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伏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一章雪山夜啸万里逃女侠
    万峰如海,白雪遍布,一列青黑色的山脉,横亘天边,绵亘到无尽的远处,这是喜马拉雅山的景色,“喜马拉雅”是印度梵文“冰雪”的意思,所以我国古时册籍,叫它做“大雪山”,大雪山的本身,东西绵长二千多里,横亘在中国印度的边界上,也是西藏高原和印度的分界岭,海拔万尺以上,地理学家叫它做“世界屋脊”,远在一千几百年前,我国西北各省的游牧民族,以及印度尼泊尔国山居的僧侣和百姓,把喜马拉雅山当作天神居住的地方,不敢接近本山南北两麓二十里内,许多世纪以来,喜马拉雅山被人们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可是山麓之下,也有几间小小寺院,住着少数苦行修练的喇嘛,这些苦行喇嘛有的练坐关,不眠不食,有的是练印度的瑜伽术(一种佛教的精神功),如果问尘世上哪一个是全世界最寂寞的人,那么大雪山上的苦行喇嘛,就是尘世上独一无二者了!本文这个故事,是假借大雪山揭开第一页。
    乾隆十一年的冬天,这是大将军兆惠征回之前的十年,大雪山一带,白雪飘飘,刺骨寒冷,距离大雪山南麓,邻近的尼泊尔国境内一个山坡下面,有一间简陋的喇嘛庙,这间喇嘛庙,住着五个苦行僧人,五个苦行僧侣之中,只有一个是汉人,名叫悟法,其余四个都是尼泊尔的僧侣,这位悟法大师,俗家姓陈,本来是住在拉萨圣城里面做小生意的,哪知道他不善经营,把仅有的一点血汗本钱亏折清光,他在心灰意冷之余,便出家做了和尚,到喜马拉雅山来修持。
    这一间喇嘛庙名叫做色卜拉庙,悟法大师在这庙里,一呆就是十多个年头,他比其他四个尼泊尔僧人,还要来得更早,练功也是最勤,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悟法大师正在和那四个尼泊尔僧人生火取暖,忽然听见庙门外面,传来了一声狂吼!
    这声狂吼非人非兽,沉闷异常,好像敲打破鼓一般,声音虽然不洪,令人听了心胆俱悸!悟法大吃一惊,连忙向同伴诘问,这是什么野兽的吼声?“谁知道那四个尼泊尔僧人,一听见了怪吼,立即伸手掩住耳朵,面如死灰,身体像筛糠也似的乱抖,仿佛大祸将至,悟法看见他们害怕成这个样子,再也不敢开口问了!好在怪吼声叫了一次之后,便不再听见第二次吼叫,过了顿饭工夫,那四个尼泊尔僧人,方才惊魂归窍,他们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哎呀!那蒂!”
    悟法大师觉得十分纳罕,问道:“什么叫做那蒂,那蒂是什么东西?”几个尼泊尔僧侣余怖犹存,向庙门外面张望了一阵,不见有别的动静,方才说道:“那蒂是我们廓尔额的土语,意思就是可憎恨的雪人!”悟法大师听了雪人两字,不由吓一大跳!
    在许多年以前,悟法大师已经听见过山民和僧侣的传说,在喜马拉雅山极高的巅顶,由额非尔士峰到金城章嘉峰一带,时常有一种神秘雪人出现,这种雪人据说头如笆斗,身高丈余,全身长毛披拂,好像金刚巨灵一般,他们住有雪峰之上,以兽为粮,甚至有时还要吃人,不过雪人究竟是怎样生相,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只不过在山麓雪地之上,经常留下巨大脚印罢了!
    这种脚印是四只足趾的,和人类的脚印大同小异,不过比起常人足印还要大三四倍,附近土人以讹传讹,把这些怪东西称做喜马拉雅山的守护神,是神灵拿来防守山岭的,不问汉人藏人以及尼泊尔人,一听见雪人的名字,便自谈虎色变!
    悟法和尚在本山修持多年,今天晚上还是第一次听见雪人的吼声,真个又是惊奇,又是害怕!这天晚上,五个人谁也不敢睡觉,直到第二天曙光微露,风雪渐停,悟法和尚方才打开庙门,探头向外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庙门百步以外,空地积雪之上,现出十几对巨大的脚印,这些脚印足有两尺多长,每对距离一丈左右,悟法和尚失声叫道:“哎哟!真正是雪人哩!”
    他们一行人立即走出庙门,细心一数巨大脚印,足有三十多对,一直延到半里以外,方才消失,就在脚印隐没的地方,雪地上凝结了一大滩血,经过一夜寒风冰冻,这滩血已经变成黑紫颜色,四个尼泊尔僧人的面上,立即现出恐怖神情,大家面面相视,立即映出一幅凄惨的画图来,一个貌相狰恶,全身长毛的雪人,活捉了一个人或是一只野兽,据地大嚼,他们的背脊直冒凉气,全身汗毛根根倒竖,便向悟法和尚说道:“真对不起,今天我们马上要搬到别处去修持,不敢再在色卜拉庙逗留下去啦!”
    悟法和尚看见他们对雪人害怕成这个样子,知道不能够强留,只好说道:“哦!各位既然害怕那蒂,正所谓人各有志,要搬徙就搬徙便了!”
    四个尼泊尔僧人一言不发,返回庙门,收拾了法牒行囊,和一些简单的用品,匆匆离去,悟法大师本人虽然害怕,但没有搬走的心理,因为他一来没有熟人,无家可归,二来年老力弱,在这大雪寒天,要走也走不动,只好在这色卜拉庙里继续居住下去。
    这天晚上,红日刚才下山,悟法便把庙门紧紧的关上,又搬过几块大石,和一些桌椅来,顶住庙门,他也曾听见过人家说,这些雪人力大无穷,可以一手把活人撕做两半,自己这一点堵塞门户的东西,实在无济干事,不过聊胜于无,算是心灵上一重保障罢了!
    悟法和尚堵塞了庙门之后,转回净室练功,但是不知怎的,今天晚上,他总是觉得一颗心焦的不宁,脑海里思潮起伏,怎样也不能够克制心猿意马,像这样的度夜如年,战战兢兢的过了上半夜,悟法和尚觉得神思困倦,正在睡意朦叮富,半睡半醒之际,忽然听见庙门后呼的一响,传来一声狂吼!
    这声狂吼来自于色卜拉庙的后山坡上,跟昨晚所听见的一模一样,不过却带着痛苦的嘶听,再接着是一声清叱,分明是女子的口音,悟法和尚惊骇得直跳起来,接着山坡后面,响起一片叮叮当当,金铁交击的声响,显然是兵刃对撞的声音,悟法和尚再也忍不住了,由土炕上跳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拿着羊油烛走出净室,刚要走近庙门,由门缝里向外张望,看个究竟。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听见庙门砰的一声大响,堵塞庙门的石块和桌椅哗啦啦倒了下来,接着门扇砰的倒下,一团白影紧随着破开塌落的庙门,飞掠进来,悟法和尚吓得两脚发酸,叫声:“哎呀!”
    他以为破门冲进的,必定是高大狰狞的雪人,哪知道定睛看时,大谬不然!飞掠进来的竟是一个身穿白皮裘的女子,脚下穿了雪鞑,头上戴着翻兜雪帽,她一脚把门踢开,窜了进来,嗖的一响,冷光闪处,拔出一柄青锋闪闪的长剑!
    悟法和尚不过是个普通苦行僧人,无拳无勇,他看见三更半夜时候,竟然有这样装束的一个女子,破门窜进,真个是魂飞魄散!刚才要喊饶命,那女子却是古怪,她拔出宝剑来,闪电似的把柳腰一扭,面向门外,右手弹剑,左手横胸向外一挥,只听见呼的一响,门外突然传进一个破钹也似的声音来,骂道:“贼妖妇,看你跑到哪里去?”
    话未说完,那女子秀眉向上一竖,猝然剑交左手,右手袍袖向外一扬,悟法和尚立即听见一点细微的丝丝声响,接着门外一声哎呀惊叫。
    这声惊叫过处,庙门外突然呼的一响,探进一根奇怪的兵刃来,这兵刃略如两条毒蛇的蛇头,向那女子迎面扎到,那身穿白裘的女子,身法十分快捷,剑光闪处,宝剑向外一挥,左手也跟着翻腕一扬,只听见又是一阵丝丝声响,那怪兵刃哗啷啷的向门外撤去,又听见另一个破鼓也似的声音道:“姓冷的,今天晚上饶你多活半晚,明天再来取你的命!”
    白裘女子冷笑一声喝道:“不错!你也可以有半晚活命,不过可有一个条件,不准你们接近这间喇嘛庙三十步以内,如果胆敢走近这个距离,别怪我心黑手辣!哼!”庙门外声息沉寂,再不听见对方回答。
    白皮裘女子侧耳听了一听门外,料想庙外敌人,已经远去,方才回转身来。在昏黄的羊油烛光下,悟法和尚看见这穿白裘女子年纪已经不小,羊皮帽边露出来的鬓角,头发斑白,眼角眉心,也略略呈现出皱纹,可是颜面仍然妖嫩,好像半老徐娘一样,正在惊诧莫名之间,那女子向悟法和尚道:“大师,我本来是个过路人,只因为……”说到这里,她突然樱口张处,哇的一声,吐出一滩鲜血!
    悟法和尚估不到这女子忽然吐出血来,不由吓一大跳,再看见这女子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仆,悟法和尚忘记了男女之嫌,正要上前扶持,那白皮裘女子则用青锋宝剑一抵地砖,左手向外一掉一推,悟法和尚猝然防不到她有这一招,猛觉一股劲力撞到面前,几乎连自己也推跌了!
