风头。除了他们六人之外,其余的四人便是卓辽,辛立,云军和平天虹,众人在台上都不免流露出顾盼自豪的神志,只有王元度和卓辽气度沉凝,全然与平常态度一样。
    公证人向他们述说决赛的规则,比起初赛时少去许多限制,也就等如危险性增加许多。
    这最后的决赛仍是抽签决定对手,每人都须出战九场,即是说他们十个人都有交手的机会,而以得胜次数决定名次高下。若是连胜九场,自然是稳居冠军,但若是有两人或三人各败一场,便由这几个再行决战。
    须知武功之道甚是奇妙深奥,许多家派往往自具生克的情形,所以常有甲胜乙,乙胜丙,而丙却胜甲这种情形发生,这一来便不能从他们之间的胜败推算出孰强孰弱,只好再行决赛。而在人多之时,精力心情等等因素对武功大有影响,到了只剩下两三个人决斗之时,可能局面又大不相同。故此必须循环出赛,才能公平。
    还有条规定就是上台之后,自知不敌的一方可以放弃这一场,但下一场仍然有资格击斗。
    抽签之后,一共须得举行四十一场赛事,照理最快也须十日方能完事。但这也不一定,以王元度为例,他若是每战必胜的话,五六天之内就已稳居冠军之位,余人自然不必再赛下去。
    次序排定,上午第一场是卓辽出战吕杰,第二场是王元度出战束大名。
    卓辽和吕杰上台之后,全场寂然无声,目下这十名年轻高手还未碰过头,是以任何一场都能够扣人心弦。
    他们一上手都不约而同使出试招手法,都是一触即发,乍合便分。两人盘旋游斗,打得不甚精彩。
    田不恭走到阿闪身边,说道:“姑娘可知道打赌的行情么?”
    阿闪讶道:“这等性命交关之事也有人拿来打赌?”
    田不恭道:“打赌的人恐怕只有寥寥几个,你若想发财,只须拿一二两银子出来,下注在其中一人身上。此人得胜夺标,就可以赢回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阿闪道:“好,我拿十两在王元度身上。”
    田不恭大摇其头,道:“王元度是众望所归的人选,买十两只能赢十两,若是换了别的人,赔注才达千倍以上。”
    阿闪过:“也行,我买卓辽,他的赔注有多少?”
    田不恭苦笑道:“恕我大意说漏了,他是次一等的热闹人物,十两只赔二十两。”
    阿闪道:“除了他们还能买谁?”
    田不恭道:“哪一个都是千倍赔注,十两可以赢回一万两之多。”
    阿闪摇头道:“别的人我才不下注呢,这十高手中只有王元度和卓辽二人夺标有望。”
    田不恭道:“正因如此,买他们二人得胜的特别多,是以赔得少。余下的八人虽然得胜机会甚微,可是赔注多达千倍,所以许多人都愿意随便买上三五两,若是爆出冷门,也可以发一笔财。”
    无情刀管中流突然说道:“兄弟以前在镖行中办事时,听说江南武林赌风甚盛,通都大邑中都有不少赌场,大凡是武林中人,不论是黑白道的大都喜欢人局赌上一场。三年之前出现一位赌国奇才,姓钱名万贯,此人不但精通天下各种赌法,而且智谋眼光都大异凡俗。不到两年功夫,大江以南的各大都市中都有他开设的赌场,经营手法别具风格,大凡是常在江湖上走动而又有点办法的人,都喜欢到他开设的赌场消遣。”
    田不恭和阿闪听得目瞪口呆,乃是意料中之事,连乡老伯也露出十分惊讶好奇之色,可知这个消息甚是骇人听闻。
    管中流又道:“这钱万贯虽是广设赌场,多达百余家之多,可是他却甚得武林中人的尊敬,没有人视他为靠赌图利的无赖。这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据说出身于名门大派,这个姓名是后来才改用的。其次,他开设赌场以兴趣为主,风格高尚。赌场之内,一桌一椅也甚是考究,阮囊羞涩之士,根本不敢进场。”
    田不恭道:“这位老兄当真是游戏风尘的异人,小道极想认识,管兄可认得他?”
    管中流摇摇头,笑道:“兄弟以往在镖行中隐迹,只是个小小帐房,哪里玩得起这等豪奢的玩乐?关于这钱万贯的事迹,我也是零零碎碎碎听来的,是不是真确,尚未可知。”
    正说之时,一个相貌诚实的二十余岁的汉子走到他们身边,手中拿着一本簿册,说道:
    “小可是武昌消闲在的伙计李三,只不知诸位可有兴趣猜一猜台上两位英雄的胜负之数?”
    管中流碰田不恭一下,道:“那就是我刚才说的赌场之一,凡是他旗下赌场,总是称为某某钱庄。”
    乡老伯呵呵笑道:“好极了,怎么猜法?”
    李三含笑道:“老先生随便指定其一,说出彩头数目,不拘多少都行。”
    乡老伯掏出一块三两重的银子,道:“我买卓辽胜。”
    李三道:“敝庄开出盘口是卓大侠三赔一,吕大侠一赔二。老先生可要再斟酌一下?”
    这话便是说买卓辽得胜的,若是中了,三两的赌注只赔一两。若买吕杰得胜,中了的话,每一两赔二两,如以乡老伯三两的赌注计算,便可获六两银子。
    乡老伯眼睛一瞪,道:“什么话?不行,我老人家这块银子买定卓辽,还要一赔二,少一分钱都不行。”
    此言一出,连管中流等人也不禁惊讶得张口结舌,心想人家开出这等盘口,并非强迫你下注不可,若然觉得不妥,大可以不下注,岂能如此横蛮不讲道理。
    李三神色不变,含笑道:“老先生万勿生气,小庄向来最尊重客人意思,待小可向总管说一声,便替老先生写下来。”
    他这等冷静的态度一望而知受过严格训练,也很有经验,想必以前也碰过类此的事件,是以见怪不怪,毫不生气动火。
    乡老伯伸手在他身上戳了一下,道:“好,快快去办妥这事,若敢开溜,休想活过三日。”
    李三这刻才微微变色,转身奔去,片刻间却带了一个身披长衫的中年人同来。此人相貌精明冷峻,双眼神光充足,报出姓名是梁一苇。
    乡老伯眼睛瞪得圆圆的,道:“你纵是练成了一苇渡江的轻功,也别想逃出我老头子掌心。”
    梁一苇目光掠过老人身后的年轻男女,首先认出田不恭乃是峨嵋乐天子的高足,心中顿时有了谱儿,想道:“尝闻峨嵋派老一辈高手中乐天子平生玩世不恭,喜爱捉弄别人。这老头子既与田不恭有关,说不定也是乐天子那一类之人。”
    当即抱拳说道:“老丈别取笑了,小庄的盘口虽是不能更改,但老丈既是雅兴大发,自应遵命。李三,写下来,这笔帐记在我的名下。”
    他一则表示十分尊敬对方,二则言明由他个人私下赔这笔帐目,任是再不讲理之人也不能不满意了,这正是对江湖上最厉害脚色的常用之法,使对方感到不好意思找碴,非自动收手不可。
    乡老伯鼻孔中冷嗤一声,道:“慢着,你梁一苇乃是总管身份,地位与李三不大相同,我老头子也涨价啦,现在是一赔一百,三两就须陪我三百两。”
    管中流一怔,觉得极不好意思,但又不便开声,真是尴尬万分。阿闪虽然也认为不大好意思,但她性情见解与管中流全然不同,但觉甚是有趣,不禁嘻嘻的笑出来,等看这一场好戏如何收科。
    田不恭连连摇手,道:“乡老伯这就不对了。”
    乡老伯皱起眉头瞪他一眼,发觉这个头大身细的小道士暗暗眨眼睛,透出顽皮的神情,便知道他的意思,道:“我哪里不对了?”
    田不恭道:“你老可瞧见那梁总管已变了面色没有?”
    乡老伯道:“他对我很不满意么?”
    梁一苇、李三以至管中流等数人都想道:“当然对你不满啦,此举简直是欺人太甚,焉得不火。”
    田不恭道:“对,他心中不乐意之至,是怪您老把他身价估得太低了,应当是一赔一千,共是三千两才对。”
    他这样说法分明是火上加油,简直是成心找麻烦。管中流忍不住摇摇头,正要说话。只听乡老伯欣然大笑道:“对啊,对啊,我敢是老得糊涂了,好,就这么算吧,小梁叫李三记在帐册上。”
    老头子这一声小梁,实在甚是侮辱,把那江南武林中名气不小的铁掌梁一苇叫得火冒三千丈,他正要发作之际,突然间掠过一个疑念,那就是江南百钱庄历史虽短,可是大凡常在江湖走动之人,绝无不知之理,更应晓得百钱庄几乎网罗尽大江南北高手名家,每个钱庄都有一两位硬手主持,此外尚有当地名家高手挂名,是以武林人物简直无法闹事。
    然而这位相貌丑陋的老头子却故意大找麻烦,那田不恭更在后面推波助澜,好像是唯恐事情闹不起来一般。这等情势自然十分奇怪可疑,须得小心应付才行,绝对不可鲁莽从事。
    这个念头迅即掠过心中,顿时堆起笑容,道:“老丈和田道长太抬举在下了,三千两之数不是小事,连在下也难作主,须得把东家请来才行。李三,快快去请当家的来一趟。”
    田不恭把管中流、阿闪弄到一旁,喜孜孜的笑道:“哈,我们今日注定要发财啦,那钱万贯一到,那是少不了三万两银子我们才肯罢手的了。”
    梁一苇竖起耳朵窃听,口中哼哼哈哈应付乡老伯。乡老伯心中好笑,想道:“这小道士诡计多端,滑稽可喜,只有他知道我的用心何在。”
    管中流讶道:“三万两银子,这未免太过分一点了吧?”
    田不恭道:“一点也不过分,乡老伯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的,若是招恼了他老人家,把一百多家赌场通通打个稀烂,那时岂止损失三万两银子,你说对不对?”
    管中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话虽如此,但有何道理要把人家一百家赌场打个稀烂?若然此理说得通,大可以找一个百万富翁,逼他献出十万两银子,不然便取他性命,他的性命自然不止值十万两银子,这岂不是也变成天公地道之事了?
    他还未曾来得及说出这等道理时,乡老伯已呵呵笑道:“小梁啊,枉你是个聪明能干之人,但今日却把事情弄糟啦!”
    梁一苇已不暇计较他叫自己小梁之事,问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乡老伯道:“要知你的身价三千两,但若是你东主来到,这价钱又不相同了,岂不是越弄越糟。”
    田不恭接口道:“不错,钱万贯声名赫赫,身价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三十万两才行。”
    梁一苇心中大为震动,只因对方已摆出一副硬敲硬吃的姿态,今日绝难善罢干休。
    正当此时,一个壮汉走到他身边,贴耳悄声道:“这个老者人称乡老伯,乃是王元度的长辈,台上十大高手之中,有六个是他的晚辈。在此处尚有一个姓管名中流,外号无情刀,是上一届金鳌大会的魁首,一个是田不恭。那位姑娘人称阿闪,武功也甚是了得,据说不在台上十大高手之下。只有那个丑陋少年不知来历。”
    原来此人乃是梁一苇的手下,梁一苇来时,已传令密查对方来历。他们的耳目极多,消息灵通,是以一下子都打听出来了。
    梁一苇哪能不知王元度、管中流等人的声名,顿时呆住,做声不得,心想这等强敌前所未有,若是一个应付不好,他们真有打平一百家赌场的力量。
    乡老伯等那壮汉退开,便笑一笑,道:“哈,原来你已派人打听我们的来历。我索性把这一个你们查不出来历之人的底细告诉你吧!”
    他指一指柳儿,又道:“他是柳昭之弟,单名平。阿平,你跟小梁拉拉手,亲近亲近。”
    柳儿踏前数步,伸出右手,梁一苇明知对方想考究自己的功夫,心想我外号铁掌,这掌上的功夫岂能怕你?当即伸出右手与她相握。
    双方手掌互握,梁一苇突然感到对方内力强劲无比,连忙增加力道。转眼间已使出十成铁掌功夫,但对方掌指间的压力依然有增无减。
    他额上不禁沁出汗珠,并不是劲力不及因而疼得冒汗,而是因见对方似是尚未使出全力,已足以使自己感到无法抵挡,可见得对方何等厉害,而别人就更不必提了,换句话说,他是因震惊而冒出冷汗。
    柳儿心地善良,一瞧对方如此窘困,使松手退回。
    阿闪童心大起,嘻嘻一笑,道:“小梁我们也拉拉手。”
    她向来不拘礼数,是以竟也跟着乡老伯称唤对方为小梁,乡老伯向梁一苇道:“阿闪这女孩子手力虽是比不上柳平,但也颇有可观,你不妨试一试。”
    阿闪瞪眼道:“我怎么比不上他?”
    一抓住梁一苇的手掌,便运足内劲猛握。
    梁一苇发觉不妙,连忙运功相抗。他到底是修习掌上功夫之人,这只手掌乃是他一身功力所聚。而阿闪则不擅此道,是以阿闪虽是功力比他深厚,却不能使对方受伤负疼。梁一苇等她松手之后,才骇然道:“阿闪姑娘虽是略逊这位柳兄,可是在下已甘拜下风了。”
    阿闪听人家这么说,不能不信,讶异地望住柳儿,道:“你几时变成如此厉害的?我们找个时间较量一次,瞧瞧到底谁强谁弱?”
    乡老伯道:“阿平,别理会她。这丫头一味争强斗胜,对谁也不服气。”
    正说之时,羊武大步走来,道:“乡老伯,看来吕兄抵敌不住那卓辽啦!”
    早先那壮汉又出现了,在梁一苇耳边报出羊武的姓名来历,梁一苇听知羊武能与王元度激战多时才败下阵来,可知他也是年轻一辈的高手,心中不禁连叫不好。
    乡老伯抬头向台上望去,但见那卓、吕二人之战已经渐趋激烈,不时短兵相接,他乃是当今武林中无人能及的大宗师,略略一瞧,已知吕杰尚可支持一百招以上。这只是说卓辽一直如此审慎小心地斗下去的话才算数,如若卓辽施展出全力,蹈险抢攻,那就说不定多少招便分出胜负了。
    他摇头道:“暂时还不要紧。”
    梁一苇接口道:“敝当家已走过来啦!”
    乡老伯等人转眼四瞧,此时人人向台上观战,是以四周人数虽多,但却很容易找到向这边移动走来之人。
    只见一个年约四旬左右文士装束的人已挤到切近,他身后跟着那伙计李三。此人长得相貌清秀,容色雅逸,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之气。
    大家见了此人感到难以置信,都想,钱万贯这名字取得既俗,又开设赌场,遍及江南通都大邑。这等人物,自是善于筹算,应该大腹便便,形如商贾才对,再不然便长得阴鸷深沉也可以,怎会长得一如饱学隐逸之士?兼以风度翩翩,使人见而爱重?
    正在讶想之时,这个中年文士已走到他们身边,他那对湛明的眼睛扫瞥之下,便向乡老伯、管中流等诸人先后行礼。众人在这等风流俊雅的人物面前都生出不想失礼之心,个个回礼。
    田不恭惊想道:“原来这世上有好几等人能使我生出自爱自重之心。我本以为只有西川大侠吴峰那种威仪赫赫之士,或是王元度这等光明磊落温谦厚重之人,才能令我收敛放诞诙奇的态度,哪知这个丰神雅逸的钱万贯亦能如此。”
    那中年文士已道:“鄙人钱万贯,昨宵抵达此地之时,已闻得乡老伯率领群雄威镇大会,时下俊颜莫不闻风讶异,恨不得挤列其间,以沐光霁。”
    乡老伯眯起双眼,向他打量了片刻,道:“你的声名也颇使人惊羡,我老人家平生好管闲事,最爱无事生非,所以设法迫得你这个赌国奇才出头露面,咱们亲近亲近。”
    说时,伸手出去,便即抓住对方右掌。
    钱万贯但觉对方伸手抓来之际,速度不快不慢,但却使人泛起无从躲避之感,心头为之一震。
    紧接着乡老伯手掌上传出一股强劲力道,钱万贯心中又是一凛,暗念他何以遽下毒手,想在暗中使我受到重伤?转眼之时,已发劲抵拒。
    双方的内家真力在这弹指之间攻守了数招,这等内力拼斗自然不似出手放对,外人无从得见,纯是在刚柔变化之际,互作攻守。
    乡老伯很快就放开手,笑道:“果然有一点道行,不但功力精纯深厚,最可怕的是家数很杂,而每一家都极有成就,实是难得之至。”
    钱万贯微微而笑,态度优雅。
    乡老伯接着道:“但你别想瞒得过我老人家,你原是出身于少林寺一脉,你可要我说出指点你武功的人是谁么?”
    众人都讶异地望着这个文士装束之人,连他的心腹手下铁掌梁一苇也不例外。
    他们虽是听说过钱万贯本是出身于名门大派,却万万料想不到他是出身于以规律精严著称的少林寺。
    钱万贯道:“一发请老前辈赐教吧!”
    心中却暗暗想道:“你能指示我出身少林虽然值得惊怪,但还不是十分困难之事,但若是能说出我师承来历,我钱万贯便从此五体投地,承认你是当世无双的大宗师。”
    这钱万贯心中虽是作如是想,但是神色之间却毫无迹象可寻。
    乡老伯缓缓道:“我有一个老朋友识得那个指点你武功的人,我正因听他描述过详情,今日方始晓得你竟是得他衣钵法乳,这个老和尚称大雄长老……”
    众人都只听过少林寺大雄长老之名,他们哪里知道大雄长老乃是少林寺开寺以来第一个能把少林七十二种绝艺练成了三十二种之多的绝代高手。这大雄长老一生练功,足不出寺,是以外间之人从无知者。
    钱万贯面色大变,一手撩起长衫,屈膝跪倒。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都不由得怔住了。
    但见钱万贯神情肃穆而哀伤,双眼中泪光闪动。
    众人又是一怔,虽是不知其故,但都不由自主地被他感动,顿时被哀肃的气氛所笼罩。
    乡老伯轻叹一声,道:“敢是因我提及他的法号,以此触动了你的哀悼情怀。”
    钱万贯道:“老祖师曾对晚辈言道,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但知道他的人只有一位,将来如若有人说得出晚辈的武功源流,便须全心恭敬,宛如见我。晚辈触念祖师遗言,顿觉音容涌现眼前,是以悲不自胜。”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似海,孺慕之思溢于言表。众人都感到鼻子发酸,甚是哀伤。
    乡老伯惆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且起身。我异日见到那位老友,定把此事转告于他。”
    钱万贯站起身子,仰天长叹一声,道:“敢问乡老伯,晚辈如何能谒见宣老前辈?”