    这穿白皮裘女子立即盘膝坐地,用起功来,只听见她呼吸重浊,嘘嘘连响,约莫过了一顿饭工夫,方才看见她颤抖着手,由皮衣里取出一个小瓶来,拔去瓶塞,取出几颗殷红如火的丸子,吞了下肚,再过半晌,苍白的脸庞慢慢有点血色,那穿白裘女子然后抬起头,向悟法和尚道:“多谢大师,今天晚上无故相扰,有阻大师休息,事出无心,迫不得已,尚乞饶恕!”
    悟法和尚看见这女子年纪虽然不小,声音却是十分柔嫩,说话清如银铃,好像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无二,看样子,她像被仇家跟踪过来,经过一番疲累的追逐和剧斗,方才跑到大雪山来,可是,这女子是一个怎样的人物?追逐她的仇家又是谁人、老和尚正在满腹狐疑,穿白裘女子又再说道:“实不相瞒,我姓冷,名叫霜梅,是昆仑派的人,追逐我的两个仇家,名叫……噫,不用说啦!他们打从蒙古的阿尔泰山,一直跟踪我到这里来,我被他们追得没有地方藏身,只好到贵庙来求庇,至于一切详细情形,明天再说,有现成的马乳给我一杯吧!”悟法和尚连声应诺,走到厨下生火,烹滚了一大杯热马乳出来,冷霜梅称谢一声,接在手里,咕嘟嘟的喝个干净。
    各位如果看过本书前面的有关记载后,一定知道冷霜梅是昆仑三妹里面,本领最高强,武功最出色的一个,她远在天残地缺二老未曾归隐天池之前,已经在蒙古失了踪!怎的一下会跑到大雪山来?这里大有说明的必要,原来冷霜梅在昆仑派一班女侠里,武功最高,品貌双全,有一年她奉了昆仑派掌门金光道人的命令,到蒙古地方去游侠,冷霜梅离开了星宿海,穿过甘萧河西走廊,来到阿尔泰山之下,那阿尔泰山又名叫做金山,(阿尔泰是蒙古语金砂的意思)因为山上盛产金砂,因而得名,虽然比不上天山,巴颜喀喇山那样的同峻,却是山深林密,大群野兽不时栖息出没,所以蒙古西部几个盟旗的牧民,每逢春夏之交,必定移徙到阿尔泰山之下,人山打猎,掏取砂金,直到冬季到来之前,方才返回原来的牧地去。
    这一年冷霜梅到了阿尔泰山山麓之下,忽然发觉这一带的蒙古牧民,个个面容愁苦,默默寡欢,虽然入山射猎,也是没精打采,冷霜梅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奇怪,借着求宿之便,向那些蒙古人洁问,只听见他们说道:“咳!今时不比往日了!俺们蒙古人在从前到阿尔泰山射猎,本来是无拘无束,也不受王法管治的,可是今天却糟透了啦!”
    冷霜梅道:“哦,怎样糟透,是不是王公要抽重税,或者是不准你们打猎吗?”几个牧人异口同声道:“王公哪里会干涉我们,我们遇见的魔头,比起江洋大盗还要厉害!”
    冷霜梅向来嫉恶如仇,尤其喜好打抱不平,听见牧人这样一说,更加好奇心起,不住口的洁问,那几个牧人方才把经过说了。
    原来蒙古牧人到阿尔泰山打猎,一向是全家同去的,因为大漠南北一带,所有游牧民族,都是逐水草而居住,所以牧人的家庭是流浪式的,今天在这个草原,说不定在一个月后,又到另外一个盟旗去了,故此他们到阿尔泰山打猎,都是举家同去,连豢养的牛羊牲口,也一起带到山下,这一年的春季,蒙古西部三音诺颜汗几个盟旗的牧人,依照往日规矩,来到阿尔泰山之下,扎了营帐,准备入山,哪知道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起来,最接近山麓几个营帐的牧人,突然全家失了踪影,不但男女老幼全然不见,就连豢养的牲畜牛羊,也是半只不见!其余牧人不禁大震。
    阿尔泰山虽然山青林密,但是从来没有山贼强人,山中野兽虽有,全是些糜鹿貂鼠之类,井没有凶猛噬人的野兽,这几个营帐的牧人,怎会完全不见?大家为了解释这个疑团,便由其他牧人里面挑选了几十个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出来,组织了一个搜索队,人山找寻,哪知道入山不到二三里路,忽然发觉前面的树林里,像有东西吊在里面,迎风晃动,大家好奇心想,走进树林一看,哪知道不望犹自可,一望之下,个个目定口呆,汗毛俱竖!
    原来树林里面,吊着几十个血淋淋的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赫然是昨天晚上失踪那几家牧人的脑袋,不知怎的,被人杀死之后,还把人头切了下来,高高挂在树上,悬挂人头的树干上,给人家用刀削掉了树身上一大片树皮,现出空白,空白的地方却用人血写了几个蒙古文,有懂得文字的过去一看,赫然是“入山射猎,不纳税贡,聊割人首,杀一儆百!”
    人头飘晃,血字殷红,虽然是在白天,这十多个搜索同伴的牧人,个个觉得背脊直冒出凉气来,大家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好比吊在冰窖子里,正要回身退走,冷不防树林深处,狼嗥也似的一声厉啸,接着树顶上刷啦的一响,枝叶分处,飞下两个貌相奇丑的怪人,众人出其不意,不由吓一大跳!
    那两个怪人的形相十分可怕,乱蓬蓬的一头长发,面孔焦黄,死眉死眼,宛如一破土僵尸相仿,身上穿着白色夹袍,袍上用黑线刺绣出几个死人骷髅头,颈间也挂着一串晒干了的骷峻头骨,两只眼睛绿郁郁的,有如鬼火,两怪人年貌相若,所不同的,就是左边一个怪人拿了一支白藤手杖,杖头即装着两个钢铁铸造的蛇头,右边那个怪人呢?他手上却拿了一根晶莹翠绿的玉棒,他两个居然由八九丈的树顶上,飞掠下来,好像两头巨鹰一般,只见他们才一现身,便戟指向众牧人喝道:“你们这班打猎的人听着,由今天起,我们兄弟两人,就是阿尔泰山之王,不间谁人入山打猎,都要交出他的猎物一半,如果有抗命的立杀无赦,树上挂的人头,就是榜样,知道没有!”
    他们说话声音,宛如烂鼓破钹,微带金铁之声,十分刺耳,说完之后,右边那个手持绿玉杖的怪人,暮地伸出一只瘦骨磷峋的长臂来,向身边一株半抱粗细的树身一揽,手臂倏地一推,叫道:“倒!”
    喀喇几响,只见那株大树齐中腰断成两截,上半截哗嘟嘟的倒了下来,枝叶撞着其他林木,发出一片潮水也似,枝摧叶折的声音,这些牧人看见怪人居然有单臂断树的力量,一惊非小!左边怪人却把手中的白藤杖一提,指着众人喝道:“哪一个不服从命令的,先请他摸摸自己的头颈,有没有这一株树那么坚硬?由今天起,准许你们入山打猎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要统统退出阿尔泰山,我到时自然会来检点你们的猎物,知道没有,言止于此,俺们去也!”说着拔身一纵,穿林而去,这几十个牧人不禁目定口呆,面面相视,咋舌不已。
    他们回到山下,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牧人,大家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有心要立即离开,老远的由一千几百里以外的盟旗赶来,如果就这样的空手回去,岂不是徒劳往返么?
    如果把所得的猎物交出一半来,未免心中有所不甘,可是不交出猎物又有性命之虞!
    所以这十几天以来,这班蒙古牧人入山打猎,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冷霜梅到达的时候,那些牧人已经射猎了半个多月,可是心中有事,精神涣散,所得到的鸟兽非常稀少,大家细诉起前事来,无不长吁短叹!
    冷霜梅听完了瞠目不知所对,因为怪人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回,所说不过是有限的几句话,哪个知道他的名子?
    冷霜梅看见他们愕然相顾的样子,不禁失笑起来,自己真正是问得愚蠢,她向众牧人道:“你们只管照常打猎吧!过一个月,看看他两个怎样向你们要野兽,有我冷霜梅在这里,看看他们敢不敢动你们的猎物!”
    那些牧人看见冷霜梅是个汉人女子,短装佩剑,二目炯炯有如寒星,他们知道这一个女子并没有同伴,居在能够单人佩剑,不远迢迢千里的投身到边荒塞外来,必定有过人的本领,现在她既然替自己这班人打抱不平,自己也乐得坐观其变。
    于是众牧人便欢天喜地的把冷霜梅留在帐幕里面,冷霜梅闲来无事,便帮助牧人追飞逐走,或者是找寻金砂,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的期限,转瞬届临,几百名牧人把这三十日打来的乌鲁,活的死的,或者是剥掉皮革的,完全堆在空地上,当天黄昏时候,林子里一声怪啸,两怪人拿着白藤杖和翡翠玉杖,赫然出现!
    他们出现之前,完全没有半点征兆,真正是捷如神鬼,来不知其所以来,好比神龙现首而不见尾!冷霜梅却杂在牧人人丛里,暂时不先出头,只见两个怪人步向空地,把乌鲁看了一眼,忽然满面厉气的喝道:“喂!你们就只得这一点鸟兽么?还有你们采掘的金砂呢,快拿出来交纳一半,如果有半个不字,立即要了你们的命!”
    原来阿尔泰山盛产金砂,山下的河流溪涧里,不时有大量含金的砂粒冲刷出来,附近山民用一种竹篾织成的箩筛,向水边掏起砂料来,筛沙取金,搜集来的砂金便用皮袋装好,然后拿到库伦,和乌里雅苏台等地的汉人市集去,交换日常的必需品,所以一般人除了入山射猎之外,还多数附带淘沙取金,这两个怪人贪得无厌,看见牧民打得野兽太少,居然要他们把砂金交出来,这些牧人不禁鼓噪起来,拿绿玉杖的怪人突然把腰身一弯,随由地上抓起了一块几百斤重的磨盘大石来,向着空中一抛,喝道:“不肯交出砂金么!叫你们看看榜样!”
    巨石扑一声飞入人丛里,打倒了两个牧人,把这两个压得筋断骨折,倒地呻吟,其余的人看在眼里,不禁心惊胆颤!
    另外一个怪人又把手中白藤杖向泥土一插,喝了声:“起!”又把一块磨盘大石由泥土里挑出来,这块石足有一尺多厚,二尺多长,重量至少在四百斤以上,他把白藤杖向右下一插,向外一撬,又叫声:“去!”说也奇怪,一根又软又幼的白藤杖,一抽一弹之下,居然把几百斤重的大石,拔离泥土,挑上空中,一直飞到三大多高,方才掉了下来,众牧人看见大石凌空降落,个个心胆俱裂,纷纷向四面散开,说时迟,那时快!冷霜梅已经一声清叱,由人丛里直窜起来,燕子掠空似的,迎着大石一撞,她只用左肩头向石块的石下方一撞,哗啦啦,磨盘大的石头,吃冷霜梅肩头一撞,当堂整块碎裂,碎石像雨点般纷飞跌落!
    这大石有几百斤重,由空中落下来之势,何等凶猛,别说是血肉之躯,不能抵挡,就是一个铁人,也要被它打扁,冷霜梅却使出昆仑派太乙罡功来,飞身凌空,一下子便把大石撞成无数碎块,两怪人估不到此时此地,居然走出一个劲敌来,不禁大吃一惊,冷霜梅撞落了石头,飞身落地,嗖的拔剑出鞘,指着两个怪人叱喝道:“无知蠢物,居然仗着自己有些蛮力本领,便来欺压良善的牧人,这阿尔泰山又不是你买下来的,他们入山淘金砂、打野兽,凭什么理由要分一半给你,你两个叫什么名字,快说!”
    那两个怪人四只凶光闪闪的眸子,注视了冷霜梅一阵,方才哈哈笑道:“你这贼人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替别人出头,你问我们兄弟的姓名么?我们的外号名叫金山双丑,他叫做呼延陀,我叫呼延真,你这贱人有万儿么?趁早说来,让我兄弟送你上阴司大路!”
    冷霜梅冷笑一声,说了自己的名字,把手中剑一晃,刷刷两声,“腾蛟起凤”一招两式,竟然向金山双丑分刺过去,呼延陀向后一退,叫道:“二弟!你先上前斗她!”
    呼延真提着绿玉杖,抢步上前,冷霜梅见他们不肯以两打一,分明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当下更不怠慢,只一照面,便使出昆仑甘八星宿剑来,这一套剑连攻二十八点,疾如风雨。
    当日潇湘仙子在拉萨城外大战铁爪魔娘,用的也是这套剑法,刹那间连攻二十几手,把呼延真逼得手忙脚乱,呼延真急忙展开绿玉杖来,一片绿光翻转飞腾,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只听见一连串叮叮当当,金玉交击的清脆响声,呼延真使出“疯魔杖”法来,连挡冷霜梅二十七剑,哪知挡到最后一剑,杖法微一疏慢,吃冷霜梅乘隙而入,一剑抹向他的头颈,呼延真把头一缩,噌的一声暴响,他顶心脑门一片乱发,居然吃冷霜梅这一剑削了下来,呼延真吓得背心直冒冷汗,急不迭忙的向圈子外面一跳,冷霜梅倏地收剑,长笑一声说道:“这样的本领也要占山为王么?还是早点回去再求明师吧!不要在这里出丑了!”
    话犹未了,冷霜梅猛觉微风一拂,人影由左边袭来,一支白亮亮的藤杖,已经点到自己肋下,原来呼延陀看见自己兄弟输了一招,心中甚忿,趁冷霜梅得意说话的时候,一个飞身,抢到敌人身边,白藤拐用了招“金针探海”,直指同冷霜梅的“气门穴”,冷霜梅反手一剑,“巧女纫针”,当当两声,竟把对方这一下毒招卸开,剑锋横转,“秋水横舟”,刷的扫向呼延陀下三路,呼延陀展开藤蛇杖,左飞右舞,跟冷霜梅的宝剑战在一起,冷霜梅跟呼延陀剑拐交加,斗了二三十合,她已看出呼延陀的本领比他弟弟还要高强,那根白藤拐是用最坚韧的万寿藤泡油浸制而成的,再夹了头发般纤细的钢丝,坚韧异常,任你多锋利的刀剑,也削不断,最厉害的地方,还是拐杖尖端装的两个蛇头,是用弹簧连结着的,一伸一缩,寻隙找缝,专取人身穴道,冷霜梅乍逢劲敌,哪里还敢怠慢,把昆仑派一字正气剑法施展开来,只见三尺青锋,化成一匹白练,上下飞腾,眨眼间斗了一百多个回合,两下里武功铣锱并较,杀了一个天昏地暗,不分胜负。
    呼延真看见兄长力战冷霜梅不下,把绿玉杖一提,迈步上前,高声大叫:“大哥,这贼婆娘不劳你出手,让小弟来斗她!”明面是这样说,实际上是打算上前帮手,以两打一,哪知道冷霜梅突然叫了声:“着!”剑光一闪,只听见呼延陀一声怪叫,霍地跳出圈外,右手倒拖藤拐,左手掩着肋下,鲜血缕缕,由指缝里直渗出来,面孔焦黄,连声叫道:“兄弟快走,咱们栽了!”
    原来冷霜梅和呼延陀斗到分际,她忽然把剑法一变,换过一套越女剑法,这越女剑法,据说是春秋时候,吴越争雄,越王勾践被吴国杀得亏输大败,身为臣虏,在吴宫执贱役几三年,九死一生回到一国,矢志沼吴,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天天练军经武,要想雪耻报仇,哪知道当时越国的士兵,武技不及吴国,后来勾践听说桃林地方,隐居着一个美貌的少女,精通剑术,勾践便重金礼聘,把这位越女请来,做军中剑术的教练,那越女应了越王的聘请,立即起程上路,她刚才经过桃林,林顶突然一声清啸,跳下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头子来,这老头子手里拿着一柄竹剑,不由分说,向越女分心便刺,越女急忙飞身退后,展剑相迎,那老头子剑法精妙异常,把越女杀得满头大汗,斗了一百多合,那越女忽然悟出一下险招来,装做失足仆地,身子向前一扑,嗖的一剑由横里穿出,刺伤了老人的手臂,这老人怪叫一声,变了一头白猿,跳上树顶,呼号而去。
    原来这老人是猿精幻化的,越女后来到了京城,她把那天跟老人相斗的剑法,回忆起来,变化融会,把老人和自己的剑法合而为一,截长补短,创了三十六路越女剑法,结果越国士兵就靠这一套剑法大破吴军,越女剑法也因此流传下来。
    后来昆仑派祖师李道子,又把越女剑法匠心变化,增为七十二路。
    冷霜梅把越女剑法使出,连攻数招,第一招是“天孙织锦”,第二招是“彩虹经天”,这两剑都是刺向上路,呼延陀急忙把藤蛇拐向上一封,要将冷霜梅的剑卸向外门,哪知道呼延真却在这时候画蛇添足的一喊,呼延陀心神一分,冷霜梅越女剑趁势化虚为实,宝剑贴着拐头一卷,向外一送,嗤的扎中呼延陀的左肋,这一剑刺入几乎两寸,鲜血迸流,呼延陀哎哟一叫,身子踉踉跄跄,向斜刺里穿出四五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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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隔年怀恨古墓斗双魔
    这一来金山双丑先后吃亏败阵,输在冷霜梅的手里,呼延真看见兄长受伤,怒火升起三千丈高,就要挥动绿玉杖上前,跟冷霜梅拼命,呼延陀忍痛叫道:“二弟!君子报仇,三年未晚,贼婆娘,真有你的,很好,一年之后咱们再见!”冷霜梅冷笑答道:“狗强盗,不管你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如果要找我冷霜梅报仇,随时可以到昆仑山星宿海找我,不过我跟敌人动手,第一回照例手下留情,第二次便没有这样便宜了,决不容许来人活命,你们安排了后事,方才再找我吧!”那些牧人齐齐哈哈大笑,金山双丑恨恨的看了冷霜梅几眼,便自返身入林去了。
    当时冷霜梅并没有把金山丑放在眼里,斩草除根,因这一来,便遭受了一年禁锢之祸!
    再说冷霜梅击退了双丑之后,吩咐牧人收拾一切牲畜营帐,返回原有的牧地去,她自己也由阿尔泰山向东行,在抗爱山南北走了一遍,踪迹遍及蒙古大漠,到第二年春季,冷霜梅回到乌里雅苏台,这是蒙古中部的一个大城,冷霜梅骑了一匹由库伦买回来的黄骠马,兼程赶路,蹄声得得,眼看只差十里左右,就快要到达乌里雅苏台,冷霜梅一人一马,跑到一列乱山岗下,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薄暮,冷霜梅看见这一带地形险恶,不禁起了戒心,缓辔行进,冷不防嘘的一响,迎面射来一支短箭。
    好一个冷霜梅,真称得起机智灵敏,眼看四面,耳听八方,短箭一射到面前,立即在马上一晃腰身,轻舒玉腕,使出“听风接箭”本领,中食二指一夹,竟把那短箭夹在手指缝里,觉得沉甸甸地,她定睛向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支纯钢的短箭,头锋尾锐,箭尾浮雕着一个小巧的骷髅头骨,箭杆和箭链就在骷髅头的口里吐出来,冷霜梅刚要开口喝骂,忽然听见山岗之上,一个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道:“姓冷的,一年之约这样快便忘记了么?请上来吧!”冷霜梅耳朵很尖,立即听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年以前败在自己剑下的金山双丑,这位昆仑派女侠一向性如烈火,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丑鬼,原来是你!”把坐马辔头一提,泼刺刺的冲上山岗,咦!奇怪,在这山岗顶上,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朋的古墓!