    乡老伯举手指住管中流,道:“他就是宣翔的弟子了,不过你问他也没用,天下间唯有我老头子知道宣翔在什么地方,也唯有我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钱万贯眼中露出爱慕的光芒,向管中流瞧一下,接着向乡老伯道:“老前辈可肯指点明路?”
    乡老伯仰首寻思一下,道:“可以,等大会过后,你可跟管中流同去见他。”
    他转面向管中流道:“你师父前两天跟我说,他且回到他弟弟处居住,命你于大会结束之后,带同王元度前去见他。”
    这乡老伯的秘密只有王元度一个人晓得,管中流虽是见过师父,可是其时宣翔并没有泄露他身份秘密,是以管中流自那时之后,日日焦盼师父出现。
    他闻得此言,自然大喜过望,但也暗暗惊讶乡老伯如何识得师父?
    梁一苇暗中透一口大气,心想既然谈起来都有关系渊源,便不愁百钱庄会被捣毁了。他主持此地赌局,事情甚多,便先行告退。
    这时台上鏖战尚酣,那十大高手除二人正在拼斗之外,其余八人都盘膝坐在一边观战。
    人人都敛神静气,面上毫无表情,独是王元度面色不时变化,一望而知他的情绪跟着战况发生剧烈变化。
    别的人都深知自己将面临激斗,所以极力抑制心倩,不敢略有波动。
    王元度不是不明此理,只是他天生热肠深倩,眼见吕杰苦斗不胜,便无法不心情波荡,无法不替他焦急。
    钱万贯道:“管兄最好向王元度兄提醒一声,万万不可动情,以致削弱了战力。”
    无情刀管中流道:“他不是不知道利害,可是他天生就是这种人,劝也无益。”
    钱万贯道:“若然如此,他这一回便很难夺得魁首了。那卓辽实是雄才杰出之士,心胸深沉无比,恐怕很少人瞧得出他的真正实力如何。”
    乡老伯点头道:“这话有见地,但这一来你的盘口岂不是开错了。”
    钱万贯微笑道:“晚辈别的绝不敢夸口,但赌的一字上头,平生有赢无输,一向都很有把握。”
    他的话声稍稍一顿,接着说道:“纵然是卓辽夺得魁首,但晚辈将赢来的赌出,定必有余。譬喻一共只有三人下注,甲乙二人都看好王兄而下注买他赢,但丙则下注于卓兄,这一来不论谁胜谁败,我都不须担心。由于赔偿时比例相差不大,而除了王、卓二位之外,其他的大赔注都极多,凡人皆有贪得之心,是故甲乙丙三人都会另外拣一两人下点小注,希望以少博多,而我就可净赢这些银子了。”
    人人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但羊武计来算去,都认为不对。
    当下道:“万一当真出个冷门人物,你一两要赔一千两,如何了得。”
    钱万贯道:“这千倍之数我其实已占了莫大便宜,刚才举例时只有三个人,所以羊兄才会算错,但目下在场参观之人多过三千,计算之法就全然不同了。”
    羊武听了虽然依旧不甚明白,但眼见人人点头,为了面子起见,便不再问这一宗,改问别一个疑问。道:“设若三千人之中有两千人看好卓辽,只有一千人看好王兄,则你岂不是赔定了?”
    钱万贯道:“若是如此,我断无探不出这等行情之理,其时开出的盘口便会倒转过来,变成买卓辽赢的话,一两赔一两,王兄则是一两赔二两。”
    羊武不得不服,点头道:“不错,莫说是你,连我也探听得出这等行情。”
    钱万贯转眼望住乡老伯,道:“老前辈适才不知用什么手法点了李三的穴道。他一直害怕得发抖,还望前辈施恩解救。”
    乡老伯呵呵笑道:“哪有什么手法,我老人家只是骗骗他而已,小钱,我有一件事相托,只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钱万贯道:“晚辈若是力之所及,岂敢推辞。”
    乡老伯道:“你当然做得到,那就是你且恢复赌徒中的高手本色给我瞧瞧。若是拘执礼数,便毫无看头了。”
    钱万贯道:“晚辈遵命就是,假使老前辈有兴趣玩玩,不拘何事都可以赌一赌。”
    乡老伯道:“很好,我们就以台上正在动手的两人赌上一场如何?”
    钱万贯不假思索,便道:“使得,但不赌则已,既然要赌,就须赌个痛快,我们场场都赌如何?”
    乡老伯哪甘示弱,道:“就是这样。”
    他身边的柳儿轻轻道:“乡老伯你输定啦,他只怕你赌一场就收手,若然连赌多场,他赢的机会便多,去掉输的,尚有剩余。”
    钱万贯惊讶地望住她,道:“柳兄真是聪明不过,一言道破区区的用心,乡老伯前辈有这位智囊在侧,必定可操胜算了。”
    乡老伯道:“靠她帮忙才赢得你便不稀罕了,我只是独断独行,谁的话也不听。”
    柳儿又道:“他正是要激你老说出这句话。”“钱万贯再次向她讶望,心想此人脑筋灵活,真不好斗,须得想个什么法子使她不暇顾及此事才行。他本是第一等精于算盘之人,脑筋一转,已有了办法,当下道:“区区有一个问题许久以来都想不通,想借柳兄的智慧一用。”
    乡老伯道:“闲话等一会再说,我们快点赌这一场还有多少招便结束?”
    钱万贯抬眼望去,很快就道:“三十招之内便须结束,前辈以为如何?”
    乡老伯道:“羊武,从这一招数起。”
    羊武应声便数,乡老伯又道:“我赌这一场,我认为柳超过三十之数。”
    钱万贯道:“前辈下注多少?”
    乡老伯道:“一百两,可有异议?”
    柳儿接口道:“你老人家先猜,岂不吃亏?”
    乡老伯不悦道:“我偏偏要让他,每一场都如是。”
    钱万贯摇摇头,心想这柳儿实在厉害不过,她明明算出先猜之人吃亏,故意用此法激得乡老伯让对方先猜不可。
    要知先猜之人若是猜错眼,后猜之人自然可以放胆去赌。若然猜得十分正确,无可移易,后猜之人可以不赌这一宗,另出题目。
    但他仍然不惧,只想赶快使柳儿不能分心顾及打赌之事,仍然大有取胜之机。
    当下道:“请柳兄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钱万贯道:“从前有一个人出题目考我,他说昔时有两个商贾过江,同乘一般,此二贾皆为布商,每人携有货物十四箱。船至江中,忽然风浪大作,船主告彼等云:船上载重过甚,须得将一半货物弃之江中,方能脱险。”
    他才说到此处,柳儿精神大振,道:“有趣得很,只不知问题如何发生?”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甲商为人善算而心恶,向乙商言道,吾等之货排列成一圆圈,对正船首的一箱算起,数到第九箱,即将此箱弃之江中。紧接着下一箱算起,再数到第九箱,复弃江中。如此不停数下去,直到半数投之江中,即弃去十五箱为止。乙商为人忠厚老实,不虞有他,当即接纳此议。”
    柳儿讶道:“难道甲商有本事把乙商的十五箱货物尽投江中不成?要知每次投弃一箱,下次点数之时便少去一个,位置顿异,实是很难预先计算到底。”
    钱万贯道:“区区也是这么想,尤其是丢掉四五箱之后,的确很难计算排列之法。但据说当时甲商露出欢喜得意之色,被船主看在眼内。这位老船主智慧过人,看出甲商恶意毒计,便宣称他身为船主,有权替他们排列箱子。到他把箱子排成一个圆圈之后,甲商一瞧,顿时昏倒不醒人事。船主命水手依法点数投弃箱子,每数到第九箱,便丢落江中,如此一直丢弃了十五箱为止,所弃者皆是甲商的货物,乙商得以保全身家。”
    柳儿怀疑地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钱万贯道:“其实不一定有,但此法却是千真万确,绝非虚构。区区向来不擅计算,是以费了许多功夫,总是功败垂成,白费心血。”
    柳儿沉吟忖想,显出很有兴趣的神情。
    钱万贯命人替她找来十五颗白棋,十五颗黑棋,让她排列计算。
    他回到乡老伯面前之时,耳听羊武已数到二十九招。这钱万贯是赌那吕杰三十招之内便落败,乡老伯说他到了三十招方败,是以这刻过了最后关头。
    钱万贯定睛望去,但见吕杰败局已成,先是被卓辽一棍扫得连退两步,而卓辽在第二十九招举棍迎头砸下。
    钱万贯胸中所学甚博,武当剑法精要全部识得,故此一早便算出吕杰必因如此情况而落败。
    目下一瞧自己算得极准,果然是在等二十九招之时变成如此局势,只等卓辽金棍落处,吕杰定必长剑坠地,败下阵来。
    别的人见了如此情况,都瞧出吕杰除举剑硬架之途,再无别的手法可以解救丧命之危。
    可是此举却定必败下阵来,是以都惊噫出声,暗想这一场竟是钱万贯赌赢了。
    忽见吕杰长剑不用横架之法,竟是竖剑向棍身戳去,这一下手法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心想他这一剑须得奇快奇准的戳中棍上某一点,既不能有毫厘之差,又不能略有歪侧,否则铁棍便击中天灵盖,定必死于非九这一来人人替吕杰性命着急,都忘了打赌这事,说得迟,那时快,长剑已戳中金棍,是死是生,便在这弹指间决定。
    但见吕杰的长剑迅急如电戳中当头砸下的长棍,霎时间剑身竟被卓辽的浑敦棍压得微弯。
    吕杰至此内力已耗去大半,万万抵挡不住教棍的泰山压顶之势,可是他目下决不能后退,因为他原是以极准极快的剑术抵住对方无坚不摧的一击,此刻剑尖所中之处,乃是唯一可以着力之点,若有黍米之差,长根滑落,顿时可把他的脑袋击碎。
    是以他全身上下都不能稍有移动,一面全力支持棍的重量,一面窥伺敌人的瑕隙,若然敌人打算滑落伤人,须得早他一步出剑猛攻。这正是武当派内家剑法的上乘奥旨,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方动,我先动是也。
    然而当前局势中最可怕的是吕杰已显出内力不继之象,因此只要那卓辽不急于求功跟他相持一会,定可以杀死吕杰无疑。
    众人正替吕杰捏一把冷汗,忽见卓辽长棍弹起尺许再度落下。
    吕杰仍然用这一式接住,竟也奇准无比,毫厘不差地刺中棍身原来的地方。
    卓辽长报三起三落,皆被长剑挡住。第四次长棍弹起之时,他突然抽身后退,并不再度击落。
    擂台下四周的豪雄俊杰无不惊叹于吕杰剑法的精奥,此时见卓辽退开,喝彩和鼓掌之声山呼雷动,都是替吕杰加油打气的。
    卓辽向吕杰抱拳道:“吕兄剑术之精,使人佩服之至。”
    吕杰提一口真气,正要答话,耳中又听卓辽低声道:“吕兄气力已竭,若不趁这刻速速回座,只怕会失足跌倒。”
    吕杰顿时大悟,至此方知对方抽棍后退之故,敢情已发觉自己气力枯竭,尽量为自己留面子。如若不然,他但须相持下去,定可砸碎自己脑袋。
    他不敢怠慢,向角落上的公证人朗声道:“在下这一场自甘认输。”
    说罢,大步走回已座,迅即坐下,他右首便是王元度。
    王元度一言不发,伸出右掌轻轻拍落在他背后的命门穴上,顿时一股热流从穴道冲入,恰好此时吕杰感到血气上涌,难以抑制。幸好得到王元度及时相助,这才免去吐血之厄。
    观战之人无不大感惊讶,议论纷纷。
    乡老伯向钱万贯伸手道:“你输啦,一百两取来,咱们是现金交易,决不赊欠。”
    钱万贯呵呵一笑,道:“自该奉上。”
    言犹未毕,李三已把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交给他,他便双手奉交与乡老伯。
    同时低声问道:“吕兄这几刻有出神入化之妙,还望老前辈不吝指点,好教晚辈得知此是什么心法?”
    乡老伯定睛向他瞧了好一会,才道:“那是武当秘传驭剑心法,失传已久,无怪你不识得。”
    心中却暗暗想道:“料不到这一代奇才辈出,我本以为这天下只是王元度与管中流相争的局面,殊不知还有卓辽和这钱万贯也可以参与逐鹿。这一来场面可就热闹得多啦,但我还是要依照原定计划,使管、王二人在不知不觉之下拼出生死以后,才轮到这卓、钱二人参加。”
    且说在台上的十大高手心中各有计较,一般来说,大家都瞧出了卓辽功深力厚,竟是远出意料之外。
    其次在王元度这一个集团六人心中,都暗暗对卓辽大起好感,因为他对吕杰的低语台下虽然无人得闻,但台上之人却全都听见,可知他极力地替吕杰留面子,盛情可感。
    但在那桃花派平天虹,海南岛剑客云军,摩天寨的辛立三人心中,却暗暗加上几分警惕,认为卓辽已投靠在王元度这一边。是以都预算好若是自己碰上卓辽之时,须得煞手尽出,以望取胜。
    要知在数千人观战之下,任何一个在擂台上的人,都自然而然的会希望保持风度。因此很少人肯一出手就使出所有恶毒煞手。
    其实这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契机,假使一上来就因出手凶毒而取得主动之势,自然大占便宜,纵或不能因此而击败对方,但对方要扳回劣势,定须耗费加倍的气力才行。是以此举在消耗敌人气力方面极有用处。
    因此卓辽眼下被平天虹、辛立、云军等人暗暗注意上了,将来之战无疑会吃不少亏。
    第二场是王元度和柳昭出手。
    乡老伯向钱万贯道:“我老人家不便欺骗你,这一场王元度赢定了,咱们只可在招数多寡上打赌。”
    钱万贯道:“前辈此言甚是,我说王兄可在二百招之内取胜。”
    乡老伯道:“我知他们两人的武功底细,所以不便指定若干招分出胜负。这样好了,你下注猜测,我做庄家。但有一点不同的是你只许买一注,而这一注却准你猜十个数目,你瞧公平不公平?”
    钱万贯道:“公平之至!”
    心想若是换了别人下注,你老人家自是赢定,但我钱万贯岂是常人可比,纵然你老练得不露一点神色,我也有法子窥测得出你的心情变化。这一次就算不中,但下次定必逃不过我。
    须知凡是精于赌博之人,即使练有许多作弊假局手法,可是最要紧的还是善于鉴言察色,揣摸对方心理。
    此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任何一个能在赌国中驰骋的名家高手莫不如此。不过这一点关乎天才,不是后天训练得出来的。
    是以若是缺乏这等天才之士,纵然有名师指点,最多成为二流的郎中,亦称老千。而这钱万贯则是郎中的郎中,老千里的老千,参加任何赌局都不必使用手法就可以轻易获胜。
    他第一次猜的数目已跌到一百招之少,因为他晓得倘若刚才说的二百招之数若是与事实相差不远,则乡老伯不会如此大方,一开口就让他猜十个数目。
    乡老伯全然不动声色,钱万贯心中打了一下算盘,微微一笑,道:“我想下注五千两,前辈可肯接受?”
    众人听了都一怔,心想何必赌这许多银子。
    乡老伯也感到五千两的压力不轻,道:“我老人家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五千两银子。”
    钱万贯心想我若不是料准你拿不出来,焉会定此数目。
    当下道:“不要紧,前辈万一输了,我有法子使你老容容易易就赚得一万八千。若是晚辈输了,你老自然更不成问题了。”
    乡老伯甚是狐疑,心想一万八千两银子在常人手中已是一名富翁,我有何本事轻易就赚得?但对方既是这么说,便不妨接受赌注。
    这刻柳儿全部心思都放在钱万贯出的难题上,对眼前之事宜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非如此,以她的聪明黠慧,或者可以猜出几分。
    钱万贯当下又猜道:“一千招。”
    乡老伯见他忽然由一百招跳到一千招,猜得十分离奇,反而禁不住微微变色。
    钱万贯迅快想道:“他变色之故不外有两个原因,一是十分接近事实,一是我这种奇怪的猜法使他吃惊,我且先试探第一点。”
    他立时开口猜道:“一千零一招!”
    乡老伯面上毫无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宽慰之意。
    钱万贯何等厉害,立刻又试探第二个道理,大声道:“一招。”
    乡老伯平静如常,却伸手摸一摸鼻尖。
    这钱万贯从一千零一招忽然跌到一招,其间相差了千招,简直是在开玩笑一般。
    钱万贯把乡老伯摸鼻尖的动作瞧在眼中,微微一笑,又猜道:“一万招!”
    这等请法自然是有意乱猜,世上焉有鏖战一万招之事,可是乡老伯内心却反而更为紧张,他表面上全然不动声色,但毕竟又忍不住摸摸鼻尖。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一招都没有。”
    也就是说柳昭竟是不战则败。
    乡老伯身躯一震,道:“你赢了。”
    原来那钱万贯这种差异极大的猜法在别人听起来好像十分无稽,但在乡老伯而言,便会不知不觉地怕他猜到一招也不打这上面去,因而内心感到十分紧张。
    然而假如这赌注不是五千两而是一百两,乡老伯自问赔得起,也不会如此紧张。
    由此可见得这钱万贯果然不同凡响,他先以巨大的赌注使对方心理上受到压迫,因而不能不发生反应。而他一两下试探之中就测出其中道理,根据这道理而极力追迫,终于得胜。
    钱万贯自然不会泄漏出乡老伯当内心感到紧张时会摸鼻子这个线索,当下笑吟吟道:
    “晚辈以赌为生,这一次赢了并不希奇。”
    管中流不服气道:“下一场兄弟也要参加一份。”
    乡老伯兀目沉吟寻思其中奥妙,没有接腔。
    这时台上的柳昭果然在手续办好之后,宣布认输。顿时意起一阵骚动,数千观战之人都明白这一个以王元度为首的六人集团大概要推王元度单霸夺魁,所以不跟他动手,让他得以保留实力。
    卓辽等人不免暗暗心惊,因为王元度在九战当中可以省去五场,而自己却须斗足九场,相形之下,自然大大吃亏。
    由于这一场取消,便把预定在下午举行的第三场提前举行。
    公证人宣布第三场是辛立对平天虹。
    这一方实力看来旗鼓相当,议论之声此起彼落。
    钱万贯的手下们活跃非常,因为这一场下注之人十分踊跃,人人都认为自己另有独得之见,是以一旦有人招揽,便即下注。
    乡老伯道:“这一场你怎么说?”
    钱万贯道:“晚辈可真不想睹这一场,因为若是晚辈先下注,前辈非输不可。”
    乡老伯激起倔强的性子,道:“那可说不定,你下注吧!”
    钱万贯缓缓道:“若是台上双方公公平平的拼斗,我便买平天虹得胜,但摩天寨有秘艺奇功,是以晚辈看好辛立,下注一万两。”
    乡老伯道:“你的眼力见闻都非常人可及,此评甚为得当,但我仍然接受此一赌注。”
    他随即回头向台上瞧着,钱万贯用手势向李三发出命令,李三便匆匆去了。
    过了一会,台上平、辛二人开始比赛,平天虹用的是画有鲜艳桃花的钢骨折扇,扇面乃是异物特制,不畏刀剑暗器,是以不论开阖之时均是极厉害的两种不同兵刃。乡老伯一旦决定之后,便以宝功传送声音向王元度说道:“辛立的师兄专用传声向他指点武功,甚为不公,你可如此这般便能把他秘传传声之法破去,好教对方能得公平决斗。”
    他指点了王元度运功的诀窍之后,便轻松地瞧瞧钱万贯,道:“这一场你恐怕不容易取胜。”
    钱万贯道:“晚辈平生豪赌过不知多少次,从未后悔过,前辈不妨拭目以待。”
    说时,平天虹已出手进袭,辛立挥舞双钩招架,双方都甚是谨慎小心。
    擂台上的王元度默默依乡老伯传授之块运聚功力,片刻间已甚是纯熟,运用自如,施展之时,只须默坐不动,暗暗逼出一股声浪抵消了对方的传声,便等如破去对方的功夫。
    这时他瞧出辛立还未收到指示,所以也不施展这一门功夫。
    他觉得自己平生光明磊落,假如那辛立的师兄尉迟忻只用传声之法吩咐辛立小心应战,甚或是提醒他应当防备敌人什么杀手,此举当然不对,但仍属人情之常,他便不施法阻挠。
    须得等到辛立出手招数真有受到尉迟忻所指示的迹象之时,方能使出这种无声之声的功夫。
    这时便不会觉得有愧于心了。
    辛、平二人盘旋数匝之后,平天虹已从步法气势中得知自己功力略高一筹,顿时精神一振,出手折扇迎面拂去。
    这一招使得十分奥妙毒辣,后着变化甚多,一个应付不妥,极容易陷入被动捱打之势。
    王元度比旁人更为用心察看,但见辛立双钩起处,左攻右守,竟是使出一招悬梁刺股的险恶手法迎战。
    这一招乃是两败俱伤的伤残手法,但自然是敌重我轻,大有划算。
    人人见了辛立破拆手法,都不由得在心中喝声彩,暗想这辛立果然甚是不凡,这一招不但可以转危为安,甚且可以抢制机先,放手主动进攻。
    平天虹冷笑一声,扇影连闪,竟已改变了招式,先挡住敌钩反击之势,紧接着疾划敌腹要害,这一守一攻之间,一气呵成,全无间隙。
    众人见了又不由得替他喝彩,那辛立身形左跨两步,双钩趁势刺割,竟又是一招伤残手法,极是凌厉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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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赌性命恶女倾芳心
    平天虹似是料不到对方好招层出不穷,迫得跃退寻丈,避过敌人钩势。
    但辛立焉能任得他如此自在闪开,身形暴起疾追,双钩舞出一片光幕,霎时间已笼罩住平天虹的身形。
    平天虹已被钩影困当中,失去先手。但他一柄扇子使得甚是神妙,点削拍封等手法都别具威力,虽然一时之间未能反攻,也还防守得住。
    此时王元度心中已大为狐疑,暗想辛立的招数无不用得恰到好处,紧紧掌握主动之势。
    倘若他一直维持得下,则平天虹守得再好,亦终有露出破绽之时,自然难逃败阵的命运。
    不过辛立只是招数用得恰当而已,并没有惊人之作,所以不似是得到指示,仅仅好像是他突然有超水准演出而已。
    但这刻却瞧得乡老伯直皱眉头,心想这分明是那尉迟忻暗中传声指点,王元度何以还不施展那无声之声的功夫加以阻挠?
    他乃是一代大宗师,眼力当然比阅历尚浅的王元度高得多。
    数招之后,他瞧出尉迟忻今日乃是采用缓进手法,慢慢的取得极大优势,令敌人最后自露可乘之隙。
    这种办法无疑是掩人耳目,特别是对付王元度等人,使他们以为辛立乃是公平出斗,减去不少戒心。
    等到碰上目杰之时,便突然间连出绝招,把他当场刺杀,以报师弟被害之仇。
    他们可想不到这种手法使得乡老伯大大焦躁气恼起来,因为辛立一旦取胜,他老人家又要输一万两银子了。
    那时候当真是卖身也填不了这一笔赌债。
    台上两人看看又斗了十余招,台下的钱万贯一直不停地跟乡老伯絮聒,这样使得他无法施展无声之声的功夫制止尉迟忻的狡计。
    平天虹用尽力气也无法平扳局势,心胆渐渐沮怯,气势更为衰退。
    辛立则打得越发起劲,在这等此消彼长的情形下,眼看十格之内便可以分出胜负了。
    钱万贯笑道:“乡老伯,这一场瞧来你又要输了。”
    乡老伯道:“混蛋,真是混蛋。”
    钱万贯一怔,心想此老输了就骂,未免有失风度,心念才转,只听乡老伯又道:“你瞧我那些后辈们有什么用处?我老人家要输了,他们没有一人帮得上忙,岂不是混蛋之至。”
    钱万贯这才知道他不是输急了骂自己。转眼向柳儿望去,但见她目光茫然,口中呢喃不绝地计算。
    心中一笑,想道:“若论武功,尚还不俗,但谈到才智聪明,你们岂是我的敌手?”
    他因柳儿在诸人之中最是黠慧,但凡开口就道破了他钱万贯的计谋,是以弄了一个算学难题把她困住,使她究心研算,不暇理会旁人之事。
    台上的平天虹猛可一扇攻出,扇尖荡开敌人左钩,扇身沉处,又压住敌人右钩攻来之势。
    这一招使得甚是险奇,顿时脱困而出。
    四下喝彩声并不响亮,反而许多人大叫辛立加油。
    明眼之人早就感到奇怪,因为辛立占得上风之时,人人狂呼大叫,似是十分兴奋。
    换言之即是捧辛立场的人占了十之八九。
    若是辛立乃是名门正派,碰上桃花派的平天虹,大家都拼命捧那正派之士的场,也还有得解释。
    而目下这辛立既非名门正派,相貌又不讨人欢喜,居然有这等情事发生,自然甚是可疑。
    且说平天虹出困之后,迅即展开反攻,但见他兔起鹘落,一柄扇子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气势壮盛之极。
    这刻因双方激斗了多时,都耗去了不少体力,是以内功深厚的一个就显得出好处。大凡内功深厚之士,定必气脉悠长,到了疲惫之际,自然是内功深厚的人出招有力。
    是以辛立十招不到,就似是无力招架,招数手法也大见不如先前精妙。
    乡老伯长长舒一口气,想道:“王元度到底发觉了,所以使出无声之声的功夫。那辛立一旦听不到指示,招数就远不及先前奇妙。加以他此刻还分心查听,竟不能使出他应有的功夫,当然败得更快。”
    台上的平天虹气势越盛,突然间一扇当头点下,凌厉无比。
    辛立一面侧身跃退,一面钩封门户,免得被敌人趁势攻入。
    哪知平天虹取命三招是假,正要迫他如此招架。这时运足内力挥扇向钩身击去。啪的大响一声,光华坠地,原来一只银钩业已被击脱手。
    胜负已分,但四下彩声廖落。
    辛立含羞拾起银钩,退回座位之上。
    乡老伯呵呵大笑道:“钱万贯我这一场赢你一万两,除去早先输的五千,还赢五千。”
    说时,伸手摊掌,一派索债的神气。
    钱万贯笑道:“晚辈早就备妥了五千两之数啦!”
    取出一张银票,果是五千两的面额。
    他交给乡老伯之时,还向他道谢。
    乡老伯讶道:“到底应该我谢你抑是你谢我才对?”
    钱万贯道:“当然是晚辈向您老道谢才对。这一场晚辈固是输了一万两,但全场计算起来,晚辈大约可赢回三万之数,两相抵消,还净赢两万两呢!”
    乡老伯道:“我不大明白你的话。”
    钱万贯道:“您老既敢下注万两定有必胜之道,因此晚辈下令众人招揽赌注,以十比一的盘口赌平天虹胜。人人都认为此场机会各半,是以纷纷下注于辛立,一共下了三万两左右。倘使平天虹输了,晚辈就得赔出三十万两之多了。”
    乡老伯这才恍然大悟,摇摇头道:“这样你又等于赢啦!”
    阿闪伸一下舌头,道:“乖乖,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假使你输了的话,赔得出来赔不出来呢?”
    这一问引起众人兴趣,都侧耳而听。
    钱万贯笑道:“赔是赔得起,但这一来大大亏累,加上声名蒙耻,还有什么面目主持百钱庄此一事业?”
    管中流含笑道:“兄弟对钱兄主持的百钱庄心仪已久,只恨无缘见识,外间传说钱兄的百钱庄开设以来,少说点也赚了过百万的银子。何以区区三十万两就提到亏累一词?”
    钱万贯道:“管兄有所不知,自是难怪,事实上外间传言不假,兄弟手下任何一间钱庄都不止赚过万两银子,合起来就是百万以上。但兄弟开支甚大,这一笔净赚的巨款上来不多,大部分都用在兴建寺庙,筑造桥梁,又用于各地设塾兴学。又每年都须拨出极巨量的款项用于救济各地水旱灾祸之下的灾民。是以所余无几,但兄弟却甚是欢慰,绝无丝毫痛惜之心。”
    这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敬佩,连不大理会世事人情的乡老伯也感到肃然起敬。都暗想一个人想做这许多巨大的功德简直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却做到了,实是使人难以置信又不敢不信。
    乡老伯把银票还给他,道:“这笔钱我不要啦!”
    钱万贯道:“前辈的美意在下很明白,但在下若然不能在赌的一字上面赢回来,定必让老前辈小看了。”
    乡老伯呵呵笑道:“好,我们再赌。”
    但此时上午比赛已告结束,须待午膳之后才继续进行。
    台上的王元度等人过来会合,一同在第一号屋子里进午饭。
    他们听知钱万贯的来历与适才发生各事,都感到莫大的兴趣。
    尤其是出身于少林寺的束大名,闻说钱万贯便是大雄长老的亲传弟子,便兴奋的上前拜见。
    原来他们论起辈份,钱万贯便是束大名的师叔祖了。
    不过在朋友之间,那是各论各的,不然的话,凡是束大名的朋友都须矮了两辈,焉能相交下去。
    午膳之后,钱万贯取出三十枚棋子,一半黑子,一半白子,放置在桌面上。
    说道:“适才鄙人出了一个题目清这位柳平兄解答。题目是甲乙二商人渡江,每人各有货十五箱,适因风涛作恶,须得投弃十五箱货物始可无虞,因甲商奸诈,故船主有以惩,便亲自排列。规定把三十箱排成一个圆圈,每数至第九箱即投入江中。结果连投十五箱皆是甲商之货。现在请诸位瞧着如何排列法。假定甲商之箱为黑子,乙商之箱为白子。则第一至四皆排白子,五至九皆黑子。十与十一白子,十二黑子。十三至十五白子,十六黑子,十七白子,十八十九黑子,二十二十一白子,二十二至二十四黑子,二十五白子,二十六二十七黑子,二十八二十九白子,三十黑子。如此排成一个首尾卸接的圆圈,由一数起,每逢第九之数便取开,连数十五次,均是黑子被取。”
    说着便依法取子,果然取掉的都是黑子。之后大家都试着说这个游戏,兴致甚高。
    柳儿皱眉道:“原来你不是真不识得,早知如此,我就不须白费许多脑筋了。”
    钱万贯不解道:“这话怎说?”
    柳儿道:“其实我可以写下一至三十的数目在纸上,先排圆圈,然后照数,每到第九就打个记号,如此十五次之后,便查出被取掉的位置是哪十五个。若用此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
    乡老伯讶道:“这法子当真聪明使得,为何不用?”
    柳儿道:“我以为他真弄不懂,所以硬是要找出正式算法而不用这等取巧法门,哼,若是许我取巧,有什么问题难得住我?”
    钱万贯心中暗笑她的自傲,但却知道对方当真是喜欢运用智力之人。
    须知她刚才说的取巧之法,可以用玩迷阵游戏来譬喻,这种游戏是在纸上画下一个曲曲折折的图案,有入口一处,出口一处,从入口走入,找寻路径出去,此时歧路百出,似是而非,往往走入死路而领回头,越是不易走得出阵,玩的人兴趣越高。可是若然有不懂得领略此中乐趣之人,只为了达到出阵的目的,便不从入口进阵,却从出口外进入,如此绝无歧路可言,很快就可以走到入口。即是说如此做法可以马上就划出应走路径。
    是以柳儿不肯取巧,正足以表示出她是喜欢这种智力游戏之人。因而钱万贯心中有数,晓得该当用什么方法方能使她心服。
    不过暂时还不须急于使她折服,因为他已发觉那柳昭似乎对于他使柳儿伤脑筋之举有点恼意。他这刻还以为柳儿真是男子之身,并且是柳昭之弟。殊不知柳昭却是本着怜香惜玉之心,而对钱万贯感到不满。
    下午的比赛秩序早已排好,乃是鲁又猛对胡元,束大名对云军。原则上是每日比赛五场,人选的十人皆有出手的机会。秩序是每日由四位公证人编排,目下夺标之望既以卓辽及王元度二人呼声最高,他们的决战一定得安排在最后的一日。
    田不恭自从钱万贯现身之后,便不再使坏捣蛋。要知他为人蕴机智于诙谐,实在是聪明无比之人。
    当初拼命的鼓动乡老伯乱抬价钱,用意只在激出钱万贯而已。及至得知钱万贯是少林寺隐名高手,又是如此儒雅博学,广积功德之士,便生出敬仰之心,不再跟他捣蛋。他自经过昨夜大劫之后,对阿闪特别要好,时时跟她谈笑。而阿闪也很乐意与他接近,但这其中丝毫没有男女之情在内。
    这一点管中流也十分清楚,所以本着爱屋及乌之心,亦对田不恭甚是亲近。
    他们三人坐在一堆谈起下午的战局,都不约而同的暗暗替束大名担心。因为那来自海南岛的剑客云军造诣奇高,剑法辛辣异常,实在不亚于桃花派的平天虹。
    田不恭眼珠子一转,道:“我可不能袖手不管。”
    阿闪笑道:“别吹牛了,你有本事指点束大名战胜云军么?”
    无情刀管中流也道:“田兄小心,别帮不上忙,还反则使束大名斗志受到影响。”
    那个常年咧嘴笑的小道士摇晃着大脑袋站起身,道:“你们放心,且瞧真人的手段吧。”
    迈步走到钱万贯身边,道:“钱施主,小道化缘来啦!”
    钱万贯见他语气严肃,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当下道:“田道长即管告知欲化之数,自当奉上。”
    田不恭道:“小道下注一万两,买束兄得胜。”
    钱万贯笑道:“原来如此,田道长这一笔银数定不落空。”
    田不恭道:“但此中有一事钱施主恐怕很难办到,那就是这一笔银子固然不能从你囊中取付,又不能使那云军的助威喝彩声多于束兄,钱施主能不能办到?”
    钱万贯道:“这倒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难题,我若想从观战群雄身上取回这一笔银子,势必又须使用以十博一这盘口之法。既是如此,下注之人个个希望云军得胜,自然替他喝彩助威。”
    他的目光落在柳儿面上,道:“但也不是真行不通,却须使点取巧诡计的手段。柳平兄可知道如何做法?”
    柳儿苦思良久,终想不出有什么法子。钱万贯含笑向田不恭低低说了几句话,田不恭颔首而去。
    不久,比赛开始,轮到鲁又猛和胡元上阵。此时下注赌博之人极为踊跃,原来那钱万贯的手下们向群雄开出的盘口是十比一,但不拘下注于哪一方,甚至可以下注赌他们这一场打不打。
    如此赌法天下未之前闻,任是当世第一等大财主也要赔垮。要知开盘口的人便是做庄家。
    做庄家的须得任得对方下注,是故任何稍为有点脑筋之人都会乖巧地买两边赢,下注相等。
    如此不论是鲁又猛得胜也好,胡元得胜也行,因是一赔十的缘故,除去被吃的一注之外,还有九倍可赢。
    譬喻有人在鲁又猛身上下注一两,复在胡元身上下注一两。胡胜也好,鲁胜也好,庄家都得赔他十两,除去落注另一人的一两之外,净赚九两。
    这等算盘人人会打,顿时掀起狂热高潮,下注总局数超过任何一场,几乎人人倾囊下注。
    鲁、胡二人开始动手,数千观战人都十分轻松,不管谁胜谁败,反正自己银子是赢定了。
    哪知顷刻间全场鼓噪喧哗起来,因为鲁、胡二人虚情假意地斗了十多招之后,齐齐罢手讲和。
    这个结局大出众人意表之外,而且人人想起下注之时,庄家有一事说得明明白白,便是声明过所下注的一方如若不胜,便作败论。例如某甲下注十两于胡元身上之时,庄家当场声明过若是胡元不胜,这十两便被庄家吃进。反之,下注在鲁又猛时亦是一样。
    孰知这一场双方握手言和,按大会规则明文规定是和局的话,双方皆作败论。因为这十名高手要用胜负场数计算名次高低,所以有此规定。
    但鼓噪是一件事,鲁、胡二人自己愿意各个认输一场,谁也不能干涉。
    田不恭向钱万贯挤挤眼睛,会心一笑。
    而钱庄之人在场中不停活动,开出的盘口是下注买束大名赢者,一可赔五。若买云军赢者,下注十两只赔一两。这个盘口表示庄家看好云军,坚信他一定会赢,才放出这种盘口。
    那束大名和云军二人在十大高手当中并非夺标人物,人人估计他们实力相当。因此自钱庄开出这等盘口之后,大凡有下注,都是买的束大名得胜。
    可是绝大多数人业已在上一场输光,所以这一场下注的总数不多。
    钱万贯胸有成竹地含笑回顾,突然间一个人匆匆奔到,众人转眼一看,原来是百钱庄分支的杭州消闲钱庄总管梁一苇。
    此人向来老练沉稳之极,谁也休想从他表情上窥出他的心意。但现下却透出一股慌忙紧张之色,向钱万贯道:“请东家借一步说话。”
    钱万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才会使他如此紧张。暗想或需借重乡老伯等人的力量才能解决此事,所以摇摇头道:“不必了,梁兄但说不妨。”
    梁一苇素知钱万贯智计绝世,此举定有用意,不敢违拗,道:“有人下注十万两在束少侠身上。”
    钱万贯一怔,道:“我们若是输了,就须赔出五十万两啦!”