    红日西沉,余晖在天,这古墓形状十分古怪,像一个巨大的黄土馒头,墓前本来有一座巨大的石碑,不知怎的,石碑连石座也露起了出来,斜斜倚在供桌的左边,露出高可及人,黑洞洞的一个入口,冷霜梅翻身落马,忽然听见墓里有人阴恻侧的叫道:“冷女侠,我们请君入墓,有种的只管进来,不敢进来的就是狗熊,姓冷的,你情愿做狗熊,还是做英雄呢?”
    冷霜梅怒不可遏,娇叱一声:“狗贼!你以为躲入死人墓穴里,姑娘便不敢进来么?”
    她说着一晃宝剑,嗖的一纵身躯,便抢进了墓穴!
    这古墓里面的地方非常之大,大抵是蒙古王公酋长的陵寝,正中一条石砌的墓道,墓道尽处,是一道拱形的石门,迎面是一间大堂,大堂两边分明挂了十二盏羊油灯,吐出半明不灭,莹莹的光晕来,光彩摇曳,份外阴森可怖,大厅正中放了一口硕大无朋的石棺材,这石棺材承放在一个巨大的石台上,金山双丑呼延陀呼延真兄弟两人,却是一左一右,分别坐在石棺材面前大理石供桌的两边,双丑本来就是面孔焦黄,绝无人色,在这古墓石棺衬托之下,越发狰狞可怖,冷霜梅毫无俱容,嗤的一声冷笑道:“我以为二位落在哪里?原来躲在这古墓里面,与尸为邻,这一看来,二位的武功必定大有进步,这一位呼延陀当家身上的剑伤,想来已经痊愈了!”
    呼延真勃然大怒,就要站起身来,呼延陀伸手一拦,叫道:“兄弟且慢!”他阴侧侧的向冷霜梅说道:“姓冷的,你少要挖苦人,金山双丑向来言出必践,咱们兄弟上次要阿尔泰山受过你的盛惠,今天要本利清偿了,来来来,这里有现成的棺材,也有现成的坑洞,这里的风水大概你也认为不错吧!”
    他这几句话简直把冷霜梅当做死人,冷霜悔由鼻孔里哼出一声来,答道:“这地方本来就是坟墓,你们把它挖开来,真是自掘坟墓了,废话少说,进招!”她说着一反手,噌噌两声,抽出三尺青锋,横在胸前,就要跟金山双丑动武。
    呼延陀略一欠身,由大理石的供桌下面,抽出那根白藤手杖来,这一回呼延陀的藤仗头上,多了一个钢铁铸造的假人头,裂口而笑,形相十分诧异,他阴鸷地走到墓堂中心,说道:“冷女侠刚才说我们是败军之将,不错,我们上次的确是败在你的手下,跌过跟头,可是还有一句俗语,这叫做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姓冷的,你小心接招吧!”话未说完,身形一晃,呼声风响,手中白藤拐似长蛇入洞,向冷霜梅迎面扫到,冷霜悔反手一剑,“青驾展翅”,削在敌人拐端人头之上,当的一声大响,连古墓洞壁也起了回音,半晌不歇,冷霜悔的宝剑跟呼延陀的人头拐一撞,登时吓一大跳!
    原来冷霜梅的宝剑刚才和呼延陀的兵刃一粘一连,猛觉对方人头拐杖,活像带着粘胶一般,自己三尺青锋和他一凑,好像磁石引铁般,牢牢吸住,收不回来,冷霜梅知道对方用上内功来斗自己,立即罡气潜运,劲贯四梢,把手中剑极力的往回撤,只见两个对手双脚牢牢钉在地上,犹如落地生根一般,你牵我扯,苦苦相持,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候,冷霜梅和呼延陀两人的头顶,都像揭了盖的蒸笼一般,腾腾的冒出热气来!冷霜梅心里暗想,除了眼前这个强敌之外,还有呼延真这一个魔头,窥伺在侧,这样的斗下去,损耗真力,吃亏之极!
    女侠想到这里,突然出生急计,倏地把右手剑一引,左手中食指闪电也似穿出来,猛向呼延陀的肩井穴点去!
    凡是内功相持,哪一个先动手的,必定吃亏,冷霜悔这一下挤走险路,可说是明知故犯,呼延陀一声虎吼,身形直窜起来,白藤拐杖一个“迅雷贯顶”之势,向冷霜梅顶心命门打了下来,疾如迅雷,冷霜梅把腰身一矮,“凤凰旋窝”,宝剑向上一挡,噌的一声,两件兵刃又再撞在一起,只见呼延陀连人带杖,头下脚上,粘连着冷霜梅的宝剑,就像走马灯也似的,四面八方,呼呼疾转,原来他这一种本领有个名堂,叫“一线吊金钟”,这和内功里面的千斤坠法,同出一理,冷霜梅被他那一股无形的罡气罩住了全身,如负泰山,十分吃力,可是她仍旧不肯示弱,劲贯右臂,跟着呼延陀的身形去势,左盘右旋,步似沉雷,每踏一步,地面就是一个两寸多深的脚印,可见他们两个内功相持,已经到了生死呼吸,不容一发的地步了!”
    呼延陀在空中团团而转,固然是危险万分,冷霜梅也好比托了千斤石担,吃力无比,她一连转了六七个圆圈,突然一声清啸,左手向上一扬,嗤嗤嗤,一蓬银色绿线,由袖口里直射出来,猛向身悬空中的呼延陀打去。
    这是冷霜梅苦心精练的暗器,有个名堂,叫做“天狼神钉”,这种天狼钉是昆仑派的名宿金光道人,采取星宿海海心铁木,昆合五金精英淬成的,轻而且软,锋利无比,可以贯破铁布衫、金钟罩这一类运气本领。
    冷霜梅早年在甘肃祁连山用这种天狼神钉,连伤西北绿林一十四名好手,得到飞天魔女的外号,她这回被呼延陀逼得紧了,只好使出这种暗器来,不过冷霜梅还按着江湖规矩,先打招呼,饶是如是,天狼钉暴起猝攻,还是出敌人之所不意,呼延陀两肩头上,左右各中一一钉,好在他练了一身过人内功本领,全身四肢百骸的肌内,俱有自然收缩之劲,天狼钉才一着体,肌肤立即内陷,所以受伤不重,呼延陀立即一个跟头,翻出两丈以外!
    他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禁勃然大怒起来,叫道:“二弟!这贼婆娘不守武林规矩,暗器伤人,咱们不用跟她说什么江湖礼数,两个人一齐上前,把她宰了!”呼延真在旁边虎视眈眈,已经想插手相帮,可是提防被人家耻笑自己以二打一,所以迟迟不肯出手,现在听见兄长这样一喝,正中下怀,当下一声虎吼,挥动绿玉杖上前,金山双丑两件兵器,舞成了一绿一白两道光华,向冷霜梅攻去,刹眼之间,已经马冷霜梅困在墓堂的中心,三上人走灯也似的,绕着石棺供案,团团飞舞,来回转战!
    冷霜梅的武功造诣,跟金山双丑里面的老大呼延陀只在伯仲之间,比起老二呼延真来,还要高出一着,如果一对一的单打独斗,金山双丑无论如何也不是她的对手,可是以二打一,形势便不同了:
    冷霜梅本领纵强,也不能够以一胜二,他们在墓室里拼斗了七八十回合,金山双丑渐渐占了上风,冷霜梅呢?却是左支右挡,已有落败之势!
    不过冷霜梅也是昆仑派里面的成名人物,她一觉出形势不妙,立即一个飞身,窜向洞角,背向墓壁,消除了背后的威胁,她展开昆仑派里面的“大须弥”剑法,“须弥”两个字是梵语,即是大千世界的意思,佛家里面有一句偶语,叫做“纳须弥于芥子”,即是把一个大千世界,纳入一颗芥子之中,这是佛家里面的一个譬喻,冷霜梅这一套“大须弥”剑法,跟普通剑法完全不同,一般剑法以左窜右跳,轻为翔实力主,“大须弥剑”却不然,双脚钉在地上,剑身动作幅度很小,这完全是守势的剑法,幅度虽小,却是防守得十分严密,剑招好比抽丝剥茧,源源不绝,这样一来,形势立即扭转,金山双丑虽然更番冲击,连连急攻,却奈何不了冷霜梅,拼斗二百余招,不分高下!
    呼延陀呼延真估不到冷霜梅居然有这一套,只守不攻的剑法,自己用尽生平本领,疯狂扑攻,白藤拐和绿玉杖使尽了凶辣的招数,只一凑近剑光,立即吃她荡了开去,对方的门户简直是严丝密缝,无法攻进,不禁焦的起来。
    金山双丑倏地一声怪啸,变过一套打法,只见两个在冷霜梅剑光飘忽来去,不住的翻跟头,竖蜻蜓,时而头下脚上,以足代手,夹拐杖撞击冷霜梅的丹田穴,时而纵身高跃,手足并用,抓向冷霜梅的顶心,招式之奇,诡异无常,冷霜梅暗里倒吸凉气,把大须弥剑法使得风雨不透,浑同筑了一道铁墙,不经不觉,又拼了三百余招,金山双丑的攻势,虽然风狂雨骤,凶猛无伦,而且占了以二打一的便宜,竟然插不到冷霜梅一丝一毫破绽,也不能叫她离开洞角一,步半尺,变了骑虎难下,暗里叫苦不迭!
    要知道金山双丑,自从去年在阿尔泰山,败在冷霜梅剑下之后,一气之下,遁到西域,兄弟两人对招搏击,再苦练了一年,彼此觉得本身的武功大为精进,方才卷土重来,找冷霜梅报仇算账,金山双丑隐匿这座古墓,是一个蒙古王公的陵寝,有厅堂、有晴间,还有机关埋伏,不过金山双丑,还希望用武功制胜对手,暂时不用预先布置的机关,哪知道冷霜梅剑法之精,出乎双丑意料之外,尤其是这套昆仑派绝学大须弥剑法,施展开来,赛似铁壁铜墙,金山双丑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到对方破绽,也不见冷霜梅露出半点疲惫之大斗到五百多合,金山双丑忽然双双打个呼哨,叽叽咕咕,交换了几句江湖黑话,突然身于倒地一滚,一同使出地堂功来,翻翻滚滚,满地乱串,向冷霜梅的下三路连连攻击。刹那之间,一边变换了七八种怪异的拐法和杖法,冷霜悔仍然守着大须弥剑法,不为所动,金山双丑陡的一声呼哨,骨碌碌的先后滚向墓门,刚才滚到墓道出口,倏地跳了起来,直向墓外飞奔,冷霜梅叫了一声“不好!”立即把大须弥剑法一收,正要飞身抢出墓穴,哪知道墓外金山双丑连声长笑,轰的一声大响,洞口一块巨石石板,倏的落了下来,把墓门的出口闩住,一个昆仑派的女侠,活生生的竟然被关在古墓里面!
    冷霜梅心中一急,正要用手去推石板,她使出大力千斤掌神功来,向石板上狠狠一撞,吧的一响,只把石板本身撞得晃了一晃,石上现出几道裂纹,可是墓外隆隆连声,呼延陀呼延真兄弟合力移过墓碑和石座子来,堵在石板外边,那墓碑连石座子的重量,何止千斤,冷霜梅就有楚霸王再世的气力,也不能把封闭墓穴的石板撞开来,只听见金山双丑在外边大笑道:“贼婆娘,天堂大路你不走,放着坟墓钻进来,今回你就在里面挺尸吧!哈哈哈!”冷霜梅几乎肚皮也气破,眼前一黑,心头感到一片迷糊,眼看就要晕了过去!
    不过她究竟是个慧眼夙具的人,一个闪电也似的念头,升上脑海,想道:这陵墓如此巨大,金山双丑能够躲在里面这么多时候,分明是有通空气的方式,换句话说,说不定还有另外出口的地方,自己何不沉住了气,细心去找?
    冷霜梅想到这里,一颗心反而安定下来,她一眼瞥见那十二支搬运在墓壁上的羊油巨烛,已经烧了一半,果然醒悟过来,在漆黑无光的古墓里,这些巨烛正是独一无二发出光明的东西,岂可任由它白白耗费?
    冷霜梅立即悄身过去,将十二支羊油烛吹灭了十一支,剩下一支拿在手里,到处照着,又用宝剑敲打墓壁,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失望得很,这墓室虽然纵横有十多丈深,六七丈阔,却是严丝密缝,不但没有复壁夹道,连一丝一毫空隙也没有!
    冷霜梅正在失望,她绕着墓室转了十多匝,仍然看不见出口的痕迹,手里那恨羊油巨烛,不经不觉,只烧剩了三寸,冷霜梅没精打采,在石供桌上坐了下来,忽然瞥见了那口石棺材,她忽然跳了起来,自言自语说道:“我真是个蠢材,怎的不看一看棺材底下,有没有出口和隧道!”
    棺材本来是盛放尸体的地方,世上无论怎样胆大的人,决不肯揭棺材,可是冷霜梅因为求生的意念驱使,也顾不得丧气和不吉利了!
    她首先用手扳住棺材的上盖石板,默运神功,一推一托,砰砰两声大响,竟将一块百多斤重的棺盖揭了下来,她在揭棺盖的时候,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跳,提防石棺里的尸体变成妖魅,跳出棺外,找寻生人晦气!哪知道棺盖一揭,棺内寂然无声,冷霜梅看见没有动静,方才走到棺旁,向里一看,一望之下,禁不住咄咄的称怪!
    原来这具石棺空空如也,不但没有尸体,还没有棺材底,换句话说,棺材底下是一条隧道的人口,那具硕大无朋的石棺材,不过是隧道人口的一种伪装罢了!
    冷霜梅不禁狂喜,知道有了生还希望,她立即把吹熄的十一支半截羊油烛搜集起来,塞入自己的皮裘里,然后纵身向石棺材里一跳,扑通,安稳稳的跳了下去,果然不出所料,底下真直正正是一条隧道!
    这隧道十分漫长,冷霜梅身在地道内,但觉阴风惨惨,奇寒刺骨,女侠只好仗着宝剑,藉着烛光照路,向前一连走了十几丈路,忽然瞥见前面金光一闪,冷霜梅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时,原来是一顶金盔,一副金甲,直挺挺的倚在隧道壁上,金盔底下罩了一个骷髅,金甲里面包了一副骸骨,冷霜梅递过宝剑,向那骸骨的胸前轻轻一撞,哗哪哪的一声响,整副骨架立即倒散,塌了下来,变成一堆乱骨,再也不像人形了!
    冷霜梅知道这骸骨年月大久,已经腐朽,所以撞到一点儿的力量,便自塌了下来,她把骸骨踢在一边,再向前走,走不到十步路,又是一副金盔金甲的骷髅骸骨,站在那里,冷霜梅依样葫芦,用剑一点,骸骨立即拆散,似这样的再向前走,又看见了骸骨,照样把它弄碎,一连弄碎了十几副骸骨,骸骨不再见了,隧道到了尽头,隧道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个圆拱形的石室,石室的正中放着一副黄光闪闪的棺材,原来是一口金棺,墓室布置跟上面一模一样。
    冷霜梅恍然大悟:“上面的墓室原来是假的,即是古人说的疑家,下面墓室才是真正的尸首停放之处!”
    她再看看金棺两边,也有两副穿戴了金盔金甲的骸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墓室除了墓门入口之外,没有别的道路通到外边,已经没有疑问了!金枕里装载的一定是王公酋长的尸首,那十几个穿着金盔金甲的骸骨,必定是陪葬的武士,自己以前看过一些古人笔记,从前的皇帝死了之后,一定要用大量活人跟他陪葬,除了妃嫔宫女大监之外,还有许多执役士兵,甚至有替皇帝建筑陵墓的工人,也要把他们关进墓里,活活饿死,史记说秦始皇驾崩,殉葬的宫女武士三千余人,后来项羽入关灭秦发掘始皇的陵炉,里面白骨如山,一般皇帝把陪葬的人叫做“俑”,古人有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用活人陪葬不人道,自己现在被金山双丑用诡计关进墓室里,岂不是也是一个活活的“俑”人么?冷霜梅想到这里,真是不寒而栗!
    她忽然回转身来,跑出墓室,穿过隧道,一口气跑到隧道出口,再次由石棺村里跳了出来,奔向墓门,冷霜梅这回不再犹豫了,剑掌并用,狠狠的向墓门攻打,攻了一阵,又搬过石棺前那一张石供桌来,猛力的向石门敲打,足足鼓捣了两个多时辰,累得精疲力尽,连双手虎口也弄破,流出血来。
    封洞的石板只不过平添了无数道纵横不等的裂纹,剥落的一点石皮,墓门仍然不开,冷霜梅盘足跌坐在地,呼呼喘气,忽然墓门外边传进嘲讽的声音来,叫道:“姓冷的贼婆娘!
    你在墓里挣扎了这一阵,累够了吧!你要不要活命!”
    冷霜梅勃然大怒,正要破口大怒,可是回心一想,对方分明是用“传音入密”的法子,把声音透进墓室里来,自己何不照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他回敬,冷霜梅想到这里,按住了心头的怒火,气纳丹田,一字一声的叫道:“无耻狗贼!阴险小人,你们打姑奶奶不过,居然用这样鬼蜮手段来暗算我冷霜梅,我就是在墓里闷死了饿毙了化为厉鬼,也要取你们的狗命!”
    金山双丑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哈哈大笑,大魔头呼延陀就着洞口石缝,抖丹田气叫道:“冷霜梅,我并没有说过要害你的性命,不过你要生还,可要接受一个条件,你把昆仑派锻筋功上下篇的要诀,以及你刚才使用那套大须弥剑的剑式和剑路,一一说了出来,俺兄弟便把封闭墓门的石板移开,前事不究,大家还可以化敌为友!”冷霜梅愤怒叫道:“混帐!”
    呼延陀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二丑呼延真又凑近石缝叫道:“贼婆娘,你用不着倔强,任你怎样口硬,没有饮水食物,隔上几天,你不喊叫饶命才怪!”
    冷霜梅心中一凛,想道:他这话是不错,这古墓虽然透空气,里面却没有一滴水饮,半点食物,那些陪葬的武士,不就是活生生的饿死在墓穴里么?冷霜梅想到这里,立即摸摸身边,腰间佩带着干粮包裹,仍然存在,不过只够三天吃用罢了,吃完了这些干粮,仍然要活活饿死!女侠突然又想道:不怕,我好歹还有三天活命,在这三天里面,想个法子弄破墓门,一个人生死有命,又何必焦虑呢!
    她索性盘膝坐下,用起功来,做了半天吐纳功夫,精神气力渐渐复原,冷霜梅吃了些干粮,站起身来,再搬起打碎的石块,用力撞击墓门,轰轰轰,隆隆隆,一连撞击了几十下,墓门仍然不动,石块只把石板的一面,打得布满凹痕,金山双丑在外边不时传进几句嘲笑,把个冷霜梅气得三尸暴跳,五内生烟!空自暴怒如虎,也没有方法打开出路,一直弄到双手疲倦,气力也用尽了,只好颓然坐下。
    闲话少谈,冷霜梅把食粮省吃俭用,过了四天,在这四天里面,她拼命的攻打墓门,把一张破碎的石供桌,由大石撞成中等石块,由中等石块撞成小石块,空自把墓门打得凹痕累累,仍然没有法子打开出路,冷霜梅只好死心塌地,坐在石棺面前等死,她是个练内功的人,如果运用道家的辟谷法,练精化气,固精葆元,纵然没有饮水食物,也可以支持十多天,不过冷霜梅觉得这样未免太辛苦了,与其慢慢捱饿受死,不如早些了结自己的生命,少受一点活罪!冷霜梅就在漆黑无光的墓穴里,嗖一声拔出青锋宝剑来,就要自刎!