    梁一苇刚刚张口想说出下注之人的来历,钱万贯已早一步说道:“如此大手笔之人当世不多,我看定是此处的地主下注无疑。”
    阿闪讶道:“真是日月坞主蓝峦么?”
    梁一苇道:“不错,除了有金井银穴的他敢这样下注之外,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钱万贯在这刹那间拼命地动脑筋企图解决此事。
    须知他刚才把全场群豪的银子几乎都赢到手中,才不过是二十余万两,而他预算这一场须得吐回十余万两,净赚不过是七八万两左右。
    若是输了这一笔五十万两,便须填出四十余万之数了。百钱庄登时须得垮台,唯有全部关门。
    他两道秀长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显然一时之间想不出应付之计。
    田不恭大头一晃,道:“此事在我小道手中的话就最好办不过了,只说一声拒绝受注,那就一切都迎刃而解啦!”
    阿闪笑道:“哪一个像你那等无赖。”
    管中流缓缓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为了大局着想,只好拒绝接受赌注了。”
    钱万贯叹一口气,道:“兄弟曾经发过大誓,绝不逃避倾家之赌,是以这一场恐怕无法逃避的了。”
    他定一定神,眼中露出毅然之色,向梁一苇道:“向蓝坞主说本庄若是输了,五十万两自当双手奉上,但我还想跟他两个人单独豪赌一场。”
    梁一苇应声去了,钱万贯向李三吩咐一声,李三迅即去取了五张银票来,钱万贯亲手填上数目以及签名盖章等手续。这五张银票每张十万两,均可在杭州提款。
    他准备好了之后,向乡老伯微微一笑,道:“这位蓝坞主实是厉害不过的脚色,以前晚辈默计天下敌人,这蓝峦便是其中之一。今日碰上了,固然是平生之愿,但局势于我却大大不利。”
    田不恭歉然道:“都是小道混出主意,以致钱老兄被蓝坞主抓住可乘之机,心中实在万分不安。”
    钱万贯笑道:“这样说法就见外了,事实上局势虽是对我大为不利,可是我这次在此地大张旗鼓,为的也是想诱他出手大赌一场。”
    管中流道:“兄弟有句话不晓得该不该说?”
    钱万贯道:“管兄清说,兄弟洗耳恭听。”
    管中流道:“钱兄好说了,兄弟只想请问钱兄一声,若是你五十万两付出之后,还有本钱大赌一场么?”
    钱万贯道:“不瞒你说,若是付出了五十万两,便已倾家荡产,大江南北各地的百家赌场俱须倒闭,才能勉强凑足此数。”
    乡老伯道:“那么你还拿什么跟人家赌?”
    钱万贯举手摸摸头顶,道:“这颗脑袋还可以值个十万两无疑,此便是赌本了。”
    众人都骤然一惊,乡老伯道:“胡说,怎可以拿脑袋去赌,输了岂不是要割给人家?”
    管中流也道:“钱兄身份何等矜贵,这条性命岂只值十万两银子?”
    钱万贯道:“这也是没可奈何之事,兄弟棋差一着,只好拿命去搏了。”
    田不恭若有所悟的道:“无怪你准备下五张十万两面额的票子,敢情想用性命搏回一张,便可以用作本钱,逐张赢回来。”
    钱万贯道:“此是最如意的算盘,但蓝峦是什么人物,焉肯让我占这便宜?”
    他面上掩饰不住内心的沉重,人人见了都十分担忧,又感到万分刺激。这等以性命博十万两银子之事谁都没听说过,再贱的人也不肯轻易赌命。因此,这钱万贯真是赌国中的奇才异士。
    片刻梁一苇回来,道:“蓝峦已答应了,他初时听说接受赌注,甚感惊讶,当即向在下声明台上平手的话,台下便算他赢。他还向在下道:“贵东家若是输了,还有性命可以做赌本,所以接纳豪赌一场之议。”
    众人都听得呆了,乡老伯嗟道:“我本拟暗暗命束大名打个平手,就可以助你逃脱此难。但现在看起来那蓝峦狡猾得紧,竟已察破了这一点。不过,我老头子还是有法子使他输出十万两银子。”
    钱万贯道:“前辈万万不可暗中助云军取胜,此举一则对敝派声誉大有影响。二则咱们赢了蓝峦十万两银子也不会变得十分富有。三则他已答应与晚辈单独大赌一场,便尚有翻本的机会,这叫做有赌未为输,还望前辈体谅微衷,不加阻挠。”
    乡老伯查看出钱万贯乃是真心不想他干涉,并不是不好意思而惺惺作态。当下只好答允不从中左右战局。要知以乡老伯的本事,真的有法子可使云军得胜而又不会伤及束大名。
    锣声起处,台上的两名年轻高手开始接战。
    束大名使的是齐眉银棍,单是家传的空玄棍法,已经极是了得,加上前几日曾得乡老伯指点,弥补了几处破绽,实力大增。
    云军乃是用剑,棍长剑短,故此束大名首先采取攻势,但见银根如毒龙出洞,点戳扫砸,招发连环,一派进手招式。
    全场助威呐喊之声大作,响如轰雷。原来人人都把仅有的银子投注在束大名身上,是以拼命替他加油叫好,望他快快得胜。
    束大名怎知其中尚有赌注关连,心想这完全是少林寺威名震武林,恩泽广被,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喝彩助威。因此今日之战非比寻常,务须击败敌手,方能向捧场的群雄交待。
    此念一生,棍上威力倍增,远远超出平日的水准造诣。云军一上来就被对方凶猛迫攻,措手不及,只能够拼命防守,简直没有还击的机会。
    那束大名越是攻得厉害,助威之声更加壮盛,而束大名得此鼓励,根法使得更为凶猛灵活,十多年来扎下的内功根基,今日方始大见奇效。
    那云军剑法传自海南剑派,乃是以奇诡凶残为主。大凡拔剑出鞘,很少有不见血便能回鞘的。
    他的功力造诣也实在很高,束大名虽是有超水准的表现,而且一上来就格制了主动之势。但他还能严密防御,随式封拆,霎时间已激斗了三十余招。
    由此看来,束大名若不是得到精神上的鼓舞,战志特盛,因而有超水准的表现的话,今日这一场拼斗,只怕结果还须输在云军剑下。
    看看又攻拆了二十多招,许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正当此时,束大名的银棍忽然穿透剑光而入,根尖戳中了云军肩头。云军连退六七步,终于站稳了身子,不曾跌倒。
    这一场至此为止,自然是束大名得胜,宣判之后,全场欢声雷动。因为绝大部分的人全都指望这一场赢回一点盘缠。若是输了,他们可就连路费也赌光了。
    钱万贯也正是想大家赢回一场的意思,一则他上一场取胜乃是使诈弄诡,先串通好台上的鲁、胡二人,要他们一定打成平手,才赢得那么多的银子。二则他需要全场之人捧束大名的场,所以放出那等盘口,引诱全场的人都买束大名赢,自然人人为他呐喊助威。
    正因为他老早算定第二场要输,所以第一场用点手段赢回第二场出的本钱,谁知蓝峦趁虚而入,抓住了他的弱点。
    不过钱万贯还是十分感激那足智多谋的田不恭,因为田不恭想出了这个精神鼓励之法,使得束大名果然因此得胜。
    钱万贯这刻反而冷静如常,好像全无心事。梁一苇和一个人走过来,乡老伯望了一眼,微笑道:“喝,原来是日月坞度支院院主朱机伯,你代蓝峦来请小钱是不是?”
    朱机伯虽是辈份甚尊,声名赫赫,可是见到这个莫明来历而武功深不可测的乡老伯,也不敢托大,连忙施声道:“想不到老先生与钱万贯兄乃是熟朋友。”
    乡老伯道:“什么熟朋友,我只识得他师父。”
    朱机伯敷衍过他,转向钱万贯道出蓝峦相邀之意,约他现在便去共进午餐,随即单独大赌一场。
    钱万贯欣然应承了,乡老伯道:“我老头子也去开开眼界,顺便做小钱的保镖,免得他大赢之后,忽然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朱机伯在当今武林中乃是极有名气的高手,身份甚高,等闲之人谁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朱机伯却深知乡老伯的武功深不可测,绝计不能得罪计较。因此随便他怎么说,都微微含笑的点头。
    当下朱机伯领着乡老伯、钱万贯二人入屋,直奔后宅。最后在一座小花厅内见到了蓝峦。
    厅中已设下一席盛筵,乡老伯一径坐在上位,嚷道:“闲话休提,吃喝过后再说不迟。”
    他的举动表示出半点也不把名震天下的日月坞坞主千钧杖蓝峦放在眼内,便有人瞧不过眼,气冲冲的走到乡老伯背后,双手齐出,抓住椅背,道:“这张椅子恐怕不大牢靠。”
    此人浓髯绕颊,身躯魁伟,乃是十道指挥之一,继雷名岱,外号人称大力神。
    他双臂叫足气力,往上一端。这一下非同小可,少说亦有数千斤之力,莫说是区区一个人,即使是金子铸的也能轻轻端起。再不然就算端不动乡老伯,但这张木椅定必四分五裂无疑。
    哪知乡老伯危坐如常,亦不见得如何出力抵抗,连人带椅纹风不动。
    雷岱自知气力已尽,仍然有如蜻蜓撼柱,心中大为佩服。他乃是直性子之人,脱口说道:“真了不起,我老雷服气啦,这位子该当是您老坐的。”
    乡老伯的内劲已反击过去,这一记若然击中,雷岱非当场吐血而死不可。但他这句话说得正是时候,乡老伯一听之下,顿时收回那股劲道。
    雷岱对此毫无所知,迅即退开。余人相继入席,主人方面只有蓝峦和朱机伯二人落座。
    乡老伯刚举起酒盅,忽然道:“等一等,蓝坞主的二小姐我老头子见了,但大小姐还未见过,甚愿她到此同饮几盅。”
    蓝峦不觉一怔,乡老伯又笑道:“别慌,她若敢拒绝,老头子有一通真言,念上一遍,她就得乖乖地来了。”
    蓝峦一听便知内中大有文章,道:“在下正是怕她不肯前来,既然老前辈有此神通,在下倒要试上一试。”
    乡老伯道:“哪一个去叫她的过来一下,我把真言传授与他,到时一念就行了。”
    蓝峦吩咐侍仆去把十道指挥之一的荀通请来。顷刻间荀通已站在一旁。乡老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她如敢抗命,可对她说箱中之人安然无恙便行啦!”
    他所说的箱中之人就是指柳儿而言,蓝芳时一听之下,定然晓得对方是用这件秘密威胁她,若不听话,对方定会把如何陷害妹子的事说出。
    果然不久之后,蓝芳时已到了厅中。她依父亲的指示坐好,这才开始进食。
    乡老伯话也不跟她说一句,反而钱万贯对她微微露出注意的神情。蓝芳时虽是发觉了,但心中对他只有仇恨意念。因为一则她原本就对男人没有好感,二则她以为钱万贯也晓得她陷害妹子的秘密。这样自然瞧不起她,可知他注意之故,并非基于男女之情而是特意观察她这个人。
    吃喝完毕,筵席撤下,随即摆上一张云石面的圆桌,还有一个大海碗以及几副全新的骨骰。
    他们五个人围桌而坐,钱万贯取出那五张银票,放在蓝峦面前的桌上,道:“这是兄弟输给坞主的五十万两银子。”
    蓝峦点点头,道:“能够赢得钱兄这一笔银子可真不容易呢!”蓝芳时却吃一惊,第一次抬目打量钱万贯,心中揣摩他到底是谁,如何出手便是五十万两之多。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坞主过奖啦,兄弟今日只怕连这条性命也得输给坞主呢!”
    蓝峦严肃地点点头,道:“自古以来,凡是嗜赌之士,无不与命运挑战。钱兄以天生奇才绝智,在赌国中大放异彩,最后定必走上赌命之一途,无足为异。”
    他们这么一说,蓝芳时这才相信不是开玩笑之事,顿时感到万分刺激,两次好奇地打量钱万贯。
    从外表上看,钱万贯一如饱学儒雅之士,言笑从容,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风采。单从外表上和谈吐上看,谁也不能相信他是当世知名的赌徒。
    乡老伯道:“你们怎生赌法?”
    钱万贯道:“兄弟赔出五十万两之后,业已赤贫如洗,是以打算用这条性命下注,价值十万两,只不知蓝坞主认为值不值得此数?”
    蓝峦泛起一丝微笑,道:“钱兄性命何止值十万两之数,还望多加一点,不过若是多加银数,区区可能只赌一场。”
    钱万贯一下子就悟出对方之意,心想他乃是暗示我说,若然加上一倍银数之多,则他仅肯赌一场,如此即使输了的话,也还净赢我三十万两。这么一来我的元气仍然很难恢复。
    当下微笑道:“不必加了,兄弟今日特意要与坞主豪赌一场,若然只以一场为限,未免扫兴。”
    他意兴豪迈地长笑一声,又接着说道:“兄弟意欲与坞主连赌六场,前五场以性命做赌钱,若然兄弟连赢五次,即可赢回这五十万两,最后的一场方以这五十万两为注。”
    蓝峦心中大喜,暗想在前五场中,你只要输上一场,就连性命都玩完了。在我而言,纵然连输六场,也不过输出自家囊中五十万两而已。
    他面上无丝毫喜色,领首道:“既是如此,区区自当予你翻本的机会。”
    乡老伯十分诧愕地望住钱万贯,蓝芳时也大为震惊,朱机伯却把海碗推到圆桌当中,取过一副新骨骰,细加检验。
    乡老伯一手把钱万贯拉出厅外,低声问道:“小钱,你老实告诉我,可是你练有必胜的秘密手法?”
    钱万贯至此眼中才流露出一丝忧色,摇头道:“晚辈从未练过那等诈赌的手法。”
    乡老伯道:“那么你这五场之中,可说不定会输上一场的,是不是?”
    钱万贯道:“正是,但这才是真赌徒的本色。”
    乡老伯道:“古往今来,只怕你这一场豪赌要居在第一位了。虽然历史上不乏以家国性命供诸一掷之士,但绝计没有人胆敢如此直接了当的拿性命去赌,而且须得连破五关之多。
    我老头子算是服气你的胆色啦,但这件事最好再想一想。”
    钱万贯道:“晚辈眼下处境有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了。”
    他们回到原座,乡老伯虽是近百岁之人,但仍然掩饰不住面上的忧色。这一点证明那钱万贯全无必胜的把握,蓝芳时不知不觉大为紧张忧虑。她真想叫钱万贯不要拿命去搏,她情愿把她个人的私蓄,包括所有的珠宝都送给他做本钱,总还值得十余万两之多,用这一注本钱下注,当然妥当得多了。
    但在蓝峦面前,她可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表示丝毫意思。
    此时朱机伯把六副骰子细细检查过,道:“这六副骨骰皆是全新之物,朱某以人头担保其中绝无虚假作弊,现在请钱兄验看。”
    钱万贯摇摇头道:“不必验看啦!”但乡老伯却伸手取来细加验看,最后也点头认为妥当。
    朱机伯等于是公证人之一,他道:“这一场豪赌古今罕有,在下得以参与,荣幸何似。
    为着慎重起见,在下且把胜负之法略说一遍。”
    他取过另一副不准备动用的骨骰,放在掌中,一共是三枚,道:“大凡赌具越简单就越难作弊,换言之即是更为公平,完全是赌各人的运气而不含智慧技巧。如此虽是乏味,却才算得是真正赌博。这三颗骨骰掷下之时,须得清楚玲珑地落在碗内,手掌不得遮盖碗面。胜负之法,便是比点子大小,须得有一对同点子骰色之后,余下的那一颗点数若干,互比大小,一是最小,六是最大。”
    这种掷骰之法乃是最简单的一种,原本不便多说。但今日之赌非同小可,所以朱机伯不能不详细解说,以免引起争执。
    朱机伯又道:“若然双方同点,这一局就算是未定胜负,重新再掷,而这一回由后掷之人先掷。此外,世俗流行有么二三通赔,四五六及三骰同点通吃的玩法,在下认为最好完全取消。”
    蓝峦点头道:“取消也好。”
    钱万贯却摇头道:“这等规矩不宜变动,还是保留为是。”
    蓝峦道:“那就保留下来吧,区区在今日之赌已占尽便宜,颇有未尽公平之感,是以决计把先手之权全部让给钱兄。”
    要知先掷在这等赌法十分重要,若是掷出四五六,或是三骰同点,便算是赢了,对方不须再掷。虽说还有么二三这个点数是输定的,对方亦不须掷。但比较起来,输的只有一个点数,而赢的有四五六和三个么以至三个六,共有七个必胜的点数,机会自然大得多了。
    钱万贯拱手道:“既是如此,兄弟先行谢过。”
    他伸手取起一副新骰,衣袖早已卷高,以便大家都瞧得清楚,避免作弊之嫌。
    他凝一凝神,便把骰子掷落海碗中。他自知每一场都输不起,深心中不觉十分紧张。但目下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只有委诸命运,所以他脑海空空洞洞的,倒没有什么杂念。
    掷骰的动作十分干脆俐落,骨骰落在瓷碗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但这些清脆的声音却关系到一条人命,是生是死,就看它们怎生转法了。
    三粒骰子在碗内不住地旋转,最先停住的一粒是红四,乡老伯和蓝芳时齐齐松一口气,因为既有红四,起码不会是么二三了。
    第二粒停住之时是个六,第三粒还在旋转,乡老伯不禁吆喝“五……梅花五……”假如是五的话,便是四五六的宝子,蓝峦无须动手便输了十万两。
    钱万贯面含微笑,非常静地凝视那粒旋转未定的骨骰,心中泛起许多感触联想。
    他偶然抬目一瞥其余的人,却跟蓝芳时的眼光相触,虽是极短促的一瞥,但仍然发觉出她目光之中洋溢着无限温柔和倾慕。
    钱万贯倒没有想到自己一场豪赌,银子还未赢到,却已赢得了一个美貌少女的芳心。
    乡老伯低骂一声,原来第三粒骰子不是五而是六,这还不说,就在快停之时碰了那粒红四一下,使它翻个身,变成三点。这时两个六和一个三,即是三点。这个点数很易被击败,所以乡老伯骂了一声。
    蓝峦伸手抓起骰子,道:“钱兄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呢!”说罢,五指一放,碗中发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
    三粒骰子在碗内旋转上落,十只眼睛瞬都不瞬地注视着。钱万贯心中浮起一层阴影,已隐隐嗅到失败的气味。
    钱万贯最近以赌称雄,实在有他的一套。而他这种天生异于常人的敏锐感觉,更是他每赌必赢的重要因素。
    他一旦泛起不祥之感,立即伸手在碗内一搅,道:“请坞主再掷。”
    掷骰博戏中本来有这等习惯,不足为异,当此三骰全未停止之时,谁也不知会转出什么点子,说不定是个么二三被敌方搅散。
    蓝峦微微一笑,道:“使得。”伸手抓起骨骰,掷落碗中,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骰子在碗内旋转,气氛紧急异常。钱万贯目光不投向碗中,却在众人面上巡造。
    他发现连蓝峦亦不禁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便微微一笑,心想,他绝不是真正赌徒,才会被得失之心支配,影响到情绪。
    乡老伯欢呼一声,道:“两点,哈,蓝峦你这一场输啦!”