    可是剑才出鞘,女侠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来,俗语说得好,人死留名,虎死留皮,自己中了金山双丑诡计,被他骗入这古墓里,活活饿死,一个人的生死并不打紧,既然是死,何不索性用剑刻石,在洞壁上留下文字,说明自己遇害身死的经过呢!
    虽然发现文字的人,可能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后,不过也可以藉此表明自己的死,完全是死于敌人暗算,并不是技不如人哩!冷霜梅主意决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摸着黑取出大石来,又把烧剩的羊油烛取了一支出来,敲出火星,把它点着,阖洞生明,她走向左面的洞角,拿火照着洞壁,用剑刻石,哪知道嗤的一声,剑尖扎了进去,觉得这一片洞壁并没有石头那样坚硬,冷霜梅十分诧异!冷霜梅好奇心起,弯下腰身一看,不禁失声惊叫,原来掉落地上的,竟然是麦粉捏成的乾面头,荒山墓里面,居然会有续命救饥的东西,冷霜梅不禁目瞪口呆,几乎以为天赐!
    她再拿起羊油烛来,四下照着,发觉这一大片洞壁,完全是干面捏造的砖头所砌,这种“面砖”为数之多,何止千数?冷霜梅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小时候听见师傅金光道人向自己讲故事,说从前有一个地方,遭了水灾,大水退了之后,饿殍遍野,有一个破落户子弟,在自己祖屋里断炊了七八天,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眼看就要向阎王殿报到,他忽然生出一个怪想头,现在屋里家徒四壁,连桌椅也被做木屑吃了,如果墙上的砖头是面粉造的,岂不是可以延长活命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探进墙洞里,忽然发觉砖松脆异常,这破落户子弟福至心灵,忽然想起,难道这些砖头真正是面粉造的么?他仔细的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这堵屋墙里面一层砖头,真个是用于面捏成的,那破落户子弟便全靠这些面砖延长了活命,一直等到赈济的人到达,事后他多方勘查,最后发觉这些面粉砖是他祖父生前盖屋时叫人用来砌墙的,目的是万一遇到灾荒的年头,拿来救急,结果救回了自己的孙儿。自己当时听了这个故事,不大相信,以为是金光道人捏造出来,开自己的玩笑罢了!
    哪知道今日被困古墓,粮尽垂死的时候,居然发觉面砖,冷霜梅精神陡发,立即用剑凿下两块面砖,吃了个饱,她细心的想了又想,古墓里哪来的面砖呢?过了半晌,冷霜梅恍然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当时建造陵墓的工匠,恐怕王公酋长把自己关进陵寝里陪葬,所以在建造墓道的时候,特意用面粉捏成砖头,混在真的砖头里面,堆砌墙壁,以防万一,哪知道后来王公酋长,并没有把那工匠陪葬或者那王公酋长在建成陵墓后把他杀了,所以墓中面砖的秘密,始终没有泄漏出来,那十几个陪葬武士便活活的饿死,谁想到几十年(或者是几百年)之后,这些面砖居然救活了自己的性命!但是,冷霜梅后来怎样攻开墓穴,逃到雪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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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中奸计墓中囚丽妹
    冷霜梅被困的古墓,是蒙古科布多盟旗一个王公的陵寝,这陵寝的年代不少,已经有三百年左右,陵寝里面有流通空气的设备,人被困在墓里,决不会因为没有空气闷死,只是没有食粮,活活饿死罢了!
    从前给皇帝陪葬的俑人,多数是粮食饮水竭尽而饿死的,闷死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冷霜梅被关入古墓里,整整四天,眼看把身上带的干粮吃完,就要送命,哪知道无意中发觉墓壁的砖头是面粉造的,这大概是建造陵墓的工匠,恐怕酋长要自己陪葬,故意用面粉搓做砖块,砌在墓穴的最内层,打算苟延活命,谁知这些面砖无意之中,居在救了冷霜梅的性命!
    当她发觉墓中有面砖后,便打消求死的念头,索性把整个陵墓找寻一遍,又发觉停放金棺材墓穴的有角一道暗泉,虽然细流涓涓,却尽可以够自己个人的饮用,冷霜梅不禁大喜,她想自己一定是命不该绝,方才有这些天造地设的东西,不然的话,哪里有这样凑巧?想到这里,自杀念头全消,求生的希望顿时蓬勃起来,她想起古时李太白铁杵磨成针的故事,索性在陵墓里练起功来,练功到相当时候了,便运用铁指功刮削封闭墓穴的大石,哪怕一天里面,只能够削薄一分一毫,冷霜梅也本着滴水石穿的精神,慢慢地把石块厮磨刮削,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冷霜梅在墓穴里面,整整过了一年,不经不觉,封洞的石块削薄了一尺,可是墓壁里的面砖,已经吃掉半数了!
    冷霜梅想起这块封洞石板,至少有三四尺厚,自己天天用功,削了一年,方才削掉尺余的一片石皮,照这样的计算,还要费三年多的功夫,方才可以把封墓大石挖穿一个洞穴,可是墓道墙上的面砖,只能够再支持自己一年的吃用,换句话说,石板还未削穿,自己恐怕要活活饿死!
    冷霜梅十分失望,有一天她霍地抽出宝剑来,向石上乱刺乱划,砍得当当连响,石火星飞,忽然听见洞外有人叫道:“咦!老二过来,这贼婆娘困在古墓里面,整整一年,还饿不死,她还用剑凿石哩!”
    说话的正是金山双丑呼延陀呼延真,他们把冷霜梅骗入古墓,用几千斤重的大石板把墓道入口堵塞了,以为对方一定没有性命,扬长而去,哪知道过了一年,旧地重游,再次经过乌里雅苏台,无意中察看古墓,发觉墓里发出叮叮凿石之声,冷霜梅还不曾死,觉得十分纳罕,失声说出以上这几句话。
    冷霜梅哈哈大笑道:“狗强盗,你以为把姑奶奶骗进古墓里,便可以饿死我么?老实跟你说吧!你姑奶奶练了道家的辟谷法,别说关上一年,就是十年也饿不死!我攻开这块封洞石头之日,就是你这两个狗强盗毕命之时,不相信的只管看着吧!”冷霜梅这几句话,不外是恫吓的性质,金山双丑听了不禁大骇!
    世上本来没有活神仙,也没有辟谷法,可是冷霜梅居然在古墓里关了一年,没有饿死,金山双丑不由不信!
    他们咬了一阵耳朵,呼延陀隔着封洞口板叫道:“姓冷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何必仇怨牵缠,你把昆仑派锻筋功内篇和须弥剑剑诀说出来,咱们兄弟立即搬开石头,放你走路!”
    冷霜梅勃然大怒,正要开口回骂,但是回心一想,这两个狗东西,既然用诡计骗我进来,我为什么不依样葫芦,也用诡计骗他搬开封洞石板,好使自己冲出去呢?她本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柳眉一竖,顿生奇计,振吭叫道:“我本来也不愿意跟你们为仇对敌,你们说只要我念出锻筋功内篇和昆仑剑诀,便可以把我放出古墓,这句话可当真?是不是骗人的鬼话?”
    呼延陀呼延真估不到冷霜梅的口气突然放软,不禁大喜,齐齐说道:“君子一言,如白染皂,决不骗你!”
    冷霜梅哼了一声,忽然说道:“你们的外号名叫金山双丑,顾名思义,可见你两个人是旁门左道,无恶不作的魔头,假如我把内篇剑诀说了,你们一声哈哈走开,我还不是一样关在古墓里头么?不行!我不说了,不如索性耗点日子,攻开封闭洞口的石头吧!”
    金山双丑不禁大惊,连声叫道:“慢来慢来,我们还有话说!”
    他两兄弟又咬了一阵耳朵,呼延真方才隔看石板叫道:“喂!姓冷的,你信俺们兄弟不过,我两兄弟可以起誓,你总相信了吧!”
    冷霜梅故意沉吟了半晌,然后说道:“也好!姑奶奶就信你一回,不过你两兄弟可要立一个最恶毒的誓!”
    呼延真道:“好好!你听,我两兄弟如果得了你的内篇剑诀,自食其言,死在一个上不到天,下不到地的地方,魂魄永远沉沦,打入第十八层地狱!”
    要知道从前的入迷信神权,以为一个人死了之后,魂魄一定返回阴曹地府里,轮回投生,如果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就是等如永不超生,总算是最恶毒的誓愿了,冷霜梅忍俊不注,嗤的一笑!
    呼延陀忽然说道:“姓冷的,我们兄弟立了毒誓,你可要把锻筋功内篇和剑诀一字一句,真真正正的说出来,如果胡说八道,全无真实,俺们兄弟索性挑土挖泥,连这墓穴出口也封闭了,叫你再过一百年也不能够出来,知道没有?”
    冷霜梅心中一凛,暗里想道:“这两个魔头倒也鬼灵精!”她振吭高叫道:“狗东西!
    只管放心,姑奶奶决不用假经诀来骗你,你听着吧!锻筋功下篇有这样一段:心即为魔,魔在吾心,或身体发肤受搔动,或身如负山岳重压,或松如缚,或如鸟之飞翔,或如鱼之潜渊,凡此种种,皆应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导入神通。姑奶奶就念这佯的一段,你们不是废料蠢才,总会分得出真假吧!”