    钱万贯舒一口气,但是碗内有两粒骰子是三,一粒是二。心想这一场赢得真险,假使这颗骰子随便再转一下,定是有赢无输之局。
    这道理很简单,由于另外两骰是一三,则这一颗在六个数目之内只有一点和两点会输,由三点起以至六点都赢,换言之,对方取胜的机会是四比二,因此这一颗骰子翻出一个两点实在是侥幸之至。
    蓝峦把面前的五张银票抽出一张推到钱万贯面前,道:“钱兄称雄赌国之中,果然有点道理,现在是第二场,请吧!”
    钱万贯抓起骰子,收摄心神,完全贯注在掌中的骰上,这才掷落碗内。
    眨眼间三骰皆停,却是六点。蓝峦眉头一皱,道:“好运气,我只怕赶不过了。”
    他取骰一掷,钱万贯全副精神依然贯足在碗内,他必须以最强大的精神力量阻止对方掷出宝子,即是四五六或是三颗同点数的骰色。
    蓝峦这一场掷出五点,便又抽出一张银票推到对方面前,同时作一个请他动手的手势。
    钱万贯外表上看来冷静如常,其实他的精神丝毫不曾松懈。这时取骰一掷,又是一个六点。
    他们每睹一局,就换一副全新的骰子。而每次蓝峦掷完之后,朱机伯立即用一把极锋利的小刀把三颗骰一一剖切为两半。这样倘使骨骰之内灌得有铅,绝计无所遁形,那就是说倘若任何一方以奇妙手法换了一副灌铅的骰子作弊,绝不能瞒过众人。
    钱万贯简短有力地说一声请字,蓝峦停歇了一下,这才伸手取骰,迅即掷下。
    钱万贯掷的六点虽是最大的点数,但碰上宝子还是要输,所以大家仍然紧张地向碗中望去。
    霎时间三骰皆停,却是个一点,蓝峦又把银票送了一张过去。他一连输了三场,虽说还有三场可赌。而这三场之中他只要赢一场就可以了,但仍然感到一种被压迫之感。
    钱万贯眼见三骰皆被切开,这才伸手取起一副新骰,还未掷下之时,心头突然又掠过失败的预感。
    他秀眉一皱,停手不掷,抬目瞧了蓝峦一眼,徐徐道:“这一场定要请坞主先掷才行。”
    话声透出一分坚决之意,使人一听而知非听从他的意思不可,本来先掷者占不少便宜,既然如此,蓝峦实在不必坚辞。
    蓝峦爽快地道:“好吧!”接过骰子,掷向碗中。
    厅中没有丝毫别的声音,只有骨骰在瓷碗内滚转的清脆声,极是扣人心弦。
    三粒骰子尚未完全停定,乡老伯目光奇高,已瞧出端倪,大大松一口气,抬头向钱万贯笑一下,他的目光回到碗中之时,果然发觉那是么二的点子,按照规矩,这种点子乃是输定,对方不必再掷。
    蓝峦把第四张银票交给对方,心中甚是烦躁,低低骂声真邪门,然后向对方询问要不要先掷。
    钱万贯又恢复了信心,当即取过一副新骰,收摄心神,这才掷了。这一回他掷出一副宝子,顿时引起不少嗟讶之声。蓝峦把第五张银票也推到他面前,道:“钱兄确实十分不凡,把这五十万两通通赢回去了。”
    钱万贯道:“还有最后一场,坞主可能在这一场得胜,则在下依然一败涂地。”
    朱机伯已把那三粒骨骰完全切开,毫无异状。因此现在第六场豪赌开始,依照先前的约定,这第六场是双方各以五十万两下注。假如钱万贯输了,虽然不必送命,可是亦等如前功尽弃,依然赤贫如洗,也就是说他在前五场固然输不得,这第六场也绝不能输。
    蓝峦取出一张银票,面额是五十万两,放在自己面前,才道:“这第六场虽是早已约定,但钱兄如若感到不想作此孤注一掷,不妨明言,本人同意取消。”
    他这话完全是卖个人情给钱万贯,并非他不敢作五十万两的豪赌。只因日月坞富甲天下,无人不知,五十万两在蓝峦而言,并不如何着紧。
    乡老伯但觉这五场豪赌极是惊心动魄,目下既是赢回了五十万两,何须再博,是以连连点头,表示他赞成就此收手。
    蓝芳时心中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有生以来所见所闻,都不及今日这般刺激。她含情脉脉的望着钱万贯,心中直在祷告他不要再赌下去。
    钱万贯沉默了片刻,才道:“坞主的盛情美意在下心领了,但今日若是放弃了这一场豪赌,将是平生之憾。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再赌这一场。”
    蓝芳时娇躯为之一震,心中顿时改变了祷告的内容。她本是祈祷钱万贯答应不赌,现在既是非赌不可,她晓得五十万两之数在父亲而言算不了什么,所以暗暗祷告钱万贯得胜。
    蓝峦亦不多说,道:“好,那就请你动手。”
    钱万贯骰一掷,行到四点,朱机伯第一次开腔道:“这一场,钱兄恐怕不能保持长胜的战绩了。”
    钱万贯微笑道:“兄弟纵然落败,但仍有一条性命可做赌本,是以得失之心较之上五场淡薄得多了。”
    蓝峦取起骨骰,道:“兄弟这次若能得胜,便将罢手不赌,那时钱兄恐怕再无翻本的机会了。”
    钱万贯道:“后事暂且体提,先睹完这一场再作计较还不迟。”
    蓝峦一摊掌,三颗骨骰落在碗中,旋转不定。
    顷刻间三粒骰子中已有两粒停下来,却是一对六。剩下那一粒旋转之势已缓慢下来,点子在五点和六点之间转动。不论是停在五或六上,都是赢胜之局。
    钱万贯全神贯注在碗中,极力要改变这形势,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的专注和使劲,双眼神光暴射,额上青筋浮突起来,使人更加感到紧张。
    那粒骰子现出五点,但还晃摇不定,乡老伯和蓝芳时都被失望颓丧之感淹没,可是钱万贯仍然全力坚持,瞬也不瞬地盯住那粒骰子。
    说也奇怪,那颗骰子欲停未停之时,忽然翻个身,变成两点,随即停住不动。
    钱万贯举袖拭鬓角和面上的汗水,可见得他曾经如何紧张和何等用力了,蓝峦平静地道:“我输啦!”
    蓝峦虽是输了这一场,但神情轻松而愉快,这使得其余四人都十分意外,不明白他何以输败之后反而是显得愉快。
    大家一齐起身,蓝峦道:“有劳朱兄率芳时代我送客,我有点急事赶办,还望乡老伯及钱兄恕罪。”
    于是乡老伯等四人向外边走去,钱万贯无意中与蓝芳时并排走在一起,他又特意地打量她几眼。
    蓝芳时又勾起最初的疑惧气恼,因为她乃是被对方一句箱中之人这件秘密迫得出来陪客,她怎知此是乡老伯所为,还以为钱万贯亦已知悉自己陷害妹子之事,所以这么注意她。
    当下没好气地道:“你赢了几场就得意洋洋,哼!总有一天你会把性命输掉。”
    钱万贯道:“在下早就有此准备,是以并不放在心上,只不知姑娘信也不信?”
    蓝芳时道:“你管我信不信。”
    钱万贯道:“奇怪,姑娘本来好像有点同情我,何以目下态度大变,在下终必会推究得出这个原因。”
    蓝芳时冷冷道:“你最好不要推究,我最恨被人家放在脑中寻思究竟。”
    这时四个人分为两对,乡老伯和朱机伯二人走在前头,相距已远。这是因为他们越走越快,而后面的两人却越走越慢之故。
    钱万贯被她如此顶撞,却毫不介意,徐徐道:“既是如此,在下便遵命不想及姑娘之事。在下已到了贵坞两日之久,好像从未见过姑娘之面,莫非姑娘从不出来观战么?”
    蓝芳时道:“他们拼命厮杀,有什么好看的?”
    钱万贯道:“原来姑娘虽是出身武林名门贵家之中,对武功竟无兴趣,这倒是一件奇异之事。尤其以姑娘如此年轻之人,居然并不好奇。”
    他又忍不住侧头望住她,目光中流露出心中的温柔,对方先是狠狠的白他两眼,但接触到他动人的目光之后,便也渐渐柔软下来。
    她好声好气地道:“你这样看人法,很失礼的呢!”
    钱万贯身躯一震,收回目光,道:“对不起,在下当真甚是失礼。”
    他歇一下又道:“在下一向极少失态,这一次竟会如此,连我自家也甚不解。”
    蓝芳时面颊上泛起娇艳的红晕,道:“那是你的事,何必说给我听?”
    钱万贯忙道:“姑娘责怪得是,在下实在不该多嘴。”
    蓝芳时噗嗤的一笑,道:“我没有怪你,老实说,你的外表一点也不似是当世无双的大赌徒。”
    钱万贯道:“俗语有道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我既不能立不世之功,博得青史留名,又不能在武林中凭仅武功压倒天下群雄而名垂不朽,想来想去,唯有从赌之一途上发展。好在人生亦不过是一连串的大赌小赌,我纵是赌输了也没有什么。”
    他又情不自禁地凝望住她,这是他活了四十年以来第一次被女性吸引。他的心情跟那十八九岁的少年初恋时并无二致,只不过他比较镇静从容,不像少年们那等紧张失措而已。
    他忽然想起一事,顿时显得十分失望颓丧,默默的走了几十步,还不开口。
    蓝芳时问道:“你想起什么事了?”
    钱万贯嗫嚅一下,道:“我若是坦白说出,只怕姑娘会见怪。”
    她摇摇头,道:“不会,你尽管坦白说出来,如若不说,我就当真怪你了。”
    钱万贯似是受迫不过,道:“在下突然想到姑娘不但家世显赫,而且才貌无双,定必早已订下亲事,是以顿时大感消沉。”
    他把话说出之后,反而心情沉重,极是担心对方会给他耳光或痛骂一顿。因为这话说得太坦率了,时间上似乎也过早了,试想人家订过亲事与他何干?何故会因此而消沉,岂不是等如已赤裸托出了爱慕之意?
    蓝芳时不禁低头垂眼,现出娇羞之状。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快乐,只因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等含有爱情意味的言语,而说话之人又正是一个不凡之人。
    两人默默走了十余步,钱万贯惶惑地道:“对不起,这一定是我的话使姑娘生气了。”
    蓝芳时既不回答,亦没有一点表示。钱万贯突然间豪情进发,忖道:“我此生曾经经历过各式各样的豪赌,连性命也敢下注。难道在这个女孩子面前就失去了往昔雄风?不,我定要拿出赌徒本色,博她一博。”
    他立即恢复了赌徒的冷静和机智,用局外人的眼光对这件事全盘加以考虑过。然后在一个转角处伸手拉住她,两人停下脚步,四面都寂静无声。
    他设法使她面对着自己,四目交投,过了片刻。蓝芳时终于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道: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钱万贯道:“不错,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现在却说不出一句。”
    蓝芳时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火焰一般逼视着自己,以致浑身血液还急奔流,脑子好像不大会思想。但她倔强的个性使她依然不肯就此投降,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不说就算啦!”
    钱万贯叹一口气,道:“假使现在不说,将来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蓝芳时不禁生气了,道:“我已经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
    钱万贯道:“你说第一次之时在下已听清楚了,实在不必再说一遍。”他的口气很轻松,但这句话却十分锋利,含蕴着许多意思。
    蓝芳时陡地抬头瞪视他,眼光中充满了敌意,道:“你既是很不耐烦,为何还赖着不走?”她已经很客气了,若是依她一向的为人,这话便该改为你快给我滚。
    殊不知钱万贯一旦把这件事当作赌局处理,便冷静无比。他已掌握住对方的情绪,这刻乃是故意使她生气,以便察看她的真情。
    他立即装出惶恐的表情,道:“在下此生从来不曾与异性打过交道,是以说的话大欠考虑,还望姑娘大度包涵,恕我唐突佳人之罪。”
    蓝芳时一听他竟是从未与女孩子说过话。可见得他不是风流滥情之辈,顿时回嗔作喜,道:“好吧,我这回不怪你,但你下次说话要小心一些,走吧!”
    钱万贯道:“姑娘一直没有问起在下何以在此处停步之故呢!”
    蓝芳时哪知对方已从她的喜怒当中查出她的心意,而这时对方已展开了攻击,还迷迷糊糊的问道:“是呀,这是什么原故?”
    钱万贯面色一沉,严肃地道:“姑娘如若尚未订了亲事,在下打算央人向令尊求亲。”
    她吃一惊,双颊霎时都红透了。她万万想不到这个心里很中意的男人竟会拿婚事当面打商量,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当下感到一片昏沉,此是刺激过甚之故。
    钱万贯咄咄逼人地又道:“姑娘请坦白告诉我,你到底订了亲事没有?”
    她一点也不晓得该当如何对付这个奇怪而又可爱的人。
    这真是奇妙无比的变故,既甜蜜而又略带辛辣。她做梦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钱万贯会当面求婚,二十多年来的抑郁顿时烟消雾散。她这时不但不能同情师父那憎恨男人的教训,甚至觉得天下男人们都很可爱。
    她摇摇头表示尚未订过亲事,钱万贯心中爆发出笑声,忖道:“这一局我又赢了。”
    他一只手抓住蓝芳时的玉臂,另一只手搭在她粉颈上,坚定地把她拉近自己,终于身躯互相碰触到。
    身躯碰触着的感觉,使他们两个人都感到同样的奇妙和刺激,紧接着不但是身体,连嘴唇也黏贴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钱万贯须得用点气力拖住她,因为她连站都站不住了。幸亏这一点在钱万贯这等内家高手全然不成问题,别说是个女孩子,即使是一头大象他也抱得起。
    世上再没有一件事物比爱情更迷人的了。蓝芳时这一生自从懂事以来,一直都怀着仇恨世间一切的想法,这是由于她自小失去母亲而后母对她很坏之故。其后,她拜在何心寒门下,她这个师父把天下男人都说得一钱不值,以致她也受到传染,对男性甚是仇恨憎厌。
    她第一次对男性动心是王元度,不过当时形势使他们不能继续接触,而如今王元度更成为她心中最恨之人,当然完全谈不上爱情。
    是以在蓝芳时而言,此是第一次真正接触男人,也真正涌生出爱情,因而尝到爱情的甜蜜的一面。
    钱万贯亦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对女孩子动心,最幸运的是她接受了。在他的赌史上又加上一次空前的胜利纪录。
    他们终于恢复理智,蓝芳时娇羞不胜,简直不敢抬头望他。
    钱万贯柔声道:“芳时,你愿意嫁给我吧?可不许后悔。”
    蓝芳时扭捏了半天,陡然间把师父谆谆叮嘱的话都记起来了。心中大为惊惶,道:“你是不是在玩弄我?”
    钱万贯失笑道:“别傻啦,凭你和令尊,谁敢玩弄你呢?除非是不要命了。”
    蓝芳时清醒过来,脑中掠过许多旧事,同时想出一个方法,便道:“光是用嘴说可不行,我要用一把淬有剧毒的短剑抵住你的要穴,然后询问你一些话。假使你没有骗我,自然没事,如若有一句虚言,我就取了你的性命。”
    钱万贯这刻想不答应也不成,因为不答应的话分明是表示有假。虽然按道理纵是全无虚假,亦不能答应她这么办,试想情势弄得如此危险,只要答错一句话,或是略有误会,岂不是白白送命。
    他一想就晓得无法推却,无奈道:“好吧,你尽管问。”
    蓝芳时取出一口一尺不到的短剑,先送到他眼前,但见锋刃上现出蓝汪汪的颜色,一望而知淬有剧毒,并且有一股腥气扑入鼻中。
    她接着转身向着他,彼此相隔只有两尺,剑锋抵住他胸口紫宫穴上。
    这时钱万贯的性命已完全捏在她掌中,若然蓝芳时存心要取他性命的话,无论他用什么身法手段,都难逃一死。
    蓝芳时脑海中浮出王元度的影子,是以会想到钱万贯如此对待她,可能又是蓝明珠的唆使,使得玩弄过之后,对方一走了之,她则只好忍辱含恨而死。这个想法使她几乎疯狂起来,所以眼中射出冷酷可怕的光芒,她缓缓道:“你认识我的妹子么?”钱万贯出人意料之外地点点头,表示认识蓝明珠。
    蓝芳时心中杀机更盛,冷冷道:“你如说不认识,我这柄毒刃此刻定必已刺入你的胸中了。”
    钱万贯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一则猜出这其中必有重大原故,二则临危不乱,依然保持镇定和冷静,他道:“大小姐这话似是含有莫大的深意,可惜鄙人愚鲁,竟测度不出其中之故。”
    蓝芳时又道:“算啦,别在我跟前装样了,现在我才明白那老鬼定要迫我出来之故,敢情是利用你来迷惑我,使我上当入彀。”
    钱万贯忙道:“现在有点眉目了,姑娘所指的人莫非就是前走的乡老伯?鄙人可以发誓说乡老伯与我之间毫无秘密约定,甚盼姑娘相信此言。”
    蓝芳时冷笑道:“你当然否认啦,你与他定有极深的渊源,不然他怎么肯陪你进来?”
    钱万贯道:“当然很有渊源,但事实上在下今日才跟他老人家见面的,在今日以前,从未跟他说过话,也没见过面,只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
    蓝芳时冷硬地道:“我当然不信,还有就是你几时认识我妹子的?”
    钱万贯道:“在好几天前她曾临场观战,是以得知她就是令妹,其时亦见到了姑娘,不过令妹与姑娘一样,都不认识在下。”
    蓝芳时怒道:“什么?现在都撇得一干二净了,刚才你还说认识她的。”说时却又想到这等情况,钱万贯当然可以说是识得蓝明珠,只差在他没有说明蓝明珠不认识他而已。
    她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潇洒文雅的男人,心中说不出是爱是恨,不过由于王元度的那件旧事,使她深怀戒心。暗自忖道:“我宁可冤枉他错杀了他,也不愿两次受明珠的愚弄,她这刻恐怕躲在房中暗暗窃笑,笑我自称憎恨男人,其实却见一个爱一个。”
    强烈的自卑感使她失去理智,眼中闪射出疯狂的光芒。
    钱万贯一瞧便知不妙,可是这刻身在毒刃威胁之下,全然无法逃生,当下想到今日若是如此死在她毒刃之下,虽有一身武功亦无从施用,那真是难以瞑目的遗憾,他泛起这个意念之际,同时又想到现下唯有极力设法拖延时间,至于拖延之后便又怎样,已来不及多想了。
    他仰天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坦白说出心中的话吧!”
    蓝芳时本已运力掌指上,正要推出毒刃,闻言及时煞住吐出毒刃之势,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钱万贯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姑娘取我性命的决心,已从双眼中流露无遗,在下真敢打赌呢,不过我身死之后,赌赢了亦毫无用处,闲话体提,言归正传。”
    蓝芳时冷冷道:“早就该少说废话了,试问多活这几句话工夫对你有何好处?”
    钱万贯避开她的目光,因为他觉得她这种目露凶光的样子使她变得甚是丑陋,他宁可在心中留下她美丽的印象,这样死在一个美女手中自然比死在丑陋的女子手中好像愉快一些。
    他道:“你说得对,那我就坦白说了,你突然翻脸无情而取我性命之举,乃是出自蓝峦的授意对不对?他连输了六场,一则面上无光,二则心疼五十万两银子,故此使出这等卑鄙下流的手段,但他这一着却做错了,我今日虽是丧命于此地,但你们日月坞也别想有一日安稳日子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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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大小姐一吻定终身
    蓝芳时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怕那老鬼么?笑话,这且不提,你心中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明珠或是那个老鬼?”
    钱万贯勃然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为何要把我和令妹连在一起?”
    他的怒气出自真心,是以蓝芳时不能不相信他真是发怒,她诡笑一声,道:“我的妹子哪一点不配与你相提并论了?”
    钱万贯心想那蓝明珠当必是个淫荡女子,她姊姊才会如此胡乱牵扯,是以只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不必说了,可惜我已中了你的阴谋圈套,不能出手,否则以你这等女流之辈,十招之内就可以把你制服了,气数如此,夫复何言。”
    蓝芳时失声而哂,道:“十招之内就可以赢得我,嘿,嘿,只怕当世之间没有第二个胆敢如此夸口了,我想试一试呢!”事实上她又是为了对方那一声鄙夷的冷哼而大大动心,暗想他怎会在提起明珠之时如此感到不屑,莫非是当真不认识她?
    可是唯一颠扑不破的疑念,便是乡老伯何故点名叫她出来观赌?此举岂能毫无用意?而这个大名鼎鼎的赌王行年已在三旬以上,焉能未有家室?若是已有妻子,又怎会随随便便就跟自己要好,可知定必是明珠摆布的陷讲。
    她面色一沉,道:“你不须暗暗欢喜,我绝不会中计试试你的武功的。”
    话未说完,右手突然一阵麻木,好像被人扣住手肘间的麻穴一般,她反应极快,一旦发觉不妙,立刻侧身向对方撞去,借身躯之力压向毒刃,使毒刃刺入对方胸口要穴。
    钱万贯如若得知她右手忽然麻木,当然会急急跃退,但这怪事发生得无影无迹,故此蓝芳时身子一冲,毒刃就透过衣服刺中了他胸口的紫宫穴。
    他双眉一皱,伸手夺过毒刃丢在地上,他夺刃时内力涌出,把蓝芳时震得连退数步。
    蓝芳时右手麻木之感迅即消退,她瞪大双眼望住对方,等他跌倒毙命,这一刹那间,她眼光流露出无限悲惨痛苦之意,因为她终于亲手杀死了她真心爱上的人,这辈子恐怕永远得在寂寞痛苦中渡过了。
    钱万贯身躯摇都不摇,站得稳如泰山,蓝芳时深知毒刃的厉害,见他居然捱得这么久,不由得大为佩服他内力的精纯深厚,否则早就支持不住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钱万贯双眼一闭,蓝芳时在心中说道:“完了,他要倒下去啦!”此念方生,热泪随之而涌出,心中尽是悲苦之情。
    但钱万贯居然又睁开双眼,眼中神光依然如故,毫无散换之象,他惊讶地瞧着她这种奇异的反应,心中大是迷惑不解。
    他道:“你怎么啦?难道还会为我落泪不成?”
    蓝芳时大吃一惊,道:“你受得住这等剧毒?”
    钱万贯淡淡道:“我练的是童子功,别人立刻身死之毒,我可以支持一炷香之久。”
    蓝芳时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我不妨告诉你,我的眼泪正是为你掉下来的。”
    钱万贯道:“我若能够不死,你才告诉我这话,岂不更好。”
    蓝芳时摇摇头,道:“若是那样我就不会告诉你了,反正连我都没有解药,你非死不可,唉,但愿我没有做错,我此生只曾爱上了你一个人,可是却在我的手中……”
    钱万贯道:“听起来我好像很倒霉,因为倘若你不曾爱上我,我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蓝芳时道:“当然啦,我若不爱你,那时你走你的阳关大道,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的眼泪又滴下来,接着道:“你一定知道寂寞的滋味,而我这一辈子却别想逃出它的魔爪。”
    钱万贯心弦起了共鸣,他哪能不知道寂寞的滋味,这四十年来,他几时不是活在寂寞当中?
    说将起来,寂寞当真是最可怕的经验,由于它尚未达到使人痛苦得求死的程度,所以世间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年复一年的在寂寞中度过,直到了却此生方罢,所以它是使人无法摆脱的痛苦。
    钱万贯淡淡一笑,道:“你现下正是如花似锦的年华,想不到也会寂寞,像我已届中年之人,一直孤零零的活下来,若是从不寂寞,那倒是十分希奇的事了。”
    蓝芳时面色一变,道:“你还未曾成家立室么?”
    钱万贯道:“当然没有啦,否则我刚才怎敢唐突亲近你呢!”
    他举手阻止她开口,又道:“现在我还有时间,我不是说过十招之内能制服你么,为了证明我平生言不轻发,这就试上一试。”
    蓝芳时摇头之时,对方已拾起毒刃塞在她手中,道:“反正我不在乎再伤一次,所以你大可以用全力对付我,以证明我说的话无一字是假。”
    他退开数尺,运气作势,沉声道:“小心了,我要出手啦!”
    蓝芳时迅如电光石火般想道:“原来他想趁动手的机会杀死我,这样也好,我反正活着也没有一点意思,不如陪他同赴黄泉,因此我须得用尽全力,才能迫他煞手尽出,早点结束这一件可悲可厌的事。”
    她玉腕一抖,毒刃快如闪电般划出去,这一招毒辣异常,但钱万贯身形不退反进,欺近了好多,出手抢夺毒刃,只见他五指如钩,扣腕拿穴,手法细腻精巧之极。
    蓝芳时惊噫一声,急急变招,口中道:“原来你出身于少林。”
    敢情他使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正是少林木传之秘,故蓝芳时一瞧便知。
    这刻也连续使出奇奥凶毒的手法,那口短短的毒刃划出无数森寒光华,没有一招不是可以击毙对方的狠招辣手。
    钱万贯真料不到她武功如此的高明,当下亦施展全力,左手是崩、按、拨、挤、揉、肘、靠,一派近身肉搏空手夺刀的精妙手法,指尖始终不离她握刀的掌指臂腕,右手则如惊雷骇电,长攻短打,尽是开阖招数。
    这等少林心法世间罕见,五招不到就完全控制住局势,那蓝芳时但觉身躯被对方的内力罩住,移动之际远不如平日俐落迅快,而她手中的毒刀至此也全然递不出招数,心中极为讶骇。
    只听钱万贯大喝一声,左手扣住她的右腕,右手奔雷般向她面门击去,这一记势足力猛,若是劈中,蓝芳时的面骨定会碎裂。
    蓝芳时双眼一闭,心想他果然在第九招就得手了,猛觉毒刃被夺出手,落地时发出呛嘟的清脆响声,同时面门间压力消失,已可以如常呼吸。
    这还是其次,最惊人的是她整个身躯已落在对方双臂之内,他身上的男性热力传过来,好比是电力一般,使她大大颤抖起来。
    她不敢睁眼,喃喃道:“我的老天呀,我刚才为何要向你下毒手?”
    钱万贯贴着她耳边道:“当真已没有解药么?”
    蓝芳时悲哀地道:“我何必骗你,所以我刚才极愿意死在你的掌下。”
    钱万贯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两人都抱得很紧,热烈异常。
    但钱万贯马上感到她流下来的泪水,有点凉飕飕的感觉,心中一软,微微抬起头,以便说话。
    她仍然闭着双眼,钱万贯道:“你肯不肯嫁给我?”
    蓝芳时吃了一惊,睁开双眼,道:“嫁给你?”
    钱万贯俊逸地向她微微而笑,道:“不错,嫁给我,令尊已付出五十万两的嫁妆,莫说世之豪富不会有如许气魄手笔,即使是帝王之家也怕办不到。”
    蓝芳时呐呐道:“但……但你已经……受伤……”那受伤二字用了许多气力才说得出来。
    钱万贯道:“别担忧,我练的是童子功,普通的兵刃不易刺得破我的皮肉,何况你当时不是运足内力用掌劲送出,而是借身体之力碰过来,焉能伤得了我。”
    蓝芳时万想不到这其中竟有如许古怪,真是又惊又喜,人都呆了。
    乡老伯的声音从长廊的彼端传来,他道:“喂,你们怎的好像难舍难分,敢是打算要请我老头子喝几盅喜酒了?”
    他们连忙分开,蓝芳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骂了一声讨厌。
    钱万贯道:“鄙人自会央人向令尊提亲,只不知找什么人比较妥当?”
    蓝芳时推他一把,道:“你快去吧,我会找机会跟你再见面,现在谈到这些事岂不太匆促了一些?”
    钱万贯说出自己的居处,便喜孜孜的走了。
    蓝芳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中又兴奋又慌张,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坠入情网之中,自然很不容易适应,当她静下来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形,顿时对于自己以前的作为大感后悔,甚且连王元度奉了妹子之命来戏弄她之事,她也觉得似乎可以原谅了。
    她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待会儿去访晤钱万贯,瞧瞧情形有没有发生变化,才于当时决定自己的做法,譬喻说向他和盘托出自己最近对付王元度的阴谋,表示忏悔改过之意,一方面也须找卓辽收回他杀死王元度的要求。
    那钱万贯别过蓝芳时,赶上乡老伯,便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打算成家啦!”
    乡老伯只冷淡的嗯了一声,忖道:“那女子心肠恶毒之极,刚才若不是我及时使出无上气功隔空点住她手肘麻穴,小钱早就向阎王爷报到了,而他却执迷不悟,还要娶她为妻,这叫做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啦。不过一个人坠入情网之后,很难劝得动他,倒不如另行设法为妙,唉,我如不是要她出来陪我们吃饭,焉有这等糟糕之极的事情发生呢。”
    他老人家一回到居处,把此行经过告诉诸人之后,任得他们去谈论,自己却去把柳儿找来,暗暗吩咐道:“你只等天色黑齐,就潜入内宅,暗中监视蓝芳时的行动,我料她以美色诱钱万贯必定另有诡计,你不妨恢复原来的样子,以便万一被日月坞之人发现,亦没有多大关系,以前的事,你自己想法子编造一段谎话搪塞便是。”
    在另一座院落居住的钱万贯早早梳洗过,换了干净衣服,便在房中等候玉人驾临。
    此时天色才黑不久,蓝芳时果然独自前来,踏出内宅之后,便迅快的向钱万贯所居的地方走去。
    穿过一道长廊之时,忽然有人惊讶地低声叫道:“大小姐,是你么?”
    她娇躯微微一震,停步道:“是我,你可是田兄?”
    黑影中闪出一人,正是不夜岛的田若云,他虽是一身极普通朴素的打扮,可是那张俊美的面庞仍然惹人注意。
    他大喜道:“真想不到碰见了大小姐,请到这边房间说话。”
    蓝芳时道:“那儿有什么人?”
    田若云道:“没有别的人,那是敝岛的部属的住所,他们一向在中原混迹,无人知是敝岛派来的,我可嘱他们腾出房间。”
    蓝芳时冷冷道:“不行,我有事赶着办,有话明天再说。”
    田若云听出不对,当即冷笑一声,道:“很好,我为了你之故,不惜得罪日月坞,现下变成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整日提心吊胆的蛰伏躲藏,而你却安稳舒服的当你的大小姐,那么你请吧,我总有法子使你过不了安稳日子。”
    蓝芳时眉头一皱,道:“你威胁我么?”
    田若云道:“岂敢,但你若不肯帮助我逃出险境的话,那么咱们就一拍两散,把事情始末都闹出来。”
    蓝芳时不能不让步低头,道:“到房间去有什么话要说,在此地说还不是一样。”
    田若云道:“你须得设法让我和师叔离开这个四面皆水的鬼地方,我们就商量这个。”
    蓝芳时无奈点头道:“好。”便随他走去,她对此人极有戒心,因为这个不夜岛田少岛主乃是色中恶魔,奇技绝艺又多,稍有不慎,便有落在他魔掌中的可能,一旦被他所污,不但永无面目再见钱万贯,甚且很难不受他的控制利用。
    好在他似乎急于逃走,色心全消,这一点乃是极好的保证,想必可以挟制他不敢妄生邪念。
    他们走入一间黑漆漆的房间,田若云已把室中之人支走,然后点亮灯光,请她在椅上落坐。
    他的举止神色之间都很严肃,开口就谈到如何逃出此地的问题。
    蓝芳时道:“我去安排一下,亲自离开此地一次,你和卫步青便可乘搭我的船只悄悄逃出。”
    田若云沉吟道:“此计不妙,我和卫师叔都是不夜岛的人,水中功夫还过得去,这两夜我们都在水中探道,得知所有关隘出口都守得十分严密,我们竟无法越雷池一步,这夹带之计平时尚可,现下风声如此的紧,即使是你的座船也难免不被搜查。”
    蓝芳时其实是随口敷衍,哪里是真心设计,所以这办法竟不高明,现下既是被他驳回,只好认真用点脑筋,想出可行之计,说出来应付他一下,总之,一切都须等她见过钱万贯之后方能决定。
    她正在忖想,突然发觉他的手已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地摩姿,然后这只怪手更进一步沿着玉腕、小臂一直到了臂上。
    她抬头向对方望去,但见田若云面上绽露出淫邪的笑容,他的面庞本甚俊美,唇红齿白,配上水汪汪的桃花眼,实在足以令无数女子倾倒献身。
    无奈她这刻心中已有了钱万贯的影子,所以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生出憎厌之感。
    田若云长眉轻皱,道:“你心中又有了什么事?上一次是仇恨,使你心中容不下我,但这一回呢?仍然是仇恨么?不对,恐怕是别的原故使你的芳心容不下我。”
    蓝芳时几乎赞佩出声,因为他的确善窥别人的心意,说得对极,自然她忍住不说出来,只淡淡一笑,道:“别打扰我,让我想想看有什么法子可以送你们离开此地。”
    田若云轻佻地笑道:“古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话一点不假,如此良宵,我们岂可以白白糟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轻狂地俯身向她嘴唇吻去。
    蓝芳时勃然大怒,正要出手痛击,一提真气,这才发觉全身棉软,半点劲力也提不起来。
    田若云居然没有吻她,只不过迫到极近察看她的眼睛,徐徐道:“我已看出你没有一点助我脱困的打算,既然如此,我先与你寻欢取乐,以后你大概就不能不帮助我了,对不对?”说时,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接着很快的剥开她的衣服。
    蓝芳时已经全无抗拒之力,眼睁睁任得他轻狂解纽脱衣,她知道自己虽然还可以大叫救命,可是最多只能叫上一声就得被田若云制住,而她内力不能提聚,声音便传不出很远,叫亦无用。
    她到底不是一般的女流可比,到了此时仍然不肯放弃挣扎,当下说道:“田若云,你且慢动手,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若云反而讶疑起来,道:“你居然不叫喊,却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说时已停下脱衣的动作,又道:“有什么话请快点说?”
    蓝芳时微微一笑,道:“时间还多着呢,何须如此的匆忙?”