    这几句诀要一说出来,把金山双丑听得心痒难捱,不由自主的跳起来,手舞足蹈。原来冷霜梅所念的,正是昆仑派锻筋功内篇的一段,有个名堂,叫帮“慑心神功”,原来一个要练上乘武功的人,最难克服的就是心魔,所谓“心魔”,就是七情六欲,情欲是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修道练功之人,应要克服心魔为先,(举个譬喻,比如近世马戏班艺员的表演空中飞人,单单走钢线等惊险节目,唯一要诀就是要心境空明,全无杂念,精神灌注一线一点,方才可以履险如夷,换句话说,即是一种精神功的运用。)心魔往往在练功将成的时候出现,修道练功的人一个应付不来,就要走火入魔。不但功夫锻炼不成,并且还要落到终生残废。
    看官,前面的铁爪魔娘,因为锻炼金关玉锁功,弄到走火入魔,半身瘫痪了一十五年,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有法子把邪魔驱退,化为神通,那就是无上至宝了!冷霜梅念的正是昆仑派锻筋篇的原文,绝非杜撰。
    金山双丑内功精湛,一听之下,立时明白真伪,呼延真忍不住叫道:“姓冷的,下面的文字怎样说!”
    冷霜梅:“蠢东西!我摘要说出来,你们拿纸笔抄吧!”
    呼延陀道:“冷女侠,慢来慢来,我马上找纸笔去!”他说罢吩吩弟兄看守墓穴入口,自己立即下山,找寻文房四宝抄录诀要不提。
    再说冷霜梅知道金山双丑着了自己的骗,暗里高兴,可是她回心一想,对方不是愚蠢之辈,一切武功完全在行,自己怎可以瞒骗他?冷霜梅沉吟半晌,忽然想出一个道理来,她把手掌一拍,笑道:“有了!我大可以三句真的夹一句假的,说到练功诀要,胡乱窜改,比如原本是呼吸十二次的,我可以改做呼吸十八次或者是二十四次,这两个魔头再机灵,也要上当!如果他们照着瞎练,不但虚耗时日,劳而无功,弄巧还要身心受害,这一着儿真正阴损,杀了人也不见血呢!”
    冷霜梅主意决定,便细想哪里可以颠倒黑白,以静为动,哪里可以乱未成碧,易加为减,想到得意之处,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道:“这种捉弄别人的事,英雄侠士本不屑为,可是我为了不使绝技流入恶人之手,增加罪孽,不得不这样了!”冷霜梅想得疲倦了,身倚洞壁,呼呼的睡了一觉!
    她睡了不知多少时候,忽然听见洞外高声大叫道:“冷女侠!冷女侠!快起来啦!你要不要出去,早一点重见天日?”
    冷霜悔跳起身来,喊道:“来了来了!山嚷鬼叫做什么,你找到纸笔么?”呼延真道:“找到了,现在先说锻筋功上篇,快念!”
    冷霜悔成竹在胸,她把锻筋功说了出来,起先十几句索引,全是真的,可是二十句起,便东窜西改了,三句真的夹一句假,两句真的夹半句假,说到练功诀要,便自含混其同,练功的方式呼吸,吐纳运气,完全说错,左的改右,右的改左,上下颠倒,前后倒置,可笑金山双丑还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他们听见冷霜梅念得像流水似的,还以为句句真实,逐句逐字的抄录起来,似这样的一个念两个写,由早迄暮,锻筋功的上篇,总算由头到尾念完,呼延陀兄弟一连抄满三十多张白纸,他们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呼延真道:“喂!姓冷的,还有锻筋功下篇呢?”
    冷霜梅道:“我口干舌燥啦!过三五天再说吧!”
    金山双丑不禁着急起来,大凡一个人的心理,总是这样,比如一件难得的东西,一旦到手,只到手得一半,必定焦急万状,巴不得立即连其它一半也拿来,金山双丑抱的就是这样心理,他们要立即窥其全貌,呼延陀道:“冷女侠,你觉得口干么?我们这里有现成的饮料,你要马乳还是羊奶!”
    冷霜梅道:“狗东西,隔了这一方石板,就是琼浆玉液也不能够到口呀!”
    呼延陀道:“我有方法?冷女侠,陵寝里面的瓦器很多,你拿一只干净的瓦碗来!”原来古人殉葬,总有一些陶磁用具,古书上叫做“明器”,冷霜梅在墓穴里关了一年,陵寝里一器一皿,一砖一石,她可说完全清楚,丝毫不漏,立即拿了一个盛水的瓦碗来,看看金山双丑怎样给自己饮料,过了半晌,封洞的大石慢慢移开,只移开了一道窄缝,大抵不到一寸,隙缝里探了一根长长的通心竹管进来,呼延陀道:“快把瓦碗放在竹管下面!”
    冷霜梅依着把瓦碗摆好,须臾之间,竹管的尖端点点滴滴,流出一道细瀑来,果然是香甜的羊奶,把瓦碗灌满了,那根竹于便抽出去,巨石移了一移,又再严丝密缝,不见天日,冷霜梅暗骂好个贼滑的家伙!她端起瓦碗来,咕嘟嘟的,顷刻之间,把一碗羊奶全灌下肚哩。
    冷霜梅在墓穴中关了一年,吃的是硬面砖,喝的是混沙水,可以说是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一旦喝了大半碗香甜的羊奶,真个好比吃了皇宫里的琼浆玉液一般,不但齿颊留芳,而且精神充沛,又听见金山双丑在外边叫道:“冷女侠,你累了,好好地休息一晚,明天再说下篇吧!”说着一阵脚步声响,由近而远。
    金山双丑去了之后,冷霜梅抬起头来,哈哈大笑不绝,回声在墓室里荡漾,半晌不绝,她笑过了一阵,方才自言自语说道:“饶你好狡似鬼,今回也着了姑奶奶的道儿!”冷霜梅觉得自己心情的愉快,真个是言语难以形容,墓穴里漆黑如墨,也分不出昼夜,冷霜梅觉得自己神思困倦,便自呼呼睡觉,睡了不知多少时候,她仿佛觉得封闭穴口的大石,移了一移,接着扑通两声,丢进一件东西来,冷霜梅立即由睡梦里惊醒,一骨碌跳起来,只听见轰轰两声大响,刚才移开的大石,又关上了!冷霜梅听见洞外呼延真兄弟叫喊道:“冷女侠,我给你送来了熟肉脯,你吃完要念锻筋功下篇了!”
    冷霜梅伸手就地一摸,果然把金山双丑扔进来的东西捡拾起来,真正是一束晒干了的肉脯,而且是蒸熟了的,人口一尝,她立即觉出是非常可口的鹿肉,冷霜梅更不客气,一口气把内脯吃了大半条,肚皮总算塞饱,洞穴外面的金山双丑,已经连声催促,要冷霜梅马上念锻筋功的下篇,冷霜梅便像昨日一般,把锻筋功下篇的文字,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冷霜梅念的时候,仍旧任意增删,把下篇的文字窜改得面目全非,可笑金山双丑却是懵然不觉,逐字逐句的抄录起来,视同拱壁,下篇的文字比起上篇更长,冷霜梅足足说了两天,方才念完。
    金山双丑大喜道:“好了好了!昆仑派锻筋功上下篇,我们兄弟总算得到,可是还有那套大须弥剑法呢!你把剑诀窍要,和剑式路子说出来,俺们立即搬开封洞大石,放你出去!”
    冷霜梅道:“你们要学我们昆仑派的剑术么?那不行啦!”
    呼延陀呼延真兄弟觉得十分诧异,连声问道:“怎么、怎的不行?你不肯说出本门剑诀,那么,你不打算走出这座古墓了,是与不是?”
    冷霜梅道:“你们怎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蠢物!”
    金山双丑向来好高自负,听见冷霜梅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蠢物,不禁暴跳如雷,叫道:“我怎样蠢,你说!”女英雄冷笑道:“剑术是武功里面最博大精深的一门,岂是口头上说几个要诀,指点几个招式便可以实现的?你们要学我们的大须弥剑,就得要马上放我出来,让我把剑式演一遍给你们看,方才可以学上手哩!”
    呼延陀呼延真兄弟听了冷霜梅这几句话,不禁面面相视,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这女魔的本领十分厉害,自己好不容易把她骗入墓穴里面,将她关入墓里,如果把这女魔头放出来,岂不是等如纵虎出押么?
    呼延真道:“大哥!这婆娘要俺们放她出来,然后肯教剑术,人心隔着肚皮,万一她走出来,马上跟俺们翻面动手,如何是好?我们兄弟虽然不怕她,但也不容易制伏她呀!”
    呼延陀沉吟半晌,忽然说道:“兄弟!咱们把封洞口石板移开,放她出来,我有收拾她的方法!”
    呼延真吓了一跳,说道:“千万不可,纵虎容易缚虎难,这婆娘把我们恨到骨头里,一放出来,真不得了!”
    呼延陀狞笑道:“兄弟,一个人在漆黑无光的洞穴里,困了一年,一旦叫她出来,重见光明,她的眼睛怎样!”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呼延真恍然大悟!
    冷霜梅被困在这墓穴里,没有半点光线,漆黑如默默,像耗子般生活了一年多,无论她的内功怎样精湛,放了出来,也要双眼失明(普通人由黑暗的环境逗留上一顿饭的时候,眼睛也要感到昏眩,畏光流泪。)虽然这种失明不过是暂时性的,并不是等于双眼完全瞎掉,至少也要三两天的时间,方才可以看见东西哩!
    换句话说,金山双丑即使把封洞大石搬开,放冷霜梅出来,也只是一个瞎了眼睛的冷霜梅,有何足惧呢?
    呼延真期艾的说道:“大哥,你说她的眼睛盲了,放出来也不足为患,是与不是!”
    呼延陀道:“对了!咱们一放她出来,马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擒住了她,挑断了她的琵琶筋,叫这婆娘只会演武,不能打架,到了这个地步,还怕她不服从么?”呼延真不禁大喜连声叫道:“好计!”
    原来琵琶筋是一条总筋络,总管着人身两臂活动的中枢,如果一个武家的琵琶筋叫人家挑了,那就等于全身残废,纵有天大本领,双臂软而无力,什么武艺也完结了,呼延陀想出这个计策来,的确是克制冷霜梅独一无二的法门,呼延真叫好,他立即隔着石板向墓穴里叫道:“姓冷的,我们索性给你一个大量,移开封洞大石,放你出来,可要说明一句,你出来得要服服帖帖,安份守己,如果有半点不安份,我们兄弟马上将你废了,听见没有?”