    田若云道:“自古以来向例是良宵苦短,我焉能不急。再说你中了我独门迷药,现下只是身软如泥,尚能说话,但再过一会工夫,便连话也不能说了。”
    蓝芳时皱眉道:“枉你是不夜岛嫡传高弟,在这等时机勾当上,竟使我不能开口说话,多没趣。”
    田若云沉吟一下,似是考虑她这话是否另有诡谋,至后才道:“你责怪得是,但当初我不明白你的态度,是以不能不预作提防,须知你这刻虽是能如常说话,可是若要放声大叫,却反而全无声音,这正是我为何不怕你大声高叫的原故,现下你既是这么说,那么我就解去失音的药力,以增情趣。”
    蓝芳时极力装出淫荡的笑容,可怜她一辈子都厌恨男人,哪曾试过献媚抛笑,因此她实在毫无把握,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
    不过眼下定必无人会来救她,所以她必须自力更生,自己设法逃过这场大劫。这希望自然极微,但她仍然用尽全力去做,绝不轻易放弃。
    那田若云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放在她鼻子下面,她顿时嗅到一阵辛辣的香味,田若云道:“现在你不怕说不出话了。”
    蓝芳时道:“还是没趣得很,我竟连动也不能动,将来我一定向你报复。”
    田若云道:“大小姐你变得太快了,使我不敢相信,这第一次还是委屈一点吧!”
    蓝芳时忙道:“慢着,你先告诉我,你几时使用药物向我下手的?”
    田若云傲然一笑,道:“敝岛绝艺向例在不知不觉中就制住对方,如若让你发觉得出,那就谈不上绝艺之称了,我将来定会传你几手,你就可以纵横天下啦!”
    他又动手解她的衣裳,手法的熟练迅快,足以使女人们也自叹弗如。
    只一眨眼间,那蓝芳时身上已只剩下亵衣了,手臂和大腿都裸露出来,在灯光之下显得雪白耀眼,更足以挑逗起男人的欲念。
    蓝芳时一瞧实在已经躲不过这一场大劫,想起还在等候她会面的钱万贯,不由得心痛如绞,疯狂般连连大叫救命,声音尖锐之极。
    但她只叫了两三声就被田若云点住穴道,做声不得。
    田若云哈哈一笑,道:“你武功已失,叫声连院子都传不出,怎能惊动别人前来。”
    话声方歇,房中微风飘拂,陡然间多出一人。
    田若云机警无比,人影方现,他已跃到床后。
    举目望去,却是个美貌女郎,认得正是蓝明珠的贴身待婢柳儿,又见她双手空空,身上也不见带有兵器,顿时大为放心,忖道:“凭你这丫头有多大气候,竟敢闯入来搅乱少岛主的好事。我先拿下这丫头,等到玩过蓝芳时之后才来玩她。”
    这田若云自负一身武功得有真传,全然不把柳儿放在眼内。
    向她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在此地?”
    柳儿一点也不被他皎美如女子的容貌所惑,冷冷道:“过来,姑娘非教训教训你这个好色之徒不可。”
    田若云柔声道:“使得,我一向不敢得罪美貌的姑娘。”
    说时,轻轻一跃,落在她面前数尺之处。
    柳儿怕他使出独门迷魂功夫,虽然乡老伯曾经说过,她只须运功护身,就不怕任何迷功邪法。
    这是因为她练的是至阴至柔的九转返魂功,先天上有抵抗这等邪门功夫的妙用。
    但这到底还是不试的好,少一点波折就少一分危险。
    她右手一扬,长袖飘飘拂出,姿势柔美悦目之极。那长长的衣袖去势一点不快,看上去似是没有什么劲力。
    田若云疾退两步,撤下双钩,道:“姑娘当真动手么?还是讲和的好。”
    说时,挥钩去挑她的衣袖,右手钩同时吐出攻敌。
    他乃是借取钩之举而施放出一种迷药,无色无嗅,但力量甚强,任何人只要吸进少许,便将当场昏倒。
    钩尖一下子就挂住对方衣袖,田若云想不到她本事如此稀松平常,赶快煞住右手刺出的金钩,免得伤了她的性命。
    哪知柳儿右手的长袖已趁他煞住钩势之时扫了入来,衣袖来势柔和畅滑,连一丝微风也没有。
    袖影遮面之际,田若云这才大震失色,原来他已发觉两点大大不妥,一是她的衣袖居然没带起一点风。二是自己的金钩虽是挂住对方另一只衣袖,此刻却收不回来,好像被她衣袖黏住一般,难以移动。
    但他这时才发觉上当,已经来不及了,柳儿衣袖拂中他面门之时,一股阴柔劲力涌出,顿时封住他五官七窍,田若云立即失去知觉,一跤跌倒。
    柳儿一招就击倒对方,虽说不是全仗武功,但仍然十分惊人,心中惊喜不已。她舍下田若云不管,奔到床边,解救蓝芳时。
    当她查看蓝芳时哪一处穴道受制之际,又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闪人房中,这人正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他极迅快地抓起田若云,便一溜烟穿窗而出,投入黑暗之中了。
    柳儿回头惊顾之时,只瞥见人影一闪即逝,心知追赶不及,只好放过他们。
    她很快就解开她的哑穴,却无法使她行动如常。那是因为田若云以迷药使她如此,而不是点穴手法。
    她道:“那田若云已被人救走,无法取得解药,如何是好?”
    蓝芳时一切情形都看在眼中,但觉她的武功简直高得不可思议,怎能一招之内就击倒田若云?又想起自己对付她的往事,此刻却被她及时赶到抢救,不由得心乱如麻,道:“你先把我送回去吧!”
    柳儿很快替她穿好衣服,然后背起她奔出院落,不一会已把她送回房间。
    蓝芳时不知如何应付她才好,便道:“我眼睛困得很。我们明儿再细谈好不好?”
    柳儿道:“大小姐的吩咐,婢子自当遵从。”
    于是退了出去,一径去找二小姐见面。
    这里蓝芳时独自在床上思索,想了良久,终于理出一个头绪,那就是自己离开内宅之时,柳儿定然已在暗中跟踪,所以才能够当最后关头之际及时抢攻,也因此才可以解释出她竟知道自己在哪个房间受难之故。
    既是如此,柳儿分明存心让她遭受许多侮辱之后才出的手,蓝芳时一念及此,登时大感忿恨。
    这边的钱万贯空等了一夜,不见玉人芳踪,大是失望。而这一夜在他而言,可真是漫长难捱,心中反复寻思她失约不来之故。寻思中有时兴奋而乐观,有时则消沉而悲颓。
    黑夜终于过去,晨光唤醒了大地一切生物。而在这金鳌大会的所在地恐怕是世上最噪杂忙碌的地方了。
    广场中一早就挤满了人,大家的话题,自然不离今日的战况以及下赌注的盘口。
    钱万贯心不在焉的听取手下大将们的种种报告,最后由他从好几个提案中决定其一。
    于是这一批人都匆匆而去,分头执行计划。
    他自己沉思良久,才走到乡老伯他们擂台边的位置,此时王元度等人还未上台,都聚在一起闲谈。
    大家见到钱万贯来到,都表示很高兴,争与攀谈。因此他很快就被这些热情洋溢直爽坦率的年轻高手们驱走了他的心事。
    正当他谈得兴高采烈之时,蓝芳时在远处悄然注视着他。她已乔装如男子,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呆了一会,但觉那颗心直往下沉。然后内心中的寒冷也透衣而出,使她交叉双臂抱住自家双肩,借此可以暖和一些。
    现在她已经完全绝望了,她又须得退回那可怕的灰黯色的寂寞之塔里面,一任大好年华就此虚度。
    那些人的影象逐渐模糊,这是因为她已陷入沉思之中,故而视而不见。她这刻并没有想到自己以前亲手种下的恶因,只偶然的想道:“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堪……不错,世间人人皆有愁恨,谁都难免。然而为何芸芸众生之中,偏偏只有我最黯然销魂呢?”
    擂台上锣声连响,全场大为骚动,那十大高手鱼贯上台报到,听取今日比赛的秩序。
    在如此热闹纷扰之中,蓝芳时独独迷惆如故,无边的寂寞已侵入她心中。她长长叹息一声,举步回去。
    这第二日的赛程仍是五场,公证人一宣布,数千群雄都十分兴奋。
    公证人宣布的是第一场鲁又猛对吕杰。
    第二场胡元对辛立。
    第三场王元度对平天虹。
    第四场柳昭对束大名。
    第五场卓辽对云军。
    锣声又响,第一场鲁又猛和吕杰一同出来向公证人报到。他们当即表示和局论,照大会规定凡是言和的话,则双方算各输一场。
    由于名次是以胜败次数多寡计算,所以谁也不肯白输一场。
    只有王元度这一群年轻高手们,因为都认定推王元度出来夺魁,所以自己几个人碰上了,就言和不战。
    公证人随即宣布第二场接上,便是胡元和辛立这一对了。那辛立昨日虽是败在平天虹之手,但他武功的诡毒高强,人人皆见。这胡元则是大名鼎鼎山右胡家的出色人物。胡家以三铁著称武功,一是铁砂掌,二是铁脚,三是铁布衫,是以人人又都认定胡元自有独得之秘,足以与那辛立争雄逐胜。
    他们在公证人发出号令之后便开始搏斗,辛立一开始就拒绝赤手相搏,定要使用兵刃。
    胡元只好亮出他的铁尺对付敌人的双钩。
    这一场比赛举行之时,王元度一早便使出无声之声的秘功绝艺,以防敌人方面用独门传音之法指点辛立取胜。
    擂台上的钩光尺影,耀人眼目,斗得十分激烈。但缠斗了一百招之后,胡元因兵器素非所擅,大为吃亏,渐渐落在下风。
    又拼了四十招左右,辛立一钩挂破了胡元的衣服。若然胡元不是练就铁布衫的功夫,这一下非重伤小可。
    辛立虽是胜了,但眼见对方皮肤上只现出一道白痕,毫未受伤,不禁也大为骇然,这才知道山右胡家的铁布衫功夫,果是精妙之极。
    胡元败了这一场,含愧退落台下,换过衣服,就不再上台,坐在乡老伯身边观起战来。
    台上现在是由王元度对平天虹,王元度总是那副样子,既沉稳又潇洒,神宇俊逸,一望而知乃是端方正直之士。
    桃花派的平天虹面对这个强敌,可就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傲气。他手中那柄特别长的钢骨折扇不时开阖,发出嚓嚓声音。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可以说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平天虹盘旋数匝之后,台下突然发出哄笑之声,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特别刺耳。
    平天虹一向是骄傲惯了的人,听得笑声,便认为人家是在笑他不敢出手。这是因为他自己亦知道,今日出战王元度时的态度与平日不同,所以可能招致人家的嘲笑。
    他咬咬牙,俊目中闪射出凶光杀气,欺身迫近敌人,一扇拍去。
    王元度见他这一扇攻得凶毒之极,自己如若以少阳剑法封拆,势必陷入肉搏血战的局势,那时不出二十招就得分出胜败生死。这是因为双方招数越缠越紧,以致双方都被迫以全力施展杀手,这一来不但胜败分得快,而且结局十分残酷,全然无法收煞得住。
    他念头一动,身随剑走,忽进忽退,快逾闪电。眨眼之间,已在敌人扇影之内出入往来了四次之多。此时独步天下的修迷密步,神奇无匹,全场群豪都大声喝采,无不叹为观止。
    王元度继续以修迷密步闪避对方的桃花扇,长剑偶一出手,总能把平天虹震退。如此鏖战了五十余招,大势底定,那王元度已掌握住主动之势了。
    那平天虹虽然不断地使出各种诡奇招式手法,企图挽回劣势。可是终于心劳力细,全然无济于事。
    到了第七十招之时,王元度长剑一挑,弹开敌扇,接着如电光石火般向敌人咽喉刺去。
    这一剑使得恰到好处,当真有一羽不能加之妙。全场骤然间寂然无声,单等平天虹倒地身亡。
    哪知剑尖微微一偏,贴着平天虹颈子刺过。
    平天虹感觉得到剑身的冰冷传入心头,不禁打个寒噤。
    王元度已收剑退开,平天虹明知对方刚才这一剑,可以轻易取去自己一命,这分明是剑下留情。这刻虽是羞愤难当,却也不能要赖再斗,只好认输而退。
    擂台下群豪皆大欢喜,因为这一场的盘口虽然是赌王元度得胜的话是三两赔一两,反之,若然平天虹赢了,一两赔一百两。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下注在王元度身上,故此王元度得胜,他们也赢了银子。
    赛事须待下午方始进行,午膳之时,钱万贯笑道:“元度兄赢了这一场,却使兄弟赔了数万两之多呢!”
    王元度大惊道:“小弟一点也不晓得负累了钱兄,实在歉疚之至。”
    田不恭大头一晃,呵呵笑道:“你早知道也是没用,因为你若是为了他几万两而故意败阵,则不但我们个个都会指责钱老板的不对,而所有捧你场的武林朋友更是不满,试问王兄有何办法能够不赢?”
    王元度颔首道:“道长这话极是,那时是教兄弟左右为难了。”
    管中流道:“钱兄定有锦囊妙计,可以在下午这两场当中赢回来无疑。”
    钱万贯摇摇头,陡然流露出黯然之色,道:“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兄弟正在考虑一个主意。”
    柳儿怜悯地望着他,说道:“我或者猜得出钱先生的主意。”
    钱万贯大为惊讶,道:“那就请你说出来听听。”
    柳儿这刻仍是那副丑陋少年的样子,而钱万贯亦不知她的真正身份。
    只听柳儿说道:“钱先生想是泛起放弃钱庄的事业,从此退出赌国。”
    众人听了都大为惊讶,田不恭道:“那是钱老板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吧?”
    钱万贯道:“兄弟当真有这个意思,这位柳平兄猜得奇准。却不知柳平兄如何捉摸得到兄弟的心事?”
    柳儿说道:“我只不过随口猜一猜,本来没有什么根据。”
    其实她昨夜及时赶走了田若云,得知蓝芳时一直没有去与钱万贯会面,是以料出钱万贯今日神不守舍的样子必是为了蓝芳时失约之故。
    再由此推论下去,钱万贯觉得没有兴趣再在江湖中打滚,乃是自然不过的反应。
    大家都很佩服柳儿的智慧,人人对她另眼相看。
    乡老伯劝钱万贯道:“你本是很沉得住气的人,怎的忽然性情大变,其实凡事只要志毅心坚的做下去,定能成功。”
    他话中自是含有深意,只因昨日乡老伯亲自听到蓝芳时与钱万贯订下月上柳梢之约,所以才派柳儿暗暗跟踪,瞧她是不是另有诡谋。
    现下倒是知道了蓝芳时守身如玉,若然钱万贯鼓勇追求的话,当能把她娶为妻子。是以用这话点破钱万贯。
    此时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劝钱万贯不要轻易放弃百钱庄,二则此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可以养活许多天生不务正业之人,使他们精力有处发泄,不致到处浪荡惹事;二则这百钱在能够赚巨额的钱财,用以兴办有益于世的各种事业,功德极大;三则钱万贯已经大有成就,说不定就因为他在赌国之中大展长才,而得以留名后世。
    众人用这种道理劝他,钱万贯何尝不知。他虽然依旧心灰意冷,但口头上却不再坚持下去。
    午膳用过之后,大家分头休息。到了擂台开赛之时,只有四人上台,这四人是卓辽、云军、柳昭、束大名等四个须得出手之人。
    首场是柳昭对束大名,他们办好报到手续之后,便宣称以和局论。
    于是这一场便轻轻抹过,第二场是卓辽对云军。
    后者昨日出手败在束大名的少林嫡传空玄棍法之下,但他的诡奇辛辣的剑法却是别创一格,极为厉害。
    人人都注视这一场的上演,但见卓、云二人各出兵器,锣声起处,便即交手接战。
    云军昨日败了一阵,今日又面临强敌,却没有丝毫气馁之色。这一点不待高手皆能瞧出,是以人人都甚为佩服他的勇气。
    他的剑法以攻为主,故此一上手就尽力迫攻,抢制先手。但见剑光电掣飙发,弥漫台上。
    卓辽的浑敦棍大有相形见细之势。
    其实卓辽为人既智且勇,他深知云军上来这股锐气定必万分难当,故此严密守御,任得对方尽情发泄,二十招一过,他就展开反击。
    云军但觉对方棍势越来越重,而敌人出招之际,却又反倒更为灵便轻巧,晓得此是那浑敦棍的妙用,如今尝到厉害,果然极是难当。
    两人激战了六十余招,卓辽连攻数棍,云军立足不住,迫得连连退却。他又晓得在这数棍之中,那卓辽分明有可乘之机,但却轻轻放过。这等用心自然明显不过。当即趁对方根势微松之时,跃出圈外认输。
    本日赛事至此结束,群豪纷纷散去。
    翌日早晨大家起床之时,王元度等人发觉不见了无情刀管中流,其为讶异。而在日月坞这一方面,亦有两人失踪,那是十道指挥中的高手,一个是三峰道指挥祖远。一是分稍道童威。这两人皆是时下名家高手,忽然间失去踪迹,日月坞方面顿时大为紧张和警惕。
    但失踪事件不但没有影响大会进行,那参加盛会的数千人竟无一个得知。
    这一日的五场赛事是王元度胜辛立,卓辽胜平天虹,吕杰、柳昭言和,束大名、鲁又猛言和,而最末一场胡元对云军,却又是胡元败了。
    原来胡元使用兵器远不及赤手相搏,所以昨日败于辛立钩了,今日又败在云军剑底。
    这一天过去了,翌日又发现田不恭不知去向,管中流亦毫无消息。
    日月坞方面又有鸳鸯道的指挥和潜失踪。
    这和潜乃是十道指挥中第一把交椅,声名武功都不逊于总指挥子母神笔李公衡。
    是以他的失踪,使蓝峦等人大为震动,展开极严密的搜查。
    可是参与盛会的人数愈两千之众,数百院落逾千房间都挤满了人。而这些人当中三教九流全有,龙蛇混杂。本来就很难查出线索,何况日月坞方面又不敢张扬出去,是以一切都在暗下举行,全然不能惊动这些江湖人物,办事就更为困难了。
    赛事下午进行之时,蓝芳时独自驾舟离开。她的操舟之术本是家传,罕有对手。而她离开之际,正是卓辽上台与辛立鏖战之时。
    辛立因得师兄尉迟忻以独门传声之术指点招数,所以奇招风起云涌,打得特别激烈。
    千钧杖蓝峦危坐台下前排,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一场龙争虎斗。而蓝芳时便趁他无暇旁顾之际,悄然操舟离开。
    那些把守出入水道关卡的人见是坞主大小姐亲自操舟,自然不敢拦阻。暗中派人飞报坞主得知,但其时蓝峦正在全神观战,谁也不敢打扰。
    卓辽并不用尽全身功力应战,却专门利用浑敦棍的威力慢慢地压制对方,是以斗到三百招以上尚未击败对方。
    不过这刻他已占取强大的优势,要知那浑敦棍乃是外门兵刃中三宝之一,本来极是沉重,但越使越轻,而对方则越觉得奇重难当。
    卓辽既是完全利用浑敦棍的威力占得优势,便不同于凭借功力招式取胜,也就是说这一战的结局,定必把对方砸死而不能留情。他由于对这个獐头鼠目的辛立生出憎厌之感,所以全不考虑此举会杀死对方之事。
    他们又激斗了四十余招,辛立就陷在捱打的劣势之中,一望而知甚是危险,动辄有性命之忧。
    全场都感到十分刺激,人人都等着凶杀的场面出现。台上的卓辽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道:“卓辽你若敢加害我师弟,我便把田不恭那具杂毛的人头送给你做礼物。”
    卓辽不由得一怔,他还不晓得田不恭已经失踪之事,所以怀疑对方是否有此本事。不过他却不敢不极力煞缓棍势,免得突然击毙了对方。
    那人又在他耳边道:“本人尉迟忻,乃是摩天寨四杰之首。我昨夜已擒下田不恭,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
    卓辽平生罕得结交朋友,这田不恭与他甚是相投,在他心中极为珍视这份友谊,是故不再考虑,极力收煞棍势。眨眼间已露出空隙,辛立忙忙跃出圈外。但觉全身发软,遍体热开,已是气枯力竭,几乎站立不稳。
    蓝峦虽是不明白卓辽何以收回杀手,但对此并无不满之意。这刻他才听取属下报告,得知女儿悄悄离开之事,顿时脸颜变色。
    任他如何深沉多智,可是女儿出走之事非同小可。加以她的出走恐怕另有内幕。如是自愿出走,还无所谓,若是被敌人胁持的,那就极为严重了。
    他匆匆离场,召集三院十道一众高手开议,瞧瞧是不是索性张扬出去,大举搜拿敌人。
    所谓敌人,自然是以不夜岛为首,另外还有几个有嫌疑的邪派高手,如没角犀屠望及南阿洪等魔头。
    举行会议之时,共有十一人危坐在红木交椅上,静听蓝峦说话。
    这十一人,计为铁律院的关大坚,度支院朱机伯,神兵院武季重。总指挥李公衡,各道指挥孙烈、周奕、荀通、雷岱、鲁桓、燕扬、项滔等六位。
    这十一位在日月坞身任要职的人,俱是当今武林中知名之士,个个阅历丰富,极为老练。
    他们已得知蓝芳时出走之事,都感到局势严重非常,是以没有一个人面上有丝毫笑容。
    大厅中的空气紧张异常,因为蓝峦一旦决定公开动手,则将是一桩可以媲美于金鳌大会的大事。
    而敌人竟是不夜岛以及几个著名凶邪人物,再加上摩天寨也可能是对头之一,因而敌人的声势,恐怕只有比日月坞更大,胜败之数殊难逆料。
    不过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暗暗希望公开决裂,好得痛痛快快地大拼一场。这许多年来,他们归隐于日月坞中,权重势大,收入极丰,人人都积聚许多钱财。但这等养尊处优的生活,到底不是他们这些武林之豪而又正当壮年之人所能安的。因此许多人已跃跃欲试,很不得有些什么事情发生才好。
    蓝峦最后说道:“本坞今日如若忍下这口气,将来咱们日月坞之人,尚有何颜面到江湖走动。”
    此言甫落,许多人连连颔首称是。
    神兵院院主武季重两道灰白浓眉上泛射出杀气,道:“坞主说得不错,不夜岛以及几个妖孽,居然胆敢不把本坞放在眼中,咱们今日非出手不可了。”
    蓝峦转眼一掠众人,但见座中还有关大坚、朱机伯和李公衡三人不曾表示赞同,心中甚以为异。暗念这三人在本坞全部力量中有举足轻重之势。他们如不赞成,必有重大原因,决计不可忽视。尤其是朱机伯以计谋见长,李公衡则机智第一,这两人竟都不表示同意,更须重视。
    当下向朱机伯问道:“朱院主有何高见?”
    朱机徐徐道:“若然坞主决意出手重惩仇敌,以泄心中之根,敝院自然服从严令,一同出力,但若是问到敝院之意,则认为这刻时机未到,当仍然继续执行前定之策为妙。”
    蓝峦目光向李公衡移去,道:“总指挥意见如何?”
    他一直不询问关大坚之故,便是因为这位曾经名震天下武林的大煞星铁面魔君关大坚向来惜言如金,极少开口说话,纵是天大之事,也不大肯开口出声。
    李公衡道:“敝座赞同朱院主的意思,本坞定下的计划甚是严密且庞大,已经动员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只要忍耐一下,等大会圆满结束,定必大有所获,何必另起炉灶,既惊动武林,予人谈笑之资。复又使这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受阻中辍,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公开决裂。”
    他们这一提出异议,诸道指挥都不便多说。
    千钧杖蓝峦沉吟片刻,才道:“很好,我决定再忍一下,但须得有人率众赶去,准备接应芳时才好。”
    朱机伯起身道:“敝院愿意担承此事。若然大小姐乃是受敌人威胁,她离开之后,定会想法子脱身,咱们如果及时驰援,自然大有所获。”
    蓝峦见他肯去,自然十分宽慰,又从诸道指挥之中,挑出拂云道指挥燕扬,垂珠道指挥荀通二人做他的左右手。再率二十名精悍之人随往。
    本来日月坞人多势众,若论坞中彪悍的卫戍之士,多达二千余之众,而此处则是日月坞近年来选定作为金鳌大会会场的地方,名为小星坞,离日月坞尚有数十里水程。是故那二千余卫戍之士仍然驻守坞中,这一次为了对付仇敌,便暗暗抽调了一千之众,分作水陆二路,把小星坞百里方圆之内的水路要道,都暗暗封锁住,等到大会结束之时,如若还搜不出卫步青、田若云二人下落的话,才动用这一面罗网截缉敌人。
    蓝峦大计已决,会议即散。他没有移动身子,自个儿还在座位上发愣。
    朱机伯和李公衡一同转来,谒见蓝峦。
    朱机伯道:“敝院这就率同人手出去办事,但在离开之前,却有句话要跟坞主说一说。”
    蓝峦道:“朱院主清说。”
    朱机伯道:“这几日本坞已出动了不少能手,搜捕那田若云、卫步青二人下落,但毫无所获。自然一来这小星坞中来客太多,房间逾千都住满了人,实在不易搜寻。然而敝院怀疑到本坞高手之中,有没有暗中帮助敌人之事?”
    蓝峦霍然道:“怪不得朱见和李兄都反对公开决裂,敢情是想从这忍耐的时间当中,查明有否内奸?”
    李公衡道:“朱院主的怀疑与敝座所想不谋而合,故此昨宵我们曾经讨论过此事。若然参与机密的高手之中,有一个暗助敌人,则本坞任何计划都收不到效果,乃是无可置疑之事。是以我们需要时间细查此事,一旦公开决裂的话,便再无机会找出内奸了。”
    朱机伯接口道:“敝院心中有几句话,说出来之后,还望坞主不要怪我。”
    蓝峦道:“朱兄即管说,本人只有感激,焉有见怪朱兄之理。”
    朱机伯道:“本来那田若云能够在本坞严密防守之下,无声无息地侵入内宅,致使二小姐险险蒙垢受辱,这一点就足以启人疑窦,想到可能有人从中接应帮助,才能如此。现在大小姐忽然擅自离开,便使人怀疑到她与此事有关。”
    要知朱机伯等人在日月坞中地位甚高,乃是核心人物,是以对蓝芳时仇视蓝明珠等情,都略有所知。正因此才敢怀疑到她头上。
    蓝峦微微失色,道:“这一点本人倒是从未想到过。”
    朱机伯道:“敝院认为大小姐出走不外两个原因。一是她与助敌之事有关,目下是畏罪出走。二是她被敌人胁持,不得不走。至于敌人用什么手段胁持她,却无法猜想得出。”
    这人不愧是足智多谋之士,果然猜中了蓝芳时畏罪出走。
    蓝峦叹道:“我心乱得很,你们有何高见?”
    朱机伯道:“敝院打算只派燕扬率领四五个人,出行接应大小姐,另外派人返日月坞瞧瞧大小姐可曾回去。敝院与荀通加上那十余个奉命派出去之人潜伏起来,全力侦查内奸之事。外由李公衡兄应合掩护,相信很快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蓝峦颔首道:“此计果然妥当。照理说那不夜岛的卫、田二人纵是狡猾无比,手段高强,但在本坞全力搜查之下,数日以来全无踪迹线索,实在使人难以相信,可见得必有内奸通风报信甚至出力掩护无疑。至于芳时之事,她若是畏罪潜逃,派再多的人去接应也没有用,如若受敌人胁迫而去,则这等敌人高明已极,也不是这刻派人接应就可以挽回劫难的,有燕扬数人前往也就够了。”
    他的话声一顿,转眼向李公衡望去,又道:“李兄心中可曾有了疑嫌之人没有?”
    李公衡躬身道:“不敢有瞒坞主,敝座实是考虑到三个人可能性较大。”
    蓝峦道:“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李公衡道:“本坞三院院主以及敝座都是从过世了的老坞主手下效力至今,渊源极深,无可怀疑,因此嫌疑便落在能够参与本坞任何机密的十道指挥头上。这十位当中除了三位业已失踪的都有嫌疑之外,剩下七位只有五岳道周奕,涵烟道鲁桓,倒景道项滔三人使人不敢完全信任。那失踪的三人说不定是畏罪潜逃或是故施苦肉计任得敌人擒去。不过目下他们业已失踪,暂且不论。”
    那李公衡眼看着蓝峦暗暗颔首,语声略顿之后,便又说道:“尚有孙烈、荀通、雷岱、燕扬等四位,他们虽然亦是十道指挥的身份,但他们却都是出生于本坞中,由老坞主看中了他们的根骨,授以武功基础,更送到坞外另寻明师,学成一身技艺,是故得以在泛世人海之中,骄然独立,正如敝座自家经历一般,这等不世之遇,当真是恩深如海,决计不会叛坞通敌。”
    朱机伯插口道:“这话乃是确论,纵观本坞人手,地位最高的如三院主事者,只有铁律院关大坚兄非是本坞栽培出来之外,那武季重兄和敝院俱是本坞子弟出身,十道指挥之中,也只有上述的三人加上失踪了的三人中的祖远兄不是本坞子弟。若是据此立论,则有嫌疑的不出关坚兄、祖远、鲁桓、周奕、项滔等五位,但敝院却确信关兄没有问题,一则他年事已高,二则他自从二十岁出道之时,便因种种关系而得到老坞主全力支持帮助,渊源极深。至今全家老幼四十余口都定居坞中,自然可予信任。因此,倘有叛坞通敌之人的话,就祖远、鲁桓、周奕、项滔四位了。”
    这一番分析极是精细透辟,再无异议。
    李公衡接着说道:“本坞开创历史悠久,全坞二千余卫戍之士,俱是本坞出生的子弟,无一不可以信任,哼,哼,敌人若是有意对付本坞,不论他们有多大的能为,至多只能弄上一两个内奸而已。目下当急之务,但须查明是否有参与机密的人物叛坞通敌就行啦!”
    朱机伯深思地摇摇头,蓝峦道:“朱院主有何高见,何妨说出?”
    这度支院院主朱机伯缓缓道:“依敝座看来,本坞近数十年来一直忧虑的局势已渐渐形成了。那就是天下邪派和黑道高手已因本坞之故而趋向结合之途,这个敌对的力量大小尚难估计,不过由于这次金鳌大会而得到聚头碰面的机会,却是千真万确的。这些邪魔们和黑道高手一则觊觎本坞历代积聚的奇珍异宝,二则本坞地气郁泄之口,生长了许多奇异药物。三则这一干对头们不是结过新仇即有旧恨,此是由于本坞实力强大坞规森严,凡有探坞者定必处死,以致历代以来,已有无数邪派黑道人物丧生,结仇既多且广,终有一日迫使群邪会合。”
    他突然间提及日月坞的最大隐忧,连蓝峦也微微变色,子母神笔李公衡沉重地道:“虽是如此,但本坞的实力外间绝计不能窥测得透。这正是本坞历年极注意甄拔人才,更设法送到外面投明师学艺的用心了。”
    原来武功之道讲究甚多,每个人天赋根骨不相同,所以须得另送别处学艺,其次若然全坞之人所学的武功全然相同的话,碰上各种敌人之时,便不能收生克变化之妙。三则送出坞外学艺,尚可使他们增加江湖历练。此是日月坞处心积虑,以确保万年基业之计。
    朱机伯道:“本坞虽有天下三大隐秘之称,但若是有了内奸,敌人自然能得详悉本坞力量,如若大小姐被诱迫吐露实话,那就更加无所隐遁。是以本坞一向的隐秘,这刻却并不足恃。”
    蓝峦道:“两位的高瞩谋虑都对,现下第一要紧就是查明还有无内奸潜伏。照理说这小星坞四面皆水,如无船只的话,纵是过得此坞四周关卡,亦将迷失于四周数十里河流纵横交错的范围中,这样不消多久就会被暗桩发现踪迹。可是至今尚无任何报告,亦没有暗桩被拔之事,可见得不夜岛之人仍潜伏坞中。”
    他凛凛生威地向朱、李二人望了一眼,又道:“但本坞连日以来,都查不出他们潜伏匿迹的线索,果然大是可疑,定须及早弄个水落石出,此外,本坞实力既已尽泄,又须重新部署,务使敌人猜测不透才行。”
    话虽如此,但这实力一事,须费多少心力功夫才布置得好,何能旦夕间变更得了?
    李公衡疑道:“不知坞主锦囊中有何妙策?”
    蓝峦微微一笑,道:“本坞从来不与外人往还,更别说屈节求援。但若是形势迫到这一步,说不得只好向外求助的了。”
    朱、李二人都颔首称是,他纳闷的是他不知将请何等人物帮助本坞,当下又谈论起和潜等三人失踪之事,都一致认为此中必有蹊跷。以和潜等三人的武功,纵是碰上一流高手,仍然可以出手一拼,怎么毫无声息又毫无痕迹地失踪?除非敌人使用药物,否则便无法解释。
    但最使人困惑的是,敌人若是有意图谋本坞,则此举虽是可以削减本坞的实力,却抵消不掉打草惊蛇之弊。是以敌人动机何在,委实耐人寻味。
    这疑团虽不能解,可是如何查测出内奸嫌疑之法,却有了定策。那就是由李公衡在表面上配合调动人手,将那六位各道指挥分头负责的地区划好,而由朱机伯率了荀通以及十余好手暗中查看各道情形。
    在乡老伯那一边,亦因为管中流、田不恭二人的失踪而集合商议。时已傍晚,大家在饭桌上聚议,阿闪全然吃不下去,满面愁容。
    这时连乡老伯这等盖世无双的大宗师亦感到束手无策,只因此事发生得突兀,一则不明白他们如何会失踪的,若然是敌人所为,则动机何在?二则敌人是谁?怎能无声无息地劫走管、田二人?
    阿闪虽是轻功极臻佳妙,大可在夜半时分到各处房间查看。然而她乃是一个女子之身,焉能乱往男人房中窥看。再说房多人众,她也无法一一查看。
    众人商议良久,乡老伯灵机一动,笑道:“他们的下落包在我老人家身上,现在你们去休息,一如平时,不可露出痕迹。”
    众人不知他有何妙策,但既是他亲自说出,都感到放心不少。
    然而眨眼间过了三日,乡老伯毫无所得,管中流及田不恭的生死下落,全然不知,但他不透一点风声,阿闪、王元度等人不知他葫芦中卖什么药,所以这三日中,只是纳闷而还不甚焦虑。
    但这第三日的晚间,王元度独自走入乡老伯房中,见过之后,便道:“敢问乡老伯,可曾查出管大哥和田道长的下落没有?”
    乡老伯道:“你别管这事,安心准备上台。”
    王元度虎目中射出炯炯光芒,道:“晚辈床上发现一封密柬,敢请乡老伯一阅。”说时,递了一封信给他。
    乡老伯不接过来,道:“这很好,老夫估计没有什么人敢加害他们,如若胆敢害中流和不恭,这些凶手们别想有一个活得成,这封信定必是他们送来的了。他们想勒索什么?”
    王元度心中叹口气,想道:“若然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咱们纵然能把凶手全部杀死,于事何补?”当下应道:“信中只写明晚辈须得于明后两天连输两场,这是最后两场,晚辈所剩下未曾比赛过的对手是束大名兄和卓辽,公证人早已表示过最后一场是由晚辈对卓辽,但此函指明晚辈必须请求公证人把这最后的一场提早在明日举行,后天的一场晚辈须得自动认输。信内说,晚辈连输两场,便与夺冠之举绝了缘。”
    乡老伯道:“这就是说卓辽即可夺得锦标了?”
    王元度点点头,乡老伯面色一沉,道:“若然如此,我们去抓起娃卓的小子一问便知。”
    王元度沉吟道:“此事过于明显,乡老伯难道不觉奇怪么?”
    乡老伯道:“这话有理,不过说不定卓辽看准了我们会这样猜,故意弄得如此明显。”
    王元度道:“若论江湖阅历以及智谋,晚一辈中谁也比不上钱兄,请他来一道商议如何?”
    乡老伯认为很对,便点点头。王元度很快就把钱万贯邀到房中,正在说起这封怪函之时,有人敲门叫唤,原来竟是柳儿。
    钱万贯这刻已洞悉了柳儿来历,当下道:“柳儿姑娘足智多谋,若是此事不怕她晓得的话,最好请她进来一道商议。”
    于是变成四人密议,柳儿看过这封怪函之后,面色大变。乡老伯等三人都望着他,等她解释。
    过了片刻,柳儿才轻轻道:“我这刻心乱如麻,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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