    冷霜梅表面上诺诺连声,肚里却是暗暗咒骂,这块封洞的石头只要一打开,自己马上飞身出去,跟这两个恶魔拼命,哪个还教他大须弥剑?
    金山双丑果然把封洞大石移动起来,本来这一块大石板,足有几千斤重,双丑纵有过人膂力,也未必能够挪移开来,不过呼延陀兄弟却是诡计多端,他们事先用几根粗如人腿的树干插入石板底下,运用杠杆原理,好像推磨一般把大树杆转动,巨石便可以自己移动开来,只听见一阵隆降响声,那巨石移开了,“快出来吧!”呼延陀喊道。
    冷霜梅在古墓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已有一年,在这一年里面,她把十二支羊油蜡烛用完了,有目如盲,一切起居饮食,全凭暗中摸索,好像瞎子一般,一旦重见光明,不禁惊喜欲狂!
    哪知道阳光一照射入洞,冷霜梅猛觉自己眼睛一阵剧痛,她向洞口空隙望去,看不见晴空丽日,青山翠峦。
    呈现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影,冷霜梅心里一急,柳腰晃处,嗖的一响,用个“燕子穿帘”的身法,穿出墓
    她刚才离开墓穴,猛觉一股强风,向自己的背后袭来,原来是呼延陀展开擒拿手,向她背心抓到,冷霜梅心中一急,她窜出的时候本来仗剑在手,听风辨招之下,霍地回转身来,剑随身转,三尺青锋用了个“拨云见日”的招式,一剑向呼延陀手腕截下,呼延陀急忙一缩手,底下使出鸳鸯连环腿来,双脚齐飞,踢向冷霜梅的下三路,冷霜梅一下腾挪,用了着“风吹柳絮”,身子直扬起来,避过呼延陀这两下连环腿,飘出一丈以外!
    呼延真看见冷霜梅由古墓出来,势如出押之虎,自己兄长一连两下煞手,都没有把她擒住,他不由心里一急,把绿玉杖使开,呼的一杖,用了个“苍龙绕柱”的招式,向冷霜梅腰肋打去,这时候的冷霜梅,双眼不能见物,真个和瞎子盲人一般无二,全靠耳朵分辨仇人出招,以及敌人兵刃打来的方向,她听出杖风沉猛,再把腰劲一提,嗖声风响,运用“燕子钻云”的轻功身法,拔起一丈五六尺高来,越过呼延真的头顶,一股风般,直向岗下奔去!
    你道冷霜梅怎的不敢和金山双丑抵敌?难道是技力不胜么?完全不是,因为她从暗无天日的古墓里出来,双眼不能视物,全靠耳听分辨一切,跟呼延陀呼延真兄弟动手,二三十合之内,还可以勉强支持,可是功夫一久,便不行了,始终要落在敌人手里!所以冷霜梅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叫做君子不吃眼前亏,金山双丑看见冷霜梅逃走,哪里肯放?怒喝连声:“贼婆娘往哪里走!”
    衔尾追逐下来,走前的似弦箭脱弦,后追的如流星赶月,冷霜梅在山野里,亡命飞奔!
    哪知道她双眼不能见物,跑不出数十丈,陡的一脚蹬空,哎呀两声,身于像滚球也似的,直向一道无底深涧之中,跌了下去,眨眼之间,不见一丝一毫影迹!等到金山双丑赶到,要想挽救也救不来,只有叹惜而已!
    原来冷霜梅被困在古墓,是在一座高山之上,从前蒙古地方,王公酋长这一类人的陵墓,多半建在高山之顶,这高山名叫做博克浪山,位置在乌里雅苏台东面二十里以外,博克浪山虽然不高,海拔也有二千多尺,冷霜梅跌下的地方,正是山峰侧面的一道枯涧,深不见底,云气迷漫,她这一跌下来,身子如同流星殒石相似,不到片刻功夫,膨的一声大响,冷霜梅撞在一大盘有枝有叶的东西上,心头受了一下重震,当堂晕了过去!
    英雄这一晕过去,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方才悠悠的醒转过来,说也奇怪,冷霜梅这一次睁开眼睛,居然模模糊糊的看出东西来了!
    虽然不过是一点儿影子轮廓,她明白自己躺在一间房子的土炕上,土炕旁边还有两个人走动,冷霜梅哎呀一声,就要挣扎起来,哪知道她才一挣动,猛觉自己四肢疼痛异常,尤其是背脊剧痛无比,几乎要裂开来一般,只听见一个苍老声音道:“姑娘,不要乱动!你的伤势还很重呢!”
    冷霜梅这时候已经年逾五十,不过她精研内典,固精葆元,驻颜有术,乍眼看来还像三十多岁的半老佳人,所以这苍老声音叫她做姑娘,接着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道:“爹爹,这姑娘从二十多丈高的山腰摔了下来,虽说被半山的老藤搁住,不致粉身碎骨,可是她居然能够保存活命,本领可不小啦!”苍老声音喝道:“胡说!”
    冷霜梅由这两个人的声音听来,知道说话的是一个老翁,一个红颜少女,他们两个还是父女关系,她还明白自己之所以堕下而不死,全靠半山的老藤救了性命,冷霜梅走惯深山野岭,明白深山老藤往往纠结成盘,生长在不见阳光的悬崖枯涧之下,坚韧异常,其中有一种名叫万寿藤的,生长极缓,一年顶多伸长一尺,却是韧如铁,任你怎样锋利的刀斧也砍不断,自己也是命不该绝,在失足堕崖的时候,给半山的藤盘承个正着,又凑巧遇着这两父女,把自己由藤盘上救了下来,一个人的生死,真是命中注定,冷霜梅不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那老头子走到土炕面前,柔声他说道:“姑娘不要心焦,你这一跤跌得伤势不浅,能够保全活命,已算是侥幸之至!你的伤势全在内腑方面,至少要卧床五六天,才可以起床呢!”
    冷霜梅眼睛虽然看不见老人的形貌,却听出他声音深洪,而且精通医理,不是一个普通山民,有心要说几句多谢感激的话,却又痛得要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略略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有话便长,没话便短,冷霜梅躺在土炕上,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面,老头子两父女轮流服侍,给她灌药喂粥,第四天起,冷霜梅身上的疼痛,渐渐减轻,两眼也看出东西来了!
    她被关在古墓里一年,过了一年多黑暗无光的日子,若果换了寻常人,双眼纵使不盲,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方才重见光明,可是冷霜梅夙根深厚,内功精湛,第四天便双眼复明了,果然不出所料,在冷霜梅眼目之中,这老头子虽然说是山民,却没有半点粗野村夫的气息,须发虽然花白,但是肤色红润,精神饱满,绝无老成龙钟,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荆钡布裙,却是秀色天生,不掩天然姿色,女英雄知道他们父女两人,都是大有来历的人物!
    这时候她已经能够说话,便在炕上请教这两父女的姓名,原来这老头子名叫熊元宪,少女是他膝下独一无二的爱女熊素珊,他们本来是漠南宣化府人氏,三年以前,方才过到蒙古漠北,就在这博克浪山居住下来,除了采樵之外,还靠射猎一点鸟兽过活,至于他们两父女为什么要迁徒到漠北来,熊元宪这老头子却没有说,不过冷霜梅却看出这两父女,都是身怀绝技宝物,但他们深藏若虚,在陌生人面前,绝不流露出来罢了!
    熊老头于问冷霜梅怎的会一个人到博克浪山上,无端端的由于尺断崖上,跌了下来?冷霜梅也不隐瞒,便把自己恶斗金山双丑,被困古墓,后来用计诳骗双魔,逃了出来,失足堕崖的经过,说了一遍!
    熊素珊听了冷霜梅的叙述,大大感到惊奇!正要向自己父亲说话,熊元宪却是向女儿使个眼色,然后扭转头向冷霜梅道:“姑娘,我们是安份守己的山民,对江湖上恩怨相缠,寻仇斗杀这类勾当,完全外行,不过姑娘这一次跌伤十分重,没有半年功夫休养,不易复原,在这半年里面,还得要不动气恼,不做功夫,伤势才可以痊愈,但是……”
    冷霜梅道:“老伯大概家境贫困,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里还有几锭金子,老伯可以拿去!”
    熊元宪慌忙摆手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舍下虽然不腆,还可以将就维持两顿粗粮,老实说一句吧!老朽虽然不曾见过金山双丑的面,也听见人家说过他们是横行阿尔泰山一带的积年巨盗,心黑手狠,姑娘跟他作对,如果被这两个魔头发现姑娘在这里养伤,咱们两父女就不知死所了!”
    “不如这样,姑娘在这里养伤,要依从两件事,第一件,伤势痊愈之前,姑娘切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半步,第二件,由明天起,老夫煎熬一种草药给姑娘洗面,你洗过这种草药之后,容貌立时变易,可能变得丑陋异常,不过姑娘要天天洗,这样一来,方才可以避免飞来横祸,这两件事务必要姑娘委屈答应!”
    冷霜梅略一沉吟,毅然说道:“好!我这条命还是老伯捡回来的,您老人家要我怎样,我一切依从您老人家便了!”
    熊元宪见冷霜梅答允一切,然后放心,这位昆仑派的女侠,就在博克浪山躲隐起来,她住在这座土屋里,半步也不出门,熊素珊天天用一种草药熬水给她洗面,洗了几天,一张面变得黑如锅铁,唇肿口斜,变成了锺无盐也似的脸谱,足足过了半年,冷霜梅的伤势果然渐渐痊愈,可以起床,不过身子仍然虚弱得很,不能够用力纵跳,换句话说,她那一身绝世武功,一时之间,还未能够完全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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